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留存“左肺上葉等五個標本”的檢驗結果――正規(guī)說法叫“病理診斷報告”，很快送到我們手里。它確鑿無疑地證實了石木蘭大夫的診斷：腺癌。腫瘤侵及臟層胸膜。

    我很慶幸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立即手術，同時慶幸手術過程沒有出現(xiàn)意外。然而盡管我已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自以為擁有足夠的樂觀豁達，可是手術帶來的痛苦還是大大超出我的想象。

    臨床那位病人的景象，現(xiàn)在在我身上如出一轍地重現(xiàn)。我的周身上下插滿膠皮管子，連連扯扯，頭頂上的血壓儀嗡嗡作響，供氧器絲絲吐泡，呼吸機的熒光屏上跳躍著綠色的熒光，叫這間已經(jīng)充滿緊張氣氛的病房更加緊張。

    麻醉劑的作用迅速消失，痛苦每一分鐘都在加劇，還伴隨著高燒帶來的昏沉。強烈的創(chuàng)痛并不是發(fā)生在沿肋骨切開的那條30厘米長的刀口，而是在胸腔里面，及至撕扯全身的神經(jīng)。

    最要命的是，我必須按醫(yī)生的要求不間斷地大聲咳嗽，讓氣流沖進胸腔深處，再爆發(fā)出來。

    醫(yī)生告訴我，這是每一個完成胸科手術的病人必經(jīng)的步驟。人體原本擁有五個肺葉，左二右三。肺葉本來是個充滿氣泡的膨脹體，在經(jīng)過這樣一次手術后，我的左肺已被切除一葉，另一葉的空氣也全被擠壓出來，偏平如紙。所以只有拼命咳嗽，強令氣流進出，將保留下來的肺葉充氣膨脹，填補空洞的胸腔，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補償已經(jīng)失去的呼吸功能。

    咳嗽本來不是難事，但現(xiàn)在，由于胸腔內部那些新鮮未愈的創(chuàng)傷，這輕而易舉的過程變成反復施加的酷刑。

我可以聽到呼吸里帶著沉重的擠壓聲，每次吸氣都要使足全身力氣，而每一次咳嗽都好像有無數(shù)尖刀從里到外撕開我的胸膛，又好像有一塊灼熱的頑石在五臟六腑肆意碾壓。我想今后我再也不會隨便使用“撕心裂肺”這個詞了――要不是經(jīng)歷眼前這一切，我怎么也不會懂得什么叫做“撕心裂肺”。

    我已經(jīng)連續(xù)48小時不能入睡。樓里樓外的所有聲音，都在我的聽覺中被無限放大，匯聚成一股攪擾人的噪音。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順著門縫鉆將進來，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到了第三天夜里，疼痛終于擊垮了我的意志。我不得不要求醫(yī)生給我注射一支嗎啡。一針下去，果然疼痛大緩，渾身舒適，居然能夠小睡一會兒。

    醒來后第一個念頭就是擔心“吸毒成癮”，所以再也不敢索要嗎啡，寧可睜著眼睛，忍著劇痛，挨過慢慢長夜。

    曉東晝夜守候在我身邊，悉心伺候。兒子也是寸步不離，表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耐心和體貼。有一陣子我覺得自己實在是脆弱不堪。幸好有他們在！否則我恐怕真的熬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