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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五曰派 ○香奩本非詞格 許宗彥蓮子居詞話序云：“文章體制，惟詞溯至李唐而止，似為不古。然自周樂亡，一易而為漢之樂章，再易而為魏晉之歌行，三易而為唐之長短句，要皆隨音律遞變。而作者本旨，無不濫觴楚騷，導(dǎo)源風(fēng)雅一也。故覽一篇之詞，而呂之純駁，學(xué)之淺深，如或貢之。命意幽遠，用情溫厚，上也。詞旨儇薄，冶蕩而忘返，漓其性命之理，則君子弗為也。述庵司寇，謂北宋多北風(fēng)雨雪之感，南宋多黍離麥秀之悲，所以為高。張皋文編修詞選亦深明此意。”［詒］案：山谷艷詞，已有法秀泥犁之呵。香奩本非詞格，后生小子，矜其一得，競為穢褻之語，豈大雅所屑道者哉。 ○宋人論詞以清空為圭臬 沈伯時樂府指迷云：“作詞難于詩。蓋音律欲其協(xié)，不協(xié)則成長短句。下字欲其雅，不雅則近乎纏令之體。用意不可太露，露則直實而無深長之味。發(fā)議不可太高，高則狂怪而失柔婉之意。此其所以為難?！保墼r］案：宋人論作詞，已以清空為圭臬矣。 ○詞宜有寄托 紅鹽詞序云：“詞雖小拔，昔之鉅公通儒，往往為之。蓋有詩所難者，委曲倚之于聲，其詞愈微而其旨益遠。善為詞者，假閨房兒女子之言，通之于離騷變雅之義，此尤不得志于時者所寄情焉耳。” ○學(xué)浙派流弊 聽秋聲館詞話云：“昔人言詩話作而詩亡，蓋為宋人穿鑿而言。藉以攀援標榜者無有也。不然，非詡己作，即廣搜顯者之詩，曲意貢諛，冀通聲氣。甚或不問美惡，但助刻資，即為刊錄，且以為利。間有采及詞句，論詞則是，論調(diào)則非，未免強作解事。獨頻伽詞話，不蹈前弊，議論亦佳也。謂近日倚聲家，莫不宗法雅詞，厭棄浮體。然多為可解不可解語，令人求其意旨而不可得，足為學(xué)浙派者他山之錯。”［詒］案：詞尚清空，本無流弊，而后之作者多隱約語，此又不善學(xué)之病也。 ○學(xué)玉田流弊 北宋詞，用密亦疏，用隱亦亮，用沈亦快，用細亦潤，用精亦渾，南宋只是掉歸來。戈順卿云：“詞以空靈為主，而不入于粗豪。以婉約為宗，而不流于柔曼。意旨綿邈，章節(jié)和諧，樂府之正軌也。不善學(xué)之，則循其聲調(diào)，襲其皮毛，筆不能轉(zhuǎn)，則意淺，淺則薄。筆不能煉，則意卑，卑則靡。”［詒］案：此為學(xué)玉田者針砭。 ○朱竹 不菲薄明人 竹 先生黑蝶齋詞序云：“詞莫善于姜夔。宗之者張輯、盧祖皋、史達祖、吳文英、蔣捷、王沂孫、張炎、周密、陳允平、張翥、楊基，皆具夔之一體?；蟮闷溟T者，或寡矣。”［詒］案：先生論詞，未嘗菲薄明人。 ○不必以南宋壓倒明人 蓮子居詞話云：“詞至南宋始極其工，秀水創(chuàng)此論，為明人孟浪言詞者示刀圭，意非不足。夫北宋也，蘇之大，張之秀，柳之艷，秦之韻，周之圓融，南宋諸老，何以尚茲?！保墼r］案：明人之孟浪，即北宋之粗疏，何必以南宋壓倒明人乎。 ○毛稚黃論北宋詞 毛稚黃曰：“北宋詞之盛也，其妙處不在豪快，而在高健。不在艷褻，而在幽咽?！?br> ○詞不宜質(zhì)實 張玉田云：“詞要清空，勿質(zhì)實。清空則古雅峭拔，質(zhì)實則凝澀晦昧。姜白石如野云孤雁，去來無蹤。夢窗如七寶樓臺，眩人眼目，拆下來不成片段。秦少游詞，體制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晁無咎詞名冠柳，琢語平帖，此柳之所以易冠也。辛稼軒、劉改之作豪氣詞，非雅詞也。于文章余暇，戲弄筆墨為長短之句耳?？?、柳詞亦自批風(fēng)抹月中來，風(fēng)月二字在我發(fā)揮，二公則為風(fēng)月所使耳?！保墼r］案：以夢窗之才，尚不免質(zhì)實之弊，后之尚詞藻者，可知矣。揚秦而抑柳，以辛劉為別派，自是確論。 ○張功甫評梅溪詞 張功甫評梅溪詞云：“情詞俱到，織綃泉底，去塵眼中，有環(huán)奇警邁，清新間婉之長，而無離心池蕩 淫之失?！保墼r］案：梅溪、竹屋，去姜、張一間耳。 ○宋人詞評 黃魯直云：“叔原樂府，寓以詩人句法，精壯頓挫，能動搖人心，合者高唐洛神之流，下者不減桃葉團扇。” 黃叔 云：“耆卿長于纖艷之詞，然多近俚俗。”陳質(zhì)齋云：“柳詞格不高，獨音律諧婉，詞意妥貼，承平氣象，形容曲盡。尢工于羈旅行役。” 陳無己云：“東坡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敝軙熢疲骸柏M無去國流離之思，殊覺哀而不傷?！?br> 蔡伯世云：“子瞻詞勝乎情，耆卿情勝乎詞，情詞相稱者，惟少游而已?！睆堟釉疲骸吧儆味嗤窦s，子瞻多豪放?！?br> 張文潛云：“方回樂府，妙絕一時，盛麗如游金張之堂，妖冶如攬嬙施之 ，幽索如屈、宋，悲壯如蘇、辛?！?br> 張煥云：“美成詞撫寫物態(tài)，曲盡其妙?！睆埵逑脑疲骸懊莱稍~渾厚和雅，善于融化詩句。” 黃叔 云：“雅言精于音律，自號詞隱。發(fā)妙旨于律呂之中，運巧思于斧鑿之外。平而工，和而雅。比諸刻琢句意而求精麗者遠矣。” 陳質(zhì)齋云：“伯可詞鄙褻之甚?！鄙虿畷r云：“伯可、耆卿，音律甚協(xié)，但未免時有俗語。” 范石湖云：“白石有裁云縫月之妙手，敲金戛玉之奇聲?！壁w子固曰：“白石，詞家之申、韓也?！鄙虿畷r云：“白石清勁知音，亦未免有生硬處?！?br> 張叔夏云：“竹屋、白石、邦卿、夢窗，格調(diào)不凡，句法挺異，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刪削靡曼之詞，自成一家?！?br> 姜堯章云：“邦卿詞奇秀清逸，融情景于一家，會句意于兩得。” 沈伯時云：“夢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語，太晦處，人不易知?！睆埵逑脑疲骸霸~欲雅而正，志之所之，為物所役，則失其雅正之音。近代陳西麓，所作平正，亦有佳者?！?br> 以上所錄，皆評宋人詞。非欲較其短長也，持是以讀諸家之詞，可以知所去取矣。以所得證古人之是非，而己之是非亦見，勿泛作詞評看。后錄評語，皆此例。 ○劉熙載論各家詞 劉氏［熙載］詞概論各家詞，多中肯綮，匯錄之于左： 太白菩薩蠻、憶秦娥，張志和漁歌子，兩家一憂一樂，歸趣難名。或靈均思美人、哀郢，叟濠上莊近之耳。溫飛卿詞精妙絕人，然類不出乎綺怨。韋端已、馮正中諸家詞，流連光景，惆悵自憐，蓋亦易飄搖于風(fēng)雨者。若第論其吐屬之美，又何加焉。 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 宋子京詞，是宋初體，張子野始創(chuàng)瘦硬之體。 耆卿詞細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序事，有過前人。惟綺羅香澤之態(tài)，所在多有，故覺風(fēng)期未上耳。秦少游得尊前、花間遺韻，卻能自出清新。東坡詞雄姿逸氣，高軼古人，具神仙出世之姿。 叔原貴異，方回澹逸，耆卿細貼，少游清遠。四家詞趣各別，惟尚婉則同耳。 周美成律最精審，史邦卿句最警煉。然未得為君子之詞者，周旨蕩而史意貪也。 稼軒詞龍騰虎擲，任古書中理語瘦語，一經(jīng)運用，便得風(fēng)流天姿，是何 異。 白石才子之詞，稼軒豪杰之詞。 白石詞幽韻冷香，令人挹之無盡。擬諸形容，在樂則琴，在花則梅也。陸放翁詞安雅清澹。劉改之詞狂逸之中自饒俊致。高竹屋爭驅(qū)白石，然嫌多綺語。 蔣竹山詞，未極流動自然，洗煉縝密，語多創(chuàng)獲。其志視梅溪較貞，其思視夢窗較清。 玉田詞，清遠蘊藉，凄愴纏綿，大段瓣香白石。 ○詞壞于秦黃周柳之淫靡 陶篁村自序云：“倚聲之作，莫盛于宋，亦莫衰于宋。嘗惜秦、黃、周、柳之才，徒以綺語柔情，競夸艷冶。從而效之者如厲焉。遂使鄭衛(wèi)之音， 濫于六七百年，而雅奏幾乎絕矣?！保墼r案：詞之壞，壞于秦、黃、周、柳之淫靡，非有巨識，孰敢議宋人耶。 ○論容若詞 顧梁汾云：“容若詞一種凄婉處，令人不忍卒讀。人言愁我始欲愁?！标惼淠暝疲骸帮嬎~，哀感頑艷，得南唐二主之遺?！?br> ○論螺舟詞 丁藥園云：“螺舟詞能于無景著景，此意近人所未解?！?br> ○論秋錦詞 曹升六云：“秋錦論詞，必盡掃蹊徑，嘗謂夢窗之密，玉田之疏，兼之乃工?！?br> ○論樊榭詞 徐紫珊云：“樊榭詞生香異色，無半點煙火氣，如入空山，如聞流泉。”陳玉幾云：“樊榭詞清真雅正，超然神解。如金石之有聲，而玉之聲清越。如草木之有花，而蘭之花芬芳?！?br> ○論琢春詞 陳玉幾云：“琢春詞，艷艷如月，亭亭若云。蕭然遇之，清風(fēng)入林，程物賦形，而無遺聲焉。至于審音之妙，鑰合尺圍，靡間絲發(fā)，昔人所稱神解者非耶?！?br> ○南北二宋如文中之八家 陳曼生［鴻壽］衡夢詞序云：“夫流品別則文體衰，摘句圖而詩學(xué)蔽。花庵淫縟，爭價一字之奇。草堂噍殺，矜惜片言之巧。繆道乖典，鮮能圓通。是以耆卿騫翮于津門，邦彥厲響于照碧。至北宋而一變。石帚、玉田，理定而ゼ藻。梅溪、竹山，情密而引詞。詞至南宋又一變矣。”［詒］案：論書者謂初寫黃庭，恰到好處。詞自太白創(chuàng)始，至南唐而極盛，溫潤綺麗，后鮮其倫。南北二宋，其文中之八家乎。 ○清詞選本 聽秋聲館詞話云：“余所見專輯本朝人詞者，宜興蔣京少瑤華集，華亭姚ぇ汀詞雅，吳江沈時楝吳門蔣重光詞選，均不免雅俗糅雜。惟青浦王蘭泉司寇國朝詞綜，選擇最為美備。然其書成于嘉慶初元，迄今已六十余年，即乾嘉以前亦多遺漏。余念兵燹以后，文字摧殘，雖無適于用，亦一時風(fēng)雅所系。★就耳目所及，凡司寇未入選，而其人堪論定者，匯錄為國朝詞綜補六十卷。終以僻處海隅，搜羅未廣為憾。聞吳縣戈寶士明經(jīng)，有絕妙好詞。嘉善黃霽青太守有續(xù)詞綜之輯，所采定多佳什?！敝芗举L司馬云：“戈詞未刊，黃詞存藏黃韻珊大令處。”［詒］案：黃選已刊于湖北，易大令名矣。陶鳧香有詞綜補遺二十卷。 ○宋詞各造其極 蔡小石［宗茂］拜石詞序云：“詞勝于宋，自姜、張以格勝，蘇、辛以氣勝，秦、柳以情勝，而其派乃分。然幽深 眇，語巧則纖，跌宕縱橫，語粗則淺，異曲同工，要在各造其極?！保墼r］案：此以蘇、辛、秦、柳與姜、張并論，究之格勝者，氣與情不能逮。 ○詞非至南宋而敝 華亭宋尚木［徵］璧曰：“吾于宋詞得七人焉：曰永叔，其詞秀逸。曰子瞻，其詞放誕。曰少游，其詞清華。曰子野，其詞娟潔。曰方回，其詞新鮮。曰小山，其詞聰俊。曰易安，其詞妍婉。他若黃魯直之蒼老，而或傷于頹。王介甫之★削，而或傷于拗。晁無咎之規(guī)檢，而或傷于樸。辛稼軒之豪爽，而或傷于霸。陸務(wù)觀之蕭散，而或傷于疏。此皆所謂我輩之詞也。茍舉當家之詞，如柳屯田哀感頑艷，而少寄托。周清真蜿蜒流美，而乏陡健?？挡膳艛⒄R，而乏深邃。其外，則謝無逸之能寫景，僧仲殊之能言情，程正伯之能壯采，張安國之能用意，萬俟雅言之能協(xié)律，劉改之之能使氣，曾純甫之能舒懷，吳夢窗之能疊字，姜白石之能琢句，蔣竹山之能作態(tài)，史邦卿之能刷色，黃色庵之能選格，亦其選也。詞至南宋而繁，亦至南宋而敝。作者紛如，難以概述。夫各因其資之所近，茍去前人之病，而務(wù)用其長，必賴后人之力也夫?！保墼r］案：舉宋人詞不下數(shù)十家，可謂崇論閎議矣。而不及碧山、竹屋、玉田、草窗，何也。其評語亦不甚允當。觀“詞至南宋而敝”一語，非篤論矣。 ○常州派專尊美成 汪稚松云：“茗柯詞選，張皋文先生意在尊美成，而薄姜、張。至蘇、辛僅為小家，朱、厲又其次者。其詞貴能有氣，以氣承接，通首如歌行然。又要有轉(zhuǎn)無竭，全用縮筆包舉時事，誠是難臻之詣?！保墼r］案：常州派近為詞家正宗，然專尊美成。今取美成詞讀之，未能造斯境也。 ○詞有詩文不能造之境 郭頻伽云：“詞家者流，源出于國風(fēng)，其本濫于齊梁。自太白以至五季，非兒女之情不道也。宋之樂用于慶賞飲宴，于是周、秦以綺靡為宗，史、柳以華縟相尚，而體一變。蘇、辛以高世之才，橫絕一時，而憤末廣厲之音作。姜、張祖騷人之遺，盡洗 艷，而清空婉約之旨深。自是以后，雖有作者，欲別見其道而無由。然寫其心之所欲出，而取其性所近，千曲萬折，以赴聲律，則體雖異，而其所以為詞者無不同也?！保墼r］案：有韻之文，以詞為極。作詞者著一毫粗率不得，讀詞者著一毫浮躁不得。夫至千曲萬折以赴，固詩與文所不能造之境，亦詩與文所不能變之體，則仍一騷人之遺而已矣。 ○淫詞艷語有害于人心風(fēng)俗 宗小梧司馬云：“香奩格非詞之正宗，可使大千世界迷人，同登覺路，吾欲比于洙泗正樂之功?！保墼r］案：詞章之學(xué)，漢宋諸儒所不屑道。淫詞艷語，有害于人心風(fēng)俗不少，未始非秦七、黃九階之厲，此姜、張所以獨有千古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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