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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字的兼職兼類(轉(zhuǎn))

 竹影在窗 2012-01-30

漢字的兼職兼類

 漢字的特點是什么?不談造字法的話,可歸納為:多音多義,兼職兼類。多音多義,人盡皆知。兼職兼類,并非都能明白。

先說兼職。

古代字少,已發(fā)現(xiàn)的甲骨文字,也就大約五千個。東漢的《說文解字》收字九千三百五十三個。清代《康熙字典》收字四萬七千零三十五個?!稘h語大字典》收字五萬六千個?!吨腥A字海》收字八萬六千個,這大概是應(yīng)有盡有了。

古代字少,怎么辦?當(dāng)然就只有兼職了,一個字兼有幾個字的職能。使用頻繁,有的職能分化出去,另造新字,形成“古今字”關(guān)系。當(dāng)然,并非所有職能都分出去,有很多字至今鰹就兼職。閱讀古籍,常常碰到兼職的字,古書用古字,不明了它所包含的今字,難免就會誤釋。最早提出“古今字”的,當(dāng)是鄭玄。他在《禮記·曲禮》“予一人”注中有“余、予,古今字”的解說。許慎在《說文解字》中也說:“古今人用字不同,謂之古今字?!薄胺沧x經(jīng)傳者,不可不知古今字。”可見,古人對漢字“兼職”的認識是很早也很重視的。至今,“古今字”這個術(shù)語還為我們所采用。

說,⑴說話;⑵讀shui ,說服;⑶讀yue ,喜悅;⑷讀tuo ,解脫。《論語》:“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說即悅字。古字說兼有“悅”字之職?!对姟っァ罚骸笆恐①猓q可說也?!编嵐{“說,解也?!笔墙饷摰囊馑?。古字說兼有“脫”之職。“說服”義至今由“說”兼著,未造新字。

奉,手捧義。引申又有奉獻義。古字一個,兼有兩職。手捧義另造新字,即本義另造新字?!蹲髠鳌こ晒辍罚骸绊n厥執(zhí)縶馬前,再拜稽首,奉觴加璧以進?!弊x“捧觴”,后面的“進”是奉獻義?!妒酚洝ちH藺相如列傳》有“奉璧往使”“奉璧西入秦”“奉璧奏秦王”,皆讀“捧”。凡手可捧者,實實在在的東西,讀“捧”,不可捧者讀“奉”。

亨,⑴讀heng,通,亨通。⑵讀peng ,今字為“烹”?!对姟て咴隆酚小昂嗫拜摹薄E胫笾x?!妒酚洝せ搓幒盍袀鳌酚小吧吓弧嘀?。’”烹是古代一種酷刑,下湯鍋。⑶讀xiang ,獻。今字為“享”?!兑住ご笥小贰肮煤嘤谔熳??!毕恚溉氤M貢。

辟,讀bi,法。躲避義,今字為“避”?!蹲髠鳌こ晒辍酚小暗┍僮笥摇?。開杜義,今字為杜。《孟子·梁惠王》有“欲辟土地,朝秦楚?!辈徽?、偏義,今字為“僻”。《孟子·梁惠王》有“放辟邪侈?!睂櫺伊x,今字為“嬖”?!墩撜Z》有“友便辟?!?/SPAN>

分析古字與今字的關(guān)系,清代學(xué)者王筠提出了“分別文”的說法。即另造新字以區(qū)別詞義,從兼職中分化。王筠歸納為兩種情況:一、正義為借義所奪,因加偏旁以別之者也;二、本字義多,既加偏旁,只分其一義也。

云,《說文》“象云回轉(zhuǎn)形”。借作“說話”,“子曰詩云”“人云亦云”。借義通行,本義另造新字,加偏旁“雨”以別之。

匡,《說文》“飲器,廰也”,“筐,或從竹”?!翱铩笔潜咀郑枳鳌翱镎薄翱锞取?。本義另造新字,加偏旁“竹”以別之,這就是作器物的今字“筐”。

莫,《說文》“日且暝也,從日在愈中”?!澳苯栌脼楸矸穸ǖ臒o定指代詞,“正義為借義所奪”,加偏旁“日”造新字“暮”,取代“莫”的本義。古籍中,“莫”字兼職,既作代詞的“莫”,又作“日暮”之“莫”。

縣,《說文》徐鉉注:“此本是縣掛之縣,借為州縣之縣。今俗加‘心’,別作‘懸’,義無所取?!薄墩f文》未收“懸”字。

隊,《說文》“從高隊也”。段玉裁注:“隊、墜,正俗字。古書多作‘隊’,今則墜行而隊廢矣?!薄瓣牎苯枳鳌瓣犖椤薄安筷牎?,就另加偏旁新造一個“墜”字。    

古籍中常用的古字后來又另造新字的還有很多。今人大多分析為兩類:1、因假借而形成的古今字,就是“正義為借義所奪”。2、詞義引申形成的古今字。詞義引申,就是讓已有的字兼表新義,形成一字多義。社會的前進,不斷的引申,往往使本字兼職過多,反而容易歧解、誤解,不得不另造新字,分出兼職中一職,以求表達的準(zhǔn)確。這樣,字的多義往往與字的兼職就是同一個概念。多義,是從詞匯角度說的;兼職,是從字的功能說的。我們講“字”,當(dāng)然用“兼職”表述。

要—腰,“要”的本義是身腰的“腰”,借用作要約、簡約之義,就給本義另造一個“腰”字。《說文》未收“腰”字,《玉篇》收有“腰”,解釋說:“本作要”。

其—箕,其古字作卜是“揚米去糠”的簸箕?!捌洹苯枳鞔~,另造“箕”字表本義。

止—趾,止象足形,甲骨文作謐,段玉裁說“止即趾也”,本義是腳趾,今字作“趾”。

求—裘,求的本義是皮衣?!墩f文》“求,古文省衣”,“裘”為今字明矣。

亦—腋,亦的本義是腋。蔘表示人的正面身行,左右兩點表示兩腋所在,是指事字。

孰—熟,孰的本義是“生熟”的熟,借用為疑問代詞,“正義為借義所奪”,造新字“熟”與疑問代詞“孰”相區(qū)別。

然—燃,《說文》“然,燒也”,假借為語氣詞“如此”,本義新造,加偏旁“火”。徐鉉注“今俗別作燃”

原—源,《說文》“原,水泉本也”。借作原野、高原之原,別制源字為本原之原。

須—岐,《說文》“須,面毛也”。借作必須,另造“岐”字表“面毛”義。

何—荷,何即負荷,“借為誰何之何”(徐鉉語),新造“荷”區(qū)別疑問代詞的“何”。

州—洲,《說文》“水中可居曰州”。借作州縣之州,新造“洲”字。

或—國,《說文》“或,邦也。從口從戈以守一,一,地也。”這是會意字。借作疑惑不定義,另造“國”字?!墩f文》“國,邦也”。

卒—猝,《說文》“卒,隸人”,是兵卒之卒。古文借作驟然之“猝”,給假借義另造一個“猝”字。

戚—赳,《說文》“戚,貨也”,指大斧。借作悲哀義,為假借義造新字“赳”。

與—歟,《說文》“與,黨與也”,結(jié)交義。借作語氣詞“歟”,為借義造“歟”字。

齊—齋,齊的本義是齊平,借作“齊敬”的齊(zhai,為借義造“齋”字。

還有皇—凰,度—渡,占—吉,申—伸,免—娩,曾—增,孫—遜,直—值,衰—蓑,

段—鍛,韋—圍,舍—香,嘗—瘡,……。不難看出,本義為借義所奪,為本義造新字;也可以給假借義造新字。

王筠說:“本字義多,既加偏旁,則只分其一義也?!边@類今字只分擔(dān)了古字中的一個意義。這就是由詞義引申形成的古今字。

取—娶,《說文》“取,捕取也,從又從耳?!北玖x是指獲獵物或殺敵人,取左耳以記數(shù)。由捕獲義,引申出獲取、求取、嫁娶等意義。“本字義多”,加偏旁“女”,“分其一義”?!叭ⅰ背闪恕叭 钡慕褡?。

弟—第,《說文》“弟,韋束之次第也”,本義為次第。後引申為兄弟、第宅等意義。兄弟者,長幼之次第也。善事兄長為弟,今字加偏旁“心”為“悌”,孝悌義。另加偏旁“竹”新造“第”字,分擔(dān)次第、第宅等義。悌、第是今字,分擔(dān)古字“弟”的兼職。

寫—瀉,《說文》段注:“謂去此注彼也”。本義是將液體從甲流注到乙。引申為傾吐、傾瀉、描摹、書寫、繪畫等意義,“本字義多”,加偏旁“水”,新造“瀉”字“分其一義”。今字“瀉”,《說文》不收。

坐—座,《說文》“坐,止也”。段注:“止,下基也。引申為住止,凡言坐落、坐罪是也;引申為席地而坐。……引申凡止著為坐。”坐字義多,新造“座”字,“分其一義”。名詞“座位”由此而來?!墩f文》不收“座”字。                              

責(zé)—債,《說文》“責(zé),求也”。成語“求全責(zé)備”用的正是本義。引申為誅責(zé)、責(zé)任…等等。債務(wù)也是一種責(zé)任,“責(zé)”的引申義就有“債務(wù)”。新造“債”字,分其“債務(wù)”義。古籍中“債務(wù)”“債券”都用“責(zé)”?!墩f文》不收“債”字。

益—溢,《說文》“饒也”,指水多而溢。引申義有增益、利益、更加等,再加偏旁“水”為本義新造“溢”字。

文—紋,《說文》“錯畫也”,指交錯之紋?!拔摹边€有文字、文化、文章、條文、文雅、掩飾等多種意義,為其本字加偏旁造“紋”字,表示本義花紋、紋理。

由引申義形成的古今字還有許多。閱讀古籍都是應(yīng)該知道的。 如:

昏(黃昏)——婚(婚姻),禽(飛禽、走獸)——擒(擒拿),景(光照)——影(影子),反(反覆)——返(往返),內(nèi)(進入)——納(接納),見(視也)——現(xiàn)(顯露),

賈(賈市)——價(價格),受(相付)——授(給與),竟(樂曲盡)——境(邊境),沒(沉沒)——歿(人死),章(樂章)——彰(顯著),志(意志)——掻(標(biāo)志),

共(共同)——供(供給),火(火光、十人為“火”)——伙(伙伴),

唱(倡導(dǎo)、歌唱)—倡(倡導(dǎo)),知(知識)——智(智慧)……。

    可以看出,引申義形成的古今字,主要為某一引申義造新字,也可為本義另造新字。上例:文—紋,益—溢,唱—倡……。

由假借義形成的古今字,古字的本義與借義毫無聯(lián)系;由引申義形成的古今字,今字與古字的其他意義鰹有聯(lián)系。這是兩者的根本區(qū)別。前舉說—悅,奉—捧,意義是有聯(lián)系的,當(dāng)然得歸入“引申義形成的古今字”。

再說兼類。

一個字具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詞性就是兼類,它的用法和意義是相對固定的,而不是臨時的。臨時的用法叫“詞類活用”,不能叫“兼類”。

在引進西方語法之前,漢語沒有完整的詞類概念,強調(diào)的是字詞句的解說,即“訓(xùn)詁”。前輩學(xué)人說,“中國無文法,訓(xùn)詁即文法”。文法就在訓(xùn)詁之中,在字詞句的解說之中?;凇兑住穼W(xué)的哲理,古人對動字、靜字,實字、虛字的認知還是很清楚的。對于喜好駢對文字的中國人,動靜、虛實實在太重要了。《馬氏文通》後,研究漢語文法的學(xué)人多起來,而絕大多數(shù)都是用西法硬套,西文如此,漢文亦得如此,大有削足適履之嫌。認識到連動式、兼語式,總算是進步,終于看到了漢語還有自己的特點。而深入的研究并不夠,始終在西文的框架內(nèi)調(diào)整、修理。語法的百年研究現(xiàn)狀,不過如此。

五十年代關(guān)于漢語詞類的討論,統(tǒng)一了認識,漢語有詞類。具體的詞類劃分,大體用的還是西文那一套,知名語言學(xué)家鰹是各持己見,并不劃一。

漢字沒有性、數(shù)、格的標(biāo)志與變化,它有自己的特點。兼類就是特點之一。造字之初,兼類就是漢字的普遍現(xiàn)象。認識到漢字兼類,閱讀古籍大有好處。

惡:1、形容詞,讀è,貌丑。跟“好(hǎo)”相對,跟“美”相對?!稇?zhàn)國策·趙策》有“紂以為惡”?!墩撜Z· 鄉(xiāng)黨》有“色惡不食,臭惡不食”。

2、名詞,讀è,罪惡,指不良行為?!墩撜Z·顏淵》有“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SPAN>

3、動詞,讀wù,憎惡。跟好(hào)相對?!墩撜Z·里仁》有“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薄柏毰c賤,是人之所惡也?!?/SPAN>

4、副詞,表疑問,讀wū,何,哪里?!稇?zhàn)國策·趙策》有“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勝:1、動詞,讀shēng,禁得起?!妒酚洝ろ椨鸨炯o》有“沛公不勝彿囈”。

2、打勝仗。跟“敗”相對。《孟子·梁惠王》有“鄒人與楚人戰(zhàn),則王以為孰勝?”

3、副詞,讀shēng,盡,用在動詞前?!睹献印ち夯萃酢酚小肮扰c魚鱉不可

勝食,材木不可勝用。”

4、形容詞,優(yōu)美的,高雅的?!皠儆讶缭啤薄皠俚夭怀!薄肮陝兖T”。

5、名詞,指優(yōu)美的山水或古跡。今作“名勝”。

按:以上二例,“惡”“勝”都兼有四類詞性。一字兼兩類,幾乎比比皆是。訓(xùn)詁學(xué)稱之為“名動同辭”,就是指一個字既作名詞又作動詞的兼類現(xiàn)象。造字之初,給人的行為動作造字,為動詞;涉及這個動作的對象,鰹用這個字表達,為名詞。動詞、名詞都用這同一個字。天地間的自然現(xiàn)象,古人造字,也多用“兼類”處理?!懊麆油o”自然就普遍了?!皹洹钡某跏剂x是栽種,“樹藝五谷”,是動詞;栽種的對象,樹木,是名詞?!坝辍奔坠俏淖鞲F,像“下雨”這個現(xiàn)象,又像“所下之雨”這個東西?!凹骖悺弊対h字簡要,且表達豐富。

古語中“名動同辭”兼類的字,不少語法著作視為“詞類活用”。把“活用”的范圍劃得很大,使兩者的界限模糊了。如:《戰(zhàn)國策·齊策》有“是其為人也,有糧者亦食,無糧者亦食;有衣者亦衣,無衣者亦衣”;《史記·淮陰侯列傳》有“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的衣、食二字,自古就名、動兩用,就不得看作“詞類活用”?!俄n非子》有“楊朱之弟衣素衣而出”,《禮記》有“不可衣其衣”“衣逢掖之衣”,顯然一個是動詞、一個是名詞。《莊子》有“衣裘褐”、“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羞”、“衣以文屶”、“衣大布而補之”等等動詞的用法,也有“正衣冠與之坐”、“苴布之衣”、“衣食不足”、“多以裘褐為衣”等等名詞的用法?!盎钣谩笔桥R時的,“兼類”是確定的,自古就有的。

楊樹達先生對“古名字動字義相因”舉證甚多,正確解讀了古籍中的很多疑難?!稘h書管窺》“楚土筑阿房之宮”,篩是動詞,篩又是“竹器”?!疤熳影l(fā)書易”,楊說“易猶云占,乃動字”。“卦諸將,貳師最吉”,王念孫云“卦當(dāng)作卜”,楊先生說“改卦為卜非也,卦即卜也”。此“卦”乃動字。祝,祝禱,甲文像人跪拜形,口念誦求福?!坝譃槊~”,《說文》“主贊詞者”。牧,《說文》“養(yǎng)牛人也”,《周禮》有“掌牧六牲”,賈誼《過秦論》有“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左傳》有 “馬有圉、牛有牧”?!笆帷弊?,器名作梳,理發(fā)亦曰梳?!蹲髠鳌こ晒酚小巴跻孕腥酥Y禮焉”,一名詞一動詞。

為了區(qū)別一個字的兼類,往往從語音上將它們分為兩個音,主要用聲調(diào)區(qū)分,一平聲一去聲,或一去聲一上聲,稱之為“讀破”。多音、多義與兼類的關(guān)系自然就密不可分。

王,名詞,君王,平聲;動詞,稱王,去聲。

      數(shù),名詞,數(shù)目,去聲;動詞,計算,上聲。

      好,形容詞,貌美,上聲;動詞,喜歡,去聲。

      聞,名詞,聲譽、名望,去聲;動詞,聽見,平聲。

      間,名詞,門縫、間隙,平聲;動詞,離間,去聲。

      語,名詞,話、言論,上聲;動詞,談話,上聲;告訴,去聲。

      舍,名詞,賓館,去聲;動詞,放棄(香),上聲。

    再舉一些常見常用的兼類例字:

      復(fù),動詞,回來——副詞,再,又(復(fù)假道於虞)。

      舍,名詞,賓館——動詞,住一夜(舍於翳桑)。

      躑,動詞,馬跑——副詞,屢次(宣子躑諫)。

      及,動詞,追趕上——連詞,與(生莊公及共叔段)。

      執(zhí),動詞,捉拿、拿著——名詞,執(zhí)友(見父之執(zhí))。

      圖,動詞,考慮(圖其社稷)——名詞,圖畫(河不出圖)。

      無,動詞,沒有——副詞,表禁止、表否定(食無求飽)。

      駕,動詞,駕車——名詞,車駕(為之駕)。

正確認識漢字的兼類,閱讀古籍時加以運用,會有輕松自如的感覺。           

關(guān)于“正反同辭”

與漢字有關(guān)的,還有一個“正反同辭”的問題。所謂“正反同辭”是指一個字有正反兩方面的意義。從另一角度來說,兩個互相對立的詞,往往是由一個語源發(fā)展而來。前人說“美惡不嫌同名”(郭璞),“美惡同辭”(俞樾),“古人語急反言”(臧琳),“施受同辭”(楊樹達),“同一字而字義相反”(劉師培)等等都屬于這種現(xiàn)象。

示:《說文》“天垂象”。天上日月星垂示人間。這是自上而言。自下而言,人們要用眼睛才能看到天上的日月星??匆暸c垂示是一個現(xiàn)象的兩個方面。《說文》“視,瞻也。從見,示聲?!笨梢?,示與視,同一語源。示,是“音根”(黃侃)?!笆韭暋钡摹笆尽本筒皇菃渭兊穆暦?,應(yīng)是“聲兼義”。

付:《說文》“與也”。又,“奉,承也”。付與奉,是取與的不同。洙與拊異文(見《禮記·少儀》),可知奉與付,古本同音,二字同源。付,是“音根”。

天:《說文》“顛也。至高無上。從一大?!贝?,人之象,人之最上是天。地,“從土也聲”?!墩f文》“也:女陰也,象形。”人的坐勢,女陰最下。故人之最下是“地”??梢?,天與地同一源。古音相近。天,古聲在透母;地,古聲在定母。

還有,古—今、男—女、始—終等都是同一語源發(fā)展成的相互對立的兩個詞,古人分別造字。如果同一語源的對立概念,在“音根”的基礎(chǔ)上,用一個字表示,那就是“正反同辭”。

古籍中,這種一字有正反意義的現(xiàn)象并不少見,閱讀古籍自然就不可忽視。

受:《說文》“相付也”。是說:付與(他人)。對另一方,就是接受。最早只用一個字:受?!对姟ばB》有“殷受(傳授)命咸宜,百祿是荷”。後造“授”字以分別?!睹献印酚小澳信谑懿挥H,禮也”。

內(nèi):進入,自外而入。自內(nèi)而言,是接納。內(nèi)亦讀納?!凹{”是後起分別字?!断男≌酚小熬旁聝?nèi)火”。內(nèi)火,讀為納火。古籍中,內(nèi)多讀為納,不內(nèi)即不納。

告:《釋名》“上敕下曰告”?!稄V韻》“告上曰告,發(fā)下曰誥”。告,兼上下相告之義,誥即告的分別字。

哀:《詩·大序》有“哀窈窕,思賢才”,鄭玄釋哀為“衷”。錢鐘書謂“哀即愛”,引《淮南子·說訓(xùn)》與《呂氏春秋·抱更》之高誘注“哀,愛也”證成,更顯明白。哀為哀傷,又有喜愛義。高誘用的是“反訓(xùn)”法。哀與愛皆出于心(思),故兼有二義。“哀窈窕,思賢才”,對文是也,哀與思義同。此處的“思”是喜愛之義,對文的“哀”自可作喜愛義。

劉師培在《古書疑義舉例補》中舉了郁、陶、繇三字,以為“憂喜皆生于‘思’,故郁、陶、繇三字均兼有憂、喜二義?!?/SPAN>

落:《爾雅》“落,始也。”又“落,死也?!鼻叭私庹f甚多?!奥浔玖懵渫ブx,故訓(xùn)死;往昔則為古,故又訓(xùn)原始。落之為死為始,本一義也?!保R佩滲)“落者,木葉隕墜之始。”(邢鵬)“宮室始成,祭之為落?!保ǘ蓬A(yù))“宮室考成謂之落成,言營治之終而居處之始也?!保讖V森)“落本殞墜之義,故云萪落;此訓(xùn)死者,始終代掫,榮落互根,《易》之消長,《書》之治亂,其道胥然。”(郝懿行)再讀屈原《離騷》“夕餐秋菊之落英”,“落英”當(dāng)以“始英”釋之。宋人早有此說,認為“菊花不落”,落當(dāng)訓(xùn)始。

已:《墨子·經(jīng)上》有“已,成,亡?!薄督?jīng)說》云“為衣,成也;治病,亡也。”制衣衣已,是衣之成;治病病已,是病之亡。“成”與“亡”義相反,而“已”則兼有此二義。

貢:《爾雅》“賜也”,子貢名賜?!墩f文》“獻功也”,《廣雅》“獻也”。

乞:《廣雅》“乞,求也”;又“乞,與也”。

市:《爾雅》“貿(mào)、賈,市也”,又“貿(mào),買也”。郝懿行《義疏》云“市兼買、賣二義”,舉例《戰(zhàn)國策·齊策》“為君市義”(此以買為市),《國語·越語》“身與之市”(此以賣為市)。                                                         

沽:兼買賣二義。賈通沽(酤)。《論語》有“求善賈而沽諸”,又“沽酒市脯不食”。

伐:有伐人與被伐二義?!豆騻鳌酚小按呵锓フ邽榭?,伐者為主”兩“伐”字。乃主動、被動之別。

?。很娮詳≡粩?,打破敵軍亦曰敗。這是內(nèi)動、外動的不同。

擾:《逸周書·職方》有“其畜宜六擾”。孔注“家所畜曰擾”,有馴服義。與擾亂義相反也。

舉:選賢舉能,是向上推薦;“與(舉)淮北之地”的“舉”,是攻下。

享:向上送,享禮。上受之(享受)。

學(xué):《禮記·學(xué)記》有“學(xué)學(xué)半”,前一學(xué)音效,教人;後一學(xué),向人學(xué)。

食:自食曰食,給人食讀飼。“君子食無求飽”,又“食之比門下之客”。

祥:兼有吉、兇二義?!蹲髠鳌べ夜辍酚小笆呛蜗橐玻考獌囱稍??”孔穎達《左傳正義》“祥者,善惡之征”。

亂:《說文》“亂,治也”,《書·顧命》“其能而亂四方”。

匡:有“枉、曲”義,又有“正、矯正”義?!吨芏Y·輪人》“則輪雖敝不匡”(枉也),《詩·六月》“以匡王國”(助也),《左傳·襄公十四年》“過則匡之”(正也)。

毒:《說文》“毒,厚也”,指氣味濃烈。段玉裁注“毒兼善惡之辭。猶祥兼吉兇,臭兼香臭也?!?/SPAN>

誘:段注《說文》“蓋善惡皆得謂之誘?!薄墩撜Z》有“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引導(dǎo)人)。古籍多作引導(dǎo)義,今已不用了?!盾髯印ふ酚小氨苏T其名,眩其辭”,誘是迷惑義。           

誣:古代說話過頭叫誣。《說文》“誣,加也”。段注:“加,語相增加也。加與誣同義互訓(xùn)。加與誣皆兼毀譽言之。毀譽不以實皆曰誣也。”稱譽、詆毀過了頭都叫誣。今義專指虛構(gòu)罪惡以害人。

在表示動作行為方面,有發(fā)出動作,有接受動作,不是一回事。發(fā)出動作、接受動作同用一個字表達,這叫“施受同辭”。

貸:借貸。包括施受兩個涵義,借出、借入都叫貸?!队衿贰百J,以物與人更還主也”,這是借出?!蹲髠鳌ふ压辍俘R陳氏“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也是指借出。《左傳·文公十四年》齊桓公之子商人為了奪王位而廣施財物,“多聚士,盡其家,貸于公有司以繼之”,是向掌管公室財物的官員借貸而繼續(xù)施舍。這是指借入。所以,《廣雅》“假、貸,借也”;又“貸、乞,與也”。貸有借(借入)、與(借出)兩相反之義。

賈:本義是做買賣。買賣有買方、賣方。賈字兼有買進、賣出兩相反的涵義?!墩f文》段注“賈者,凡買賣之稱也”。古代注釋家對“賈”字的買與賣,都具體注明,免得讀書人迷惑誤解?!蹲髠鳌せ腹辍酚小拔嵫捎么?,其以賈害也?”杜預(yù)注“賈,買也”?!墩压拍辍酚小捌阶用繗q賈馬”,杜預(yù)注“賈,買也”。《詩·谷風(fēng)》有“賈用不售”,鄭玄箋“如賣物之不售”。《漢書·酷吏傳》有“賈不過千萬,安可比人乎!”顏師古注“賈,謂販賣之”?!兑葜軙っ?xùn)》有“極賞則民賈其上?!笨钻俗ⅰ百Z,賣也”。

 知:《史記·范雎蔡澤列傳》有“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楊樹達先生指出“謂賢者不易見知于人,此‘知’字受事之詞也;知人亦未易也,‘知’則主事之詞。”

牽:《孟子·梁惠王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人牽牛,牽是施事;鄒陽《獄中上梁王書》“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指不受卑辭之語所牽;又“今人主沉于諂諛之辭,牽于幃倨之制”,指受牽于帷倨(近臣妻妾)之制(制約、影響),顯然是受事了。

前引《公羊傳》“春秋伐者為客,伐者為主”,伐者為客的“伐”是施事,伐者為主的“伐”是受事。楊樹達先生說:“伐者為客之伐,指伐人者,主事之詞也;伐者為主之伐,指見伐者,受事之詞也。而公羊傳文只皆曰伐?!睏钕壬詾椋瑧?yīng)該將施受同辭與美惡同辭加以區(qū)別,“讀古書者所不可不知也”。                                      

還有一種情況,不是施事、受事的不同,本身也沒有美與惡的區(qū)別,實實在在一個字兼有正反兩方面的意思,這就是嚴格意義上的正反同辭。

面:《說文》“面,顏前也”。段注“與背為反對之稱,引申之為相向之稱,又引申為相背之稱”。面,用臉對著,至今還用。背向著,古書里用?!蹲髠鳌べ夜辍酚小霸S男面縛,銜璧,大夫衰纛,士輿瞼”,又《襄公·十八年》有“皆矜甲面縛”?!懊婵`”是反其手,縛之于背。“面”當(dāng)背講?!妒酚洝ろ椨鸨炯o》有“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裴蜥集解引張宴說“以故人故,難視斫之,故背之?!庇忠绱菊f,“面,不正視也”。注釋很清楚:面,是背向著。

寡:《史記·司馬相如傳》有“卓王孫有女新寡”,寡是死了丈夫。古書里丈夫死了妻子也用“寡”?!赌印まo過》有“宮無拘女,故天下無寡夫”,又《左傳·襄公二十七年》有“齊崔杼生成及漓而寡”。所以《小爾雅·廣義》“凡無妻無夫通謂之寡”?!睹献印ち夯萃酢酚小袄隙鵁o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可視為對文,鰥、寡意義是相對的。

廢:《說文》“屋頓也”。段注:“頓之言鈍,謂屋鈍置無居之者也。引申之凡鈍置皆曰廢?!狈艞?、停止義,古今通用。廢棄的結(jié)果使廢棄之物放置一處,由此引申出設(shè)置的意思。廢在古代已有建立、設(shè)置義?!蹲髠鳌の墓辍酚小瓣拔闹佟抡骨荩瑥U六關(guān),妾織蒲,三不仁也?!薄皬U六關(guān)”,《孔子家語》作“置六關(guān)”。王肅注“六關(guān),關(guān)名。魯本無此關(guān),文仲置之以稅行者,故為不仁?!倍斡癫谩墩f文》“廢”字注:“古謂存之為置,棄之為廢;亦謂存之為廢,棄之為置。……廢之為置如徂之為存,苦之為快,亂之為治,去之為藏?!睏壷古c設(shè)立,相反對也,正反同用一“廢”字。

徂:舊注訓(xùn)往?!对姟に脑隆酚小傲箩奘睢?,毛傳“徂,往也”。《九章·懷沙》有“顔徂南土”,訓(xùn)“往”便與下文“北次”矛盾。徂又可訓(xùn)“存”,則有留止、阻滯之義。吳孟復(fù)以為“蓋指‘上沅’、‘入溆浦’時留滯溆浦山中而言;此年折而北返,行至沅湘交流之處,而賦此篇,故云‘北次’?!贬藜嬗型x、留義。這里用的正是反訓(xùn)方法。

賦:古代表示收稅,又表示發(fā)給。收是入,發(fā)是出。《說文》段注:“斂之曰賦,班之亦曰賦,經(jīng)傳中凡以物班人曰賦?!薄豆颉は骞辍酚小白I始用田賦也”。何休解詁云“賦者,斂取其財物也”?!对姟つ涿瘛酚小懊髅官x”,毛傳“賦,布也。”《國語·晉語》有“公屬百官,賦職任土”。韋昭注“賦,授也。授職事,任有土?!?/SPAN>

大:枚乘《上書諫吳王》有“楊葉之大,加百中焉,可謂善射矣”,指楊葉那么“小”,或者說,楊葉那么大一小點兒(強調(diào)的還是“小”)。大小反對,再看小?!墩撜Z·先進》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愿為小相焉”,公西華的所謂“小相”,在孔子看來是“大相”,無“小”可言。

趙振鐸先生指出,“一個意義和它的否定意義同在一個詞中,這是值得注意的一種正反同辭現(xiàn)象?!比?,不如也。舉《左傳》例,“若愛重傷,則如無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 (僖二十二);“若知不能,則如無出”(成二);“二三子若能死亡,則如違之,以侍所濟。若求安定,則如與之,以濟所欲”(昭十三);“君若愛司馬,則如亡”(昭二十一)

“不能,如辭”(定五);“然則如叛之,病而後質(zhì)焉,何遲之有”(定八)。如,即不如。顧炎武以為這是語急而省其文。(《日知錄》卷三十二)

盍,同時兼有肯定和否定的意思。盍是“何不”的合音,寫成一個字?!稜栄拧饭弊ⅰ瓣?,何不”?!墩撜Z·公冶長》有“盍各言爾志”,“何不”之義。盍,亦作“何”?!稄V雅·釋詁三》“盍,何也”?!肚f子·養(yǎng)生主》有“嘻,善哉!技蓋(盍)至此乎”。蓋即盍,《孟子·梁惠王上》前有“蓋亦反其本矣”,後有“則盍反其本矣”,異文同訓(xùn)。這種“肯定與否定合一”,讓人想到“肯定與否定連用”?!睹献印る墓稀酚小氨狈街畬W(xué)者,未能或之先也”;又“莫之或欺”;賈誼《論積貯疏》有“莫之或止”。未、莫,表否定;或,表肯定。當(dāng)然,這是詞的組合。我是說,“或”未必就是“句中語氣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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