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生前有知音
(2012-07-30 12:01:58)
(本文轉(zhuǎn)自新浪博客)
杜甫生前有知音
丁啟陣
杜甫晚年作于湖南境內(nèi)的《南征》詩,表達的是,盡管已經(jīng)年老體衰,漂泊他鄉(xiāng), 艱辛備嘗,但內(nèi)心的思君戀闕之情并未減少。詩的最后兩句,來得尤其沉痛凄楚:“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币簧嗫嘧非蟮脑姼杷囆g(shù),“語不驚人死不休”千錘百煉的心血結(jié)晶,無人理解,無人欣賞,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杜甫生前,真的沒有理解、欣賞他詩歌藝術(shù)的人嗎?
當(dāng)然不是。
杜甫的交友情況,杜甫詩中自述,杜甫生前友人的稱述贊揚,都足以說明,杜甫的詩歌,在他生前便已經(jīng)好評如潮,聲名遠揚,有許多知音——用今天的話說,粉絲很多。
杜甫為人,少年老成,結(jié)交朋友的時候,有一個特點,“脫略小時輩,結(jié)交皆老蒼”(《壯游》)。就是說,他不太瞧得起同齡人。因此,他交往密切的朋友中,就有不少比他大許多的人,孟浩然大他23歲, 鄭虔大他18歲, 高適大他12歲, 李白、王維大他11 歲。這些人,在杜甫乳臭未干的年代,便已經(jīng)名滿天下。他們之間的交往,兩情相洽,并非杜甫剃頭挑子一頭熱。換言之,這些前輩詩人也是欣賞杜甫的詩歌才華的。否則,也不會跟他做朋友。曾有不少人以杜甫寫過許多深情思念李白的詩篇,而李白較少此類作品,否認李白對杜甫的贊許和友情。這是非?;奶频?。杜甫贊許、思念李白的作品比較多,李白贊許、思念杜甫的作品比較少,可能有李杜二人性格差異導(dǎo)致傾訴友情的方式不同、李白詩歌散失嚴(yán)重等原因。實際上,李白寫過“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沙丘城下寄杜甫》),“相失各萬里,茫然室爾思”(《秋日魯郡堯祠亭上宴別杜補闕范侍御》),“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等詩句,一個喜歡以飄逸瀟灑形象示人的詩人,能說出這些無限深情的話語,足以證明,李白對杜甫的感情是很真摯的,對杜甫的詩歌才華是很欣賞的。杜甫至少有兩次,跟王維高適諸人同題酬唱,一次是跟高適、岑參、儲光曦、薛據(jù)等人游覽慈恩寺塔(即大雁塔)后分頭作詩,一次是跟王維、岑參等人和賈至的《早朝大明宮》詩。相互唱和,說明有詩歌交情。今天重讀他們的酬唱詩歌,也不難看出,杜甫的詩歌,有王維、高適所不及處。
杜甫雖然沒有他祖父杜審言狂傲,但也不是一個謙虛慎言的人。他的詩,尤其是意 在求人汲引舉薦的“干謁”詩,他人對自己才華的肯定、贊揚,杜甫也多次坦然道出,并不含蓄。例如,《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李邕求識面,王翰愿卜鄰?!薄懊坑诎倭派?,猥誦佳句新”?!秹延巍罚骸巴羰奈?,出游翰墨場。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揚。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九齡書大字,有作成一囊?!薄赌嘁尚小罚骸凹t學(xué)士如堵墻,觀我落筆中書堂。往時文彩動人主,此日饑寒趨路旁?!边@種涉及他人評價的詩句,固然有炫耀的成分,但應(yīng)該不至于造假。因為有些當(dāng)事人尚健在人世,杜甫一定不敢真人面前打誑語??傊?,這些話,基本上是可以采信的。
更能夠證明杜甫詩歌被當(dāng)時人喜愛、推崇,最直接有力的證據(jù),自然是同時代詩人 的肯定與稱贊。
高適《贈杜二拾遺》“草玄今已畢,此外復(fù)何言”,用的是揚雄的典故。漢哀帝 時,哀帝時,奸佞用事,趨炎附勢者個個飛黃騰達。揚雄并未隨波逐流,他以寫作《太玄》,淡泊自守。后來,人們就用“草玄”指淡泊勢利,潛心著述。這兩句詩,表明高適對杜甫人品的贊許,詩歌成就的肯定。言語之間,官運亨通的高適明顯有自愧不如的意味。
錢起《江行無題一百首》其十八云“不識相如渴,徒吟子美詩”。這位錢起,今天 的文學(xué)史書中地位不高,但他生前卻無疑是詩壇一顆十分耀眼的明星:參加進士考試時寫出的“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兩句詩,不脛而走,婦孺皆知;他是“大歷十才子”之一,跟郎士元齊名,號稱“前有沈宋,后有錢郎”;朝廷公卿到外地任職,如果錢起、郎士元沒有寫?zhàn)T行詩,會被當(dāng)時人瞧不起的。這樣一個詩人,以“吟子美詩”(杜甫的詩)抒情言志,可見心里對杜甫詩是相當(dāng)推崇的。
嚴(yán)武《寄題杜二錦江野亭》云“漫向江頭把釣竿,懶眠沙草愛風(fēng)湍。莫倚善題鸚鵡賦,何須不著鵕鸃冠。腹中書籍幽時曬,肘后醫(yī)方靜處看。興發(fā)會能馳駿馬,應(yīng)須直到使君灘?!眹?yán)武雖然年歲略小于杜甫,但是,少年得志,官至成都尹、川西節(jié)度使,貴為一方諸侯,而且從他為數(shù)不多的傳世詩歌看,他的文學(xué)修養(yǎng)也相當(dāng)高。這首意在勸說杜甫到其幕府任職的詩歌,“莫倚善題鸚鵡賦,何須不著鵕鸃冠”,把杜甫比作三國狂生禰衡固然不甚恰當(dāng),但是,也可以看出他對杜甫文采的認可。
韋迢《潭州留別杜員外院長》“大名詩獨步,小郡海西偏”,郭受《杜員外兄垂示詩因作此寄上》“新詩海內(nèi)流傳遍,舊德朝中屬望勞”,“春興不知凡幾首,衡陽紙價頓能高”。兩位詩人的贊譽,當(dāng)是實情的反映。
杜甫生前諸多友人中,對他詩歌藝術(shù)成就認識最到位、贊美的話語說得最淋漓充分的,是一位不太知名、生平事跡不詳?shù)脑娙恕@位“曾讀卻無限書,拙作一句兩句在人耳”(讀書很多,有一兩句詩流傳于世)的小詩人,卻是大唐第一慧眼之人,杜甫之外,詩人李白、書法家張旭,他都有過交往,而且各寫過一篇洋洋灑灑的雜言詩,對他們的藝術(shù)進行了熱情洋溢的贊美,完全超越了當(dāng)代文藝批評中因矜持謹(jǐn)慎而必致的局限。他,叫任華。讓我們記住這個名字吧。任華《雜言寄杜拾遺》前半首詩基本上都是對杜甫其人的思念與仰慕,對杜甫其詩的贊美與推崇,請看:“杜拾遺,名甫第二才甚奇。任生與君別,別來已多時,何嘗一日不相思。杜拾遺,知不知?昨日有人誦得數(shù)篇黃絹詞,吾怪異奇特借問,果然稱是杜二之所為。勢攫虎豹,氣騰蛟螭,滄海無風(fēng)似鼓蕩,華岳平地欲奔馳。曹劉俯仰慚大敵,沈謝逡巡稱小兒。昔在帝城中,盛名君一個。諸人見所作,無不心膽破。郎官叢里作狂歌,丞相閣中常醉臥……”。在任華看來,曹植、劉楨、沈約、謝朓這些公認的前朝詩壇大佬,在杜甫面前,都不過是手下敗將,小兒科詩人。
樊晃不是杜甫的同時代人,但是他的《杜工部小集序》中所說的“文集六十卷,行于江漢之南”,有可能是杜甫生前的事情。盡管“江左詞人所傳誦者,皆公之戲題劇論”之作,但是,畢竟也是一種理解和欣賞。
我認為,杜甫“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所指的并非自己的詩歌無人理解,而是對自己在詩歌中一再表現(xiàn)、抒發(fā)的志向懷抱無人理會以至于一生命運坎坷的慨嘆,很悲涼的慨嘆。
2012-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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