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者存,什么意思呢?就是少說話,近乎無言,這樣,才能避免災(zāi)禍,得以長久生存。
“文化昆侖”錢鐘書,字默存。據(jù)說是他的父親錢基博老先生發(fā)現(xiàn)兒子口無遮攔,天生一副惹是生非的稟性,便特地給他取了個“默存”的字,意思是要兒子管住自己的嘴巴,以免招來口舌之災(zāi)。真是知子莫若父,殷殷厚望可窺一斑。
“默默者存”語出《漢書·揚雄傳》:“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挐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宗危,自守者身全。”
從思想上來講,楊雄的這番話是源自道家。“炎炎者滅”、“隆隆者絕”、“位極者宗危”,那么,如何才能長久呢?只有“自守者身全”、“默默者存”。
默默者存,是吾國人為人處世的至高境界。上帝給了人一張嘴巴兩只耳朵,就是為了要人多聽少說。《菜根譚》云:“口乃心之門,守口不密,泄盡真機;意乃心之足,防意不嚴(yán),走盡邪路。”斯言誠哉!
口乃心之門,俗話說“言多必失”、“禍從口出”。三國時期的名士楊修,恃才傲物,聰明絕頂,在曹操手下當(dāng)主簿。常常自作聰明,先是與曹操猜“碑辭”、猜“闊字”、猜“一盒酥”(這些都是小游戲,曹操還不至于將他置于死地),接著,曹操夢殺侍衛(wèi),楊修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丞相非在夢中”,戳穿了曹操的陰謀。最后在前線作戰(zhàn)時,說破“雞肋”含義,讓士兵整裝待歸,曹操終于以擾亂軍心為由將其處死。
楊修之死,就是因為他不懂“默默者存”之理,聰明反被聰明誤,終于招來殺身之禍。
相反,三國魏末隱士孫登,卻是一位深諳“默默者存”之道的高人。生逢亂世的孫登,為了不與司馬氏強權(quán)同流合污,他潔身自好,隱居蘇門山,夏天則編草為衣,冬天則披長發(fā)自覆。好讀《易經(jīng)》,常撫弄一張獨弦琴,怡然自娛。他性無喜怒,有人故意將他投入水中,欲觀其怒色,誰知他出水上岸,卻大笑不止。孫登不與人言,尤擅長嘯。司馬昭聽說孫登的異行,派名士阮藉去拜訪,與之語,皆不應(yīng)。阮藉行至半山,一種奇跡發(fā)生了,忽聽山中嘯聲,悠遠清曠、響徹人寰,“如《蕭韶》笙簧之音,聲震山谷”。
“竹林七賢”的另一位名士嵇康,跟孫登游學(xué)三年,臨別時,孫登告誡嵇康:“子才多識寡,難乎免于今之世。”嵇康從此佯狂醉酒,即使說話也是“發(fā)言清遠,口不臧否人物”,但最終還是未能忍住,當(dāng)好友呂安慘遭陷害時,他挺身而出,口誅筆伐,為其作證,終被司馬昭所害,臨終時作幽憤詩,詩中有“昔慚柳下,今愧孫登”兩句,后悔當(dāng)初不聽孫登諍言。
孫登的無情、默言,是一種長期修煉的結(jié)果,是以冷漠無言對抗血腥的現(xiàn)實。而阮藉、嵇康二人若能學(xué)得孫登的沉默,長嘯于山林,或可得其天年。所以,北宋大詩人黃庭堅在《贈送張叔和》中發(fā)出了這樣的感喟:“百戰(zhàn)百勝,不如一忍;萬言萬當(dāng),不如一默”。
由此看來,一個人要想做到守口如瓶、默默不語,實屬不易!
然而,清代名臣張廷玉卻做到了這一點。他一生謹小慎微,奉“萬言萬當(dāng),不如一默”為圭臬。他居官五十年,歷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終清一代,是漢大臣中配享太廟的唯一一人,雍正贊曰:“器量純?nèi)?,抒誠供職”,稱其為“大臣中第一宣力者”。俗話說“伴君如伴虎”,更別說長期身居相位,所伴的還是康雍乾一類的帝王,上書房的權(quán)臣們出出進進,如走馬燈般,不知換過多少,而張廷玉卻五十年穩(wěn)如泰山,安之若素,這般功力實非常人所可比。
默默者存,是吾國人的一種處世哲學(xué)。溯其根源,它是中國幾千年*政治下的產(chǎn)物。試想,在封建*下,當(dāng)說真心話是當(dāng)局不容,說違心話是己所不愿時,只好明哲保身,選擇沉默。
然而,一個國家、一個社會,倘若都來追求這種大智慧,豈不變成“萬馬齊喑”的局面,龔定庵(自珍)先生地下有靈,也會悲嘆不已的。
一個國家要有活力,要有生機,恐怕還是多些話語才是,尤其是在當(dāng)今的和諧社會,更應(yīng)如此。和諧社會的為政者,必先要有“包容”的氣度,對各種思想,乃至異端,都要有海納百川的胸懷,“和而不同”,才是真正的和諧。
在我看來,和諧,不是沒有不同的聲音,而是善待不同的聲音。否則,無論如何提倡“暢所欲言”,都只是一句空話。
默默者存,于我國度而言,可謂至理名言了。但是,這樣的至理名言,今天思之,多少讓我心生一絲悲哀。什么時候,這樣的處世哲學(xué)才能消亡呢?倘得這一天,那社會必然又是一大進步了。
其實,北宋名臣范仲淹在寫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句的同時,早已發(fā)出了另一種呼聲:“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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