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jīng)全文及注釋（七）

第六十三章終不為大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xì)。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xì)。是以圣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圣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道本中庸，人人可學(xué)，各各可成。只因物蔽氣拘，不力剪除，安能洞見本來面目？如浣衣然，既為塵垢久污，非一蹴能去，必須慢慢洗滌，輕輕拔除，始能整整敝為新。若用力太猛，不惟無以去塵，且有破衣之患。修士欲洞徹本原，又可不循序漸進(jìn)哉？始而勉強(qiáng)操持，無容鹵莽之力；久則從容中道，自見本來之天。功至煉虛合道，為無為也；須應(yīng)自然，事無事也。平淡無奇，何味之有？既無其味，何厭之有？它如大往小來，衰多益少，以至報復(fù)者，不以怨而以德，此皆極奇盡變，備致因應(yīng)之常。然而稱物平施，無厚薄也；以德報怨，無異情也。且德為人所共有之良，以德報之，即以自然清浄之神施之。因物付物，以人治人，即以大小多少投報，亦皆動與天隨，頭頭是道，處處無差，而于己無乖，予人無忤焉。噫，此道之至難而至易，至大而至細(xì)者也。無如世之修士，計近功速效，往往好為其難，喜務(wù)其大，不知圖難于易；細(xì)為大之本，故天下大事必作于細(xì)。況道為萬事萬物之根，可不由易而難，自細(xì)而大乎？不然進(jìn)之銳者退必速矣，又安望幾于神化之域哉？是以古之圣人，知道有由階、學(xué)有由進(jìn)，不思遠(yuǎn)大之圖，惟期切近之旨，淘汰渣滓，涵養(yǎng)本源，如水之浸灌草木，自然日變月化，不見其長而日長。所以自微之著，由粗之精，從有為有事中，而至于無為無事；愈淡愈濃，彌近彌遠(yuǎn)，而至于美大之詣。圣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也。今之學(xué)者，初起下手，便望成仙，心愈大事愈難，竟至半途而廢者多矣。惟有堅固耐煩，矢以恒久不息之心，庶幾易者而難者亦易，細(xì)者細(xì)而大者亦細(xì)耳。愿學(xué)者圖難于易，為大于細(xì)，出以持重老成，不至暴躁淺率得矣。不然，非但斯道之大，務(wù)以敦厚居心始克有得，即此一應(yīng)諾間，輕于唯者必寡信，而后悔彌深；一進(jìn)取內(nèi)，好易者每多難，而退縮在即。其事有必然者。故圣人修煉之始，雖從易從細(xì)以為基，而惟日孜孜，其難其慎，此心終未已也。所以先為其難，而其后順?biāo)浦?，行所無事，故曰“終無難”焉。
此“為無為”三句，是純?nèi)巫匀还し?。以下圖難于易，是欲造精深必由淺近之意。至于丹道，言鉛言汞，究是何物？不妨明辯之：要知此個物事，不外陰陽兩端。以汞配鉛，即如以女配男，交媾之后，化生元?dú)獬鰜?，又將元?dú)夂详帤馊胫袑m，然后成丹。在先天離是純陽之乾，坎是純陰之坤。因氣機(jī)一動，乾之中爻走入坤中，坤之中爻走入乾竅，乾遂虛而為離，坤遂實而為坎。故乾雖陽而有陰，坤雖陰而有陽，即非先純陰純陽太極渾淪之舊。然猶不失真正也。久之神則生精，氣則化血，而質(zhì)氣之性，氣數(shù)之命，從此出矣。蓋以有思慮知覺之心，氣血形體之身，不似乾坤原物。至人以法追攝離中一點(diǎn)己汞（汞為心液，液雖屬陰，卻從離火中出，帶有火性），下入坎宮，薰坎宮一點(diǎn)陰血（血為坎水，水雖屬陽，卻從坎水中生，實為寒體）——古人謂“火入水鄉(xiāng)”，“神入氣里”——猶冰凝之遇火，如炭火之熱釜，自然溫暖，生出陰蹻一脈動氣來。雖然，火入水中，猶釜底加炭，熱氣薰蒸，蓬勃上騰，即真鉛生也。自此以神運(yùn)之，而上升泥丸（主宰之而已），猶烤酒甑中，熱氣被火而升入天鍋，則成露珠滴入甕中（此即吾教曰“真汞”、又曰“忙將北海初潮水，灌濟(jì)東山老樹根”），其實氣化為液而已。復(fù)行歸爐溫養(yǎng)，液又化氣，循環(huán)不已，一升一降，直將氣血之軀，陰氣剝盡，凡身化為金身，濁體變?yōu)榍w，仍還我太極虛無，不生不滅之法身焉。昔朱元育云：“對坎離言，身中離精坎氣，皆屬凡鉛，直到坎離交媾，真陰真陽會合，生出一點(diǎn)真陽出來，才算先天真鉛種子。然未得明師口訣，縱使勉強(qiáng)把持，也只可以固色身，到得下元充壯，久必傾泄矣。學(xué)人得此陽生，只算一邊工夫，安望結(jié)胎成圣？惟將此陽氣引之上升，復(fù)合周身陰精，更與泥丸絳宮之神髓靈液，交合為一——此正謂“東家女（木汞也），西舍郎（金鉛也），配合夫妻入洞房。黃婆勸飲醍醐酒，每日薰蒸醉一場”。此乾坤交而結(jié)丹，前只是坎離交而產(chǎn)藥。有此真鉛真汞一合，才可還丹。鉛即水中所生的金，汞即火中所生之木。前只算凡鉛凡汞，到此才算真鉛真汞。學(xué)人照此用工，運(yùn)神不運(yùn)氣，庶不至誤事。

第六十四章無為無執(zhí)

基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破，其微易散。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為者敗之，執(zhí)者失之。是以圣人無為，故無??；無執(zhí)，故無失。民之從事，常于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xué)不學(xué)，復(fù)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修身之道，遏欲為先。遏欲之要，治于未然則易，治于將然則難；治于將然猶易，治于已然則難。故太上曰：“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毖匀水?dāng)閑居獨(dú)處時，心不役于事，事不擾于心，寂然不動，安止其所，其持己守身，最為易易。且不聞不睹，無知無覺，杳無朕兆可尋，于此發(fā)謀出慮，思閑邪以存誠，其勢至順，其機(jī)甚便。以凡氣柔脆，凡心細(xì)微，未至纏綿不已，輾轉(zhuǎn)無休，于此而欲破其邪念，散其欲心，以復(fù)天道之自然，至誠之無妄，又何難情緣遽斷，立見本來性天？此豈別有為之哉？不過曰“為之于未有”而已。古尋子防患于未萌，審機(jī)于將動，所以煙云盡掃，荊棘不生。又如天下太平，偶有強(qiáng)梁小丑，乘間作亂，亦不難單騎獨(dú)出，立見投誠，治之于未亂，其便固如斯也。此煉己之工猶易就耳；若欲修成九轉(zhuǎn)，又未可以歲月計者。胡碌碌庸流，不知道為乾坤大道，人為宇宙真人！或有法會偶逢，而一世竟成者；或有因緣不遇，而數(shù)世始成者；或有重修數(shù)動，歷遇良緣，而功德未圓，性情多僻，勢將成而又?jǐn)?，竟敗而無成者。甚矣！大道之奧，未易幾也。人不知道有由致，請觀物所以成彼：夫合抱之木，其生也特毫末耳，因陰陽煦嫗，日變月化，遂成大木焉；九層之臺，其起也，僅累土耳，因人工湊集，日新月盛，而頓見為高臺焉；又如一統(tǒng)山川，千里邦畿欲造其途，底其境，豈容舉足便至，計程可期者哉？其始也，無非足下一步一步趨，由近及遠(yuǎn)，而始至其地焉。道而曰大，實具包天容地之量，生人育物之能，豈不勞層疊而至，曲折而前乎？惟知道之至入，不求速效，不計近功，金玉有磨而心志不磨，春秋有變而精進(jìn)不變，庶由小而大，自卑而高，從近及遠(yuǎn)，一如合抱之木，九層之臺，千里之行，而頓見奇觀。雖然，道為自然之道，而功須自然之功，孟子集義生氣，功在勿助勿忘。始合天地運(yùn)行，而造化維新也；同日月往來，而光明如故也。若使有為而為，則為者敗矣；有執(zhí)而執(zhí)，則執(zhí)者失矣。夫天地日月，古今運(yùn)轉(zhuǎn)不停者，不其無心而成化也。倘天地有為以迭運(yùn)，日月有執(zhí)以推移，又安能萬古不磨耶？谷云“天若有情天亦老，日惟無意日常明”，不其然乎？是以古之圣人，精修至道，妙順天然。為而無為，功無敗也；執(zhí)而不執(zhí)，德何失焉？奈今之從事于道者，為無為有，或作或輟，不知時行則行，時止則止，動靜偶乖，與遵遠(yuǎn)矣。又有幾成而忽敗，一敗竟無成者矣?！稌吩唬骸吧髫式K，惟其始?！彼詺v億萬年而不替。至于難得之貨，人所貴也，圣人混俗和光，與人無異，獨(dú)欲道而不欲貨，初不知人世間有此珍重者，故不貴之，其淡泊明志如此。它如視聽言動，日用云為，其蕩檢踰閑者無論矣，即有從事于道，為虛為實，著有著無，皆為過失。茲獨(dú)效法前人，遵行古道，特抒意見，以為大道權(quán)衡，非不稱卓卓者。第思道為我之道，學(xué)為我之學(xué)，我自得有之而自得之，又何學(xué)之足云？況人多過舉，我獨(dú)無為。以我無為之道，補(bǔ)眾人之過舉，即正己以正人也。且以我無為之道，輔萬物之不及，即整躬以率物也，其不敢為如此。此圣人重德而賤貨，正己以正人，民自遷善而不知為之者。此圣人之身，即道之所寄、民物之所依，詎可一息偶為哉？
開首言“其安易持”數(shù)句，是言玄關(guān)一竅，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且不睹不聞之際，此中有無善無惡之真。佛曰“那個”；儒曰“緝熙”，皆是此物。如初日芙蓉，曉風(fēng)楊柳，嬌紅嫩綠，嫣然可愛?！兑住吩唬骸疤斓亟s缊，萬物化醇。男女媾精，萬物化生。”無非言初氣致柔，去天未遠(yuǎn)。朱子詩曰：“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贝搜缘佬娜诵模逞鄯置?。于此持志養(yǎng)氣，立教割斷牽纏，誕登彼岸?！抖Y》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备杏谖锒鴦?，性之欲也。猶天地一元初復(fù)，萬象回春。雖物交物感，情欲有動，猶是天性中事，也于虛靜，本乎自然。只須些些把持，無容大費(fèi)智謀，即可遏欲存誠，閑邪歸正。以萌蘗脆嫩，根芽孱弱，人欲不難立斷，天理即可復(fù)還。古人謂之玄關(guān)一竅，又曰生門死戶。以人心退藏，天心照耀，皆由未有、未亂之時，而為之、治之也。但一陽初動，其機(jī)甚微，其勢甚迅。至于二陽三陽，則神凝氣聚，真精自動，浩浩如潮生，溶溶似冰泮。要皆自微而著，由小而大，自近而遠(yuǎn)。至于進(jìn)火進(jìn)符，河車搬運(yùn)，陽鉛再生，陰汞復(fù)合，時烹時煉，漸結(jié)漸凝，神完氣壯，藥熟丹圓，更有六根震動，六通具足之盛，皆自玄關(guān)一動始也。惟此時初動，水源至清。古云“白虎首經(jīng)至寶，華池神水真金”是也。此時一覺而動，把持得定，由此日運(yùn)己汞，包固陰精，恰如初三一痕新月，至上弦而半輪，至十五而盈滿矣。是以圣人知天下事物，無不由卑至高，由近及遠(yuǎn)，俱有自然之道在。于是為而無為，執(zhí)而無執(zhí)，一若天不言四時行百物生，豈若民之隳乃事、敗乃功者哉？若此者皆由一片虛靈，渾然無間。自不知所欲，亦并忘為無欲。故曰：“欲不欲?！敝劣谑蛑橹F，實不曾有為，其自無而有，所以既有仍無，修道人素所自具，不待外求。即使有所學(xué)，仍是無所學(xué)。故曰：“學(xué)不學(xué)”。它如以一己之純，化天下之駁；合天下之駁，歸一己之純，其誘掖眾人，輔相萬物，亦本乎自然而已矣，豈同逞其私智者哉？

第六十五章善為道者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這福。知此兩者亦楷式。常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yuǎn)矣，與物反矣，然后乃至于大順。

天下凡事尚智，惟道不尚智而尚愚，愚則近乎道矣。圣門一貫薪傳，惟愚魯之曾子得之。故古之圣人，以道治天下。與民相見以道，不若與民相化于道，渾渾噩噩，同歸清靜之天——而一時耕田鑿井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忘帝力于何有，順帝則于不知。休哉！何俗之醇?xì)e？降及后世，士大夫不尚愚而尚智，則機(jī)械頻生，人心愈壞，貪鄙日甚，風(fēng)俗彌偷。斯民之?dāng)《葴缍Y，犯法違條，愍不畏死者，殊難枚舉。要皆尚才華重聰明之智者，希圖取偽，斯民之愚者亦好陰謀。民之天真鑿矣。詭譎多矣，而熙來攘往，彼詐此虞，為上者固有治之不勝治者焉。故曰：“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其故何哉？蓋使民有知識，已破其渾沌之真；若能不識不知，乃完其無名之樸。兩者智愚分焉，利害判焉。與其尚智而害，何如尚愚而獲利？知此兩者，非但治世如是，即修身亦然，均堪為楷式焉。知此楷式，則近道矣。大修行人，于不睹不聞也，返其無思無慮之神，非屏耳目，黜聰明，不能歸于定靜也。茍有一毫計較，一念謀為，則太樸不完，混沌不天喪矣。知智之有損于己，愚之有益于身，不逞其智，樂守其愚，是即謂之玄德。大凡可名者非玄德，惟不可以名言，深無其極，遠(yuǎn)莫能知，乃可為玄德。雖與飛潛動植，蚩蚩蠢蠢之物，同一無欲無知，但物不能即緒窮源，終日昏膭而已；人則由粗及精，從原達(dá)委，以至于三元合一，太極歸真，猶可底于神化，不誠與物反哉？
治國不尚智，而修道尤貴愚。誠以智為國之賊，愚為道之種也。夫愚可以為道種哉？試思混沌中無念慮、無知識，非所謂愚耶？忽焉一覺，即是我不生不滅本來。人莫說把持此覺，修成無上正等正覺，方能免卻輪回，不受陰陽鼓鑄，不為鬼神拘執(zhí)；即此混混沌沌中，忽然一覺，我以真意守而不散，此一覺已到般若波羅蜜。果能拳拳服膺，常常把持，而輪回種子，即從此斷矣。若另起一念、生一見，就是后天識欲之神夾雜其中，所謂“無量動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是也。要之，神一也，有欲則為二矣。二意三心，即是雜妄根塵，所以有生死之路。惟有一心，無二念，有正念，無妄心，道在是矣。若能并將此一心正念而悉化之，是為太極還于無極，金仙之成即在此煉虛之中。何謂煉虛？即如混沌之際，懵懵懂懂，如愚如醉，無覺無知即虛也。坐功到無人無我，何地何天，即煉虛也。又曰學(xué)道之要，始而忘人，繼而忘我，終而忘法，以至于忘忘之極，乃為究竟。人能以把此一刻為主，以真覺為用，道不遠(yuǎn)矣。然煉虛之法雖是如此，其功必自煉性始。煉性古人名為鑄鏡也。若心有不煉，則昏昏罔罔，冥然無覺，雖近在眼前，尚且不知，何況具六通者乎？若皆由私欲之雜亂其心志，而未至于虛也。如真覺之后，不許一絲半蒂存于胸中，即靈臺之寶鏡常放光明，而又非必功滿行圓，乃放毫光也。即此混混沌沌中忽然一知，不復(fù)它知，忽然一覺，不更它覺，此一刻中即洞徹光明，四達(dá)不侼。雖然，學(xué)人滿腔私欲，忽期潔白晶瑩，如玉如金，夫豈一念之虛能了哉？必要先鑄雌雄二劍，以去有形地?zé)o形之魔。此劍不利，則欲魔、色魔、天魔、人魔，難以掃除凈盡、現(xiàn)出乾元真面目也。蓋人欲天理，混雜多年，雖欲獨(dú)立中流，勢有難于抵?jǐn)痴?。以故明知之而明蹈之，皆由引之入人欲者眾，引之入天理者少也。今為學(xué)人告，欲成清凈法身，必先有清凈之神；欲得清凈之神，必有浩蕩之氣。所云鑄劍無它，即由平旦之氣，直養(yǎng)無害，以至于浩然剛大。斯神劍成而鋒芒利，可以斬妖斷邪。斯時也，莫說***聲、絕色入目而心不亂，即有美女同眠，亦不知也；莫說兇魔惡曜到身邊而神自如，即有泰山崩前亦不畏也。此神劍之造成者，自有志氣如神之一候，只恐工行不深，或作或輟，不肯當(dāng)下立定腳跟耳。若能一刀兩斷，一私起即滅除，滅除不復(fù)再生，此斷生死輪回之路矣。學(xué)道人別無它妙，只怕認(rèn)不得明鏡神劍耳。如能認(rèn)得，此刻中有明鏡普照，惡妄不容，慧劍長懸，欲魔立斷，自此一念把持將去，然后神室可成，而仙丹可煉矣。此明鏡慧劍，為修道人之要務(wù)。設(shè)劍鋒不利，安能斷絕邪魔？所以心愈制而愈亂也。寶鏡無光，難以分別理欲，所以己彌克而彌多也。孟子言養(yǎng)氣而不言養(yǎng)心，誠謂氣足而心自定耳。彼徒強(qiáng)制夫心，而不知集義生氣，去道遠(yuǎn)矣。李二曲云：“人心本自樂，自將私欲縛。私欲一萌時，良知還自覺。一覺便消除，此心依舊樂?！弊疚淘疲骸肮饷骷耪毡楹由?，凡圣原來共一家。一念不生全體現(xiàn)，六根才動被云遮。斷除煩惱重增病，趨向真如亦是邪。世事隨緣無掛礙，涅槃生死等空華?！庇行男詫W(xué)者，當(dāng)三復(fù)斯言！

第六十六章為百谷王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人，必以言下之；欲先人，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處上而人不重，入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夫人莫不愿人之服己也，乃有不欲服而人服，益欲服而人愈不服者，無它，以其自高自大，而不肯低其心下其氣也。試觀江海為百谷之所歸往者，以其能下之故，所以為百谷王。設(shè)江海如百谷之自處于上，百谷雖有歸往之勢，奈彼無容受何？是以圣人早見及此，欲上人必以言下之，如堯之咨于四岳，舜之詢于四門——舉凡教條號令，事事訪于臣鄰而不自高其智，此所以愈下而人愈上也。欲先人必以身后之，如禹皋伊旦，雖屬先知先覺，而在在讓人以先，自處以后，此所以愈后而人愈先也。惟其自處于下與后，雖居帝王之位，而無震懾之威，所以不重也。掌神靈之統(tǒng)，而無凌厲之氣，所以不害也。故天下樂推而為先，絕無厭惡之心焉。《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斁。庶幾夙夜，以永終譽(yù)?！贝素M有它哉？以其不爭人上不爭人先，而人自上之先之，服教畏神，沐恩戴德之不已，又安忍爭上爭先，而與圣人角勝競長也哉？
此喻煉丹之學(xué)，始以神火下入丹田，然后火蒸水沸，水底金生，長生之藥始得而有。夫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原是完完全全；自有生后，氣質(zhì)拘之，物欲蔽之，所得于天之元?dú)?，悉散漫于一身尸氣之間，不能薈萃一區(qū)者久矣。今欲攢簇五行，和合四象，會于中宮，歸于玄竅，其必萬緣放下，一私不起，垂簾塞兌，以目視鼻，由鼻對臍，降心火于丹田——不過片響工夫，即見玄關(guān)竅開，一陽來復(fù)，周身之氣，自然齊集丹田，融融泄泄，樂不可名。但觀照之初，火不緊則金不出礦，火太猛則又燒灼精血，窒窒靈機(jī)。惟有不粘不脫，若有若無，而下丹田之氣自躍躍欲動。此猶江海之能下百谷，百谷所以歸往。圣人能下天下，天下所以歸心。夫人一身，心為至大至貴，百體皆小焉賤焉者耳。太上故以江海之大、圣人之貴喻心，百谷之小、萬民之賤喻百體，喻下田。修道者亦當(dāng)以下為本，以賤為基，而不自處于高于貴，庶低下于人，所成自易。若論凡人，原以神為主，氣則隨之動靜，所以生男育女，而有生有死。至人則以氣為主，而神則聽之轉(zhuǎn)移?！段蛘妗吩啤梆埶鼮橹魑覟橘e”是。大修行人，于氣機(jī)之動，逆施造化，顛倒乾坤，一聽其上下往來，歸爐封固，再候真信，循環(huán)運(yùn)轉(zhuǎn)，全不以神為主持。但觀真氣之沖和，逆施倒行，功成九轉(zhuǎn)，丹熟珠靈，豈不高高乎在上？赫乎居先，而為萬夫之仰，天下之觀者耶？惟其處下居后如此，則一片活淡之志，謙和之心，所以無傾丹倒鼎，汞走鉛飛之害，故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以共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也。

第六十七章我有三寶

天下皆謂我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xì)也夫。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其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戰(zhàn)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wèi)之。

夫道本無極而太極者也。無大無細(xì)，非大非細(xì)，即大即細(xì)。固有言思擬議所不以罄者。若強(qiáng)以大名之，則“浩然氣，至大至剛，充塞乎天地之間”是。如欲以細(xì)狀之，則“無名之璞，至隱至微，藏于太空之際”是。其在人也，得之則生，失之則死。要皆自無而有，由微而著。蓋以微者其原，而大者其委。與其言大以明道，不如言細(xì)以顯道也。所以太上曰：“天下皆謂我大?！狈颉拔摇奔吹酪?。道本無方無體，今以大稱，是道有方體可擬，似不相肖。夫惟大莫名其大，故不肖人之所謂大。若欲形天之道，肖我之身，自開天以至于今，體天立極，闡道明教之圣人，久矣乎——皆以無極之極，不神之神，至細(xì)至微而為道也。顧道如此無聲無臭，恍惚杳冥，學(xué)者又從何下手哉？太上曰，“我有三寶，持而保之”。拳拳不失，寶而珍之，念念不忘，則可返本還原，以復(fù)維皇之誕降。三寶者何：一曰慈，慈即仁也。仁慈藹藹，為天之元，君子體仁，足以長人。且統(tǒng)乎四端，兼乎萬善，仁在其中，即道在其中。充之極之，可以包羅天地，貫注古今。此為金丹之本，修士所宜珍念也。顧其道及乎至大，其杋起于至微。若不知萬念俱忘，一靈內(nèi)照，徒務(wù)廣而荒，求博而泛，于仁無得，于道無有焉。惟反求諸己，篤守于心，欲立立人，欲達(dá)達(dá)人，守約施博，古所謂得其一萬事畢，非此儉歟？夫儉為求仁之方，修道之要。學(xué)者既知其慈，尤當(dāng)養(yǎng)之以儉，始可與道同歸。雖然，使自高自大，不有謙和之度，則在內(nèi)只知一己，在外渺視諸人，自詡聰明，矜言智慧，居然以先和先覺自命，往往視天下人無有能處己先者——究之性不恬靜，氣不和平，而欲丹成九轉(zhuǎn)，道極九天也難矣。古云修丹要訣，以靈覺為道之體，沖和為道之用，庶在在處處，不敢為天下先也。且夫慈也者，人心之良能也。盡一己之心，以立萬物之命，誓愿何其宏也？養(yǎng)寸衷之性，以求萬物之安，精力何其壯也？是守慈之人，即養(yǎng)勇之人。曾子謂子襄曰：“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狈且黄蚀龋翢o私屈者，能有如此之大勇乎？必所守者約而后所施者博，是非約無以為博也。惟能慎舉動，省思慮，致一心于方寸，收百體于丹田，綿綿密密，不二不息，繼繼純純，無怠無荒，自然修其身而天下平。非儉何由廣乎？至若不敢為天下先，正謙尊而光，安貞之吉。其能柔順乎天下，而天下莫與之爭，即能順承乎天道，而天道默與以成。非有沖和之德，不敢為天下先，焉能大器晚成如是乎？是知慈也、儉也、后也，皆求道之本始也。勇也、廣也、先也、皆奉道之末效也。今之學(xué)者不然，舍慈且勇，必生忍心；舍儉且廣，心懷貪念；舍后且先，必有爭競——皆取死之道。即或幸存，亦行尸走肉，濫廁人群，其與死又何異哉？總之，慈為人之生理，性所同然。惟能守之以約，出之以和，則慈惠惻怛，自出真誠，天下未有不心折而屈服者。惠足使人，仁者無敵焉，尚何戰(zhàn)之不勝，守之不固，貽羞于天下之有耶？《書》曰：“惟天陰騭下民，相協(xié)其居?！辟轮陨运?，永享無事之天，所謂天將救之者此也?！对姟吩唬骸熬S天之命，于穆不已?！弊阋娗蹇找粴?，流行不息，發(fā)育無疆，夫亦曰以慈衛(wèi)之而已矣。
道曰大道，其實無極而太極也。然非從無極之始，混混沌沌中覓出津涯，又安知太極之根能測其起止乎？學(xué)者須先明道原，于不睹不聞之中，尋出至隱至微之體，即所謂虛而靈者是。顧其細(xì)已甚，曰黍珠一粒，又若有可象者?？傊?，無形之形，無狀之狀，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即人心中藹然一片仁慈是也。雖至頑至劣之夫，亦不泯仁慈之性。孔子曰：“我欲仁，斯仁即至矣?！毙薜へM有它哉？不過守此仁慈而已。何謂仁慈？如齊王見牛之觳觫而不忍，鄉(xiāng)人見懦子墜井而惻然，此皆仁心發(fā)端，天心來復(fù)。由此思之，此個動機(jī)動念，無時不有，第恐人不及覺耳。學(xué)者從天真發(fā)動處，擴(kuò)充行去，自為煉丹有基。但不可務(wù)博而荒，只須守約而微。一心扳命，五體投誠。古云：“心要在腔子里，念不出總持門?！庇纱擞s愈博，愈微愈彰。其約彌精者，其拓之愈廣也。學(xué)者可不以儉為本乎？雖然儉德為懷，固以約鮮失之良法，茍不出以謙和，又恐躁暴之性，起火傷丹，故守約尤須至和，在在自卑自小，不居人先，始為虛己下人。仁心常存，道氣常存矣。若不尚慈而尚勇，不務(wù)儉而務(wù)廣，不居后而居先，如此則心是凡有也，安望我有三寶持而不失乎？且人有仁慈，尤足得人之歡心，以之出戰(zhàn)，戰(zhàn)必勝；以之守城，城必固。此即喻臨爐進(jìn)火，燒退木賊三尸；守城沐浴，則保固胎嬰元神。是柔和之心，為煉丹養(yǎng)道之要。況天之生人，予人以生、無不予以仁慈，能克念歸仁，長生永命之丹，即在是矣。

第六十八章不爭之德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zhàn)者不怒，善勝敵者不爭，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士，士師也。士師用兵，原是尚武?！兑住吩唬骸皠傊卸鴳?yīng)，行險而順，神武而不殺?！笔怯梦涠晃?，士之善為士者。及大敵交鋒，兩軍對壘，不得不陳師鞠旅，稱干比戈，勢奔山河，聲震雷電。然究其心，士卒無多，而強(qiáng)敵忽然壓境，不難彈琴退中原之寇，和曲解敵國之圍。所謂不怒而成鐵鉞者是。迨至班師振旅，奏凱言旋，人皆盈廷奏績，而彼獨(dú)遜謝不前——所謂大樹將軍者，可以無愧矣。即或上賞頻加，而反窮常覺赧顏——此善勝敵者所由不爭也?！稌吩唬骸叭晡┎粻?，天下莫與汝爭能”，其斯之謂歟？若此者，皆由推陳布公，集思廣益，不自恃其才，善用眾人之才以為才；不自矜其智，善用眾人之智以為智。所謂卑以下人者，此也。倘非察納雅言，咨諏善道，虛懷若谷，謙尊而光。烏有此善戰(zhàn)善勝之能王天下猶反掌耶？是皆無爭之德，有以服民也。是皆用人之力有以威天下也。是皆下順民心，上合天道，有以服民心也。是皆用人之力有以威天下也。是皆下順民心，上合天道，與天地參而立萬古之人極也。噫，非圣人至誠盡性，焉能于干戈擾攘之際，隱然寓太平揖讓之風(fēng)，用武不武，行怒不怒，相爭不爭如此乎？又況寬以御眾，慮以下人，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天下之士，皆效忠抒悃，而愿赴功趨事，舍生奉命于其間如天道不言四時流行，萬物獻(xiàn)瑞，此所以配天地而立極也。《詩》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莫匪爾極。”微斯人其誰與歸？
此言藥生進(jìn)火，雖有猛烹急練功法，然亦因時為動，順勢而行，用武無武，所以無傾丹倒鼎之患也?？v氣機(jī)之動，真陽之生，至大至剛，充塞乎兩大，何異戰(zhàn)者之赫然震怒，所向披靡！況采取進(jìn)火，只因其氣之浩然者擴(kuò)充之，非好為強(qiáng)也。故一經(jīng)洗練，而凡骨化為玉骨，凡身化作金身。所謂取金丹于反掌，猶取天下如拾芥也。惟其神凝無凝，息調(diào)無調(diào)，純?nèi)魏跆?，不雜以人。雖天人交爭，理欲迭起，不得不存理以遏欲，盡人而合天。迨至學(xué)粹功深，義精仁熟，毫無勝私克己、爭功爭能之心——仁者所以無敵于天下也。若是者，皆由謙和柔順，虛己下人，一聽氣機(jī)之動靜，而與為轉(zhuǎn)移。故丹之成也，有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者焉。何殊善用人者為之下乎？修煉人道，果能在在安和，時時柔順，欲不用遏而自遏，理不用存而自存，是謂不爭之德也。且以不爭之心，順理以施，隨機(jī)而運(yùn)，猶用人之力以成一己之功，是能范圍天地之化而不過也?？鬃釉唬骸疤旌窝栽?，四時行焉，百物生焉?！笔ト伺c道合真，正不啻天經(jīng)地緯，而立萬世之人極也。

第六十九章哀者勝矣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客，不敢進(jìn)寸而退尺?！笔侵^行無行，攘無臂，仍無敵，執(zhí)無兵。禍莫大于輕敵，輕敵則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古人用兵，著為戰(zhàn)策，其有言曰：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主猶君也，君主出令得專其政；客猶臣也，臣主奉令一聽之君，所謂“饒它為主我為賓”是。是以吾為主，即以后天人心作主，而先天道心反退聽焉。吾豈敢以后天人心為主，而以后天人心為客，在在依之以為命也可。不敢進(jìn)寸而退尺者，蓋謂戰(zhàn)勝而進(jìn)，即一寸也宜固守之；如敗而退，即跬步也不可讓之。若進(jìn)有寸功，而退以尺計，是得少失多，難成易敗。在用兵，為不才之將；在修道，為無功之人，吾豈敢哉？亦惟讓彼為主，遜我為賓，則彼有可乘之機(jī)，我無可抵之隙，所謂制人而不為人所制，庶無挫辱之虞矣。見可而進(jìn)，知難而退。其進(jìn)也，必鼓其邁往之神；其退也，不予以可攻之勢。如此小心，其難其慎，無非凡事讓人以先，而己獨(dú)處于后焉。故其行軍也，若人能行而己似不能行者然；及其挺身而往，攘臂而前，又若人有臂而己無臂而己無臂者然。迨至對壘交鋒，兩軍相仍而戰(zhàn)，又若人能敵而我無能敵者然。雖伐鼓淵淵，振旗填填。彼有所執(zhí)，我豈獨(dú)無兵者焉。如此進(jìn)不輕進(jìn)，退不輕退，誠知社稷存亡，國家成敗，系于一戰(zhàn)，敵其可輕視乎哉？試觀古來慎敵者往往成功；輕敵者常常敗績。如管子之伐山戎，子玉之戰(zhàn)城濮可見矣。況朝廷之興衰，視將帥之得失。如不臨事審慎，逞其才、恃其智，而謂人莫己若，似孟明之超乘以過，高固之出賈余勇，未有不敗國家亡家、覆宗滅祀者。圣人之大寶曰信，輕敵者必喪人君之信。惟兩敵相抗，兩兵相加，而自弱自柔，至慈至惠。常以殺伐之氣有于天地之和為憂；不以兵革之威得辟土地之利為樂。有時用兵疆場，亦出于萬不得已。雖未哭泣徇師，而仁慈惻怛心之心，哀痛迫切之情，早已流靈于陳師鞠旅之間，而三軍共沐其生成，萬姓咸相為感激也。所以君子有不戰(zhàn)，戰(zhàn)必勝矣。非哀痛之心有以及人身，而入人心也哉？
此喻真陽發(fā)生，氣機(jī)充壯，方可進(jìn)火行工。如不靜候鉛氣之氣，而慢以神升降進(jìn)退，循環(huán)運(yùn)轉(zhuǎn)，未有不邪火焚身，大遭困辱者。當(dāng)其四候之際，必候坎氣之自動，而離不得以專主，故曰“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修煉之道，進(jìn)行則常，退后則災(zāi)。如天之運(yùn)行不息，水之流行不停，始克蒸蒸日上。若時作時輟，一暴十寒，則是進(jìn)寸而退尺，功少而過多，終身必?zé)o成功矣。若此者，由不知?dú)w根復(fù)命之道乃日用常行之道，不可以智計取，不可以作為得；惟逆修丹道，順運(yùn)自然，學(xué)如不學(xué)，功而無功，相因而造，順勢而前，無少阻滯，無一把持，若禹之治水，行所無事而已。倘進(jìn)火行符，輕于進(jìn)退，猶行兵者之輕視敵人，未有不火起傷丹，爐殘鼎敗，以致鉛汞一齊飛散者。噫，純?nèi)巫匀?，敬慎不敗，固緝熙于光明；若妄作聰明，長生之寶必因此后天尸賊，為之戕害無存，又安望其成丹而可大可久哉？惟仁慈一片，哀痛十分，而后出之以和平，行之以柔順，自然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學(xué)人慎勿以后天識神為主，而先天元?dú)饨酝寺犙?，庶幾其不差矣?/p>

第七十章被褐懷玉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是以圣人被揭懷玉。

大道者，人心固有之良，日用常行之事，至近至約，不可順臾離也。離則無道，無道則無人，又何言之有？況吾之所言，雖累于累萬，盈篋盈箱，不可勝數(shù)，要皆切于人心，近于日用，無有難知難行者。顧何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者？豈吾言之不易知不易行乎？蓋言有宗也，即人所不學(xué)而知之良知也；事有君也，即人所不學(xué)而能之良能也。惟言知有宗，則近取諸身，而言皆善言；事知有君，則默窺其隱，而行皆善行。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難行者哉？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若不知言之有宗，事之有君，而求諸高遠(yuǎn)之地，廣博之鄉(xiāng)，是以玩物喪志，務(wù)廣而荒，以為形役，性為氣累，而本來天德之良，迷慨歟？雖然，其知也于我何加？其不知也于我何損？況我之所以為我，初不因人之知不知也。知我者希，則我之貴乎我者仍自若也。是以圣人被至賤之褐，內(nèi)懷至貴之玉，晦跡山林，藏身巖穴，亦惟順性命之理，參天地之道，以修其在己，而人之知否從違，概不問焉。此所以圣者益圣，而愚者愈愚矣。
太上之言，頭頭是道，字字切身。即人以言道，即道以言身，易莫易于此矣。夫何難知難行者哉？顧人之昧昧者，良由道在邇而求諸遠(yuǎn)，事在易而求諸難。不務(wù)真常大道，反求糟粕緒余。如辭章記誦刑名術(shù)數(shù)之類，學(xué)愈博而心愈荒，事愈繁而性愈劣，無怪乎太上道言。當(dāng)時為人心所同，后世為太上所獨(dú)也。良由不明言之有宗，事之有君耳。夫宗者君者，即人身之“中”也。堯舜授受心傳，無非“允執(zhí)厥中”而已。后如文之“純一”，參之" 慎獨(dú)" ，柯之“良知”，莫非人身之一“中”也。此個“中”字，所包甚廣。其在人身，一在守有形之“中”——朱子云：“守中制外”。夫守中者，回光返照，注意規(guī)中。于臍下一寸三分處，不即不離是。一在守?zé)o形之中——《中庸》云：“喜怒哀樂未發(fā)謂之中?！绷_從彥教李延平：“靜中觀喜怒哀樂未發(fā)氣象，此未發(fā)時不聞不睹，戒慎恐懼，自然性定神清，方見本來面目。然后人欲易凈，天理復(fù)明。自古圣賢仙佛，皆以此為第一步工夫。但始須守乎勉然之中，終則純乎自然之中?！比ト嗣扛饔胁煌?，總不外地“中”字為之宗，為之君。即如吾教以凝神調(diào)息為主，然后回觀本竅，心無其心，氣無其氣，乃得心平氣和。心平則神始凝，氣和則息始調(diào)。其要只在心平二字。心不起波謂之平，能執(zhí)其中謂之平；平即在此中也。心在此中即丹經(jīng)的玄關(guān)一竅。到得神氣相依，玄關(guān)之體已立，此為大道根源，金丹本始。它如進(jìn)火退符，搬運(yùn)河車，有為有作，總貴謙和柔順。以整以暇，勿助勿忘。有要?dú)w無，無又生有。至有無不立，方合天然道體。此即得一而萬事畢，吾道“一以貫之”之旨也。學(xué)者如此，太上之輕可解，庶不為旁門左道所感也。若不知言之有宗，事之有君，未許升堂入室而迷于它往者。人能知此行此，自然有得于中，無慕乎外，如圣人之被褐懷玉，而融融泄泄不已焉。

第七十一章知不知上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惟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睿智所照，自如明鏡無塵，止水無波，物來畢照，毫無遁情。此神明洞徹，自然而知；因物為緣，如心而出。非臆度以為明，懸揣以為知者。其知也由于性光之自照，而不是有前知之明，卻能知人所不知。此上哲之士，非凡人所能及也。凡人智不能燭理，明不能照物，往往擬議其人之誠偽，逆料乎事之興衰——幸而偶中，人謂其明如鏡，自亦詡其燭如神。此等揣摩之知，非神靈之了照，乃強(qiáng)不知以為知：雖有所知，其勞心苦慮，其勞心苦慮，病已甚矣，是自作聰明者，自耗神氣者也。夫惟以強(qiáng)知為病，于是病其所病。而窮理以盡性，修命以俟天。慧而不用，智而若愚，自然心空似水，性朗如冰，一靈炯炯，照徹三千，又何營回之苦，機(jī)巧之勞以為患也哉？是以不病。圣人明燭事機(jī)，智周物理。自有先覺之明，絕無卜度之臆。故凡人有病，而圣人不病焉者，以其能病所不知，病所不明，而于是一心皈命，五體投忱，盡收羅于玄關(guān)一竅之中，久之靈光煥發(fā)，燭照無遺，固隨在皆宜，亦無往不利也。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此言慧照之知，是為上等；若矯情之知，實為大患。惟以強(qiáng)知之患為患，是以無患。圣人之得免于患者，常以此患為患，所以無患。大旨已明，茲不復(fù)贅。今再將道妙詳言之：大凡打坐，必先從離宮修定，做一響而后自考自證，果然空空無物，即明心見性矣。所以吾嘗云：靜坐之初，此心懸之太虛，待身心安定，意氣和平，然后徐徐以意收攝，回照本宮。到得了無一物，介于胸間，從此一覺一照，即十方三界，無在而不入我覺照之中。然而覺性不生、覺性不滅，不過了了自了，如如自如而已。以此求玄，則水源至清，自可為我結(jié)丹之本。一霎時間，自然性光發(fā)現(xiàn)。何以見之？即吾前日所示恍恍惚惚中。忽然一覺而動，是修道之要始。而以性攝情，若不先討出性真本來，突地下水府中求玄，不知既無性矣，何以攝得起情來？夫既有虛靈之蓬勃之機(jī)。要知離非屬心也，凡凝耳韻、含眼光、戒香味觸法，皆是神火主事，故曰屬離；坎非是氣，精氣所在，即是屬坎。即以神入血中，火熱水里，未必即有氣機(jī)發(fā)動——務(wù)須左提右挈，攝起海底之波，上入丹田，久久烹煉?；鸸茸?，忽然天機(jī)發(fā)動，周身踴躍，從十指以至一身，跳動不止。身如壁立，意若寒灰。丹田氣暖，此即火之不老不嫩，合中之時。若非有此效驗，尚是微微，不可行火。若久見此景而不知起火。氣已散矣始行用火，是為藥老無用。學(xué)者審之辨之。然微陽初動，未必即有此盛氣，只要心安意適，氣息融和，亦可行子午河車。蓋人身有形有質(zhì)之血，不經(jīng)火煅，尚是污污濁濁、一團(tuán)死血。惟用神火之照，血中自生出一點(diǎn)真氣出來。即佛所云“我于五濁惡世修行而得成道果”是。又古謂“鬼窠中取寶，黑山下求鉛”，是皆不外濁精敗血內(nèi)以神火煅出此一點(diǎn)真氣來。氣既動，陽即生，又當(dāng)知子進(jìn)陽光，午退陰符，卯酉沐浴諸法，方能采得此真陽，運(yùn)行流通，內(nèi)以驅(qū)除臟腑之陰私，外以招攝天地靈陽之真氣。久久用功，氣質(zhì)亦變。此河車一法，有無窮妙義也。古有言“氣明子午抽添”，抽即抽取水府之鉛，添即添離宮之汞。汞即心中靈液，后天中先天。從色身濁精敗血中，以神火煅煉出而成甘露者是鉛，即血中之氣。氣即古人謂水中之金，此為后天中先天，只可以固凡林，不可以生法身。此是坎離交而生出來的藥物，猶不可以作神丹。必要以性攝情，以性歸性，性情和合，同煅于坤爐之中，忽地真陽發(fā)動，此為乾坤交而結(jié)丹。始可煉神丹為真仙子?？傊?，修煉別無它法，只是一個河車運(yùn)轉(zhuǎn)。初關(guān)河猶須勉強(qiáng)；中關(guān)河車，天人合發(fā)；到得上關(guān)河車，純乎自然之天，不失其時而已。至于卯酉沐浴諸法，不過恐初學(xué)人心煩火起，行工不得不然。若到純熟，不須法矣?？傇趯W(xué)人神而明之可也。

第七十二章民不畏威

民不畏威，大威至矣。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惟不厭，是以不厭。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所謂威者，綱常名教之大，天理所最難犯者。使知慎獨(dú)于衾影，畏天威于隱微，自然天錫純嘏，眉壽無疆。《詩》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比籼焱霸阱氤?，而戒慎弗懔旦明，致令倫常澌滅，禮義消亡，則天良無存，天罰不貸，而兇災(zāi)不免，性命難全。是民不畏威，大威至矣。若是者，皆由不知知仁為安宅，曠安宅而弗居；義以生氣，舍生氣而自喪也。嗚呼！彼民不幸，未生太古之世，以德威為畏，德明為懷，故愚昧外愆，天顯罔顧，而旱干水溢，疫癘災(zāi)荒，種種禍患興矣。惟在上者導(dǎo)以天下之廣居，使游心于太和之宇，無狹隘為居，而日蹈于危亡也；引以浩然之正氣，使直養(yǎng)于清虛之天，無厭棄其生，而自罹于斷絕也。夫惟自愛其生之理，自保其天之良，而不稍厭斁，即《詩》云：“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無敢馳驅(qū)也”。天監(jiān)厥德，俾爾熾而昌，俾爾壽而臧，實有與天地同為悠久者焉，是以不厭。非圣人其孰能之？古帝王恭己無為，懋昭大德，日就月將，洗心滌慮，精參造化之妙，洞晰本來之天，惟自知之耳。至若德業(yè)文章，外之所著，圣人絕不以之表見于人。且朝乾夕惕，重道守身，一息不肯離乎仁，天下無有加于己。其自愛為何如？它如名位聲華，人之所尊重者，圣人絕不以之足貴。雖圣人自知自愛之端，亦凡人共知共愛之端——特凡人知之而必見之，愛之而必貴之；圣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其慎幽獨(dú)，而不致炫耀于人；重保養(yǎng)，而不敢矜尚于世。豈凡人所可同日語乎？夫亦曰去欲取理，盡人合天，以至超凡人圣，絕類離群，而成億萬年不朽之神者，皆由此自知廣居之安，自愛長生之樂，一于此不二于彼，而民自遷善而不知為之耳。舍此烏能若是哉？
此言無狹所居，其所居者必大。無厭所生，其所生者必長。雖然，用工之際，元神識神，不可不知。夫人受氣之初，從父母媾精時，結(jié)成一點(diǎn)黍珠，此時絪絪缊缊，只有一團(tuán)太和之氣，并無一點(diǎn)知識。然而至神至妙，極奇盡變，作出天下無窮事業(yè)出來，都由此一點(diǎn)含靈之氣之神，從無知無識而有知有識，從無作無為而有作有為，莫非由此而始。此時天人一理，物我同源，體用兼賅，顯微無間，故曰元神。此是天所賦畀的。到得血肉之軀既成，十月胎圓，呱地一聲，嬰兒落生，此時識神始具。夫元神者先天之元?dú)?，天地人物一樣，都藏于太虛中。一到人身，則隱伏于人身虛無窟子之內(nèi)。此是天所賦者。修行人欲修成大道，夫豈可著空著色以求之哉？惟有一無所知，一無所有，掃卻一切塵氛，而個中消息自現(xiàn)，靈妙自生。至若識神，乃人身精靈之鬼，萬劫輪回種子，必要五官具備，百骸育成，將降生落地時，然后精靈之魂魄，方有依附。古人謂后天識神，因有形魄而生者也。此元神之大分別處也。但有生之后，元識兩種神，交合一處——有時元神用事，識神退聽，則后天之意氣雖動，要皆由仁義禮智，而發(fā)為喜怒哀樂，識神亦化為元神者此也；有時識神用事，元神隱沒不見，雖仁義禮智之見端，亦皆變?yōu)樗蕉?、私愛、私憎、私嫌，元神亦化為識神者此也?？傊瑸榭诙簧砥鹨?，皆是識神。一到識神用事，焉有光明正大，可以對天地、質(zhì)鬼神的事業(yè)出來。惟混混沌沌中，神焉一感而動，此時天理純?nèi)敛粧逗筇熳R見，如能穩(wěn)立腳根，端然行去，即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吾故教人于無知無覺時，尋玄關(guān)一竅，良以此時與天地一體，與虛空一致。能從此把握行將去，則天地之生生，不難自我而為生生；虛空之變化，不難自我而神變化。此時一覺，誠為天地人之根源。修士不從此下手，又從何處以為仙圣之階哉？要之，無思無慮而出者，元神也；有作為見解、自色身而出者，識神也。元神無形，識神有跡。一自虛無中來，一從色身中出，二者大不相侔。既明得元神生于虛無，識神生于色身，我于是正本清源，務(wù)令內(nèi)外三寶閉塞，不許一知一見從有形有象、有思有慮而出。如此操持，如此涵養(yǎng)，久久尸魄之靈皆化為清凈元神，八萬四千毫毛亦轉(zhuǎn)為護(hù)法靈神。所謂化識為元，轉(zhuǎn)陰成陽者此也。此在人實力于虛無一邊，不要為色身起見著想得矣。

第七十三章不召自來

勇于敢則殺，勇于不敢則話。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猶難之。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yīng)，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詩》曰：“維天之命，于穆不已?！比吮I天地之氣以為丹，即盜于穆不已之天命。此命在天即清虛一氣，在人即太和一氣。惟由平旦直養(yǎng)，直至浩然，充塞乎兩大，即返本復(fù)命，上下與天地同流矣。養(yǎng)之維何？一在于死妄心——死妄心貴于剛，剛剛不屈于物，而令正氣常伸；一在于生真心——生真心貴于柔，柔則能悅諸心，而令浩氣常凝。此兩者一往無前、奮其果敢之力者，死機(jī)也。逡巡不前，甘為懦弱之材者，生氣也。勇于敢則殺，勇于敢則活，此進(jìn)為退基，負(fù)為勝本?！兑住吩唬骸叭罩袆t仄，月圓則蝕?！碧斓赜撆c時偕行，或利或害，往往與世相反。故人之所喜，天之所惡也。且夫天亦何所惡哉？好生者彼蒼之心，有時不用生而用殺；尚德者上帝之意，有時不以德而以刑。此蓋生中寓殺，殺中有生，其意深微，有非人所能測度者。天之所惡，孰能知其故耶？是以修道之圣人，知福為禍基，柔為剛體，酌經(jīng)權(quán)而用其中，忘利鈍而守其正，不與凡人爭利害，惟于一己辨從違。至于降災(zāi)賜福，惠吉替兇，雖圣人猶難測其微，況下焉者乎？夫圣之道，亦天之道也。圣人純?nèi)巫匀?，而進(jìn)退升降，至運(yùn)轉(zhuǎn)于一身之中。天道無為自然，而生長收藏，常流行于太虛之表，所以不與萬物爭強(qiáng)。而修短頻臨，究無一夫之能傲，是不爭而善勝矣。不與下民言理，而禍福所及，卒無一地之或逃，是不言而善應(yīng)矣。雖其中或遲或速、或重或輕，暗中自有權(quán)衡，有不由人謀者在。故曰：“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比嗡胖沁^人，奸巧絕世，而肺肝洞見，雖張皇掩飾，有何益乎？“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洵不誣也。
遏欲貴果，不果則人心放縱，人欲纏綿，故勇于敢者殺———所以殺，人心也。存理貴柔，不柔即凡氣暴躁，元?dú)鈩訐u，故勇于不敢則活——所以活，元神也。然死心所以活者相濟(jì)。人心易死，道心易生，顧其中有天道焉。天有好惡，刑與德并施，生與殺共用。人或知之矣，而具生機(jī)于殺機(jī)之中，伏活機(jī)于死機(jī)之內(nèi)，世人未易窺測焉。天之所惡，孰知其故哉？圣人心同天地，知惡之正所以好之——且非惡無以成好。此中循環(huán)妙用，雖圣人猶難知之。然而圣人之道，亦即天之道也。天不與凡民爭是非而發(fā)育萬物，無有不荷其煦嫗而悖而馳之者；不與凡民言感孚而陰陽迭運(yùn)，無有不相為默契而悖而馳之者。蓋天人一道，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化何神也！物我同源，廓然大公，物來則應(yīng)，措何當(dāng)歟？至人以無思無慮之真，默運(yùn)神功于生殺之舍，暗襲天機(jī)于造化之宮，入水府，造金鄉(xiāng)，踵希夷，絕視聽，殺者生之，生者殺之，初不知其何以相勝相應(yīng)，如子母夫婦，不召自來，不謀自合。如此其感孚之捷而神耶？至災(zāi)祥予奪，禍福貞***，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誠無有逃而脫之者，以虛空即道，道即天，不能逃虛空，即不能逃天網(wǎng)。人不違道即不違天，天休不于以滋至哉？

第七十四章民不畏死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zhí)而殺之。孰敢？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謂代大匠斵。夫代大匠斵者，希有不傷其手矣。

古之治天下者，必因乎民情之所易動，而預(yù)為之防。不因人君之喜憂，惟視民情之好惡，順其勢而利導(dǎo)之，所以其教不肅而成，其政不煩而治。若民之滅紀(jì)敗倫，干犯名分，而毫無畏死之心，我以五刑之設(shè)，懸于象魏，讀之月吉，是徒勞其設(shè)施，而無補(bǔ)于國計民生也，豈不枉費(fèi)心力哉？惟因民之貪生而懼死，有敢為奸邪奇詭者，吾乃從而殺之，正所謂制一以警百，少懲而多誠。斯民自父訓(xùn)其子，兄勉其弟，不敢職為亂階，以自戕生而就死。然殺之雖在其上，而所以殺之，亦視乎其人。惟至仁殺至不仁，則民自殺之而不恕，死之而亦甘。孟子謂“惟天吏則可以殺之”是。夫天吏乃可殺人，是常有司殺人者矣。若非天吏而以暴誅暴，是以亂治亂，不惟民亂益甚，而且代司殺者殺，猶之代工匠而運(yùn)斤成風(fēng)，揮斧斵輪，其能神乎技而妙于成哉？歷觀古今匠士，其身不能大匠，而代大匠斵者，奚有不傷其手耶？彼民不幸，不獲生于有道之世，是以寇賊奸宄，殊無忌憚。又不幸不遇司殺之人，則啟沃無從，反還何自？以致薄者愈薄，而厚者亦薄矣。不亦大可傷乎！
以畏死喻慎獨(dú)。人惟慎獨(dú)功深，則天人辨白，理欲分明。欲寡過而未能，思免愆而不得——于此兢兢業(yè)業(yè)，汲汲皇皇，省察其幾微，克制其偽妄，不難欲凈理純，立見本來面目。若于不睹不聞之地，平日無操存涵養(yǎng)之功，而于欲動情勝時，思拔除惡孽，頓見性天，勢必不除惡而惡多，愈洗心而心亂。太上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理勢乃相因也，惟能慎機(jī)于幽獨(dú)，既有以知欲念之非，乃克遏欲于臨時，庶可以還天心之正。一念掃除，一念清凈，自不萌芽再生于其際。此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zhí)而殺之，孰敢顛越不恭，敗壞倫常。蓋以有道驅(qū)無道，猶人君撫綏萬姓，統(tǒng)馭群黎，以至仁殺至不仁，以大義誅不義，自然沒有順而存者安，近者悅而遠(yuǎn)者來，不致有倒戈相向，反戟為攻，而為仇為害也。學(xué)者欲去偽存誠，反本歸根，其必杜之以漸，守之以恒，庶一竅通而竅竅都靈，元神安而神聽命。所謂“人能常清凈，天地悉皆歸”；又曰人能一正其神，則諸邪自不敢犯。此與司殺者從而殺之不怨、死之亦安，同一自然之道、希有之效焉。

第七十五章賢于貴生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夫惟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

從來民為邦本，食為民天。國無民則國誰與輔？民無食則民何以生？是在為人上者，有以開田辟土，浚其源于未食之先；制禮謹(jǐn)變，節(jié)其流于已食之后；而復(fù)省耕以補(bǔ)不足，省斂以助不給——民自家給人足，而無庚癸之呼，饑饉之嘆矣。即干旱不一，饑饉薦臻，而倉箱有蓄，自兇荒無憂。無如世之人主，驕***不靖，糜費(fèi)日繁：或珍奇玩好以為娛，或瓊樓瑤室縱其欲，往往倉廩一空，而用度不減。正供尚欠，又加以重征：始而添租益稅，猶胥畏乎民巖；繼則暴斂橫征，并不顧乎天命。聲色是尚，奢華并臻。取萬民之胸膏，縱一己之***蕩。即至國帑空虛，而誅求不稍貸焉。夫天地生財，只有此數(shù)。若此苛求不已，取民無度。即大有頻書，豐年履慶，而欲其不饑也得乎？郅隆之世，衣衣食食，宅宅田田，各親其親，各長其長。其君子無禮義之訪，而自居仁由義；其小人無忠厚之好，而自樂業(yè)安居。蓋上行為為治，下以無為自化。俗不期淳而淳，風(fēng)不求古而自古。懿鑠休哉，何其盛歟？迨其后科條愈設(shè)，而風(fēng)谷愈偷；法令頻彰，而盜賊彌熾。其在暴虐之君無論矣，甚至英睿之王，奮發(fā)有為，勵精圖治，政愈繁而偽愈多，法愈嚴(yán)而奸愈出。是豈氣術(shù)之難回，天心之莫易乎？抑以不知窮源固本，而徒求之于末流？不惟無補(bǔ)無民生，反有累于世道焉。蓋民心本無事也，而上以政令擾之；民情本無欲也，而上以章程亂之。朝廷多一政令，百姓多一奸欺；朝廷多一章程，百姓多一奇巧。無怪乎世道之大非，民情之日變，而愈治愈難也。惟在上者端拱垂裳，斯在下者自安分守命。上與下相安于無為之天，不亦樂乎！且乃致輕內(nèi)，其勞心也日繁，其損精也愈甚。而神氣因之消亡，身命因之殞滅，愈貪生愈速死矣。是以求生之厚，反輕死也。惟不以生為榮，且不以求生為重，衣食隨緣自奉，用度與物無爭，則心安而身泰，自性復(fù)而命延，永享無疆之福也。養(yǎng)其太和，自邀天眷，較之以為為貴者，不賢于萬萬倍耶？
神喻君也，民喻精也。順行常道，以神為主，而精隨之以行。故神一馳，精即泄。精之消耗，由神之飛揚(yáng)——喻民之饑，由上食稅之多。其事不同，其理則一。心為身主，天君泰然，百體從令；天君不寧，則一身精氣耗矣，豈但下田傾倒已哉？是以神仙有返還之術(shù)，以氣為主，而神聽其號令——猶君從人欲、順民情，庶氣足神完，而民安國泰。此以上奉下，以上之有余，補(bǔ)下之不足者。即以一人事天下，不以天下事一人之意。丹道雖曰有為，亦要從無為而有為，有為仍還無為，方是先天之神氣，可以入圣超凡。若一概有為，則神不靜而氣亦弱，勢必?zé)挾鴼獠痪?，愈煉而氣愈紛。惟因其勢而利?dǎo)之，順其時而措施之，修身治民，皆作如是觀。若恐貨財不足，身命難存，于是竭精疲神，希圖養(yǎng)后天之命，日夜焦勞，寤寐輾轉(zhuǎn)，神氣之消滅者多矣。又況惟天之命，非人所求。君恐求生者無以幸生，且促其生于死地。惟不貴后天有限之生，隱以持先天無窮之命，庶性全而命固，身形亦足貴矣。

第七十六章柔弱處上

人之全也柔弱，其死也堅強(qiáng)。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qiáng)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qiáng)則不勝，木強(qiáng)則拱。強(qiáng)大處下，柔弱處上。

人稟陽和之氣則生，陰寒之氣則死。一當(dāng)陽和氣聚，則四體柔順，一身蘇綿，而生機(jī)不息矣；一當(dāng)陰寒氣結(jié)，則肌膚燥熯，皮毛槁脫，而死氣將臨矣。試觀釜甑之間，蒸蒸浮浮，則陽氣氤氤，物融而化；到寒凍時候，物冷而堅。又觀天地春夏之交，陽氣熾而萬物暢茂，無不發(fā)榮滋長；迨至秋冬之會，陰氣盛而萬物飄零，無不枯槁。人物一源，無分彼此。是知天下萬事萬物，無不以堅強(qiáng)為死之徒，柔弱為生之徒也。譬諸用兵，往往強(qiáng)者取敗，弱者取勝——如子玉過剛敗績，伯比贏師勝隨是也。其故何耶？蓋以強(qiáng)者衰之漸，弱者興之幾，宜其不勝矣。再觀諸木，木至堅也，陰氣盛而陽氣衰，宜其大止拱把，而無由滋育焉。夫強(qiáng)大者生氣盡，而死氣臨，誠物之至下者也；柔弱者陰氣消而陽氣盛，乃物之至上者也。人奈何不自弱而自強(qiáng)，不處下而處上哉？
修煉之道，最重玄關(guān)一竅，是為天地人物生生之始?xì)?。此氣至柔而剛，至弱而?qiáng)，且剛?cè)釓?qiáng)弱俱無所見。惟恍惚杳冥中，忽焉陰里含陽，殺里喻生，似有似無，若虛若實，此真無聲無臭，上天之載之始機(jī)也。人能盜此虛無元始之氣，則先天生生之本已得，而位證天仙不難矣。即盜得玄關(guān)始?xì)猓詾榻鸬ぶ畬?，然二候采藥，亦?dāng)專氣致柔，如稚子骨柔體弱而握固，始得初氣以為丹本。四候行火，又要知一身蘇軟如綿，美快無比，方是先天絪缊蓬勃之機(jī)，沖和活潑之象。有此陽氣，可煉仙丹。再于退符之候，歸爐封固，入鼎烹調(diào)，猶當(dāng)綿綿密密，了了如如，無怠無荒，如醉如癡，神懶于思，口懶于言，所謂“天下春云如我懶，誰知我更懶于春”。如此之柔之弱，方是先天陽氣，可以長存而不敝。總之，十月懷胎，三年乳哺，九年面壁，無非先天柔弱之氣，為之丹成而仙就耳。修士當(dāng)尋此柔脆之氣，始不空燒空煉，枉勞精神也。

第七十七章為而不恃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bǔ)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bǔ)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耶？

天道流行，發(fā)育萬物，無非一陰一陽，往來迭運(yùn)，大中至正，無黨無偏而已。故陰極生陽，陽極生陰。陰盛陽衰，則抑陰扶陽；陽盛陰衰，則抑陽扶陰。消息盈虛，與時偕行，庶生生化化，以成自在無為，萬年不敝之天。何異張弓者然：持弓審固，內(nèi)志既正，外體復(fù)直，務(wù)令前后手臂，平正通達(dá)——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bǔ)之。然后順手而發(fā)，隨機(jī)自中，不患其或失。不若天道之自然——取民脂膏，飽其囊囊，往往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以君上之有余，而奉天下之不足哉？惟有道之圣人，法天道而順人情，損者損之，補(bǔ)者補(bǔ)之，不使小民有怨咨之嘆也。雖為者自為，亦順承天道而已，絕不矜所為焉；成者自誠，亦至誠盡性而已，絕不居其功焉。斯人也，殆與天道無為而化成，不歸自然運(yùn)度，不欲見有為之跡。成物之功，赫赫照人耳目，非賢而不欲以賢見耶？此所以為天無極，惟圣人合天地。
人生之初，原是純陰純陽，至平至正，無有勝負(fù)參差。故日征月邁，骨柔體弱而滋長焉。迨有生后，火常居上，水常居下，水火不交，是以陰常有余，陽常不足。陽水每為陰火所灼，故人心益多，凡氣愈熾，而天心所以日汩，真氣所以漸亡，生生之機(jī)，無有存焉者矣。使陰火之有余，下補(bǔ)陽水之不足；既補(bǔ)陽水之不足，仍制陰火之有余——如張弓者然，有余者損，不足者補(bǔ)，則陰陽正矣。此皆水火自運(yùn)，陰陽自交，而天亦不知其為之也。夫人道以有為而累，天道以無為而尊。修煉豈有它哉？惟以后天陰陽，返還先天陰陽，流行不息，自在無為得矣。

第七十八章受國之垢

天下柔弱莫過于水，而攻堅強(qiáng)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故弱勝強(qiáng)，柔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國之垢，是為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為天下王?！闭匀舴础?/p>

太上前章言柔弱者生之徒，堅強(qiáng)者死之徒，是以柔弱處上，堅強(qiáng)處下，可知至柔而至剛，至弱而至強(qiáng)。當(dāng)人日夜行習(xí)，在在以柔弱為善利萬物而不爭，常處污下而不厭。雖一滴之微，人得侮之。一勺之多，人得輕之。及其積而為淵，匯而為海，則汪洋浩瀚，能載舟亦能覆舟；能成物亦能戕物。不惟天下無以勝之，即善攻堅強(qiáng)者，無堅不破，無強(qiáng)不摧，亦莫與之抗衡。是知天下之至柔，能御天下之至剛；天下之至弱，能驅(qū)天下之至強(qiáng)。水哉水哉！何其柔弱如此，而剛強(qiáng)如彼哉？且天下之事，無有易于攻水者，而堅強(qiáng)卒莫能勝。人何以不居柔而俱剛，不為弱而為強(qiáng)者，隨在皆是也？豈不知柔之勝剛，弱之勝強(qiáng)乎？蓋以天良之動，莫不有知，而一動之后，頓為情欲所染、習(xí)俗所移，故悻悻自雄，不肯安于柔弱。是以機(jī)巧熟而義理生，嗜好偏而天真沒。致令道心離，人心起；客氣盛，正氣消。生理無存，生機(jī)已滅，欲其生生不息也難矣。圣人云“受國之后，是為社稷主”，如成湯言“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退步即為進(jìn)步，所以受天命于無窮也。“受國之不祥，是為天下王?！比缥渫踉唬骸笆芸擞?，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自后即為自前，所以荷天休于勿替也。豈同后世之臥薪嘗膽，蒙垢納污者，所得而擬議哉？
此真常不易之理，萬古不磨之經(jīng)，是為天下正言，而圣人則反求諸己，又何嘗以此苛求于人哉？水喻一陽初動，真精始生。其機(jī)至弱，其勢至柔。而漸采漸結(jié)，日益月增，以至于浩然之氣，至大至剛，塞乎兩大，統(tǒng)乎萬物，而無堅不入，無強(qiáng)不破者焉?！段蛘妗吩疲骸鞍谆⑹捉?jīng)至寶，華池神水真經(jīng)。上善若水利源深，不比尋常藥品?！鳖櫄庵崛?，有似于水：至柔而寓自剛，至弱而兼至強(qiáng)，實有擎天頂?shù)?，捧日舉月，呼風(fēng)喚雨，驅(qū)雷掣電之威，是天下之堅強(qiáng)者。雖曰浩氣，其實真精。須以至柔至弱之神養(yǎng)之，而以無為為為，無功為功，庶幾得矣。其曰“受國之垢，是為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為天下王”者何？即古人反躬自責(zé)，朕實不德，民有何辜之意也。學(xué)者求之于人，何苦反修諸身之為得耶？

第七十九章常與人善人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為善？是以圣人執(zhí)左契，而不責(zé)于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修身之道，惟善為寶。為善之道，自治為先。蓋道在內(nèi)而不在外；修在己而不在人。惟事事內(nèi)觀，時時返照，過則改之，善則加勉。庶明善誠身，永為天地之肖子，圣賢之完人，而不至有所缺矣。足見為善者只問己之修省，不問人之從違。如責(zé)人而不自責(zé)，觀外而不觀內(nèi)，雖一時小忿，積而至于大怨，縱能十分解散，而不至于成仇。然內(nèi)無返躬自責(zé)之道，懲忿窒欲之功，雖能解之于外，而不能釋之于隱微，安能清凈無塵，瀟灑自樂，而復(fù)乎本然自善之天地哉？故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為善？惟圣人持身接物，處己待人，一以修己為主，而人之是非好惡，概不計較。譬如合同契約，分左右而執(zhí)之，永以為憑，明爾無我虞，我無爾詐之意。圣人執(zhí)德如執(zhí)左契，只修諸己不責(zé)諸人，此所以與天地同其大也。是謂“有德者司契”。無德之人，重外輕內(nèi)，常以察察為明，而人之恩怨必較，此為“無德者司徹”。夫“司徹”者，以考過為事，全不自省而民弗從，何如司契者責(zé)己重，責(zé)人輕，而人無不相孚以信！可知責(zé)人者輕己，己之善難完；責(zé)己者輕人，己之善克復(fù)也。人底于善，而天心眷顧，自億萬年而不杇?！稌吩?，“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即太上“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之謂歟？
圣人之學(xué)，惟洗心退藏于密。以外之善好丑，是非從違，一概不計。所以汰慮沉思，凝神默照，以至于心明性見，欲凈理純，上與天合德，歷萬古而不磨。其功始于守中，其成由于胎息，內(nèi)亦知之乎？古人言胎息，學(xué)人莫是看作外息外氣，的是凡息停時，那丹田中真陰真陽，元神元?dú)猓跁粓F(tuán)，混成一氣，氤氤氳氳，蓬蓬勃勃，若開若闔，若有若無。視不見，聽不聞，想象之而有跡，恍惚之而有形者，此殆人生之始?xì)?。心得之而有體，性得之而有用，人非此氣不能生。欲成上品之仙，亦離不得此氣為之主。古云人生之始，因理有氣，因氣有形，此天地生人之順道也。返還逆修者，實從形形色色中，慢慢運(yùn)起陽火陰符，收歸五明宮內(nèi)，而以太乙祖氣，天然神火烹之，即可化形而為一氣。又由此氣一煉，即可化氣成神。于此固守虛無，保養(yǎng)靈陽，即不還于無極之初，可以出則成形，入則無跡。道有何異于人哉？總之此個胎息，即返到父母媾精一團(tuán)氣血之候。人能養(yǎng)此胎息，日夜以無為有為、無思有思之真意，保寧之，團(tuán)聚之，即結(jié)成靈胎而為元神。迨至十月形全，脫殼而出，上透頂門，直沖霄漢，可以驂鸞鶴，上云霄，遨游天外，飛升玉京，直頃刻間事耳。然此胎息，雖從凡人色身中煉出，卻又不是凡精氣凡神結(jié)成；煉丹者雖離不得后天有形有色之精氣以為之本，卻又不全仗于此也。蓋后天精氣，皆有形質(zhì)，便有氣數(shù)，生死輪回，勢所不免。又況粗精粗氣，盡屬蠢鈍之物，焉能有靈？要不過借此凡色身中所有之頑物，千燒萬煉，取出那點(diǎn)清凈無塵、至靈至神之精氣神，以為真一之氣，而返之于我，以成仙胎神丹耳。所謂抽鉛添汞之說，不過如此。其余著形色，皆非道之正宗。古之云：“胎從伏氣中結(jié)，氣從有胎中息?！笔侵Y(jié)神丹，成就不老之軀，非養(yǎng)胎息不能；欲得胎息凝結(jié)于虛無丹田中，非結(jié)得有胎，它亦不肯來歸。而純純乎動靜與俱，若有一點(diǎn)凡氣夾雜，凡神外馳，則神必外游，氣必外泄，不能如子母夫婦，聚而不散也，知否？

第八十章小國寡民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yuǎn)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小國寡民，地僻人稀，欲成豐大之邦，敦上禮之俗，似亦難矣。然能省其虛費(fèi)，裁其繁文，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則糜費(fèi)少而器物多，國家之富可致也。且不縱欲而輕生，營私而罹死，遠(yuǎn)游它鄉(xiāng)，貿(mào)居人國，而惟父子相依，兄弟是戀，重死而不遠(yuǎn)徙，則康樂和親之世可臻也。以故“媚我君王，念茲土宇”，雖有舟輿，不肯遠(yuǎn)適異國，以離父母邦焉。朝廷深仁厚澤，淪肌浹髓，恩同父子，誼若弟昆，是以叛亂頑徒，悉化為良善，雖有甲兵，亦無所陳之矣。如此上恬下熙，民安國泰，使復(fù)行結(jié)繩之政，樂太和之風(fēng)，親親長長，宅宅田田，甘其飲食，美其衣服，予以安居而樂俗，敦厚以成風(fēng)，又何患國小民寡，難以惇大成裕，仁厚可風(fēng)哉？第見民愛君如父母，君視民如子弟，忠心耿耿，系念殷殷，縱頃刻之別離，亦不忍也。雖鄰國在即，舉目能窺，雞犬相聞，頃耳可聽，而民則自少至壯，自生及死，不與鄰國一相往來。此蓋民之感恩戴德，沐化涵情，于君上者深矣！是以安無為之治，享有道之天，而不肯一步稍離。如此則國豈猶患小，民豈猶患寡哉？勢必聲教四訖，風(fēng)聲遠(yuǎn)播，而天下歸仁，萬國來同也。
此喻年老精衰者修煉之法。夫人到老來，精氣耗散，鉛汞減少，欲修金丹大道，亦似難乎其難。不知金丹一事，非屬后天精氣，乃先天鉛汞。得其至一之道，采而取之，餌而服之，不論年老年少，皆可得藥于一時半刻，成功千十年三月。特患不聞先天真一之氣，徒取服于后天有形之精，不惟老大無成，即少壯之士，亦終無得也。惟下手之初，勉強(qiáng)支持，使手不妄動，足不輕行，目不外視，耳不它聽，口不聞言，心無妄想，自朝至暮，滌慮洗心，制外養(yǎng)中，退藏于密，不使一絲之牽，不令半毫之累——積之久久，誠至明生，自然目光內(nèi)凝，舌神內(nèi)蘊(yùn)，心靈內(nèi)存，四肢舒徐，頭頭合道。此喻“什伯人之器而不用”，然后用之無不足也?！懊瘛北壬硪?。人到老來，莫不畏死情極，好生心深。然畏死而不知求生，徒畏亦無益耳。惟謹(jǐn)慎幽獨(dú)，時時內(nèi)觀，刻刻返照，不離方寸之中，久則致中致和，雖天地可位，萬物可育矣！何況近在一身，而有不位不育者乎？此立玄化，養(yǎng)谷神；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惺惺常在，守之不??；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即常應(yīng)常靜，無文無武）。所謂動觀自在，靜養(yǎng)中和者此也。固不事河車運(yùn)轉(zhuǎn)，斗柄推遷；又無須戡亂以武，野戰(zhàn)則宜，守城以文，沐浴為尚，取喻于臨爐進(jìn)火，用師克敵也。此清凈而修之法，非陰陽補(bǔ)益之工。不但老人行持，可得藥還丹，即少年照此修持，亦可綿綿密密，不二不息，上合乎于穆之天。第躁進(jìn)無近功，急成非大器，惟慢游饜飫，如水之浸潤，火之熏蒸，久則義精仁熟，道有成矣。故“雖有舟輿，無可用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也。且夫進(jìn)退升降，朝屯暮蒙之法，太上前已喻言：“兵者之后，必有兇年?！弊阋娕R爐采藥行火，特為后天氣拘物蔽深者立一法程——倘不如此，則凡氣無由化，真金不可還也。若能靜養(yǎng)為功，不施烹煎之術(shù)，惟守虛靜中，則不知不覺，無為無思，自然渾渾淪淪，純乎以正，默然合天，不待言思擬議，而與天地流行無間。此即“使民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不立文字，不假言詮，而“上記不用籌策”也?！案势涫?，美其服”，即精貫于中，氣環(huán)于外。內(nèi)甘而外美，有不可名言者?！鞍财渚?，樂其俗”，則中心安仁，隨其所之，無不宜也。修煉至此，了了常明，如如自在，對境可以無心，遇物何能相染——雖有所見所聞，亦若無見無聞，絕不因色聲而生其心。故曰“鄰國相望而不相往來”。此無上上乘，無下下乘，玄之又玄，妙而又妙之功。嗚呼！學(xué)至于此，與道大適矣。
若論修道，古有兩等修法：有清凈而修者，有陰陽而補(bǔ)者。清凈而修，即煉虛一著，不必?zé)捑珶挌鉃橐?。然非上等根器，不能語此。若果根蒂不凡，從此一步做去，都是順天地自然之道，不似吾師今日之教，尚多作為也。蓋人身之中，原有陰陽坎離、乾坤闔辟、日月水火、升降進(jìn)退之機(jī)，猶天之運(yùn)行，皆自然而然，無須為之推遷。但只一正其元神，使之不知不覺，無思無慮，那清空一氣，浩浩蕩蕩，自然一呼一吸，上下往來，如乾坤之闔辟，日月之往來，水火之升降，陰陽之否泰，進(jìn)退如此而已矣。雖有火候，不過清心寡欲，主靜內(nèi)觀，使真氣運(yùn)行不息而已。雖有進(jìn)退升降，不過以真水常升，真火常降而已?？v道沐浴，亦不過懲忿窒欲，滌慮洗心，令太和在抱而已。雖有得藥成丹，亦不過以神為父，以炁為母，兩兩扭結(jié)一團(tuán)，融通無間，生出天地生我之初一點(diǎn)真靈，即所謂離宮之真精，又謂人身之真汞；以我神炁煉比一個真汞，結(jié)胎成嬰，日后生出陽神，官骸血脈，五臟六腑，毛發(fā)肌膚，靈明知覺，無一件不與人肖——分之可化為萬身，合之仍歸一氣——要皆自神父氣母，兩兩交媾，而煅出這個真汞之精，以為陽神者也。然此真汞，須有生發(fā)之候。蓋心為五臟之中炁，中炁一升，五臟之炁隨升，中炁一降，五臟之炁隨降。其生也，由于真汞之動；其息也，由于真汞之靜。要之動靜升降，皆屬自然之道，惟順其自然之運(yùn)用可矣。但此步工法，自古神仙，少有從此一步下手者。何謂陰陽兩補(bǔ)？必先識得太極開基，先天一陽發(fā)生，然后將我這點(diǎn)真陽之氣，投入丹田之中，猶父母交媾，精血合作一團(tuán)，入于胞胎之內(nèi)，此為先天真種，種在乾家交感宮，日運(yùn)鉛汞，漸生漸長，它日出胎，方成脫殼神仙。若無此個真種，是空煉也。雖有所得，亦不過保固色身，不能生出法象也。知之否？有此一點(diǎn)真陽之氣，入于胞胎，然后加以神光下照，久久真陽有動機(jī)，不妨將坎中之水，引之上升，離宮之火，導(dǎo)之下降，直將色身所有陰滓尸氣煉化，只取得一味真氣，配我靈陽，合而為丹，養(yǎng)之為神，可以飛升變化——然此亦自然之道也。凡人落在后天，神氣多耗，年華又老，猶走路之人，離家已遠(yuǎn)，不得不從遠(yuǎn)處回來，所以必要費(fèi)力也。夫以神氣兩分，未能合而為一，日間打坐，必用一點(diǎn)意思，幾分氣力，將我神氣，兩兩入于丹田之中，不許一絲外走，一息出，一息入。我惟順其呼吸之息，自一而十，自十而百，而千而萬，在所不拘。如此緊閉大門，存神丹扃，作一陣，然后外息暫停，真息始動。我于此又溫養(yǎng)一陣，然后真陽之氣，蓬蓬勃勃，真如風(fēng)涌云騰一般，我急忙開關(guān)引之上升。其升也以神不以氣，但須凝神了照尾閭，一路之上足矣。到得真氣沖沖，溫養(yǎng)片刻，然后下降?？傊骊柍鮿?，必須用點(diǎn)氣力，然后可升可降。蓋以凡身濁氣太重，必十分鼓蕩，乃能祛其塵垢，而后有清清白白之神氣，為我煉成丹本。所以古人云：始而采藥，非用武火猛烹急煉，則真金不能出礦——此武火所以名為野戰(zhàn)也。至于升降已畢，丹田氣滿，心神安泰，然后以煉虛之法，順其氣機(jī)而為之足矣。此雖勉強(qiáng)，亦是自然當(dāng)如此者，生須照此行持可也。

第八十一章為而不爭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

此章總結(jié)通部，示人《道德》一經(jīng)，皆真實無妄之言，不得以文詞不美，將此經(jīng)置之高閣，而不論不議也。須知道本無名，強(qiáng)名曰道；道本無言，有言皆障。然為教化眾生，不得不權(quán)立虛名，以為后學(xué)津梁。既有言矣，則言必由衷，發(fā)皆中節(jié)。此誠篤實之論。酌于古而不謬，準(zhǔn)之今而咸宜。無虛飾，無妄吐。不須文采，何事繁多；單傳直指，立見性天。言而信也，不求美焉。若夫文章絢爛，詢旨風(fēng)流，殆文人舉士之言，尚虛華以悅世，不足以為信也。彼言既信而為善，不求穿鑿以惑人，又有何辨哉？其辯之者，殆聾耳目之聰明，飾聞見于倫類，掩耳盜鈴，不足以云善也。夫善在一己，知在一心，豈必多乎？孔子曰“吾道一以貫之”；孟子曰“夫道一而已矣”。有何博歟？其博之者，殆道不明其宗統(tǒng)，語不知其歸宿，泛濫于諸子百家，此記誦詞章之學(xué)，非圣人博學(xué)于文，約之以大中至正之禮，不足以言知也。要之道也者，無物不然。取之無禁，用之不窮者。圣人空而不空，有而不有。不啻明鏡高懸，清波朗照，何積之有？若有所積，是鏡有塵垢之污，水有沙泥之染，非圣人空洞了靈之本體，不足言廓然而大公也。惟其空靈若此，則因應(yīng)隨緣，雖萬姓紛紜，善難遍及，而一夫得咎輒引為辜，其為人也無復(fù)加矣?？v九州并列，惠有難周，而一地未沾恩，此心常抱痛。其與人也，何多讓焉？故曰既以為人，而己愈有其功，既以與人，而己愈多其德。亦猶鏡光之物來則照，物去則已，初無成心于其間也。圣人之心，亦如是焉耳。且夫圣人之心，即天之心也，圣人之道，即天之道也。夫天以默運(yùn)為生成，雖有消長盈虛，總屬生養(yǎng)之機(jī)，有利而無害。圣以無心為造化，雖有損益予奪，仍屬仁慈之應(yīng)，亦為而不爭。假使天地有利有害，則天地亦私而不公，又焉能萬年如一耶？圣人有為有爭，則圣人亦積而不散，又安能至誠不息哉？嗚呼！天地大矣，圣人大矣，雖有信言，亦因心作則，無假借也，無思為也。本諸身征諸庶民，亦天德之良知，人心所同具。為人即為己，與人亦與己。所謂物我一致，天人一源者，是圣人與天合德，于此見其量焉。

此經(jīng)注畢，呼群弟子而告之曰：日今大道，危如累卵。所賴爾學(xué)道諸人，以撐持天地，救正乾坤。縱說奸匪之徒，將有兵戈之動，然天有安排，總不至令爾等有不測之虞也。只怕爾等執(zhí)德不宏，信道不篤，二意三心，或作或輟，斯亦自絕于天。不能上與天通，天縱有十分仁愛，欲生爾等于休養(yǎng)安恬之天，而無如其不能承接天休何也？生等近已見道明，體道力，自家確有把持，惟有一言一動，息息與天相流通，天自愛之重之，保抱之而不置也。夫以道在即天在，重道即重天，愛道即愛天。如此默契潛孚，自臻休祥。天道原與人道通也，試觀古今來，只有悖道而為天厭者，未有遵道而不獲天休也，生等可恍然悟矣?？傊餍衅涫牵鞅M其誠，那以外之是非禍福，概有天作主張，生等切勿作越俎代庖之憂可也。夫大道之要，不過神氣二者而已；但有先后天之別，修士不可不知。古經(jīng)云：先天元神，體也；后天識神，用也。無先天元神，大道無主；無后天識神，大道無用。爾等用工修煉，必要于混混沌沌、無知無覺時，養(yǎng)得先天元神以為主宰；然后一驚而醒，一覺而動，發(fā)為后天識神。此個識神，非朋從爾思，憧憧往來之私識，乃是正等正覺之元神，因其發(fā)動而有知覺，故曰識神。只怕此識一起，即紛紛擾擾，惡妄雜念，紛至沓來而不已者，就墮于私流于欲，而不可以煉丹也。惟有一心了照，矢志靡它。如此用志不紛，乃凝于神，神凝而息可調(diào)，息調(diào)即丹可結(jié)。故曰：“一心只在絲綸上，不見蘆花對岸紅?！比绱艘恍?，雖曰識神，其是即元神也。所以古云“天心為主，元神為用。巧使盜機(jī)，返還造化”，何患不立躋圣神！爾等亦明之否？總要于天心發(fā)動之后，常常穩(wěn)蓄，不許一念游移，一息雜妄，庶幾天心常在，道心常凝，雖有識亦比無識也。學(xué)者修真下手之際，貴乎一心制服兩眼并口耳身意之妄識；于是集神于丹扃，調(diào)息于丹田，務(wù)使凡息斷滅，然后元?dú)馐紒須w命。既得元?dú)鈦須w，氤氤活潑，宛轉(zhuǎn)悠揚(yáng)，如活龍動轉(zhuǎn)，十分爽健。此元?dú)庵鋲?，可以運(yùn)行河車矣。茍氣機(jī)大動，不行河車化精為氣，化氣為神之工，仍然凝聚丹鼎，奈未經(jīng)火化，陰精難固，不能長留于后天鼎中，一霎時凡火一起，必動***根、生***事而傾矣。即或強(qiáng)制死守，不使它動，奈后天精氣，皆屬純陰，未經(jīng)煅煉，不強(qiáng)制它必泄，即強(qiáng)制它亦必泄也。夫以此訣一行，即可以奪天地鬼神之權(quán)，參造化陰陽之法，而自主自奪，“我命由我不由天”矣。實為長生不老之仙，所謂閻羅老子，亦無奈我何者此也。所以不許匪人得門而入，使天神無善惡報應(yīng)之權(quán)。爾生屬知道者，諒亦深明厥旨，切須穩(wěn)口閉舌，莫妄泄天機(jī)、密鑰可也。既有元?dú)庥诘ぬ?，而行河車之法，尤須假后天凡氣為陽火陰符，逼迫而催促之，使之上升下降，往來無窮，鼓舞而煅煉之，使之化凡成真，變化莫測。茍徒有元?dú)庵l(fā)生、活子之現(xiàn)象而無后天凡氣，則先天元?dú)?，豈能自上自下、自煅自化？此金丹雖先天的元?dú)鉃楸?，然亦必需后天凡氣為之功用也。至于金丹，始終全仗火候。古人臨爐，十分慎重，惟恐一氣偶乖，有干陰陽造化。故曰進(jìn)火行符，猶之煮飯，火緩則生，故貴惺惺常存；火急則焦，故貴綿綿不絕。生于此二語，可知用火之微矣。到得地下雷鳴，火逼金行，此時若非武火，金氣安能上升？然必善于用武，任它烈焰萬丈，光芒四射，我則以一滴清涼水，遍灑十方足矣。此即氣壯而心享之道也，亦即清凈恬淡為本之妙術(shù)也。故曰：“龍虎相逢上戰(zhàn)場，霎時頃刻定興亡。勸君逢惡須行善，若要爭強(qiáng)必?fù)p傷。”誠哉以勢可畏，其機(jī)至危，而此心不可不臨爐審慎也。生既明得此旨，永無傾泄之患焉。雖然，此行河車之法，當(dāng)如是耳。若一概施之于守中，氣機(jī)未暢，心神未寧，一以純?nèi)巫匀恢ㄐ兄瑒t神氣安能打成一片，有何藥物可采哉？此必于玄關(guān)初現(xiàn)時，腎氣上升，心液下降，用起數(shù)息之武火，不許一念走作，一息奔馳。如此緊催慢鼓，鼓動橐龠機(jī)關(guān)，然后凡息方停，真息始見，人心乃死，道心乃生。否則漫說自然，必?zé)o自然也。故曰雖有生知之圣人，亦必下困知勉行工夫始得。古云：“西山白虎正猖狂，東海青龍不可當(dāng)。兩手捉來令死斗，化成一塊紫金霜?！庇衷唬骸敖谍堩氁救缣欤⑿男蹥馑茻?。癡蠢愚人能會得，管教立地作神仙?！贝朔N武火，施之于龍虎不交、水火不濟(jì)之時則可，若行河車，則已龍吟虎嘯，夫唱婦隨，于此仍用此個法，則又恐迫逐真氣散亂，孟子云：“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此為大錯矣。吾將全功畢露，生等須努力修持，以慰吾師之望焉。切勿妄泄，自干罪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