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懷念我的父親(系列之二) 我所居住的城市,距離我父母居住的省會城市,相聚有450公里。 我剖腹產生下女兒后,滿月的當天便回到了父母的家里。由于在婦產醫(yī)院受了風寒,滿月后,我的雙手便不聽使喚了。吃飯時拿不住筷子,只能用大拇指壓住羹匙,慢慢往嘴里送。洗臉時,只能用手掌沾點水拍拍,就算洗過了。我女兒的爹一個月回來一次,只能住兩三天。因此,所有女兒的尿布,全部是由我的父母來清洗。 每天天剛亮,我的父親就下樓。窗下有兩棵相距十幾米遠的樹,父親早早地拴上繩子,再隨便地掛上兩件小被子,為的是搶占這個地方,不然,就會經常有別人出來晾被子。時間長了,鄰居都知道是我父親每天早早拉繩子,也就沒人再來我家窗下占地方了。 在那幾個月里,為了讓我多休息,只要女兒醒時,父親就逗她玩,她睡覺時,父親就一動不動地抱著她。小家伙也怪,放在床上只睡一小會兒,抱著就睡三四個小時。而這三四個小時,父親就這么靜靜地坐著,每天如此。我怕父親寂寞無聊,就打開電視機,調低音量,可父親怕吵醒孩子,大部分時間不讓開。父親喜歡聽京戲,我就打開半導體收音機,調到戲曲臺,可父親沖我直瞪眼。我說,那你這么干坐著,多無聊呀??筛赣H笑著說:“不會呀,你看這小家伙,多漂亮。一會兒一笑,肯定是在做夢呢。” 有時母親忙完了家務,也來替換一下父親,讓他下樓去溜溜彎,和鄰居聊聊天,可用不了多久他又回來了。自從我女兒到來后,父親就不讓使用門鈴了,怕吵醒孩子。每次他從樓下回來,都是悄悄地開門,又悄悄地走到孩子身旁,看到她還在睡,就坐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 母親買了好多玩具,父親就幫忙又拉繩子,又用膠帶粘,滿屋子掛的叮叮當當。我說太亂啦,父親不高興地說:“又不是給你的,有小孩子的家都這樣。” 女兒是正月出生,一轉眼,被外公抱到了十月份。天氣漸漸地涼了,我準備回到自己的家去,可我的父母已經離不開小家伙了。商量到最后的結果是,我的弟弟幫忙買了一套大房子,父母終于可以和我一起回來了。 十一月初的北方,供暖還沒有開始,房間里陰冷陰冷的。為了給女兒烘烤尿布,母親買了兩臺電暖氣。父親坐在暖氣前,舉著尿布烘烤著,一天好幾次。屋子里彌漫著尿騷味,我就時常要打開窗戶通通風。這樣一冷一熱,父親的腿傷又復發(fā)了,行動困難,母親就將父親送到了八一療養(yǎng)院去治療。可父親又惦記著小家伙,每隔兩三天,就讓我母親買點水果、餅干等食品送回來,而每次往返路途要花上四個多小時。 那一年冷的也早,還沒來暖氣,居然下起了雪。那天,母親買了幾盒獼猴桃,急急忙忙送回來。望著母親身上的雪花,我很擔心她回去的路上,公交車是否好走。而母親則擔心的是,小家伙在沒有暖氣的屋子里是否會凍感冒。 回到療養(yǎng)院后,母親馬上去找院領導,要求再包一間病房,將我和孩子接過來。當然,母親對院領導說的理由是,我父親想外孫女,不能安心養(yǎng)病,院領導最后同意,我們一家三口也住進了療養(yǎng)院。 其間,發(fā)生了一件可怕又可笑的事:父親從不喜歡吃零食,可母親發(fā)現他喜歡吃波力海苔,就買了很多給他。父親每次吃時,就偷偷地給小家伙一片,我和母親不知道。幾天后,我發(fā)現孩子的大便顏色越來越深,到后來都發(fā)黑了。我害怕地告訴了母親,母親也大吃一驚,趕緊找來了醫(yī)生。醫(yī)生查體后,沒有發(fā)現任何異常。便詳細地詢問了孩子的飲食,然后又化驗,并囑咐我注意觀察。醫(yī)生走后,父親舉著波力海苔,怯生生地問我:“該不是吃這個引起的吧?” 大約半年后,父親不想在我這里住了,他時常抱怨這個城市的物價太高。雖然兩個城市相距只有450公里,但菜價卻高出一至兩倍。他老是說:“在這里吃一斤的菜,我回去能吃三斤,何苦花這冤枉錢。”
雖說有小家伙逗他開心,但長時間地離開原來單位的老同志和老鄰居,再加上我住的小區(qū)太過安靜,半天也見不到一個人影,他還是覺得有些郁悶了。父親說,小家伙已經滿地跑了,你的身體也好了,我們就不在這里住了。雖經我們再三挽留,我的父母還是又回到了省城原來的家。
我的女兒一歲半了,語言表述能力非常強。她每天都會自己撥長途電話找外公聊天,外公也會每天打過來。我們兩家每個月的長途話費分別都要幾百元,比兩地來回的火車票還要貴。母親有時就勸父親,你就少打兩次吧。父親每次也是毫不退讓地說:“不就是幾百元的話費嗎?看把你心疼的。” 然后像小孩子一樣頑皮地說:“有錢難買我愿意,我就愿意。”母親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任憑他去打吧。 更有甚者,小家伙竟然“謊報軍情”,打電話說:“外公,我好想你呀,都想發(fā)燒啦,不信,你摸摸。”外公放下電話大喊:“老太婆,快去買火車票,我外孫女想我都想發(fā)燒了,趕緊走。” 最厲害的是,有一個月,二位老人讓小家伙“調”來了四次。 每隔兩個月,我又會帶著小家伙去看望外公外婆。 我乘坐的特快列車是中午12點到,可父親每次都是極不可耐地早早出門,10點多就到火車站的出口等著。他說,明知道時間還早,可還是愿意在這里等。 每次,父親都帶著在頭一天就準備好的小食品,只要一看到小家伙出站了,馬上就抱住,并將好吃的遞給她。小家伙也太會來事了,摟住外公的脖子,不停地說:“外公,我好想你呀,你想不想我呀?” 外公問她:“你哪里想外公呀?” 她指指心口說:“這里呀。那你是哪里想我呀?” 外公指指頭說:“這里想啊。” 小家伙不解地說:“ 怎么你和我想的地方不一樣啊?”逗得外公哈哈大笑。父親對我說,這么乖的孩子能不讓我想嗎? 由于我這里的物價高,二位老人每次都叮囑我什么也不要買。所以,每次小家伙都說:“媽媽,我們每次都是空著手去外公家,可回來卻是好幾個大包包,你真貪心。”我不好意思地辯解道:“ 不是媽媽貪心,那都是外公給你買的好吃的,外婆給你買的新衣服,能不拿回來嗎?” 確實,女兒如今已長到十三歲了,我也沒給她買過幾件衣服,幾乎都是外婆和小舅舅給買的。 女兒兩歲半,上幼兒園了,以后不可能總是請假回省城了。長時間看不見,外公外婆忍受不了這種思念之苦。為了徹底斷了回去的念想,父母商量后,便將剛剛裝修好的房子賣了。用這筆錢,再加上小弟又添了一部分,就在我女兒的幼兒園旁邊,買了一套房子,徹底地住了下來,就為了能隨時看到這個讓他們牽腸掛肚的小家伙。 買房子之前,母親考慮的更多---這套房子所在的小區(qū),是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區(qū)里最好的學區(qū)房,從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一站式的教育,都是區(qū)里最好的學校,最好的師資。 母親想到了孩子將來上學的問題,就和我父親及小弟商量,最終將房產證寫成了我的名字---一切都為了這個小家伙。 其實,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父親槍林彈雨地革命了一輩子,到老了,不僅離開居住了大半輩子的省城,甚至,連署名自己的一套房子都沒有了。望著那一老一小開心地笑著,看著父親那無怨無悔的表情,我從心里真的不知道該對父親說點什么。 我深知,一般上了年紀的老人,都不愿意離開自己生活慣了的地方。那里有他們熟悉的老上級、老部下、老鄰居,有他們喜怒哀樂的回憶,甚至有他們不愿意忘記的菜市場的小販。可我的父母,為了我,為了我的女兒,他們在古稀之年竟然拋棄了這熟悉的一切。他們做的輕松,做的自然,絲毫也沒有一點勉強。而我,則是在父親故去以后,才越來越深深地體會到這一切的---父愛母愛真的如山! 在父母決定要賣房子的那段日子里,面對剛剛裝修好的房子,兩大籠子的鸚鵡鳥,一只養(yǎng)了十幾年的烏龜,和那些老鄰居的不斷詢問及告別,父親那種戀戀不舍的心情,我當時卻根本不能理解,我只是希望父母能快一點到我這里來。 后來,聽母親講,有一天早晨,父親把鳥籠子放在窗臺上,打開小門,將鳥們放生。他自己不忍心看,便下樓去和老鄰居們聊天去了。可小鳥們出來后卻圍著我家的窗臺上下飛,就是不肯飛走。母親手中抓著小米,邊喂邊說:小鳥啊,你快走吧,我們也要走了,以后你們就自己找東西吃了。今天再多吃一點吧。母親念念叨叨,許久,兩大籠子的鸚鵡鳥才飛走。第二天,第三天,依然有幾只鸚鵡鳥飛回來,落在窗臺上,喳喳地叫。母親就抓幾把小米灑在窗臺上。小鳥尚且懷念主人,懷念故居,而我當時怎么就沒有意識到父親的心理變化呢? 我和我丈夫忙忙碌碌地打包、裝箱,聯(lián)系搬家公司。還根據自己的判斷,將那些自認沒用的東西扔到了一旁,絲毫不理會父親又撿回來的心理。還告訴父親,雖說有十七平米的地下室,但也不能放破爛呀?父親不高興地說:“破家值萬貫,哪能全買新的?” 見父親不舍得丟,我也就將那些父親又撿回來的東西裝進了箱子里。而那只養(yǎng)了十幾年的烏龜,父親則連玻璃缸一起抱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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