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黑子”

一林冷月圖書館 201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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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我家養(yǎng)過一條狼狗。
      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弟弟把它帶到我眼前的樣子：小小的身體在籠子里蜷縮著，一雙充滿靈性的眼睛怯怯地望向我，那眼神分明帶著一種無助和警惕（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或許它知道它未來的女主人——我，是不喜歡并且一直懼怕著小狗小貓之類的小動物吧，也基于這點，我家?guī)缀鯊奈答B(yǎng)過任何小動物。這一次，我終于拗不過八歲的臭小子那乞求的目光，這是兒子等了好久的希望?。∥抑牢乙膊荒苣⒘诵〉茏鳛榫司酥谛⊥馍倪@份憐愛之情，我更不忍心讓眼前這只有著一雙靈性眸子的小東東看到我——作為人類的決然與冷漠！

   我努力壓制住內心的恐懼，臉上掛起一個不無牽強的笑容，伸手摸摸它的頭，它本能地站起來，對著我“汪汪”兩聲，小尾巴使勁搖晃著，就那樣定定地看著我，這份戒備倒讓我陡然倍生憐惜，我想，大約小狗狗也如我一般畏懼著陌生的我吧？！那一刻，我明白了：生命是平等的！也在那一瞬間，我在心里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喂養(yǎng)這只小狗，照顧它，善待它！我給它起名叫“黑子”（因為它通體是純黑的皮毛，全無半點雜色），我把它從籠子里放出來，在樓梯間里給它搭起了窩。

   接下來的日子，在一天天朝夕相處里，“黑子”漸漸跟我熟絡了，每每我端著食物走進，它便對我搖尾乞憐，嘴里發(fā)出歡快的嗷叫。兒子有空就逗它玩，訓練它聽從指令，以至于我也能叫它“起”就站起來，叫它“坐”就迅即蹲下四肢，家里人誰只要喚一聲“黑子”，無論它在哪兒玩耍，只要聽到立馬就會跑回來，我常笑說它比兒子還要聽話還要乖，引得臭小子直撅嘴巴。從此，家里便因了“黑子”多了些爽朗的笑聲。“黑子”很快長大，成為一條威猛高大、真正的狼狗了，可它的可愛之處，絲毫沒有遞減，而它的乖張和機靈卻在與日俱增。

   一個星期天的中午，兒子去同學家玩，我在家做完家務，剛坐下打開電腦，就聽見門外有“黑子”急促而連貫的叫聲，憑直覺我知道有事，上次婆婆在去菜市場的路上被摩托車撞了，“黑子”回來就是用這種聲音報信的。我飛快地跑出門，只見“黑子”渾身濕漉漉地直往下滴水，看到我出來，它立即掉頭撒腿就跑，我跟在后面快步相隨，“黑子”跑一會停停回頭等我，見我跟上又扭頭向前，就這樣，不一會我便跟著它來到了小鎮(zhèn)邊上的一處荒郊地，那兒正準備大規(guī)模建房，旁邊有一條小水渠，“黑子”就停在了那兒。我跑近了，才看見臭小子蔫蔫地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全濕透，一只腳光著，不見鞋子，和他一起的同學早跑不見影了，看到我，他顯然有些意外，小臉嚇得慘白，他慌亂地縮起那只光腳丫子，嘴里囁嚅著“媽，媽媽，我，我是被他們硬拉來這兒玩的，是，是陳文，是他把我推下水的....”我又氣又急地一把將他拽起來：“臭小子，我給你說過八百遍了，叫你不要走遠，不要來這里玩，不要玩水，你咋老不長記性，你以為這小水渠淹不死你?。俊蔽覄兊魞鹤由砩系臐褚路?，脫下自己的外衣給他套上，把他背回了家。事后，才從臭小子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來，那天他們同學四個相約去小水渠釣龍蝦，因為口角，臭小子和陳文鬧起來，不小心失足掉進了水渠，三個小孩子嚇傻了，是勇敢的黑子”迅速跳下水，咬住他的衣服，其中一個稍大點的男孩子很快清醒并伸出手拉起了他，他不敢回家，想把衣服曬干，于是便躺在那兒接受陽光的炙烤，所以“黑子”才跑回去找我...幸虧水不深，幸虧有“黑子”，要不然，后果不堪設想！我再一次為當初的舉動而慶幸：收養(yǎng)“黑子”是我今生最明智的選擇！

   “黑子”畢竟是條狼狗，或許它天生有著兇猛強悍的本性，就像人類的弱肉強食。它也會欺負那些比它矮小比它弱勢的狗，走在路上，只要碰見同類，它就會露出彪悍的面目，兇惡地上前示威甚至張牙舞爪地尋釁斗毆，作為主人的我只好跟那些狗的主人陪笑臉說好話。為此，我們不得不一次次地給他關起緊閉，又因為不忍看它可憐巴巴的樣子一次次打開關閉它的囚籠。直到有一次，它甚至因為懷疑是小偷而下口咬傷了一個鄰居的親戚，我們賠禮道歉，還賠償了一千多塊錢的醫(yī)藥費，在那么多人勸我賣掉它，或者干脆滅了它的情形下，我毅然決然地留下了它。我不舍得！幾個月的相依相伴，“黑子”早已成了我們家的一員。它帶給我們的歡樂，它的靈性，它的忠誠，它的勇敢，它的善良，甚至比人類更可貴更高尚！這一點，只有作為主人的我們懂得，任何人都體會不到。我托朋友弄來鐵鏈，狠心地給“黑子”套上，一邊流著淚一邊說：“黑子，對不起，為了讓你好好地活下去，為了讓你留在家里，我只能給你套上枷鎖。我理解你絕非故意的傷人，也請你理解我絕非有意的囚禁吧?！薄昂谧印彼坪趼牰宋业脑?，也或許它看到了我眼里閃動的淚花，感知到我內心的疼痛，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全無反抗，任憑我擺弄著鐵鏈哐啷作響，只是安靜地，用深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看著我...

   秋去冬來，吃狗肉的風氣又一次熱火起來，每天慕名來小鎮(zhèn)吃狗肉的車子絡繹不絕。一天，老公一個外地謀生的朋友回家路過小鎮(zhèn)，笑著要我們破費請他吃一頓，我們沒有理由拒絕。下午，全家人出動陪朋友一家三口去一家有名的狗肉火鍋店就餐。華燈初上時，我們興盡歸來，沒有聽到熟悉的犬吠聲，樓梯間的門大開，我的“黑子”不見了，就連一頭系在墻頭鐵鉤上的鏈子也一并消失，只有“黑子”吃食的大盤子已碎成兩瓣凄涼地橫陳眼前...

   我們找遍了大街小巷，問遍了老幼婦孺，誰也沒有看見我的“黑子”。有人說，“黑子”肯定是不甘囚禁逃生去了，我寧死不信！我的“黑子”一直以來帶著那沉重的鏈子照樣對我們搖首擺尾，我能感覺到它那份累但快樂著的滿足，因為我們對它無微不至的關愛。有人說，“黑子”是被人偷走賣給了狗販子，這會不定被吃進了哪些人的肚子里，聯(lián)想到最近幾起狗失蹤的事件，這話我信了。那一刻，我的胃翻江倒海...我想到那天吃進去的狗肉，我嘔吐，我惡心，我為自己不恥！

   自此，我再也不吃狗肉了。我甚至莫名地憎恨起那些來小鎮(zhèn)吃狗肉的人——假如沒有買賣，假如沒有利益，假如沒有這些貪吃的人，就沒有殺戮，就不會有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成為盤中餐，我的“黑子”就不會永遠地離開我們。而可悲可恨的是，我居然也是其中的罪魁禍首！

   我不知道，天堂的“黑子”是不是還依然保持著它的兇猛強悍，是不是還不失靈性乖張？我只知道，它的身影，仍舊時刻在眼前跳躍鮮活，叫人不忍回想。它帶給我們的是歡樂，也是心靈的頓悟，讓人忍俊不禁深深地思考...

   作為人，作為“黑子”的主人，我不無慚愧！它在主人遇難時表現(xiàn)出的機智勇敢，它在被不得以囚禁時表現(xiàn)出的堅強寬容，我不知道作為人類的我是否能夠做到？

   我想，自然界的萬物都是息息相通的，所有的生命都應該是生而平等的。對待動物，對待每一個可貴的生命，哪怕只是一條小小的狗，我們?yōu)槭裁床荒芙o予應有的關心和愛護呢？
   那年，那月，那永遠的“黑子”，是我心中不解的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