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年代:【宋】 作者:【蘇軾】 體裁:【詞】 類別:【】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1]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 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斷腸處, 明月夜,短松岡。 【注釋】 [1]孟啟《本事詩·徵異第五》載張姓妻孔氏贈夫詩:“欲知腸斷處,明月照孤墳。”
蘇軾十九歲與同郡王弗結(jié)婚,嗣后出蜀入仕,夫妻琴瑟調(diào)和,甘苦與共。十年后王弗亡故,歸葬于家鄉(xiāng)的祖瑩。這首詞是蘇軾在密州一次夢見王弗后寫的,距王弗之卒又是十年了。生者與死者雖然幽明永隔,感情的紐帶卻結(jié)而不解,始終存在。“不思量,自難忘”兩句,看來平常,卻出自肺腑,十分誠摯。
“不思量”極似無情,“自難亡”則死生契闊而不嘗一日去懷。這種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怎么也難以消除。讀慣了詞中常見的那種“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柳永)的愛情濃烈的詞句,再來讀蘇軾此詞,可以感受到它們寫出不同人生階段的情感類型。前者是青年時代的感情,熱烈浪漫,然而容易消退。后者是進(jìn)入中年后一起擔(dān)受著一生憂患的正常的夫妻感情,它象日常生活一樣,平淡無奇,然而淡而彌永,久而彌篤。蘇軾本來欣賞“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的藝術(shù)風(fēng)格,這首詞表達(dá)的感情就是如此,因此才能生死不渝。 此詞還有一個值得注意之處,即這次夢中的夫妻相會,清楚地打上了生死之別的烙櫻夢中的王弗“小軒窗,正梳妝”,猶如結(jié)縭未久的少婦,形象很美,帶出蘇軾當(dāng)年的閨房之樂。但是十年來的人世變故尤其是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在雙方都很顯然。 蘇軾由于宦海浮沉,南北奔走,“塵滿面,鬢如霜”,心情十分蒼老。王弗見了蘇軾,也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似乎在傾訴生離死別后的無限哀痛。生活的磨難,對于無意識的夢境,同樣起著潛在而深該的影響。末了三句設(shè)想亡妻長眠于地下的孤獨(dú)與哀傷,實際上兩心相通,生者對死者的思念更是惓惓不已。 ①幽夢:夢境隱約,故云幽夢。 ②小軒窗:意指小房的窗下。 ③顧:看。 【評解】
這是蘇軾為悼念原配妻子王弗而寫的一首悼亡詞。表現(xiàn)了綿綿不盡的哀傷和思念。
上片寫詩人對亡妻的深沉的思念,是寫實。下片記述夢境,抒寫了詩人對亡妻執(zhí)著不舍 的深情。全詞情意纏綿,字字血淚。既寫了王弗,又寫了詩人自己。詞中采用白描手法, 出語如話家常,卻字字從肺腑鏤出,自然而又深刻,平淡中寄寓著真淳。這首詞思致委 婉,境界層出,情調(diào)凄涼哀婉,為膾炙人口的名作。 【集評】
張燕瑾《唐宋詞選析》:晁無咎曾經(jīng)說蘇軾之詞“短于情”,由這首《江城子》來
看,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陳后山曰:“風(fēng)韻如東坡,而謂不及于情,可乎?” 艾治平《宋詞名篇賞析》:從這首詞看,蘇軾追求的似是一種更高的生活情趣,是 能夠互通衷曲的人生知己,因此他雖寫的只是個人生活范圍的感傷,卻不粘不滯,冰清 玉潔,在悼亡詞中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為公悼亡之作。真情郁勃,句句沉痛,而音響凄厲, 誠后山所謂“有聲當(dāng)徹天,有淚當(dāng)徹泉”也。 王方俊《唐宋詞賞析》:本詞通篇采用白描手法,娓娓訴說自己的心情和夢境,抒 發(fā)自己對亡妻的深情。情真意切,全不見雕琢痕跡;語言樸素,寓意卻十分深刻。 --引自惠淇源《婉約詞》 題記中“乙卯”年指的是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其時蘇東坡任密州(今山東諸城)知州,年已四十。正月二十日這天夜里,他夢見愛妻王弗,便寫下了這首“有聲當(dāng)徹天,有淚當(dāng)徹泉 ”(陳師道語)的悼亡詞。
蘇東坡的這首詞是“記夢 ”,而且明確寫了做夢的日子 。但實際上,詞中記夢境的只有下片的五句,其他都是真摯樸素,沉痛感人的抒情文字 。“十年生死兩茫茫”生死相隔,死者對人世是茫然無知了,而活著的人對逝者呢,不也同樣嗎?恩愛夫妻,一朝永訣,轉(zhuǎn)瞬十年了 。“不思量,自難忘”人雖云亡,而過去美好的情景“自難忘”呵!王弗逝世十年了,想當(dāng)初年方十六的王弗嫁給了十九歲的蘇東坡,少年夫妻情深意重自不必說 ,更難得她蕙質(zhì)蘭心,明事理。 這十年間,東坡因反對王安石的新法,頗受壓制,心境悲憤;到密州后,又忙于處理政務(wù),生活困苦,他又怎能“不思量 ”那聰慧明理的賢內(nèi)助呢 。作者將“不思量”與“自難忘”并舉,利用這兩組看似矛盾的心態(tài)之間的張力,真實而深刻地揭示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雖然不是經(jīng)常懸念,但也時刻未曾忘卻!或許正是出于對愛妻王弗的深切思念,東坡續(xù)娶了王弗的堂妹王潤之,據(jù)說此女頗有其堂姐風(fēng)韻。十年忌辰,觸動人心的日子里,往事驀然來到心間,久蓄的情感潛流,忽如閘門大開,奔騰澎湃難以遏止。“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想到愛妻華年早逝,遠(yuǎn)隔千里,無處可以話凄涼,說沉痛。其實即便墳?zāi)菇谏磉?,隔著生死,就能話凄涼了嗎?這是抹煞了生死界線的癡語,情語,格外感人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這三個長短句,又把現(xiàn)實與夢幻混同了起來,把死別后的個人憂憤,包括在蒼老衰敗之中 ,這時他才四十歲 ,已經(jīng)“鬢如霜”了 。她辭別人世已經(jīng)十年了,“縱使相逢”恐怕也認(rèn)“我”不出了 。這個不可能的假設(shè),感情深沉悲痛,表現(xiàn)了對愛侶的深切懷念,也寄寓了自己的身世之感。 如夢如幻,似真非真,其間真情恐怕不是僅僅依從父命,感于身世吧。蘇東坡曾在《亡妻王氏墓士銘》記述了“婦從汝于艱難,不可忘也”的父訓(xùn)。作者索于心,托于夢的實在是一份“不思量,自難忘”的患難深情啊。 下片的頭五句,才入了題開始“記夢”。“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 ”,是記敘,寫自己在夢中忽然回到了時在念中的故鄉(xiāng),那個兩人曾共度甜蜜歲月的地方 。“小軒窗 ,正梳妝”那小室 ,親切而又熟悉,她情態(tài)容貌,依稀當(dāng)年,正在梳妝打扮。夫妻相見,沒有出現(xiàn)久別重逢、卿卿我我的親昵,而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無言”,包括了千言萬語 ,表現(xiàn)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沉痛 ,別后種種從何說起?一個夢,把過去拉了回來,把現(xiàn)實的感受溶入夢中,使這個夢令人感到無限凄涼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作者料想長眠地下的愛侶,在年年傷逝的這個日子,為了眷戀人世、難舍親人,該是柔腸寸斷了吧?推己至人,作者設(shè)想此時亡妻一個人在凄冷幽獨(dú)的“明月”之夜的心境,可謂用心良苦。這番癡情苦心實可感天動地。 本文來自: 八斗詩詞大庫 poem.) 詳文參考:http://poem./html/poem/0/poem_83.shtm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