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很少有一個民族,像日本一樣,讓人敬卻遠(yuǎn)之。多數(shù)人說起日本,總是敬重之色,卻甚少有人說它可愛。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是一個全無可愛之色的民族。 不會有一個民族像日本一樣謙遜、踏實,但是也不會有一個民族像日本一樣殘暴、狂傲。有人說,日本是一個總是處在兩個極端的國家,但是它總是幻想在兩個極端之間尋求一種平衡。就是這樣一個民族,上至王謝之家、下至布衣百姓,卻是對櫻花鐘情之至。 我國近代愛國志士蘇殊曼寫過多首贊頌櫻花的詩詞,其中一首《攤破浣溪沙·櫻花贊》︰ 冬宿寒天魄未眠,一朝春雨洗塵煙。 風(fēng)暖熏開花萬朵,醉人寰。 似錦嫣紅盈媚眼,幽香淡淡逗蜂癲。 夢臥花叢何所處,富士山。 日本是櫻花的國度,富士山更是櫻花的天堂,一到春天,櫻花似雪,游人如織,不絕如縷,大有洛陽賞牡丹之勢。這個美麗的島國,大到街道、旅店,小到雕梁畫棟、手帕、扇子,處處都有櫻花的圖案,櫻花已然成為日本人生活的一部分,甚至被人民奉為神明一般的存在。 日本的櫻花,花期一到,約好了似地便雪一般的鋪開來,魯迅先生在《藤野先生》中說,“上野的櫻花爛熳的時節(jié),望去確也象緋紅的輕云”,頗為壯觀。短暫而熱烈的花期之后,漫天飄落,凄美而安然。這一切構(gòu)成,都引起了大和民族人民的共鳴,使其產(chǎn)生了一種深深的櫻花情節(jié),也因而,使櫻花成為這個民族的精神象征。各種文學(xué)作品中,深深隱藏著這個民族人民內(nèi)心的櫻花情節(jié),櫻花一樣的文學(xué)形象更是屢見不鮮。 一、櫻花純潔 “昨日花如雪。今日雪如花?!痹谌毡救诵哪恐?,富士山是他們的民族脊梁,堅毅、穩(wěn)重,而富士山上盛開的雪花一樣絢爛的櫻花則是最圣潔的存在,是純潔、干凈、透明、不可玷污的。各類文學(xué)作品中,作者也經(jīng)常有意識或無意識的為我們塑造出這樣的文學(xué)形象。 以著名作家川端康成為例,他在兩部著名小說《伊豆的舞女》中塑造的舞女和《雪國》中的少女葉子,雖然是完全不同的形象,卻仍有異曲同工之處?!兑炼沟奈枧分信c高中生相互愛慕的情竇初開的小舞女,樸真、憨厚而嬌美,她的歌聲婉轉(zhuǎn)動聽,舞步輕盈優(yōu)美,身上還有一種使人著迷的未受世俗之氣腐蝕的純真;《雪國》中,“特別是當(dāng)山野里的燈火映照在姑娘的臉上時,那種無法形容的美,使島村的心都幾乎為之顫動”,“ 她的眼睛同燈火重疊的那一瞬間,就像在夕陽的余暉里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夜光蟲”,這是島村初見葉子時的情景。《雪國》所塑造的兩位女性,駒子和葉子,是對立而統(tǒng)一的存在?!叭~子是植物性的靈,駒子是動物性的欲,葉子是駒子的靈性,駒子是葉子的肉身?!雹偃绻f駒子是個實在的形象,那么葉子則是空靈美的象征。她具有“無法形容的美”,是個“透明的幻影”,像伊豆的舞女一樣,她是不受世俗污濁的,是空靈的,因而也是虛幻的,作者選擇了讓她在一場大火中喪生,以此來換取她永恒的純潔和空靈,就如同不染風(fēng)塵的櫻花,是虛幻而脆弱的,在污濁的塵世的對抗面前,它寧愿選擇安靜而絢麗的落去。 二、櫻花熱烈 我國晚清詞人況周頤在《蕙風(fēng)詞話》中對比中日櫻花的區(qū)別時說,“中國櫻花不繁而實。日本櫻花繁而不實。”與中國櫻花不同,日本櫻花追求的就是“繁”,花開時節(jié),如雪一般的鋪開,如瀑布一樣的瀉下來;花落時節(jié),花謝花飛花滿天,須臾壯烈。 日本有一句著名的諺語, “花數(shù)櫻花,人數(shù)武士”,意思是說,百花之中,要數(shù)櫻花最為絢爛,而在人中最為出眾的要數(shù)武士。武士道精神在日本種族中根深蒂固,從中我們不難發(fā)掘出武士道與櫻花在精神上的相通之處,武士道的精髓與櫻花的氣質(zhì)如出一轍,絕對的絢爛和堅韌之后是轟然的死亡,這正印證了泰戈爾的一句詩“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三、櫻花短暫 有人說,日本的思考是從死亡開始的。 川端康成說,“自殺是最高的藝術(shù),自殺而無遺書,是最好不過的了。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話?!卑ㄋ畠?nèi)的無數(shù)日本作家,有島武郎、芥川龍之介、三島由紀(jì)夫都先后走上了自殺的道路。此外,在他們的作品中,也露出不同于世界其他民族的生死觀。 早在日本南北朝時期的吉田兼好的作品《徒然草》中,就已經(jīng)形成了較為深刻的生死觀念,“愚駑之人忘了生命本身的愉悅,不辭勞苦的追逐身外之樂;忘了生命本身即是財寶,而不顧生死的探求身外之財,從不滿足”等句,表現(xiàn)出淡然、超脫的態(tài)度。 《豐饒之?!纷髡呷龒u由紀(jì)夫是日本作家中將死亡美學(xué)闡釋到極致的一個典型代表,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春雪》、《奔馬》、《曉寺》、《天人五衰》等作品,巧妙的將美和死亡完美的嫁接在一起,闡釋著在日本所存在的獨特的死亡美學(xué)?!锻饺徊荨氛J(rèn)為,人生應(yīng)當(dāng)結(jié)束于四十五歲,在盛鼎之年結(jié)束生命能夠免去老去后的衰態(tài),而三島由紀(jì)夫自殺時剛好四十五歲。 很多年以前,日本發(fā)生過一個故事,一名16歲的日本少女,在自己的生日那天毅然選擇了自殺,在留給家人的遺書中寫道:“我現(xiàn)在是人生中最美麗的時刻,我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美麗消逝,這個時刻離去,為的就是留住生命中最美麗的時光。”這種因盛極必衰而向由盛到衰的轉(zhuǎn)換點上尋求死亡性超脫并以之為美的文化觀念,受到了日本民眾狂熱的推崇。 對生命的極度敏感使日本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哀傷的民族情緒,他們在櫻花樹下的哀傷不同于中國式傷春悲秋的情感,《萬葉集》中有一句萬世傳唱的詩句“色香俱散,人事無?!?,他們的哀傷,是融入生命的、天性所帶的哀傷,他們的哀傷,在于對于明知現(xiàn)在擁有但卻即將消逝的恐慌。 平安時期女作家紫式部的著作《源氏物語》是物語文學(xué)的高峰和古典文學(xué)的典范代表,這部偉大作品自始至終流露出一種淡淡的 “物哀”,洋溢著宮廷的悲哀,命和運(yùn)的哀傷,政治與愛情的哀傷?!霸谌说姆N種感情中,只有苦悶、憂愁、悲哀,即一切不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受最深的?!雹趶倪@部作品內(nèi)部來看,“物哀”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即一生追逐女性、時時陷在“得”與“不得”矛盾當(dāng)中的主人公源氏,眾多有命無運(yùn)的女性以及凄迷的自然景色。 紫式部著力刻畫的眾多女性人物形象中,紫姬可以算得上是最完美的女人。她是理想淑女的化身,在源氏的親自調(diào)教之下,出落的氣質(zhì)優(yōu)雅,藝壓群芳,性格溫婉,通情達(dá)理,但是就是這樣一位十全十美的化身,也因為難以訴說的哀愁,正值盛年,日漸衰弱、最終香消玉殞。在這個完美女性身上所體現(xiàn)的近乎天性當(dāng)中的哀愁與她自身形成鮮明的對比,成為更深一層的哀傷。 這部小說中的中的女性的命運(yùn),只有三個選擇,要么走入墳?zāi)?,要么落發(fā)為尼、斬斷塵緣,要么獨守空閨、雖死猶生,這些女性多災(zāi)多難的命運(yùn)在一定程度上與源氏有共同之處,反映了作者感悟而哀的審美追求。 在日語當(dāng)中,“哀”與“美”是相通的,這大概也是這個民族所獨有的。 “櫻花??!櫻花啊!暮春時節(jié)天將曉, 霞光照眼花英笑, 萬里長空白云起, 美麗芬芳任風(fēng)飄。 去看花!去看花!看花要趁早?!泵磕隀鸦〞r節(jié),富士山下,人潮如織,“欲問大和魂,朝陽底下看櫻花”櫻花情結(jié)已然滲入這個多山多島、溫和堅忍的民族,形成獨特而燦爛的櫻花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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