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贛派風水,人們究竟了解多少,我無法用統(tǒng)計學測量出來。我常想,要揭橥贛派風水的內(nèi)核,就必須找出正確的路數(shù)。從現(xiàn)狀來看,有從風水學科本身所具特質(zhì)去作解析,也有從風水歷史演進過程來梳理,但無論采取何種方式,只要將它放在歷史、民俗、文化的坐標中加以定位,就有可能還原其本來面目。然縱觀今日中國風水文化研究版圖,可謂熱鬧非凡,異彩紛呈,成果斐然,同時亦不乏夾有泥沙俱下,魚目混珠,讓人眼花繚亂之感,特別是作為贛派風水原鄉(xiāng)本土的贛州卻有人自立標尺,自封正宗；不做學理梳辨,專為眩人耳目的廣告之舉,實在有悖風水家立德為學之宗旨。眾所周知,作為客家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風水文化,其形成經(jīng)歷了長期的漸進過程。我們將大唐長安與興國三僚作一歷史的鏈接,同步進行地域和文化的觀照研究,在探究中來建構(gòu)自己對這個問題辨析的思維模型。作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歷史的巧合和時代提供的機遇,把一個強盛王朝的帝都與南中國偏僻的客家鄉(xiāng)村自然地、合乎邏輯地結(jié)合在一起,在高倍顯微鏡下,將它們內(nèi)在機理和外在環(huán)境細加比照透視,來匡正目前風水文化中某些混亂的思維語境。我的這種嘗試,有人會覺得有點牽強,也是在所難免的。如果能秉持公正之心,從風水文化的視角,更確切地說,從探討贛派風水的源頭、形成和發(fā)展的宏闊視野理性地看待這種思考,帝都與鄉(xiāng)村的思維聯(lián)系是具有內(nèi)在合理性、前瞻性和呈現(xiàn)高度學術(shù)意義的命題。

基于這種立論,有必要讓歷史的時空回到唐朝末年那風云變幻的歲月。我們知道,唐都長安,曾與羅馬、雅典、開羅并稱“世界四大古都”,位居中國古代六大古都之首,僅唐朝就在茲定都約二百六十五年之久?！扒刂凶怨诺弁踔荨?多少秦磚漢瓦,風流漢唐神韻,浸 y 了無數(shù)工商士子,墨客s 人,然而安史之亂后的唐王朝國運衰微,黃巢起 義,縱橫中原幾省,整個唐朝局勢處于風雨飄搖之中,人人自危,人心思變。中國移民史的大量資料告訴我們,這一時期正是中原漢人紛紛南遷的又一重要時期,“北人南遷的隊伍相望于道,匯成了中原漢人南下的洪流,正如大詩人李白所描繪的‘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的大遷徙景象”。①被后人奉為贛派風水開山祖師的唐金紫光祿大夫、欽天監(jiān)靈臺博士楊筠松在何時離開大唐京都長安的呢？“按《舊唐書》記載：唐僖宗乾符四年[877年]四月,黃巢聚萬人攻鄆州。廣明元年[880年]十二月庚辰朔辛巳,黃巢據(jù)潼關,是日晡晚入京城,壬辰,黃巢據(jù)大內(nèi)祔號大齊。楊筠松與仆都監(jiān)當于此時逃出京城”,②在紛亂中攜宮中風水秘籍[有說是《天機素書》和《玉函經(jīng)》]加入隊伍,遠走江南,神秘的風水文化便從宮廷流落民間,從北方流傳到南方,楊筠松帶來的完整宮闕風水秘本及先進的風水理念,在南中國的土地上生根開花結(jié)果,綻放出奇異的光彩,并演繹成久負盛名的贛派風水,成功地完成了中國風水文化史上的一次轉(zhuǎn)型,由宮廷學院式的風水理論體系向民間鮮活的理論與實踐相結(jié)合的體系轉(zhuǎn)變,由以北方平原為基點的江河山川地形特點為觀照對象向南方丘陵河川湖海為研究對象的方面轉(zhuǎn)變,脫胎換骨式的開掘與提升,楊筠松不再是過去的楊筠松,他開門立派,開拓風水的新天地,新意境,不能不說是一種奇跡。上天賜福,三僚有幸！從社會歷史的層面來看,唐王朝由強盛走向衰弱,令人欽羨的風光不復存在；而風水文化卻在社會的動蕩中涅磐重生,期間復雜的歷史因素確實令人們深思不已。目前的史料可以說明,風水的南傳與漢人第三次南遷的路線圖基本是一致的。被動的遷移卻帶來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常使后人擊節(jié)稱奇。因此,我們有必要去追本溯源,深入研究楊公同贛派風水的因果關系,研究贛派風水生成嬗變的內(nèi)外因素,研究楊筠松走出宮廷,走入民間,同贛派風水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關于楊筠松南下的路線有多種說法,而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出長安,斷發(fā)入昆侖,過江漢,與濮都監(jiān)卜則巍步龍至虔州。進入虔化后,先到達懷德鄉(xiāng)[即今之寧都黃陂],傳說他曾為廖氏花門樓定位,據(jù)說傳徒廖三傳,其后他走遍了客家地區(qū)的山山水水,最后選定興國三僚作為傳徒授業(yè)之地[楊公大約在唐廣明二年左右來到三寮],然后和徒弟曾文遄等以此為中心,慢慢輻射到其它地域。這個南中國偏僻的客家山村從此聲名遠播,漸漸演變?yōu)楹?nèi)外矚目,為從事風水業(yè)者意亂情迷,大有“風水不到三僚不靈”的神奇效應。隨著中外文化的交流發(fā)展,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風水文化研究浮上臺面,人居與環(huán)境的關系,“天人合一”的評判以及在新的時空背景的價值意義,都逐一重新檢視?！叭旰訓|,四十年河西”,風水總是輪流轉(zhuǎn),歷史永遠會記住這個日子：2006年10月17日至18日,中國國際周易聯(lián)合會在三僚舉行首屆風水文化節(jié),海內(nèi)外眾多對楊公懷有崇敬之情的風水文化專家和愛好者從四面八方來到三僚,嚴格按照傳統(tǒng)儀規(guī),舉行盛大儀式,參拜供有贛派風水宗師楊筠松塑像的楊公廟,進行三僚風水文化申遺的簽字活動,并考察名墓名居、祠堂廟宇以及天然的地理形勢等活的風水地理標本,研磨三僚地師那與眾不同的作法；召開學術(shù)研討會,探求楊公風水的真締。當時,我曾寫過兩副對聯(lián)相贈：三元風水,丁財貴；寮溪楊公,天地人；風云際會,推本溯源尋大道；水山氤氳,演經(jīng)立義出玄空。一個自然的三僚,風水的三僚,文化的三僚,需作多學科的解剖分析。有理由相信,隨著認識的深入,具有復合文化結(jié)構(gòu)的三僚將為人們逐步呈現(xiàn)多彩多姿的風貌。概而言之,我以為三僚風水文化應從以下方面來作全景式掃描：典型的南中國丘陵盆地,普通而又獨特的客家村落.透視姓氏、宗族爭鋒、消長、磨合的棱鏡,形勢派[贛派]風水的原鄉(xiāng)故里,江湖和廟堂的最佳連接點,“學而優(yōu)則仕”的另類群像,南方屋宅、墓葬文化的實驗場和博物館,贛派風水成了現(xiàn)代風水流派中最為盛行的范本.這些方面,有待于我們考證史料和田野作業(yè)中分層次解剖,以歷史的、現(xiàn)代的眼光辯證歸納,在梳理中提煉出真正屬于贛派風水的東西來,以證明從長安而來的宮廷風水在南中國經(jīng)吸納、消融、生化所產(chǎn)生的質(zhì)的飛躍。

中國風水師在線 配圖  三僚村

中國風水師在線 配圖  三僚村鳥瞰

三僚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是南中國典型的丘陵盆地,它位于興國、于都、寧都三縣交界處。站在高處,放眼望去,整個村莊呈撮斗形向東敞開,盆地中間孤零零突起一座石灰?guī)r小山崗,當?shù)厝朔Q之為“羅經(jīng)石”,也有人說它是一個太極八卦形圖,村當中曾氏楊公祠前的小溪為陰陽太極水,在村的東、南、西、北四個位置分別建了東華、南箕、西竺、北斗四座寺廟,是寮溪“四維”；御屏峰自西向東橫亙村的北面為后龍山,氣勢雄奇；在楊公寫給曾公的“鈐記”中,他指出三僚村的地理走向是“出土蜈蚣艮寅向”,是一只活生生的蜈蚣；后來更有人說它是油槽形,越打越發(fā)；傳說楊公當年為之呼龍“前有羅經(jīng)吸石,后有包裹雨蓋”,三僚村也就由名不見經(jīng)傳的偏僻之地上升到專出風水地理師的村莊,被稱為“中國風水地理文化第一村”。

三僚又是南中國大地上一座普通而又獨特的客家村落。說它普通,它象中國南方許許多多鑲嵌在青山綠水中的村莊一樣,田園阡陌,鳥語花香,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村里還有“曾氏八景”和“廖氏八景”,這些帶有鮮明文人色彩的景致,在中國的鄉(xiāng)村圖景中是比較少見的,僅此就可想象該村與大自然的和諧程度及人文色彩；說它獨特,它不是一般人居意義上的村落,它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尤其是誕生了在中國風水文化史上占有獨特地位的贛派風水,自唐末以降,出現(xiàn)了大批的風水地理國師和明師,特別是明清兩朝的廖均卿、曾從政、曾邦旻、曾鶴賓等國師,他們先后參與相度十三陵、長城、紫禁城,正因為這個原因,三僚才名揚海內(nèi)外,被評為“2006江西鄉(xiāng)村游十大美景”之一。

中國風水師在線 配圖  三僚全景地圖

中國風水師在線 配圖  三僚楊公祠

據(jù)史料和野史傳聞敘說,三僚在曾廖兩姓來到之前,先有陳劉沈姓在此安居立業(yè),當楊筠松師徒發(fā)現(xiàn)寮溪可以成為他們的安身立命之所后,情形才發(fā)生根本性轉(zhuǎn)變,民間就有“先有陳劉沈,后有高曾廖”的說法。歷史上三僚的姓氏宗族之間也不時發(fā)生摩擦,有時甚至很激烈,從曾廖兩姓分建楊公廟就可以看出一點蛛絲馬跡,但他們?yōu)榱藗鞒袟罟L水文化事業(yè),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虔誠地捧著家藏秘本,相信“真書方能傳千古”,苦心修煉,尋龍捉脈,開基立業(yè)。正因為有了一代又一代“薪火相傳”的努力,三僚才有后來崇隆的地位。從某種意義來說,它是中國鄉(xiāng)村文化的一面鏡子。

尤為讓世人津津樂道且引以為傲的是,以三僚為主體,涵蓋寧都黃陂,贛縣楊仙嶺,于都寒信峽等大贛州多個地理要素的客家地區(qū),作為贛派風水的原鄉(xiāng)故里,一直籠罩在神秘的面紗之中,對風水資料的整理和風水文化的研究宣傳方面的工作,都還做得不夠,許多珍貴的原創(chuàng)風水地理著作都待字閨中[贛派風水的原創(chuàng)地理著作,我將另撰專文披露],有時此是彼非,爭議不斷,究其原因不外是某些人師心自用,根本沒有見過贛派風水的“真書”,僅憑幾本大眾化的本子,又不能在歷史語境和現(xiàn)實狀況中思考問題,以自我臆想來評判別人,就難免陷入不攻自破的窘境。

三僚人或許未曾想到,象那樣處于僻野的地方有朝一日也能脫穎而出,雖然楊公在給曾文遄那描寫寮溪的“鈐記”中有“南方天馬水流東,仙客拜朝中”、“今卜此地為爾居,代代拜皇都”的預言,但是否能實現(xiàn),卻是人們一直擔心的問題。只有到了明朝,三僚有幸又一次成為江湖同廟堂的連接點,成為中華地理版圖一顆耀眼的光點。風水由黎民百姓的虔誠信仰轉(zhuǎn)而為最高統(tǒng)治者所重視,廖均卿、曾從政奉旨入朝,一改布衣身份卑微的歷史。明清兩代,三僚的很多人進京不是參加科舉考試,而是身懷絕技去跟皇帝談風論水。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明代進京的有廖均卿、曾從政、廖文政、曾邦旻、曾鶴賓等人,被皇帝授予欽天監(jiān)博士,廖文政被遴選為“風水狀元”。清代奉詔進京的有：曾永章、曾國瑞、廖勝概等[詳見拙文《風水三僚的“明師”、“國師”文化現(xiàn)象探微》]。

說到這里,我們就有必要認真審視三僚的“學而優(yōu)則仕”的另類群像,自從楊筠松認定這里是修身研道的好地方后,在風水這種特色文化氛圍的熏陶之下,人人講風水,人人深究河洛,“精研輿地”,據(jù)說每新年之際,還要由村里德高望重的風水師傅指導年輕人在祠堂里進行尋龍捉脈的“沙盤推演”,當然象這樣生動而又嚴謹?shù)膫魍椒绞?外面的人是無法看到的。只傳授同姓同村人的規(guī)矩,一方面繼承了傳統(tǒng)的神秘操作和“口傳心授”門規(guī),“若然求地不種德,穩(wěn)口深藏舌”,“都天一部值千金,莫將酒肉做人情”,這些都是師傅對徒弟的諄諄教誨,提醒年輕人懂得應該謹守師教和全身心投入去學好代代相傳的“看家本領”,去追求風水學問深和精,追求“明師”、“國師”的立德為學境界,才能“少年攜策江湖走,妙術(shù)通靈世間少”。③在此基礎上檢點三僚的“明師”、“國師”文化現(xiàn)象和獨占鰲頭的地位影響,就能心平氣和得多,見解深刻得多。

正因為楊筠松選擇了三僚,也可以說是天將降大任于三僚,使得風水這門深藏于宮闕之中的秘學,來到以三僚為主體的客家地區(qū)之后,非但沒有湮滅,而呈波瀾壯闊,孕成贛派風水,登上了中國風水舞臺的制高點,牢牢地掌握著風水的話語權(quán)?！皢栍嵡嗄铱?從來衣錦鄉(xiāng)”,④三僚風水師的足跡南遍閩粵,北至幽燕京畿,中及石頭城下,皖贛湖湘,留下了彌足珍貴的風水作品,至今那些地方仍傳頌三僚地師的風水佳話。三僚地師除在外大展拳腳外,還將本土作為屋宅、墓葬文化的試驗場。只要你進入三僚,隨處都可看見贛派風水的印記,現(xiàn)留存在三僚周圍的古墓就有幾百座,著名的有：羅山公的鯉魚形,黃土巆上的黃龍滾浪形,曾氏砂手上的太監(jiān)墓,西北山上的觀音望海形,陽背垴的側(cè)面虎形和猛虎跳墻形,廖文政墓位于店山老爺山,是一眠犬形,如此等等；大小祠堂四十幾座,著名的象曾、廖楊公祠,曾氏三房維慶堂[“狗形祠”],另一座也屬于三房的若文堂[“掛壁天井”],真是不勝枚舉,特別需要指出的是三僚風水師按易學原理為化煞而開挖的“七星池”,更可以稱得上風水學的“神來之筆”,有詩贊曰：“開池制煞費思量,燈火闌珊夜未央。墨斗飛來天乙隱,犁頭滾去玉機藏。外形有曲還有直,內(nèi)蓄含圓亦含方。整此七星功德大,兒孫世代納禎祥?！雹菽挂埠?祠也罷,池也一樣,都講究“依形取類”、“陰陽剪裁”、“喝類取形”,所有這些文化遺存都將人工與自然的完美結(jié)合提高到相當?shù)母叨?這就是風水的玄機,也是贛派風水的作法和讓人頂禮膜拜的根本原因。至于那些自稱“正宗”的“大師”、“泰斗”們,只能站在門外,無法窺其堂奧。

綜上所述,我們試圖從歷史發(fā)展的浩瀚長河畫卷中,把贛派風水作為客家文化的子因子來加以思考,這也是我提出“從大唐長安到興國三僚”課題的初衷。前面我已對楊筠松將風水從宮廷帶到民間,從北方帶到南方,并形成有獨特理論思維體系,有獨特的操作方法的贛派風水的歷史貢獻作了初步的厘清與評析,也對北方的宮廷風水在南中國的發(fā)展壯大、變化提升,尤其是三僚在中國風水史上閃爍群星的種種現(xiàn)象作了較為詳細的描述,目的在于闡明贛派風水形成發(fā)展的因果關系。要義有二：我們必須用歷史的眼光,有必要探明它的生成由來,“從大唐長安到興國三僚”是較好的切入點。風水的南傳過程,我們似乎應稱之為風水的平民化過程,走出迷霧,走向普及,在生龍活脈中傳播風水,運用風水,成就波瀾壯闊的汪洋之勢。再者三僚風水文化現(xiàn)象,在明清兩代光彩奪目,甚至今天仍引起社會各階層的高度關注,不能不是唐代以來風水變化、傳揚,累積起來的結(jié)果。于乎是,“三僚堪輿”于2007年和2008年先后被選入贛州市、江西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正式進入新時代官方的視野,其意義可以說非同尋常?！班l(xiāng)土傳統(tǒng)的重新發(fā)明,不僅僅只是使之服務于過去歷史的記憶,在很多時候,傳統(tǒng)也被賦予新的意義”。⑥

參考文獻：

①      劉佐泉：《觀瀾溯源話客家》,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2月第1版；

②      郭  彧：《風水史話》,華夏出版社2006年北京第1版；

③      解縉贈廖均卿長歌,見胡玉春《興國堪輿詩歌賞析》；

④      [明]劉崧《贈廖月山人》,胡玉春《興國堪輿詩歌賞析》；

⑤      [清]鄧金湯：《七星池》；

⑥      劉曉春：《一個人的民間視野》,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1月第1版。

西元2008年6月29日,歲次戊子年五月二十六日寫于贛州天地人文境象書齋   作者:朱定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