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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訪談錄

 五半人 2011-01-07

阿成訪談錄

張赟 阿成
內(nèi)容提要 原名王阿成,生于1949年,山東博平人。1979年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曾獲1987~1988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中國首屆魯迅文學獎、《小說選刊》優(yōu)秀作品獎、《人民文學》優(yōu)秀作品獎等。

張赟(以下簡稱張):阿成老師,您好,首先感謝您接受我的訪問!您是一位有一定知名度的老作家,同時還是《小說林》?《詩林》雜志的主編,作家和主編,哪種角色您更喜歡呢?

阿成(以下簡稱王):這個問題實際上讓我很難回答,嚴肅地講,哪種角色我都不喜歡?我只喜歡做一個自由人?我不知道怎么理解自己,但是有一點我是明確的,只要在陌生人當中,在公眾場合當中,換句話說在非文壇的環(huán)境里,我從來不暴露自己的作家?編輯和主編的身份?那樣讓我覺得非常尷尬?其實這沒什么不光彩的,但是,我卻有一種“不光彩”的感覺?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心理現(xiàn)象,有時候與某某作家同行,在飛機上,或者在火車上,對方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聲談論文學時讓我無地自容?為什么呢?我無法解釋?總之,我不希望陌生人知道我是一個作家或者編輯?但為什么是這樣一種心理,到今天我也搞不清?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無法克服這種心理?

張:我想我非常理解您,因為我自己也從來不愿在陌生的場合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被問到時,還會有意隱瞞,好像怕丟人的感覺,盡管我只是個學生而已?

王:剛才你提到,我是有一定知名度的老作家,對這一點我想說一點不謙虛的話,我還不能算是一個有一定知名度的老作家,而是頗有知名度的老作家?但為什么你會使用“有一定知名度的老作家”,我想,是因為你可能把我和鐘阿城混在一起了?到今天,還有把此阿成認為是彼阿城的?

張:哦,不,這您可誤會了?

王:我剛剛參加了一次中國著名作家看云南的活動,我發(fā)現(xiàn),在所有作家的簡介里,只有我的簡介最簡單,上面寫著:阿成,《小說林》《詩林》主編?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把握說,哪個作品是此阿成的,哪個作品是彼阿城的?為了把握起見,干脆一個作品都不寫?再比如去年,在重慶,中國作協(xié)組織了一個中國著名作家看重慶活動,在獲得魯迅文學獎這一欄的作家里就沒有我,因為他們吃不準是這個阿成得了魯迅文學獎,還是那個阿城得了魯迅文學獎?其實,我從1979年發(fā)表作品時就開始使用“阿成”這個名字了,三年之后,那個阿城的《棋王》出現(xiàn)了,我在欣賞之余,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名字會給我?guī)硎裁磫栴}?到今天,混亂了已經(jīng)差不多二十年了,我從來沒有對這件事說過一句話,但二十年了,有些人還會弄混?怎么說呢,至少近十五年的小說,大家看到的都是我這個阿成的小說?因為在海外,兩個阿成的作品是放在一起的,因為是同樣的譯音,比如哥倫比亞大學的圖書館,我們兩個的作品就是在一起的?但是,好在文壇內(nèi)部和那些關(guān)注文學的人當中還沒有出現(xiàn)這種錯誤?

張:是的,關(guān)心文學的人還是很多的,比如我要采訪您,一個文藝學專業(yè)的同學就一臉羨慕地問我,是那個總寫哈爾濱的阿成嗎?我說是啊,況且另一個阿城好像已經(jīng)不在國內(nèi)了呀……那么您對自己這輩子選擇作家這一職業(yè)有什么感受?寫作給您生活帶來了什么?除了您常開玩笑說的散碎銀子,樂趣?遺憾應該都有吧?寫作給您帶來的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

王:我沒選擇作家這一職業(yè),我是一個沒有生活目的的人,是偶然的一篇日記被朋友看好,送到編輯部,然后就發(fā)表了,那是1979年,我上面說過,是使用“阿成”這個名字發(fā)表的?從79年開始寫作,到今天差不多三十年了,這幾十年的光陰全泡在寫作里,我認為未見得是一件仗義的事情,是磊落的人生?因為我看到,從事其它職業(yè)的人生活得也很好?我必須強調(diào)的是,寫作給我?guī)淼目鞓凡蝗鐜淼耐纯喔?因為寫作是件很嚴肅的事情,它需要用心來寫,它的難度太大了?寫作的道路就像在你面前不斷展開的飛毯一樣,你永遠走不到它的盡頭?我抖膽說一句,我看過許多作家的作品,包括被叫好的作品,常常令人迷惑,因為好的標準已經(jīng)被瓦解掉了,其實那個標準是很明確的,就是能夠感動大多數(shù)人,而不僅僅是少數(shù)人的欣賞?我在這個層面上,始終保持極為清醒的頭腦?這種天然的狀態(tài),讓我保持了冷靜的頭腦和努力的空間?我只是有一個簡單的目的,但這個目的太難了,就是寫一篇好小說,僅此而已?

張:在現(xiàn)在這種所謂的“媒體時代”里,和所謂的“眼球經(jīng)濟”的盛行下,您有這樣的心態(tài)是讓人敬佩的,也是一個純粹的作家的心態(tài)?就像您的筆記體小說,有一種超越塵囂超越功利的感覺?說到筆記體小說,我想到你說過的一段話:“筆記小說,是一種文士風度,也是一種人生境界的藝術(shù)化手段?這完全不同于那種亢奮地打扮與裝修式的小說,似乎也不大煽情與矯情,或者很政治地浪出一些滿不在乎的俏皮話,筆記小說骨子里的凌厲與尖刻是陳釀出來的,它的那股滋潤新鮮勁兒,在于自信和平易上?這樣的文體,能保鮮到頭到21世紀?”您曾經(jīng)寫過很多優(yōu)秀的筆記體小說,比如《沉塘》?《甲子》?《年關(guān)六賦》等等,但您現(xiàn)在的作品似乎變化很大,您為什么不再寫那種有“清矍”之感的筆記體小說了呢?對曾經(jīng)寫過的筆記體小說有過什么樣的反思嗎?

王:我過去對筆記體小說有過那樣的認識是不錯的?筆記體小說是一種生存的滋味,用筆記體把它寫出來,實際上就是用一種聊天的方式把它表達出來?我個人認為,其實,筆記體小說表達的是一種人生的無奈?尷尬?脆弱和一種淡淡的哀愁?當然,還會有許多成分在里面,但它的主要成分就是這些?然而,我一直沒有注意到我在寫作上有什么變化,我就是這么一路寫下來的,一直寫到今天?有人看到這其中有些變化,我很吃驚,我覺得一切都是自然的東西,小時候的模樣和少年時的模樣,包括老年時的模樣應該是不同的,但骨子里還是我?中國有句俗話,三歲看到老?你會發(fā)現(xiàn),我的小說精神是一樣,可能在選材上有所不同,但那是感受的不同,是社會的原因?寫作到了一定的年份,再去人為地追求什么變化,是可笑的?一切順其自然最好?有的人,寫寫就沒什么可寫的了,這也是一種自然,有人越寫越明白,文思如涌,這也是一種自然?有人經(jīng)過重大的挫折,便會在小說中體現(xiàn)更深的人生認識,這也很自然?也許你注意到,我沒有引用一些外國作家和評論家的話,這也是我的風格,同時這也是一種自然?現(xiàn)在是什么樣,就讓它自然地發(fā)展下去?如果用我個人的態(tài)度來說,我還欣賞我今天的東西?因為畢竟寫得比較自由了?自由是通過鍛煉?思索?研究,用時間陳醇出來的,其實話說得越“白”越難哪?這樣的白是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的,一上來就“白”,那是一種蒼白,有本質(zhì)的不同?這一點我不用說大家也明白,內(nèi)行人就更不用說了?

張:所以說我察覺的變化就是您說的自然的過程,就是您的作品越在后期越更加自然?圓潤和流暢,也就是老練吧?

王:我的確曾在寫小說上比較雕琢,其實我是有意而為的?那時我希望我的小說更加符合傳統(tǒng)的文化精神和韻味?我在堅持一種東西,或者在堅持弘揚一種古典的美?但是,這只能是練筆階段,它的下一步應當是更自由,更灑脫的文字,而且是更加沒有雕琢感,更加自由奔放的文字?我必須補充一句,如果沒有前期的雕琢,也就沒有后期的自由與奔放?

張:聽說您是汪曾祺的學生,給我們講一講這段師徒之緣是怎樣結(jié)成的好嗎?汪曾祺先生對您的影響還存在嗎?

王: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說我是汪曾祺的學生?

張:哦,是聽您說的,因為看到您在某個隨筆里提到“汪曾祺老師”,再加上您的早期作品和汪曾祺先生很像,好像我犯了望文生義的錯誤?

王:其實,我并不是汪曾祺的學生,汪曾祺也從沒收過我這個學生?他只是給我的第一篇小說集《年關(guān)六賦》寫過序?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當時我在作家出版社擬出一本《年關(guān)六賦》的小說集,我的責任編輯楊德華可能覺得我的小說風格讓汪曾祺作序比較合適,他就找了汪曾祺?后來,我知道了這件事,也看到了這篇序言?正如你在他的序里看的,汪曾祺說,我很愿意給阿成的小說集寫序?先生是我很敬佩的作家,我很喜歡他的文風,并深受他的影響?我覺得這種文風和影響與我的生活有關(guān),就是說,那種談得來的東西更多一些?后來,我到汪曾祺的家去過幾次,其實也沒聊什么,好像兩個人都不怎么善談?他送給我兩幅畫,我至今還保存著?汪曾祺先生已經(jīng)過世了,我發(fā)了一個比較長的唁電,我覺得他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他對我的影響到今天也活活地存在著?其實,他對我的影響主要是人生態(tài)度上的影響?作為筆記小說,能寫到汪曾祺先生這種水平的,在當代中國文學當中汪曾祺是唯一的一個?

張:除了汪曾祺先生,您欣賞的作家還有哪些?除了您前面提到的要“能夠感動大多數(shù)人”,您認為好的小說還應該有什么品質(zhì),您自己的作品中哪幾篇最好的體現(xiàn)了您的用意?

王:我看書有一個毛病,就是記不住作者,只能記得優(yōu)秀的篇章和細節(jié)?所以,要我具體指出我喜歡哪個作家是困難的?我不可能喜歡一個作家的全部作品,只是喜歡其中的一部分,或者某個細節(jié)?但是,我印象比較深的?相當智慧的作家,一個是索爾•貝婁,一個是辛格?當然,還有一些前蘇聯(lián)的作家?這里我不想一一地列舉?如果列舉多了,好像我光讀書不寫作了,如果列舉少了,會以為我光寫作不讀書了?所謂好的小說的基本品質(zhì)有兩點,一個是真情實感,一個是超人的機智與幽默?我覺得我的大多數(shù)作品都在追求這一點,而且這一特征比較集中地反映在我的一些短篇上?如果你有時間可以找出讀一讀,我就不單獨列舉了?很多人是在讀了我的小說集以后才對我有一個全面的認識?

張:我覺得在當代文壇上,您是個不追求時尚的作家,您看什么流行的先鋒文學?打工文學?新寫實文學?新潮文學?都市文學?鄉(xiāng)村文學等等,好像都跟您聯(lián)系不大,您的作品也是很難用一個命名涵蓋的,這也是您喜歡做一個自由人的一種表現(xiàn)嗎?還是作為一個老作家您的心態(tài)更為平和?

王:你談到的各種主義的文學流派,我對這些比較茫然,知道的不多?顯然,各種各樣的流派有它們的道理,我相信每一個作家都在理直氣壯地活著并創(chuàng)作著?我覺得作家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基本上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寫自己的經(jīng)歷,第二階段是寫自己周圍的朋友,第三階段是關(guān)心整個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你剛才說到心態(tài),對我來說,不如說是一種責任感?我看到了許多人生活中的種種尷尬,我愿意就這一點和他們做一些交流,僅此而已?補充一點,其實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這話我在十年前就說過?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說法呢?是因為我覺得一個作家的力量太渺小?

張:那我就明白了為什么您的作品里為什么常常出現(xiàn)這樣一句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總讓我覺得您對生活的態(tài)度又有一點無奈和悲觀?

王:是的?剛才你談到,我的作品很難用一個“命題涵蓋”?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有趣兒的現(xiàn)象?的確,我不屬于哪一個流派,但是,我自己認為,我很可能是一個全新流派的一個代表人物,那就是“后現(xiàn)實主義”?因為后現(xiàn)實主義,特別是中國的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有很大的區(qū)別?所謂中國的現(xiàn)實主義也分為多種形式,其中最有影響的是“革命的現(xiàn)實主義”?現(xiàn)實主義和新寫實文學也不大一樣,新寫實實際上和現(xiàn)實主義之間是一種派生的關(guān)系,好像無意繼承現(xiàn)實主義的某些特點?而后現(xiàn)實主義是在現(xiàn)實主義的基礎(chǔ)之上出現(xiàn)的,是一種與時俱進的文學現(xiàn)象,它拋棄了以往的一些非文學的因素,更加關(guān)注普通人的生存和命運,并帶有一種溫情和幽默的色彩,它的洞察力不再依附社會性的總結(jié)?而更加強調(diào)作家個人的思考?當然,骨子里所包含的批判現(xiàn)實的態(tài)度,常常是很無奈的樣子?后現(xiàn)實主義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它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無法脫離現(xiàn)實主義的精神與傳承?

張:對于目前社會上的文學時尚?文學消費,您怎么看?比如美女作家的身體寫作或者少年作家的娛樂化偶像化?

王:誠實地說,這些我接觸的不多,差不多是“零接觸”?但我知道有些人在爭議這些話題,遺憾的是,我沒有資格進入這種爭論,因為我沒看過這些作品?我想我該看看這些作品了?畢竟我也曾年輕過?

張:那您對中國當代小說的現(xiàn)狀怎么看呢?

王: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是片面的,不可能全面?我們常常在總結(jié)一年?幾年或者十年乃至一個時代的文學狀況時,常常是不全面的,很難說把所有的話都說到點子上,這是時間?個體和時代的局限?除非有超凡的智慧和超凡的人物來駕馭,那將另當別論?說到超凡的智慧,首先要有一個超凡的時代,在這個時代當中有一批超凡的小說?我們每一個時代有每一個時代的光榮,如果就某個時代而言,這個光榮說到怎樣的巨大都不過分,但是縱向比較起來,歷史地看,就會發(fā)現(xiàn)有很大的差距?這一點,既可以鼓舞人,也可以讓人垂頭喪氣,或者怒火中燒?顯然,從我上面說的這些話,可以猜得出,我對當代小說的評價?當代小說當中,具體評價到某人的作品顯然是不明智的?但是,就普遍的問題可以談談個人看法?在我看到的一些小說當中,我發(fā)現(xiàn),有相當數(shù)量的小說有故事而無文采,這個現(xiàn)象,似乎可以研究一下,為什么是這樣?是否跟作者的出生環(huán)境?個性?藝術(shù)修養(yǎng)有關(guān)?我們中國人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嘮家常?家常嘮起來鋪鋪灑灑?漫無邊際,這是人們打發(fā)時光的一種方式,特別是普通人打發(fā)時光的一種方式?這種情況,在城市,在農(nóng)村,都普遍地存在著?現(xiàn)在的城市狀況似乎好了一點,因為又開始新的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階段?這主要是住房的格局所決定的,常常是住一個樓,住上幾年,鄰居之間還不相識?這里有一種慣性的欣賞習慣,就是喜歡嘮家常的人,在看到類似嘮家常的小說時,會產(chǎn)生一種親切感,會引起他的一段美妙的回憶?雖然這樣的小說故事平平,語言平平,但是,讀者把自己的情感加進去,就會變得不同尋常起來?閱讀永遠是一個值得爭議的話題,要想在閱讀的層面上獲得公正,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重要的不是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而是這種現(xiàn)象沒得到調(diào)整和批評,并且繼續(xù)漫延下去,這是值得注意的問題?當然,還有一種小說有情節(jié),無機智,有知識,而無睿智,有感情,而無深情,有思考,而無深刻?這種情況,普遍地存在于一些小說當中?

我歷來認為,小說是一種智慧,談到智慧,我們應當給智慧下一個定義,特別是在小說當中,即小說的智慧是什么?除了基礎(chǔ)知識,如結(jié)構(gòu),語言,懸念等等,最重要的就是真誠?這就是小說的智慧?在小說當中,真誠就是一種智慧?我看到央視播放的《走進非洲》,在介紹埃及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北非戰(zhàn)場時,其中,在一個普通士兵的墓志銘上,一個母親對他陣亡的兒子寫下這樣一句話:對世界,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對家庭,你是我的全部?這就是真情?真情是產(chǎn)生智慧的土壤,真情也是智慧的惟一源泉?當一個作者,在偽造感情寫一部作品的時候,會錯認為自己是一種智慧,其時那不過是一種低層次的謊言?

張:是的,對小說創(chuàng)作持真誠的態(tài)度對于作家來說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當代很多作家的作品也許很有名氣,但是讀起來卻能感受到那種偽造出來的感情,并不能讓人長久地感動?我想您的這番話對許多年輕作家來說是個重要的提醒?說到您的小說,“吃”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胡地風流》和《饞嘴日記》是兩本專門寫黑龍江的“吃”的散文隨筆集,許多小說中的“吃”也讓人難忘,侯家小館里的“殺生魚”?華梅西餐廳里的基鋪紅菜湯?冰天雪地里小酒館吃的殺豬菜等等,讓我至今有著強烈的沖動想去品嘗?“吃”不但決不能小看,甚至有著一種神圣的意義,您的投入和執(zhí)著讓人感動,我能感受到一種對生命的肯定和膜拜?

王:我注意到,在生活當中很多人對吃充滿了興趣?在好的吃食面前,他們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無法遏制的愉悅和興奮?我不能忽視這一點,就盡可能地予以表達?其實,吃是一種短暫的幸福,但千百年來,它始終閃耀著迷人的光輝?

張:我發(fā)現(xiàn)您特別喜歡“忸怩”這個詞,出現(xiàn)頻率很高,不僅作了一部長篇的名字,在中短篇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為什么喜歡這個詞呢?

王:的確如此?“忸怩”本身是一種生存形態(tài)?很多小人物被迫做出這樣的姿態(tài)?這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我們注意不到這一點,就會對普通人的生存狀態(tài)缺乏一個根本的了解?只是,我在這方面表達的并不充分?相信中國文壇也沒給以它足夠的重視?中國人很虛榮?

張:您平時寫小說,看稿子都是很累的腦力勞動,業(yè)余時間您喜歡做點什么呢?

王:我從不認為寫小說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如果它真的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我就不做了?正相反,寫作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就像踢足球是快樂的一樣,但你必須努力,不然就踢不好?其實,努力過程中的辛苦也是快樂的?一天愁眉苦臉地寫作的狀態(tài),實際上是不多見的?其實,寫作的快樂和勞動模范的快樂差不多?比如過去我在剛剛寫作的時候就病態(tài)地給自己定了很高的目標,我?guī)缀跛械男瞧谔旌凸?jié)假日都不休息,因為當時家里的居住環(huán)境比較簡陋,沒有地方寫作,所以,要騎上破自行車,帶上簡陋的午飯,到單位去寫,并且非要帶那種最差的食品,這一點有點類似苦行僧,你說苦行僧是痛苦的嗎?絕不,他們是快樂的?記得有一次搬家,我寫廢的手稿差不多有一手推車,全部賣掉了?恰恰是這一手推車的廢稿給我提供了許多快樂的時光?現(xiàn)在,我什么目標也沒有了,僅僅是在平靜想,再寫一篇好小說吧?而且是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并盡可能地控制自己少寫?我搞明白了一件事,生活不該全部是寫作?寫作?我曾經(jīng)在一篇文章中說過,過去我每年寫二?三十篇小說,現(xiàn)在我要控制在兩三篇之內(nèi),或者一兩篇之內(nèi),其它就寫一些隨筆?你問我寫作以外我都做些什么?我稍微更改一下,就是我追求什么?一句話,能讓我心平氣和就好?能心平氣和地活過每一天,就是我最大的追求?如果一定要談到愛好,那就是旅游?逛街?散步?另外,我多少有一點購物狂的傾向,并總是在小女兒若楠的策應之下?總之,這些能讓我非常放松?

張:我也發(fā)現(xiàn)近幾年您的隨筆散文類作品多了,近期您有什么寫作計劃呢?

王:我是一個業(yè)余作者,我之所以選擇寫作是因為它比較自由?我從沒有什么寫作計劃,我只是想,明天再寫一篇好看的小說?

張:謝謝您,和您度過了愉快的時光!再次感謝您接受我的訪問!

王:我還是第一次和一個評論家談了這么多?但是我必須強調(diào)一點,這是我2006年的感受?到了2007年,可能我上面的觀點都被我自己推翻了?也謝謝你?

原載:《小說評論》2006年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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