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詩》展現(xiàn)中唐以前觀妓局面
文/夢光情雨
《全唐詩》中涉及妓女的篇章數(shù)量頗多,有一部分是描寫家妓的,但不易甄別;還有一些內(nèi)容涉及婚外戀,意象隱晦難明,亦不一定是與妓女。下面著重論述題旨明朗,一望而知是寫青樓妓女的篇章。
從整體的風(fēng)格與情感寄托的方式而言,這一類詩歌在初、盛、中、晚唐4個時期的表現(xiàn)不盡相同。概括言之,《全唐詩》展現(xiàn)中唐以前多觀妓詩,形成單純的“觀妓”局面,詩人一般處在節(jié)會筵宴的場合,取旁觀的角度欣賞妓女的歌樂舞蹈,情緒較為平淡,遣詞煉句也以直觀的描述為主。
如:陳子良的《賦得妓》:
金谷多歡宴,佳麗正芳菲。
流霞席上滿,回雪掌中飛。
明月臨歌扇,行云接舞衣。
何必桃將李,別有得春暉。
王績的《益州城西張超亭觀妓》:
落日明歌席,行云逐舞人。
江南飛暮雨,梁上下輕塵。
冶服看疑畫,妝臺望似春,
高車匆遽返,長袖欲相親。
張悅的《溫泉馮、劉二監(jiān)客舍觀妓》:
溫谷寒林薄,群游樂事多,
佳人蹀駿馬,乘月夜相過。
秀色然紅黛,嬌香發(fā)綺羅。
鏡前鸞對舞,琴里鳳傳歌。
妒寵傾新意,銜恩奈老何。
為君留上客,歡笑斂雙蛾。
儲光羲的《夜觀妓》:
白雪宜新舞,清宵召楚妃。
嬌童攜錦薦,侍女整羅衣。
花映竽鬟轉(zhuǎn),香迎步履飛。
徐徐斂長袖,雙燭送將歸。
李白的《邯鄲南亭觀妓》:
歌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
粉色艷日彩,舞袖拂花枝。
把酒顧美人,請歌邯鄲詞。
清箏何繚繞,度曲綠云垂
……
這類詩多是把舞席歌筵上的瞬間感受形諸筆墨,有些是根據(jù)事后的追憶,有些便是當(dāng)場即興之作,共同的特點是平鋪直敘,缺少興寄。就連詩中的意象也頗多相似或雷同,如“舞袖、綠云、紅黛、歌唇、云光、雪態(tài)、流霞、行云、回雪、鸞舞、鳳歌、嬌弦、玉指”等等,顯然都是得自表層的印象,詩人對妓女色藝的欣賞尚處于一種“間離”的狀態(tài)。
妓女只是作為渲染氣氛的必要點綴,妓女的歌喉、舞姿,包括妓女本身在詩人的眼中固然是美的,但這種美在詩人心理上所激起的反應(yīng)與觀賞一幀丹青佳品或面對一片湖山勝景的感受似乎也并無太大的區(qū)別,原因就在于其間缺乏交流,缺乏溝通。
從這種現(xiàn)象也可覘見中唐以前的士林風(fēng)氣。致君堯舜、干政樹勛,是當(dāng)時士人的主要追求,迫切的事功愿望,強烈的入世精神,主宰著整個中唐士林的行為方式,使他們沒有余裕去冶游狎妓。
妓女與士人的交往主要局限于社交酬酢的官場,歌歇舞罷,便如過眼煙云,妓女作為娛人的工具,給詩人們留下了美好瞬間的回憶,但作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卻還遠遠沒有進入詩人的心靈世界。
這一時期另有一些詩人借詠妓以抒寫個人的懷抱,如李白的歌行即每每流露出對東晉謝安的追慕之情?!懊谰崎字兄们?,載妓隨波任去留?!保ā督弦鳌罚?;“攜妓東土山,悵然悲謝安。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墳荒草寒。”(《東山吟》);“安石東山三十春,傲然攜妓出風(fēng)塵。樓中見我金陵子,何似陽臺云雨人?!保ā冻黾私鹆曜映时R六四首之一》)詩句的表層意義固然是寫妓女流連的放浪不羈之態(tài),而其深層的心理蘊涵卻蒼涼沉郁。詩人少具不世之才,志氣宏放,抱負(fù)雄偉,但一生坎坷,不能少申其懷抱,一腔憤怨橫逸不可制縛,乃馳騖于詩酒聲歌、山川名勝之中,借放浪行跡,以掩其內(nèi)心的苦悶。其實詩人真正緬懷神往的并非縱情丘壑、攜妓隱居的謝安,而恰恰是運籌帷幄,談笑卻敵的謝安。他在《送裴十八圖南歸嵩山二首之二》中所寫下的“謝公終一起,相與濟蒼生”,才是詩人真正渴望的。
正是在這種心情的驅(qū)動下,李白寫下了許多表面上秾艷縱恣,實際卻寄托遙深的詩篇。
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黃金。
垂羅舞袖楊哀音,郢中白雪且莫吟。
子夜吳歌動君心。動君心,冀君賞,
愿作天池雙鴛鴦,一朝飛去青云上。
不獨李白如此,盛唐時期的許多詩人都曾流露過這種心理,像儲光羲的《長安道》云:
鳴鞭過酒肆,袨服游倡門。
百萬一時盡,含情無片言……
即使如嚴(yán)謹(jǐn)執(zhí)著的杜甫,也時有“細(xì)推物理宜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钡母锌S小罢l能載酒開金盞,喚取佳人舞繡筵”的放縱。
唐人鄭處晦的《明皇雜錄補遺云》:“天寶中,劉希夷、王昌齡、祖詠、張若虛、孟浩然、常建、李白、杜甫,雖有文名,俱留落不偶,恃才浮誕而然也。”可以說道中了中唐以前詩人的處境遭遇與詩風(fēng)性格的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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