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湖居士以淳熙丁酉歲五月二十九日戊辰離成都。是日,泊舟小東郭合江亭下。合江者,岷江別派自永康離堆分入成都及彭、蜀諸郡合于此。以下新津,綠野平林,煙水清遠(yuǎn),極似江南。亭之上曰芳華樓,前后植梅甚多。故事:臘月賞梅于此。管界巡檢營在亭傍。每花開及三分,巡檢司具申一兩日開燕,監(jiān)司預(yù)焉。蜀人入?yún)钦撸宰源说侵?。其西則萬里橋。諸葛孔明送費(fèi)祎使吳,曰:“萬里之行,始于此?!焙笠蛞悦麡?。杜子美詩曰:“門泊東吳萬里船?!贝藰蛘秊閰侨嗽O(shè)。余在郡時(shí),每出東郭,過此橋,輒為之慨然。東下五里,曰板橋?yàn)?,自蜀都下峽,灘之始也。
六月己巳朔。發(fā)孥累,舟下眉州彭山縣,泊。單騎轉(zhuǎn)城,過東、北兩門,又轉(zhuǎn)而西。自侍郎堤西行秦岷山道中,流渠湯湯,聲震四野,新秧勃然郁茂。前兩旬大旱,種幾不入土,臨行,連日得雨。道見田翁,欣然曰:“今歲又熟矣?!?/span>
五十里,至郫縣。觀者塞途,皆嚴(yán)裝盛飾,帟幕相望。蓋自來無制帥行此路者。自是而西,州縣皆然。郫邑屋極盛,家家有流水脩竹,而楊氏之居為最。縣圃大竹萬個(gè),流水貫之,濃翠欲滴。
未至縣二十里,有犀浦鎮(zhèn),故犀浦縣。今廢,屬郫,猶為壯鎮(zhèn)。杜子美詩:“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黃梅。湛湛長江去,冥冥細(xì)雨來。”蜀無梅雨,子美梅熟時(shí)經(jīng)行,偶值雨耳??趾笕吮阒笧槊酚辏兽q之。唐玄宗幸蜀,嘗以成都為南京云。
郫筒。截大竹,長二尺以下,留一節(jié)為底,刻其外為花紋。上有蓋,以鐵為提梁,或朱或黑,或不漆,大率挈酒竹筒耳?!度A陽風(fēng)俗記》所載,乃刳竹傾釀,閉以藕絲蕉葉,信宿馨香達(dá)于外。然后斷取以獻(xiàn),謂之郫筒酒。觀此,則是就竹林中為之,今無此酒法矣。
庚午。二十里,早頓安德鎮(zhèn)。四十里,至永康軍。一路江水分流入諸渠,皆雷轟雪卷,美田彌望,所謂岷山之下沃野者正在此。崇德廟在軍城西門外山上,秦太守李冰父子廟食處也。
辛未。登城西門樓。其下岷江。江自山中出,至此始盛壯。對江即岷山。岷山之最近者,曰青城山。其尤大者,曰大面山。大面山之后,皆西戎山矣。西門名玉壘關(guān)。自門少轉(zhuǎn),登浮云亭,李蘩清叔守郡時(shí)所作。取杜子美詩“玉壘浮云變古今”之句,登臨雄勝。
又登懷古亭,俯觀離堆。離堆者,李太守鑿崖中斷,分江水一派入永康以至彭、蜀,支流自郫以至成都。懷古對崖,有道觀曰伏龍,相傳李太守鎖孽龍于離堆之下。觀有孫太古畫李氏父子像。
出玉壘關(guān),登山,謁崇德廟。新作廟前門樓,甚壯,下臨大江,名曰都江。江源政自西戎中來,由岷山澗壑出而會(huì)于此,故名都江。世云江出岷山者,自中國所見言之也。李太守疏江驅(qū)龍,有大功于西蜀。祠祭甚盛,歲刲羊五萬,民買一羊?qū)⒁约蓝籍a(chǎn)羔者,亦不敢留,并驅(qū)以享。廟前屠戶數(shù)十百家,永康郡計(jì)至專仰羊稅,甚矣其殺也。余作詩刻石以諷,冀神聽萬一感動(dòng)云。
廟前近離堆,累石子作長汀以遏水,號象鼻,以形似名。西川夏旱,支江水涸,即遣使致禱,增堰壅水,以入支江,三四宿,水即遍,謂之?dāng)z水。余在成都,連歲遣郡丞馮輔攝水祠下,皆如期而應(yīng),連得稔。既謁謝于廟,徜徉三樓而返。
將至青城,再度繩橋。每橋長百二十丈,分為五架,橋之廣十二繩排連之,上布竹笆,攢立大木數(shù)十于江沙中,輦石固其根,每數(shù)十木作一架,掛橋于半空,大風(fēng)過之,掀舉幡然,大略如漁人曬網(wǎng)、染家晾彩帛之狀。又須舍輿疾步,從容則震掉不可立。同行皆失色。郡人云:“稍迂?cái)?shù)里,有白石渡,可以船濟(jì),然極湍險(xiǎn)也?!?/span>
五十里,早頓羅漢院沿江行。山腳入青城界。道左右多幽居,流水淙琤,脩竹彌望。晚,漸入山?! ∪?,至青城山。門曰寶仙九室洞天。夜宿丈人觀。觀在丈人峰下,五峰峻峙如屏,觀之臺(tái)殿,上至巖腹。丈人自唐以來,號五岳丈人儲(chǔ)福定命真君。傳記略云:“姓寗,名封。與黃帝同時(shí),帝從之問龍蹺飛行之道?!北境龀珈舻?,與灊、廬皆有宮名,此獨(dú)號丈人觀。先是其徒以為言,余為請之朝。李燾仁父適為禮部侍郎,上議曰:
按:《河圖括地象》:岷山之精,上為井絡(luò),帝以會(huì)昌,神以建福。注曰:“昌即慶也?!鼻喑菍?shí)岷山第一峰,會(huì)慶又符誕節(jié)之名。
乃賜名會(huì)慶建福宮。余將入山而敕書適至,乃作醮以祝圣謝恩。
真君殿前有大樓,曰玉華。翚飛輪奐,極土木之勝。殿四壁,孫太古畫黃帝而下三十二仙真,筆法超妙,氣格清逸。此壁冠于西州。兩廡古畫尚多,半已剝落,惟張果老、孫思邈二像無恙。
壬申。泊青城山。始生之辰也。今春病少城,幾殆,僅得更生,因來名山禳祭?! ∫?,道士就殿前作步虛儀。方升壇,有大炬出殿后巖上,色洞赤,周旋山頂,有頃滅變。同游者疾趨來觀,則無有矣。余默請于丈人,此燈正為仆出者,當(dāng)復(fù)見,使諸人共觀之。語脫口,燈復(fù)出,分合眩轉(zhuǎn),若經(jīng)藏然,食頃乃沒。觀人云:“從來此峰無燈,四年前曾一見。”
今日山后老人村耆耋婦子輩,聞?dòng)嘀链?,皆扶攜來觀。村去此不遠(yuǎn),但過數(shù)繩橋。俗稱其村曰獠澤,余以為不雅馴,更名老宅。近來鹽酪路通,壽亦減。
癸酉。自丈人觀西登山,五里至上清宮。在最高峰之頂,以板閣插石,作堂殿。下視丈人峰,直堵墻耳。岷山數(shù)百峰,悉在欄檻下,如翠浪起伏,勢皆東傾。一軒正對大面山,一上六十里,有夷坦曰芙蓉平,道人于彼種芎。非留旬日不可登,且涉入夷界,雖羽衣輩亦罕到。雪山三峰爛銀琢玉,闖出大面后。雪山在西域,去此不知幾千里,而了然見之,則其峻極可知。上清之游,真天下偉觀哉!
夜,有燈出。四山以千百數(shù),謂之圣燈。圣燈所至多有,說者不能堅(jiān)決?;蛟乒湃怂氐に幹猓蛑^草木之靈者有光,或又以謂龍神山鬼所作,其深信者則以為仙圣之所設(shè)化也。
甲戌。下山五里,復(fù)至丈人觀。二十里,早頓長生觀,范長生得道處也。有孫太古畫龍虎二君,在殿外兩壁上。筆勢揮掃,云煙飛動(dòng),蓋孫筆之尤奇者。
殿壁又有孫畫《味江龍》一堵。相傳孫欲畫龍而不知其真。有丈夫過,云:“君欲識(shí)真龍乎?”忽變而夭矯。孫諦視,畫得之。視稍久,一目遂眚,即此畫也。舊壁,宣和間取入京師。臨行,道士募名筆摹于新壁,今所存者摹本也。
晚,宿范氏莊園。
乙亥。十五里,發(fā)青城縣。同年雅州守何正仲子方來見,招游其群從園林。江水分流入縣,灘聲聒耳,以故人家悉有流渠脩竹,易成幽趣。
四十五里,晚宿蜀州城外圣佛院。
丙子。二十里,早頓周家莊。周氏三大第,皆高爽嚴(yán)潔。大抵沃野所在,二百年不見兵火。居民屋室如法,有承平氣象?! ∈铮潦裰???て詢?nèi)西湖極廣袤。荷花正盛,呼湖船泛之。系纜古木脩竹間,景物甚野,為西州勝處。湖中多小菱,可食。蜀無菱,至此始見之??な貐菑V仲撒舊四相堂新之,名曰熙春。余謂不若仍其舊。四相謂唐李絳、鐘紹京等,皆嘗為蜀州刺史者也。然但名四相,嫌限定數(shù),乃為更名相業(yè)云。
丁丑。三十里,早頓江原縣。前館職張縯季長招至其曾祖所作善頌堂上。季長之祖與司馬溫公、范太史同朝相善也,論新法不合,歸。二公作《善頌堂詩》以送之,使歸壽其親。詩卷皆存壁,有趙清獻(xiàn)公宰邑時(shí)題字?! 〖鹃L之族祖浩,藏仁宗御飛白書。山谷所跋者,其末句譽(yù)天地之高厚,贊日月之光華;“臣知其不能也”,今集中作“臣自知其不能也”。“自”字蓋后來所增,語意方全。山谷自稱“洪州分寧縣雙井里前史官臣黃庭堅(jiān)”,蓋謫戎州時(shí)所跋?! ∷氖铮扌陆蚩h。成都及此郡送客畢會(huì)。邑中借居,僦舍皆滿,縣人以為盛。成都萬里橋下之江與岷江正派合于此。 戊寅。為送客住一日。飲罷,發(fā)遣,令各歸,留者尚十五六。新津縣廨上雨傍風(fēng),無一席寬潔處。送客貪于相從,歡然竟日,忘其居之陋也。
己卯。大雨,不可登脩覺。脩覺者,新津縣對江一小山。上有絕勝亭,一望平野,可盡西川。杜子美所謂“西川供客眼,惟有此江郊”。是日,霧雨昏昏,非遠(yuǎn)望所宜,故不復(fù)登。
辰初,以小舟下彭山,己、未已到,與孥累船會(huì)。即解維,午后,至眉州城外江,即玻璃江也。冬時(shí)水色如此。方夏,潦怒濤漲,皆黃流耳。江上小山名蟆頤,川原平遠(yuǎn)似江、浙間。
城中荷花特盛,處處有池塘。他郡種荷者皆買種于眉。遍城悉是石街,最為雅潔,前守王陽英昭祖所作也。景疏樓在子城上,甚草草。聞舊樓在其角,尤不如今。其前多草木蔽虧,無所見。 庚辰。劉焞文潛招集于郡圃起文堂,堂名蓋為東坡設(shè)對起文。又一堂,前守李石知幾所作,名元佑學(xué)堂。眉人云:“李初揭堂名,輕薄子于郡前旗亭上,亦書其榜曰‘淳熙酒肆’。”其俗大抵好論議。文潛,郡人也?! ∶伎ぶ斡泄旁睿趶d事后,太守不敢居,扃鑰奉祠之。又聞軍資庫有一水甕,滿貯石子,每月朔亦祠之,仍增水、石各一器,不知其幾年,而至今不滿。官府怪誣之事,未有如眉之灶甕者。
辛巳。招送客燕于眉山館,與敘別。荔子已過,郡中猶余一株,皆如渥丹,盡擷以見餉。偶有兩柈留館中,經(jīng)宿取視,綠葉紅實(shí)粲然。乃知尋常用籃絡(luò)盛貯,徒欲透風(fēng),不知為雨露沾灑,風(fēng)日炙薄,經(jīng)宿色香都變。試取數(shù)百顆,貯以大合,密封之,走介入成都,以遺高、朱二使者,亦兩夕到。二君回書云:“風(fēng)露之氣如新?!庇浿愿婧檬抡摺?/span>
壬午。發(fā)眉州。六十里,午,至中巖,號西川林泉最佳處。相傳為第五羅漢諾矩那道場,又為慈姥龍所居。
登岸即入山徑,半里有喚魚潭。水出巖下,莫知淺深,是為龍之窟宅。人拍手潭上,則群魚自巖下出,然莫敢玩。兩年前,有監(jiān)司從卒浴其中,若有物曳入崖下。翌日,尸浮出江上。
又半里,有深源泉。凡五里,至慈姥巖。巖前即寺也。凡山中巖潭亭院之榜,皆山谷書。山谷貶戎州,今敘州也。有親故在青神,遂至眉,游中巖。自此不復(fù)西,蓋元不識(shí)成都,疑有所畏避云。
入寺,側(cè)出石磴,半里余,有三石峰,平正如高樓巍闕,巀嶪奇?zhèn)?,不可名狀。前二峰,后一峰,如品字。前二峰之間,容一徑,可以并行。至中峰之下,有石室,諾矩那庵也。舊說有天臺(tái)僧,遇病僧與一木鎖匙,曰:“異日至眉之中巖,以此匙扣石筍,我當(dāng)出見?!币讯弧L炫_(tái)僧恍然,識(shí)為病僧。挈以赴海中齋會(huì)。既回,如夢覺。自此中巖之名遂顯。三峰,土人謂之石筍。余觀之,乃三石樓,筍蓋不足道。
傍又有寶瓶峰數(shù)百尺,上侈下縮,真一古壺,亦甚奇怪。
送客復(fù)集山中,遂留宿。初夜,月出東嶺,松桂如蒙霜雪,與諸人憑欄極談。至夜分,散。
癸未。早食后,與送客出寺,至慈姥巖前徘徊,皆不忍分袂。復(fù)班荊,小飲巖下。須臾風(fēng)雨大至,巖溜垂下如布,雨映松竹,如玉塵散飛。諸賓各即席作詩,不覺日暮,遂皆不成行。下山,復(fù)入宿寺中。
甲申。早出山,至江步,與送客先歸者別。放船過青衣,入湖瀼峽,由平羌舊縣至嘉州,日未晡。自眉至嘉,百二十里,中巖其半途也?! ≈]憲使程詠之于雪堂。雪堂者,詠之葺重堂之后一堂。深邃清涼,專以度暑。盡取所藏雪圖掛四壁,而榜曰雪堂,將以館余。余不暇遷,然未行以前,蓋日造焉。
先是余造舟于敘,既成,溯流泊于嘉。甫畢而被召,自合江乘小舟至此。登新艦,乃治裝,及載諸軍封樁,稍治一行私商匿稅之弊,例留數(shù)日。
行館之側(cè),曰問月堂。雖久不葺,然月正出前檐,名不虛得。
城累大石為之,以備漲湍,雖庳而堅(jiān)。儀門之榜曰犍為郡,然非漢郡舊地也。尤多荔枝,皆大本,輪囷數(shù)圍,以九頂寺殿前槱核者為最,每歲,憲司專之。
乙酉。泊嘉州。渡江,游凌云。在城對岸,山不甚高,綿延有九山頭,故又名九頂。舊名青衣山;青衣,蠶叢氏之神也。舊屬平羌縣,縣廢,并屬龍游。
躋石磴,登凌云寺。寺有天寧閣,即大像所在。嘉為眾水之會(huì),導(dǎo)江、沫水與岷江,皆合于山下,南流以下犍為。沫水合大渡河由雅州而來,直搗山壁,灘瀧險(xiǎn)惡,號舟楫至危之地。唐開元中,浮屠海通始鑿山為彌勒佛像以鎮(zhèn)之。高三百六十尺,頂圍十丈,目廣二丈,為樓十三層。自頭面以及其足,極天下佛像之大。兩耳猶以木為之。佛足去江數(shù)步,驚濤怒號,洶涌過前,不可安立正視,今謂之佛頭灘。佛閣正面三峨,余三面皆佳山,眾江錯(cuò)流諸山間,登臨之勝,自西州來,始見此耳。東坡詩:“但愿身為漢嘉守,載酒常作凌云游?!焙笕巳∑湔Z,作載酒亭于山上。
丙戌。泊嘉州。游萬景樓,在州城,傍高丘之上。漢嘉登臨山水之勝,既豪西州,而萬景所見,又甲于一郡。其前大江之所經(jīng),犍為、戎、瀘,遠(yuǎn)山縹緲明滅,煙云無際。右列三峨,左橫九頂,殘山剩水,間見錯(cuò)出。萬景之名,真不濫吹。余詩蓋題為西南第一樓也。
九頂之傍,有烏尤一峰,小江水繞之,如巧畫之圖。樓前百余步,有古安樂園。山谷常游之,名軒曰涪翁,壁間題字猶存。云“見水繞烏尤”,惟此亭耳。是時(shí)未有萬景,故山谷以安樂園為勝,今不足道矣。
下山,入小巷,至廣福院。中有水洞,靜聽洞中,時(shí)有金玉聲,瑯然清越,不知水滴何許作此聲也。舊名東丁水,寺亦因名東丁院,山谷更名方響洞,題詩云:“古人名此東丁水,自古丁東直到今。我為更名方響洞,要知山水有清音?!薄 《『?、戊子、己丑、庚寅、辛卯,泊嘉州。遣近送人馬,歸者十九。留家嘉州岸下,單騎入峨眉。有三山,為一列,曰大峨、中峨、小峨。中峨、小峨昔傳有游者,今不復(fù)有路。惟大峨一山,其高摩霄,為佛書所記普賢大士示現(xiàn)之所。自郡城出西門,濟(jì)燕渡水,洶涌甚險(xiǎn)。此即雅州江,其源自巂州邛部合大渡河,穿夷界千山以來。過渡,宿蘇稽鎮(zhèn)。
壬辰。早發(fā)蘇稽,午過符文鎮(zhèn)。兩鎮(zhèn)市井繁遝,類壯縣。符文出布,村婦聚觀于道,皆行而績麻,無索手者。民皆束艾蒿于門,燃之發(fā)煙,意者熏袚穢氣,以為候迎之禮。
午后,至峨眉縣宿。
癸巳。發(fā)峨眉縣。出西門,登山,過慈福、普安二院、白水莊、蜀村店。十二里,龍神堂。
自是澗谷舂淙,林樾雄深。小憩華嚴(yán)院,過青竹橋、峨眉新觀、路口、梅樹埡、兩龍?zhí)茫林蟹逶?。院有普賢閣,回環(huán)十七峰繞之。背倚白崖峰。右傍最高而峻挺者,曰呼應(yīng)峰。下有茂真尊者庵,人跡罕至。孫思邈隱于峨眉,茂真在時(shí),常與孫相呼,相應(yīng)于此云。
出院,過樟木、牛心二嶺及牛心院路口,至雙溪橋。亂山如屏簇,有兩山相對,各有一溪出焉。并流至橋下,石塹深數(shù)十丈,窈然沉碧,飛湍噴雪,奔出橋外,則入岑蔚中,可數(shù)十步,兩溪合為一,以投大壑。淵渟凝湛,散為溪灘。灘中悉是五色及白質(zhì)青章石子。水色曲塵,與石色相得,如鋪翠錦,非摹寫可具。朝日照之,則有光彩發(fā)溪上,倒射巖壑,相傳以為大士小現(xiàn)也。
牛心寺三藏師繼業(yè),自西域歸過此,將開山,兩石斗溪上,攬得其一,上有一目,端正透底,以為寶瑞,至今藏寺中,此水遂名寶現(xiàn)溪。自是登危磴,過菩薩閣,當(dāng)?shù)烙邪?,曰天下大峨山,遂至白水普賢寺。自縣至此,步步皆峻陂,四十余里,然始是登峰頂之山腳耳?! 〖孜?。宿白水寺。大雨,不可登山。
謁普賢大士銅像。國初,敕成都所鑄。有太宗、真宗、仁宗三朝所賜御制書百余卷,七寶冠、金珠瓔珞、袈裟、金銀瓶缽、奩爐、匙箸、果壘、銅鐘、鼓、鑼、磬、蠟茶、塔、芝草之屬。又有崇寧中宮所賜錢幡及織成紅幡等物甚多,內(nèi)仁宗所賜紅羅紫繡袈裟,上有御書《發(fā)愿文》,曰:
佛法長興,法輪常轉(zhuǎn)。國泰民安,風(fēng)雨順時(shí)。干戈永息,人民安樂,子孫昌盛。一切眾生,同登彼岸。嘉佑七年十月十七日,福寧殿御札記。
次至經(jīng)藏。亦朝廷遣尚方工作寶藏也。正面為樓闕,兩傍小樓夾之。釘鉸皆以石,極備奇靡。相傳純用京師端門之制。經(jīng)書則造于成都,用碧硾紙銷銀書之。卷首悉有銷金圖畫,各圖一卷之事。經(jīng)簾織輪相鈴杵器物及“天下太平”、“皇帝”、“萬歲”等字于繁花縟葉之中,今不復(fù)見此等織文矣。
次至三千鐵佛殿,云:“普賢居此山,有三千徒眾共住,故作此佛。”冶鑄甚樸拙。
是日設(shè)供,且禱于大士,丐三日好晴以登山。 乙未。大霽,遂登上峰。自此至峰頂光相寺七寶巖,其高六十里。大略去縣中平地不下百里,又無復(fù)蹊磴。斫木作長梯,釘巖壁,緣之而上,意天下登山險(xiǎn)峻,無此比者。余以健卒挾山轎強(qiáng)登。以山丁三十夫,曳大繩行前挽之,同行則用山中梯轎。
出白水寺側(cè)門,便登點(diǎn)心山。言峻甚,足膝點(diǎn)于心胸云。
過茅亭觜、石子雷、大小深坑、駱駝嶺、簇店。凡言店者,當(dāng)?shù)腊逦菀婚g。將有登山客,則寺僧先遣人煮湯于店,以俟蒸炊。
又過峰門、羅漢店、大小扶、錯(cuò)喜歡、木皮里、胡孫梯、雷洞平。凡言平者,差可以托足之處也。雷洞者,路在深崖,萬仞磴道,缺處則下瞰沉黑若洞然。相傳下有淵水,神龍所居,凡七十二洞。歲旱,則禱于第三洞。初投香幣,不應(yīng),則投死彘及婦人弊履之類,以掁觸之,往往雷風(fēng)暴發(fā)。峰頂光明巖上所謂兜羅綿云,亦多出于此洞?! ∵^新店、八十四盤、娑羅平。娑羅者,其木葉如海桐,又似楊梅花,紅白色,春夏間開,惟此山有之。初登山半即見之,至此,滿山皆是。大抵大峨之上,凡草木禽蟲,悉非世間所有,昔固傳聞,今親驗(yàn)之。余來以季夏,數(shù)日前,雪大降,木葉猶有雪漬斕斑之跡。草木之異,有如八仙而探紫,有如牽牛而大數(shù)倍,有如蓼而淺青。聞春時(shí)異花尤多,但是時(shí)山寒,人鮮能識(shí)之。草葉之異者,亦不可勝數(shù)。山高多風(fēng),木不能長,枝悉下垂。古苔如亂發(fā),鬖鬖掛木上,垂至地,長數(shù)丈。又有塔松,狀似杉而葉圓細(xì),亦不能高,重重偃蹇如浮圖,至山頂尤多。又繼無鳥雀,蓋山高,飛不能上。
自娑羅平,過思佛亭、軟草平、洗腳溪,遂極峰頂光相寺。亦板屋數(shù)十間,無人居。中間有普賢小殿。以卯初登山,至此已申后。初衣暑绤,漸高漸寒,到八十四盤,則驟寒。比及山頂,亟挾纊兩重,又加毳衲駝茸之裘,盡衣笥中所藏。系重巾,躡氈靴,猶凜栗不自持,則熾炭擁爐危坐。山頂有泉,煮米不成飯,但碎如砂粒。萬古冰雪之汁,不能熟物,余前知之,自山下攜水一缶來,財(cái)自足也。
移頃,冒寒登天仙橋,至光明巖。炷香小殿上,木皮蓋之。王瞻叔參政,嘗易以瓦,為雪霜所薄,一年輒碎,后復(fù)以木皮易之,翻可支二三年。人云佛現(xiàn)悉以午,今已申后,不若歸舍,明日復(fù)來。
逡巡,忽云出巖下,傍谷中,即雷洞山也。云行,勃如隊(duì)仗。既當(dāng)巖,則少駐。云頭現(xiàn)大圓光,雜色之暈數(shù)重。倚立相對中,有水墨影,若仙圣跨象者。一碗茶頃,光沒,而其傍復(fù)現(xiàn)一光如前,有頃亦沒。云中復(fù)有金光兩道,橫射巖腹,人亦謂之小現(xiàn)。日暮,云物皆散,四山寂然。乙夜,燈出,巖下遍滿,彌望以千百計(jì)。夜寒甚,不可久立。
丙申。復(fù)登巖眺望,巖后岷山萬重,少北則瓦屋山在雅州,少南則大瓦屋,近南詔,形狀宛然,瓦屋一間也。小瓦屋亦有光相,謂之辟支佛現(xiàn)。此諸山之后,即西域雪山,崔嵬刻削,凡數(shù)十百峰,初日照之,雪色洞明如爛銀,晃耀曙光中。此雪自古至今,未嘗消也。山綿延入天竺諸蕃,相去不知幾千里,望之但如在幾案間,瑰奇勝絕之觀,真冠平生矣。復(fù)詣巖殿致禱,俄氛霧四起,混然一白,僧云銀色世界也。
有頃,大雨傾注,氛霧辟易。僧云:“洗巖雨也,佛將大現(xiàn)?!倍盗_綿云復(fù)布巖下,紛郁而上,將至巖數(shù)丈輒止。云平如玉地,時(shí)雨點(diǎn)有余飛。俯視巖腹,有大圓光,偃臥平云之上。外暈三重,每重有青黃紅綠之色。光之正中,虛明凝湛,觀者各自見其形現(xiàn)于虛明之處,毫厘無隱,一如對鏡,舉手動(dòng)足,影皆隨形而不見傍人,僧云攝身光也。此光既沒,前山風(fēng)起云馳,風(fēng)云之間,復(fù)出大圓相光,橫亙數(shù)山,盡諸異色,合集成辨。峰巒草木,皆鮮妍絢蒨,不可正視。云霧既散,而此光獨(dú)明,人謂之清現(xiàn)。凡佛光欲現(xiàn),必先布云,所謂兜羅綿世界。光相依云而出,其不依云,則謂之清現(xiàn),極難得。
食頃,光漸移,過山而西。左顧雷洞山上,復(fù)出一光,如前而差小,須臾亦飛行過山外,至平野間,轉(zhuǎn)徙得得,與巖正相值,色狀俱變,遂為金橋。大略如吳江垂虹,而兩圯各有紫云捧之。凡自午至未,云物凈盡,謂之收巖,獨(dú)金橋現(xiàn)至酉后始沒。
同登峰頂者:幕客簡世杰伯雋、楊光商卿、周杰德俊萬、進(jìn)士虞植子建及家弟成績。今日,復(fù)有同年楊愻伯勉、幕客李嘉謀良仲自夾江來,甫至而光現(xiàn)。
丁酉。下山。始登山時(shí),雖躋攀艱難,有繩曳其前,猶險(xiǎn)而不危。下山時(shí),雖復(fù)以繩縋輿后梯斗下,輿夫難著腳,既險(xiǎn)且危。下山漸覺暑氣,以次減去綿衲。午至白水寺,則絺绤如故。聞昨暮寺中大雷雨,峰頂夕陽快晴,元不知也。
幕客范謨季申、郭明復(fù)中行、楊輔嗣勛皆自漢嘉來會(huì),而不及余于峰頂。食后,同游黑水,過虎溪橋,奔流激湍,大略似雙溪而小不及。始開山,僧自白水尋勝至此,溪漲,不可渡,有虎蹲伏其傍,因遂跨之,亂流以濟(jì),故以名溪。白、黑二水,皆以石色得名。黑水前對月峰,棟宇稍潔。宿寺中東閣。
秋七月戊戌,朔。離黑水,復(fù)過白水寺,前渡雙溪橋,入牛心寺。雨后斷路,白云峽水方漲,碧流白石,照人肺肝,如層冰積雪?;@輿下行峽淺處以入寺。飛濤濺沬,襟裙皆濡。境過清,毛發(fā)盡竦。
寺對青蓮峰,有白云、青蓮二閣最佳。牛心本孫思邈隱居,相傳時(shí)出諸山,寺中人數(shù)見之。小說亦載招僧誦經(jīng),施與金錢,正此山故事。
有孫仙煉丹灶,在峰頂,及陶珠泉在白云峽最深處。去寺數(shù)里,水深不可涉。獨(dú)訪丹灶。灶傍多奇石,祠堂后一石尤佳,可以箕踞宴坐,名玩丹石?! ∷掠刑飘嬃_漢一板,筆跡超妙,眉目津津,欲與人語。成都古畫浮圖像最多,以余所見,皆出此下。蜀畫胡僧,惟盧楞伽之筆為第一,今見此板,乃知楞伽源流所自,余十五板亡之矣。
此寺即繼業(yè)三藏所作。業(yè)姓王氏,耀洲人。隸東京天壽院。干德二年,詔沙門三百人,入天竺求舍利及貝多葉書,業(yè)預(yù)遣中。至開寶九年,始?xì)w寺。所藏《涅盤經(jīng)》一函,四十二卷。業(yè)于每卷后,分記西域行程,雖不甚詳,然地里大略可考,世所罕見,錄于此,以備國史之闕。
業(yè)自階州出塞西行,由靈武、西涼、甘、肅、瓜、沙等州,入伊吳、高昌、焉耆、于闐、疏勒、大食諸國,度雪嶺至布路州國。
又度大蔥嶺,雪山至伽濕彌羅國,西登大山,有薩埵太子投崖飼虎處,遂至健陀羅國,謂之中印土?! ∮治髦潦鞑▏白鬆€陀羅國。國有二寺。
又西過四大國,至大曲女城,南臨陷牟河,北背洹河,塔廟甚多而無僧尼。
又西二程,有寶階故基。
又西至波羅奈國,兩城相距五里,南臨洹河。
又西北十許里,至鹿野苑,塔廟佛跡最伙(業(yè)自云別有傳記,今不傳矣)。南行十里,渡洹河。河南有大浮圖。自鹿野苑西至摩羯提國,館于漢寺。寺多租入,八村隸焉。僧徒往來如歸,南與杖林山相直,巍峰巋然。山北有優(yōu)波掬多石室及塔廟故基。南百里有孤山,名雞足三峰。云是迦葉入定處。 又西北百里,有菩提寶座城。四門相望,金剛座在其中,東向?! ∮謻|至尼連禪河。東岸有石柱,記佛舊事。自菩提座東南五里,至佛苦行處。
又西三里,至三迦葉村及牧牛女池。金剛座之北門外,有師子國伽藍(lán)。
又北五里,至伽耶城。
又北十里,至伽耶山,云是佛說《寶云經(jīng)》處。
又自金剛座東北十五里,至正覺山?! ∮謻|北三十里,至骨磨城。業(yè)館于蝦羅寺,謂之南印土。諸國僧多居之。
又東北四十里,至王舍城。東南五里,有降醉象塔。
又東北,登大山,細(xì)路盤紆,有舍利子塔。
又臨澗有下馬迎風(fēng)塔。度絕壑,登山頂,有大塔廟,云是七佛說法處。山北平地。
又有舍利本生塔。其北山半曰鷲峰,云是佛說《法華經(jīng)》處。山下即王舍城,城北山址,有溫泉二十余井。
又北有大寺及迦蘭陁竹園故跡。
又東有阿難半身舍利塔。溫湯之西,有平地,直南登山,復(fù)有畢缽羅窟。業(yè)止其中,誦經(jīng)百日而去??呶?,復(fù)有阿難證果塔。此去新王舍城八里,日往乞食會(huì)。新王舍城有蘭若,隸漢寺。
又有樹提迦故宅城。其西,有輪王塔。
又北十五里,有那爛陁寺。寺之南北,各有數(shù)十寺,門皆西向。其北,有四佛座。
又東北十五里,至烏嶺頭寺。東南五里,有圣觀自在像。
又東北十里,至伽濕彌羅漢寺,寺南距漢寺八里許。自漢寺東行十二里,至卻提希山。
又東七十里,有鴿寺。西北五十里,有支那西寺,古漢寺也。西北百里,至花氏城,育王故都也。自此渡河,北至毗耶離城,有維摩方丈故跡?! ∮种辆惺浅羌岸嗔_聚落。逾大山數(shù)重,至泥波羅國?! ∮种聊ビ饫铮^雪嶺,至三耶寺。由故道自此入階洲?! √嬉蜒珩{,太宗即位。業(yè)詣闕進(jìn)所得梵夾舍利等,詔擇名山修習(xí)。登峨眉,北望牛心,眾峰環(huán)翊,遂作庵居,已而為寺。業(yè)年八十四而終?! 〕雠P?,復(fù)過中峰之前,入新峨眉觀。自觀前山開新路,極峻斗下。冒雨以游龍門,竭蹶數(shù)里,歘至一處,澗溪自兩山石門中涌出,是為龍門峽也。以一葉舟桌入石門,兩岸千丈巖壁,色如碧玉,刻削光潤。入峽十余丈,有兩瀑布各出一巖頂,相對飛下嵌根,有盤石承之,激為飛雨,濺洙滿峽,舟過其前,衣皆沾灑透濕,又?jǐn)?shù)丈,半巖有圓龕,去水可二丈,以木梯升之,即龍洞也。峽中紺碧無底,石寒水清,非復(fù)人世。舟行數(shù)十步,石壁益峻,水益湍,亟回桌。舟人云:“前去更奇?!币杂甏笞鳎语w瀑沾濡,暑肌起粟,骨驚神,凜乎其不可以久留也。
昔嘗聞峨眉雙溪,不減廬山三峽。前日過之,真奇絕。及至龍門,則雙溪又在下風(fēng)。蓋天下峽泉之勝,當(dāng)以龍門為第一。要之游者自知,未之游者,必以余言為過。然其路險(xiǎn)絕,亂石當(dāng)?shù)?,將至峽,必舍輿,躡草履,經(jīng)營蹞步于槎牙兀臬中,方至峽口。蓋大峨峰頂天下絕觀,蜀人固自罕游,而龍門又勝絕于山間,游峨眉者,亦罕能到。非好奇喜事、忘勞苦而不憚疾病者,不能至焉。
復(fù)尋大路出山。初夜,始至縣中。
己亥。發(fā)峨眉。晚,至嘉州。
庚子、辛丑。皆泊嘉州。
壬寅。將解纜。嘉守王亢子蒼留看月榭。前權(quán)守陸游務(wù)觀所作,正對大峨,取李大白“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之句??ぶ文嗽谏狡律?。正堂之偏,有孫真人祠。祠前有丹井;又有石洞,亦有水聲如東丁,號鳴玉洞。
食后,發(fā)嘉州。監(jiān)司太守前路相別。憲司吏獨(dú)桌葉舟,過佛頭灘,覆于望中。子侄船上重下輕,屢欹側(cè)不免,議易舟。僅行二十里,至王波渡宿?! ∈裰蟹Q尊老者為波,祖及外祖皆曰波,又有所謂天波、日波、月波、雷波者,皆尊之之稱。此王波蓋王老或王翁也。宋景文嘗辯之,謂當(dāng)作“皤”字。魯直貶涪州別駕,自號涪皤,或從其俗云?! 」锩?。發(fā)王波渡,四十里至羅護(hù)鎮(zhèn)。岸有石如馬,村人常以繩糜之,云不然為怪。百里至犍為縣。縣有江樓,甚高爽,下臨長川。過縣二十里,至下壩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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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辰。發(fā)下壩。百里,至敘州宣化縣。百二十里,至敘州,才亭午。敘,古戎州也。
山谷謫居在小寺中,號大死庵。后人就作祠堂,并裒墨跡刻其中。方山谷謫居時(shí),屢有鎖江亭詩,今江上舊基,別作新亭,頗如法鎖江者。
舊戎州在對江平坡之上,與夷蠻雜處。馬湖江自夷中出,合大江。夷自馬湖舟行,必過舊州下,故聯(lián)鎖于江口,以防其出沒。今徙州治于南岸,而鎖江之名猶存,猶置鎖中流,但攔稅而已。
舊州有《韋皋紀(jì)功碑》,巍然在荒榛中。對江諸夷皆重屋,林木蔚然,盛暑猶荷氈以觀客舟之過江?! 砂抖嗬笞恿?。郡醞舊名“重碧”,取杜子美《戎州》詩“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之句。余謂“重”字不宜名酒,為更名“春碧”。印本“拈”或作“酤”,郡有碑本,乃作“粘”字。
乙巳。發(fā)敘州。十五里,有南廣江來合大江,通百二十里,至南溪縣。四十五里,至瀘州江安縣。道中有灘,號張旗三灘。謂湍勢奔急,張旗之頃,已過三灘也。百二十里,至瀘州,方申時(shí)。
大雨中不暇登眺。瀘雖近年以為帥府,井邑草草,不成都會(huì),亦以密邇夷蠻故也,然在漢已為江陽縣矣。
蜀中惟瀘敘之城皆以屋蓋之,極類廣西。敘多頹圮,瀘獨(dú)全好,然猶不及桂林之壯。瀘、敘對江即夷界。近城有渡瀘亭,竟不知諸葛孔明的從何處渡?;蛟茢⒄龑︸R湖江,馬湖入諸夷路,當(dāng)自彼渡也。 丙午。泊瀘州。登南定樓,為一郡佳處。前帥晁公武子止所作,下臨內(nèi)江。此水自資、簡州來合大江。城上有來風(fēng)亭,瞰二江合處,于納涼最宜,梁介子輔所作。子輔蓋得末疾于斯亭,竟以不起,亭名疑讖云。
丁未。將解維,瀘帥馬騏德駿移具江亭。比散,風(fēng)起,日亦昏,不可行。
戊申。發(fā)瀘州。百二十里,至合江縣。對岸有廟曰登天王,相傳為呂光廟。事苻堅(jiān),以破虜將軍平蜀有功,后其子紹即天王位,登天之名或以此。舟人至縣,皆上謁,以魚為享,無即以鲊。又以鳩摩羅什從祀而享以餅餌。
又有劉仙觀,在對江安樂山。劉仙名珍,隋開皇時(shí)人。山中出天符木葉,上有篆文,如道士書符,人采以相贈(zèng)遺。
蜀中送客至嘉州歸盡,獨(dú)楊商卿父子、譚季壬德稱三人送至此,逾千里矣。乃為留一宿以話別。
己酉。發(fā)合江。二百四十里,至恭州江津縣。二十里,過漁洞,宿泥培村。
庚戌。發(fā)泥培。六十里,至恭州。自此入峽路。大抵自西川至東川,風(fēng)土已不同,至峽路益陋矣。恭為州乃在一大磐石上,盛夏無水土氣,毒熱如爐炭燔灼,山水皆有瘴,而水氣尤毒。人喜生癭,婦人尤多。自此至秭歸皆然。承平時(shí)謂之川峽,自不同年而語。軍興,置大帥司,始總名四川。然法令科條,猶稱川峽。
泊舟小憩報(bào)恩寺,熱亦不可逃。生平不堪暑,未有如此日者。
辛亥。發(fā)恭州。嘉陵江自利、閬、果、合等州來合大江。百四十里,至涪州樂溫縣。有張益德廟。大觀中賜額雄威,韶興中封忠顯王。蒲氏墨舊出此縣,大韶死久矣,其族人猶賣墨,不復(fù)能大佳,亦以賤價(jià)故也。
七十里,至涪州排亭之前,波濤大洶,濆淖如屋,不可梢船。過州,入黔江泊。此江自黔州來合大江。大江怒漲,水色黃濁。黔江乃清泠如玻璃,其下悉是石底。自成都登舟,至此始見清江。涪雖不與蕃部雜居,舊亦夷,俗號為四人。四人者,謂華人、巴人及廩君與盤瓠之種也。
自眉、嘉至此,皆產(chǎn)荔枝。唐以涪州任貢。楊太真所嗜,去州數(shù)里,有妃子園,然其品實(shí)不高。今天下荔枝,當(dāng)以閩中為第一,閩中又以莆田陳家紫為最。川、廣荔枝生時(shí),固有厚味多液者,干之肉皆瘠,閩產(chǎn)則否。
壬子。發(fā)涪州。過群豬灘,既險(xiǎn)且長。水雖大漲,亂石猶森然。兩傍他舟皆蕩兀,驚怖號呼。
百二十里,至忠州酆都縣。去縣三里,有平都山仙都道觀,本朝更名景德。冒大暑往游,阪道數(shù)折,乃至峰頂。碑牒所傳,前漢王方平、后漢陰長生皆在此山得道仙去。有陰君丹爐及兩君祠堂皆存。祠堂唐李吉甫所作,壁亦有吉甫像。有晉、隋、唐三殿,制度率痹狹,不突兀,故能久存。壁皆當(dāng)時(shí)所畫,不能盡精,惟隋殿后壁十仙像為奇筆,豐臞妍怪,各各不同,非若近世繪仙圣者一切為靡曼之狀也。晉殿內(nèi)壁亦有溪女等像,可亞隋壁。殿前浴丹池,不甚甘涼?! M山古柏大數(shù)圍,轉(zhuǎn)運(yùn)司歲遣官點(diǎn)視。相傳為陰君手種。余以成都孔明廟柏觀之,彼止劉蜀時(shí)物,乃大此數(shù)倍。然段文昌《修觀記》已云“峭壁千仞,下臨沸波,老柏萬栽,上蔭峰頂”,段時(shí)已稱老柏,或真陰君所植,直差瘦耳。陰君以煉丹濟(jì)人為道業(yè),其法猶傳,知石泉軍章森德茂家有陰丹甚奇,即陰君丹法也。
觀中唐以來留題碑刻以百數(shù),暑甚不暇遍讀。道家以冥獄所寓為酆都宮,羽流云此地或是。
晚行數(shù)十里,至竹平宿。
癸丑。發(fā)竹平。七十里,至忠州。有四賢閣,繪劉晏、陸贄、李吉甫、白居易像,皆嘗謫此州者。又有荔枝樓,樂天所作。
又行五十里,至萬州武寧縣。八十里,至萬州。宿在江濱。邑里最為蕭條,又不及恭、涪。蜀諺曰:“益、梓、利、夔最下,忠、涪、恭、萬尤卑。”然溯江入蜀者,至此即舍舟而徒,不兩旬可至成都,舟行即須十旬。
甲寅。早游西山。萬有西山及岑公洞,皆可游。岑叟事見嚴(yán)挺之碑,隋末避地得道。洞隔漲江,不暇往。
西山之麓登阪,及山半,得平地,有泉溢為小湖,作亭堂其上,荷芰充滿,四山紫翠環(huán)之,亦佳處也。山谷題字極稱許之。湖上有煙霏閣,取題中語也。
食頃回,解舟。六十里,至開江口。水自開、達(dá)州來合大江。四十里,至下巖。沿江石壁下,忽嵌空為大石屋,即石壁鑿為像設(shè),前有瑞光閣,閣上石巖如檐,覆之水簾,落巖下排溜閣前,此景甚奇。然此水乃山頂田間灌溉之余,旱則涸矣。閣前有大荔枝兩株,交柯蔽映。入蜀道,至此始見荔枝。
巖壁刻字尤多,坡、谷皆有之。坡書殊不類,非其親跡。寺屋尤弊壞。昔有劉道者創(chuàng)之,劉死,鑿巖壁以藏骨,今有石室處可辨也。
四十里,至云安軍。又十余里,風(fēng)作水涌,泊舟宿。
乙卯。過午,風(fēng)稍息,遂行。百四十里,至夔州。余前年入蜀,以重午至夔,魚復(fù)方漲,八陣在水中,今來水更過之,六十四蕝不復(fù)得見,頗有遺恨。
峽江水性大惡,飲輒生癭,婦人尤多。前過此時(shí),婢子輩汲江而飲,數(shù)日后發(fā)熱,一再宿,項(xiàng)領(lǐng)腫起,十余人悉然。至西川月余,方漸消散。守、倅乃日取水于臥龍山泉,去郡十許里,前此不知也。
丙辰。泊夔州。早遣人視瞿唐水齊,僅能沒滟滪之頂,盤渦散出其上,謂之滟滪撒發(fā)。人云如馬尚不可下,況撒發(fā)耶!是夜,水忽驟漲,渰及排亭諸簟舍,亟遣人毀拆,終夜有聲,及明走視,滟滪則已在五丈水下?;蛑^可以僥幸乘此入峽,而夔人猶難之。同行皆往瞿唐祀白帝,登三峽堂及游高齋,皆在關(guān)上。高齋雖未必是杜子美所賦,然下臨滟滪,亦奇觀也。
丁巳。水長未已,辰、巳時(shí),遂決解維。十五里,至瞿唐口,水平如席。獨(dú)滟滪之頂,猶渦紋瀺灂,舟拂其上以過,搖櫓者汗手死心,皆面無人色。蓋天下至險(xiǎn)之地,行路極危之時(shí),傍觀皆神驚,余已在舟中,一切付自然,不暇問,據(jù)胡牀坐招頭處,任其蕩兀。每一舟入峽數(shù)里,后舟方敢續(xù)發(fā)。水勢怒急,恐猝相遇,不可解拆也。帥司遣卒執(zhí)旗,次第立山之上,下一舟平安,則簸旗以招后船。舊圖云:“滟滪大如幞,瞿唐不可觸。滟滪大如馬,瞿唐不可下?!贝怂讉鳌颁贉笕缦?,瞿唐不可上”,蓋非是也。后人立石辯之,甚詳。
入峽百余步,南壁有泉,相傳行人欲飲水,則叫呼曰人渴也,泉出巖罅,盡一杯而止。舟行速且難梢泊,不暇考也。
峽中兩岸,高巖峻壁,斧鑿之痕皴皴然,而黑石灘最號險(xiǎn)惡。兩山束江驟起,水勢不及平,兩邊高而中洼下,狀如茶碾之槽,舟楫易以傾側(cè),謂之茶槽齊,萬萬不可行。余來,水勢適平,免所謂茶槽者。又水大漲,渰沒草木,謂之青草齊,則諸灘之上,水寬少浪,可以犯之而行。余之來,水未能盡漫草木,但名草根齊,法亦不可涉,然犯難以行,不可回首也。
十五里,至大溪口。水稍闊,山亦差遠(yuǎn),夔峽之險(xiǎn)紓矣。
七十里,至巫山縣宿??h人云:“昨夕水大漲,滟滪恰在船底,故可下夔峽。至巫峽則不然,則須水退十丈乃可?!笔窍?,水驟退數(shù)丈,同行者皆有喜色。
戊午。乘水退下巫峽,灘瀧稠險(xiǎn),濆淖洄洑,其危又過夔峽?! ∪謇?,至神女廟。廟前灘尤洶怒,十二峰俱在北岸,前后蔽虧,不能足其數(shù)。最東一峰尤奇絕,其頂分兩歧,如雙玉篸插半霄,最西一峰似之而差小。余峰皆郁嵂非常,但不如兩峰之詭特。相傳一峰之上,有文曰“巫”,不暇訪尋。自縣行半里,即入峽。時(shí)辰巳間,日未當(dāng)午,峽間陡暗如昏暮,舉頭僅有天數(shù)尺耳。兩壁皆是奇山,其可擬十二峰者甚多。煙云映發(fā),應(yīng)接不暇,如是者百余里,富哉其觀山也。十二峰皆有名,不甚切,事不足錄。
神女廟乃在諸峰對岸小岡之上,所謂陽云臺(tái)、高唐觀,人云在來鶴峰上,亦未必是。神女之事,據(jù)宋玉賦云以諷襄王,其詞亦止乎禮義,如“玉色頩以赪顏”、“羌不可兮犯干”之語,可以概見。后世不察,一切以兒女子褻之。余嘗作前后《巫山高》以辯。今廟中石刻引《墉城記》:瑤姬,西王母之女,稱云華夫人,助禹驅(qū)鬼神,斬石疏波,有功見紀(jì),今封妙用真人,廟額曰凝真觀,從祀有白馬將軍,俗傳所驅(qū)之神也。
巫峽山最嘉處,不問陰晴,常多云氣,映帶飄拂,不可繪畫,余兩過其下,所見皆然。豈余經(jīng)過時(shí)偶如此,抑其地固然?“行云”之語,亦有所據(jù)依耶?世傳巫山圖,皆非是;雖夔府官廨中所畫亦不類。余令畫史以小舠泛中流摹寫,始得形似。今好事者所藏,舉不若余圖之真也。
廟有馴鴉,客舟將來,則迓于數(shù)里之外,或直至縣。下船過,亦送數(shù)里。人以餅餌擲空,鴉仰喙承取不失一。土人謂之神鴉,亦謂之迎船鴉。
二十里,至東奔灘。高浪大渦,巨艑掀舞,不當(dāng)一槁葉,或?yàn)闇u所使,如磨之旋。三老挽招竿叫呼,力爭以出渦。
二十里,過歸州巴東縣,有寇忠愍公祠??h亭二柏,傳為公手植。
九十里,至歸州。未至州數(shù)里,曰吒灘,其險(xiǎn)又過東奔。土人云黃魔神所為也。連接城下大灘,曰人鲊甕。很石橫臥,據(jù)江十七八。從人船傾側(cè),水入篷窗,危不濟(jì)。聞交代胡長文給事已至夷陵,欲陸行,舟車且參辰,義不可相避,泊秭歸以須之。
己未。泊歸州。峽路州郡固皆荒涼,未有若歸之甚者。滿目皆茅茨,惟州宅雖有蓋瓦,緣江負(fù)山,逼仄無平地。楚熊繹始封于此,篳路藍(lán)縷,以啟山林,其后始大,奄有今荊湖數(shù)千里之廣。 州東五里,有清烈公祠,屈平廟也。秭歸之名,俗傳以屈平被放,其姊女媭先歸,故以名,殆若戲論。好事者或書作此“姊歸”字?! ∫泄鰵w縣,亦傳為宋玉宅。杜子美詩云:“宋玉悲秋宅?!敝^此縣傍有酒壚,或?yàn)轭}作“宋玉東家”。 屬邑興山縣,王嬙生焉。今有昭君臺(tái)、香溪,尚存。城南二里有明妃廟。余嘗論歸為州僻陋,為西蜀之最,而男子有屈、宋,女子有昭君。閥閱如此,政未易忽?! 「辍⑿劣?。泊歸州。歸故嘗隸湖北,近歲以地望形勢正在峽中,乃以屬夔,是矣。而財(cái)賦仍隸湖北,歲輸止二萬緡,而一州兩屬,罷于奔命,非是。當(dāng)別撥此緡補(bǔ)湖北而并以歸隸夔,始盡事理。
壬戌。泊歸州。水驟退十許丈,沿岸灘石森然,人鲊甕石亦盡出。望昨夕系舟排亭,乃在半山間。移舟近東泊。從船遷徙稍緩,為暗石作觸,水入船,幾破敗。
癸亥。泊歸州。假郡中小圃,挈孥累暫駐望洋軒。所謂圃者,崖上不能兩畝,花竹蕭然。有秭歸、懷忠二小堂。前后山既高且近,堂堂廩廩,迫而臨之,如欲覆壓。
甲子。泊歸州。長文自峽山陸行,暮夜至歸鄉(xiāng)沱渡江,往渡頭迓之。余前入蜀時(shí),亦以江漲不可溯,自此路來,極天下之艱險(xiǎn)。乃告峽州守管鑒、歸州守葉默、倅熊浩及夔漕沈作礪,請略修治。先是過麻線堆下,人告余不須登山,有浮屠法寶于山腳刊木開路,盡避麻線之厄,縣尉孫某作小記龕道傍石壁上。余感之,謂一道人獨(dú)能辦此,況以官司力耶?乃作《麻線堆詩》以遺四君。是時(shí),余改成都路制置使,號令不及峽中,故以詩道之。繼而四君皆相聽許,以鹽、米募村夫鑿石治梯級,其不可施力者,則改從他涂。除治十六七,商旅遂以通行。新制使之來正賴此,然猶嘆咤行路之難,特不見未修治以前耳。
乙丑、丙寅。泊歸州。 丁卯。欲解船,而長文固留,復(fù)泊歸州?! “嗽挛斐?,朔。發(fā)歸州。兩岸大石連延,蹲踞相望,頑很之態(tài),不可狀名。
五里,入白狗峽。山特奇峭,峽左小溪入玉虛洞中,可容數(shù)百人。
三十里,至新灘。此灘惡名豪三峽,漢、晉時(shí),山再崩,塞江,所以后名新灘。石亂水洶,瞬息覆溺,上下欲脫免者,必盤博陸行,以虛舟過之。兩岸多居民,號灘子,專以盤灘為業(yè)。余犯漲潦時(shí)來,水漫羨不復(fù)見灘,擊楫飛度,人翻以為快。
八十里,至黃牛峽。上有洺川廟,黃牛之神也,亦云助禹疏川者。廟背大峰,峻壁之上,有黃跡如牛,一黑跡如人牽之,云此其神也。廟門兩石馬,一馬缺一耳,東坡所書歐陽公夢記及詩甚詳。至今人以此馬為有靈,甚嚴(yán)憚之。古語云:“朝發(fā)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毖云渖綄龒i,終日猶望見之。歐陽公詩中亦引用此語。然余順流而下,回首即望斷,“如故”之語,亦好事者之言耳。自此以往,峽山尤奇,江道轉(zhuǎn)至黃牛山背,謂之假十二峰。過假十二峰之下,兩岸悉是奇峰,不可數(shù)計(jì),不可以圖畫摹寫,亦不可以言語形容,超妙勝絕,殆有過巫陽處。歐陽公所以溯峽來游,正不為黃牛廟也。
黃牛峽盡,則扇子峽。蝦蟆碚在南壁半山,有石挺出,如大蟆,呿吻向江。泉出蟆背山竇中,漫流背上散下。蟆吻垂頤頷間如水簾以下于江,時(shí)水方漲,蟆去江面才丈余,聞水落時(shí),下更有小磯承之。張又新《水品》亦錄此泉。蜀士赴廷對,或挹取以為硯水,過此,則峽中灘盡矣。
三十里,得南岸平地,曰平善壩。出峽舟至是皆檥泊,相慶如更生。舟師、篙工皆有犒賜,上下歡然。將吏以刺字通賀,不待至至喜亭也。舟將至平善壩,青天烈日中,忽大風(fēng)急雨傾盆。食頃,至壩下,風(fēng)定雨止,晴色如故,若江漬之神相送者?! 〖核?。發(fā)平善壩。三十里,早食。時(shí)至峽州。登至喜亭。敝甚,不稱坡翁之記。州宅有楚塞樓,山谷所名。古語曰:“荊門虎牙,楚之西塞?!币牧昙雌涞?。自古以為重鎮(zhèn)。三國時(shí),又為吳之西陵。陸遜以為夷陵要害,國之關(guān)限。今吳、蜀共道此地,但為蕞爾荒壘耳。 郡圃又有爾雅臺(tái),相傳郭景純注《爾雅》于此。臺(tái)對一尖峰,曰郭道山,景純所居也。
夷陵縣有歐陽公草堂一間,亦已圮壞。
對江渡即登峽山,陸路之始也。向余入蜀時(shí),以漲江不可溯,自此徒行,備嘗艱厄。過渡有甘泉寺,山上有泉及姜詩妻龐氏祠,相傳為涌泉躍鯉之地。傍近又有姜詩泉,此地之信否,未可決也。
百四十里,至楊木寨,宿。向離蜀都至漢嘉,則江之兩岸皆山矣。入夔州,則山忽陡高,無不摩云者。自嘉以來,東西三千里,南北綿亙,以入蕃夷之界,又莫知其幾千里,不知其幾千萬峰,山之多且高大如此,然自出夷陵,至是回首西望,則杳然不復(fù)一點(diǎn),惟蒼煙落日,云平無際,有登高懷遠(yuǎn)之嘆而已。
庚午。發(fā)楊木寨。八十里,至江陵之枝江縣。四十里,至松滋縣。二百十里,至荊南之沙頭,宿。沙頭一名沙市。
辛未。泊沙頭。道大堤,入城謁諸官。
壬申、癸酉。泊沙頭。江陵帥辛棄疾幼安招游渚官。敗荷剩水,雖有野意,而故時(shí)樓觀,無一存者。后人作小堂,亦草草。舊對此有絳帳臺(tái),今在營寨中,無復(fù)遺跡。章華臺(tái)在城外野寺,亦粗存梗概。詢龍山落帽臺(tái),云在城北三十里,一小丘耳。息壤在子城南門外,舊記以為不可犯,畚鍤所及,輒復(fù)如故,又能致雷雨。唐元和中,裴宙為牧,掘之六尺,得石樓如江陵城樓狀。是歲,霖雨為災(zāi)。用方士說復(fù)埋之,一夕如故,舊傳如此。近歲遇旱,則郡守設(shè)祭掘之,畚其土于傍,以俟報(bào)應(yīng)。往往掘至石樓之檐,而雨作矣。則復(fù)以故土還覆之,不聞其壤之息也。然掘土而致雨,則辛幼安云:“親驗(yàn)之而信?!?/span>
甲戌。泊沙頭。
乙亥。移舟出大江,宿江瀆廟前。
丙子。發(fā)江瀆廟。七十里,至公安縣。登二圣寺。二圣之名,江湖間競尚之,即在處佛寺門兩金剛神也。此則遷之殿上。傳記載發(fā)跡靈異,大略出于夢應(yīng)。云是千佛數(shù)中最后者,一名婁至德,一名青葉髻。江岸喜隤,或時(shí)巨足跡印其處則隤止。
百二十五里,至石首縣對岸宿??h下石磯,不可泊舟。
丁丑。發(fā)石首。百七十里,至魯家洑。自此至鄂渚,有兩途。一路遵大江,過岳陽及臨湘、嘉魚二縣。岳陽通洞庭處,波浪連天,有風(fēng)即不可行,故客舟多避之。一路自魯家洑入沌。沌者,江傍支流,如海之,其廣僅過運(yùn)河,不畏風(fēng)浪。兩岸皆蘆荻,時(shí)時(shí)有人家。但支港通諸小湖,故為盜區(qū);客舟非結(jié)伴作氣不可行。偶有鄂兵二百更戍,欲歸過荊南,遂以舟載,使偕行。自魯家洑避大江入沌,月明行三十里,宿?! ∥煲⒓好=栽缒盒秀缰?。
庚辰。行過所謂百里荒者。皆湖灤茭蘆,不復(fù)人跡,巨盜之所出沒。月色如晝,將士甚武。徹夜鳴櫓,弓弩上弦,擊鼓鉦以行,至?xí)圆恢?。 辛巳。晨出大江,午至鄂渚。泊鸚鵡洲前南布堤下。南市在城外,沿江數(shù)萬家,廛闬甚盛,列肆如櫛。酒壚樓欄尤壯麗,外郡未見其比。蓋川、廣、荊、襄、淮、浙貿(mào)遷之會(huì),貨物之至者無不售,且不問多少,一日可盡,其盛壯如此。 監(jiān)司帥守劉邦翰子宣而下,皆來相見邀飯,皆曰未敢定日。及欲移具舟次,余笑曰:“若定日則莫若中秋,張具則莫欲南樓。”眾亦笑許。
壬午。晚,遂集南樓。樓在州治前黃鶴山上。輪奐高寒,甲于湖外。下臨南市,邑屋鱗差。岷江自西南斜抱郡城東下。天無纖云,月色奇甚。江面如練,空水吞吐。平生所遇中秋佳月,似此夕亦有數(shù),況復(fù)修南樓故事,老子于此,興復(fù)不淺也?! ∠蛟诠鹆謺r(shí),默數(shù)九年之間,九處見中秋,其間相去或萬里,不勝漂泊之嘆,嘗作一賦以自廣。及徙成都,兩秋皆略見月。十二年間,十處見中秋。去年嘗題數(shù)語于大慈樓上,今年又忽至此。通計(jì)十三年間,十一處見中秋,亦可以謂之游子。然余以病丐骸骨,儻恩旨垂允,自此歸田園,帶月荷鋤,得遂此生矣。坐中亦作樂府一篇,俾鄂人傳之。
水調(diào)歌頭
細(xì)數(shù)十年事,十處過中秋。今年新夢忽到,黃鶴舊山頭。老子個(gè)中不淺,此會(huì)天教重見,今古一南樓。星漢淡無色,玉鏡獨(dú)空浮。斂秦?zé)?,收楚霧,熨江流。關(guān)河離合南北,依舊照清愁。想見姮娥冷眼,應(yīng)笑歸來霜鬢,空敝黑貂裘。釃酒問蟾兔,肯去伴滄洲。
所謂十一處見中秋,今略識(shí)于此。始自酉年計(jì)之,是年直東觀,戌年檥船松江垂虹亭下,亥年泛陽羨罨畫溪,子年守栝蒼,丑年內(nèi)宿玉堂,寅年使虜次睢陽,卯年自西掖出泊吳興城外,辰年歸石湖,巳午年帥桂林,未、申年帥成都,而今酉年客武昌也。
癸未。泊鄂州南樓,月色如昨夜。
甲申。泊鄂州。蜀兵遠(yuǎn)送者,封樁裹糧之具,至此當(dāng)盡數(shù)貿(mào)易,非三日不可了,故為之留。
統(tǒng)帥李川邀看新寨。鄂營昔皆茇舍,今始易以瓦屋,方畢四分之一。登壓云亭,則前后盡見,周絡(luò)井井,甚有條理。將司中又有雅歌、整暇二堂,皆面江山,登覽超勝。
乙酉、丙戌。泊鄂州。遣送兵之半歸成都。
丁亥。風(fēng)作,不可行。
戊子。早解維欲出,江風(fēng)不已,至暮逾甚,又留一夕。土人云:“江上社前后,輒大風(fēng)數(shù)日,謂之社風(fēng)。上下水船悉不行?!惫弧! 〖撼?。社風(fēng)稍緩,解維小泊漢口。漢水自北岸出,清碧可鑒,合大江濁流,始不相入。行里許,則為江水所勝,渾而一色。凡水自兩岸出于江者皆然。其行緩,故得澄瑩。大江如激箭,萬里奔流,不得不濁也。午后風(fēng)息,通行。百八十里,至三江口,宿。三江之名所在多有,凡水參會(huì)處,皆稱之。
庚寅。發(fā)三江口。辰時(shí)過赤壁,泊黃州臨皋亭下。赤壁,小赤土山也。未見所謂“亂石穿空”及“蒙茸”、“巉巖”之境,東坡詞賦微夸焉?! 】⒄屑瘱|坡雪堂??|山壟重復(fù),中有平地,四向皆有小岡環(huán)之。東坡卜居時(shí),是亦有取于風(fēng)水之說。前守鳩材欲作設(shè)廳,已而輟作雪堂,故稍宏壯。堂東小屋,榜曰東坡,堂前橋亭曰小橋,皆后人旁緣命之。對面高坡上,新作小亭曰高寒,姑取《水調(diào)》中語,非當(dāng)時(shí)故實(shí)。然此亭正對東岸武昌數(shù)峰,亦登覽不凡處。
晚過竹樓,郡治后赤壁山上方丈一間耳。轉(zhuǎn)至棲霞樓,面勢正對落日,暉景既墮,晴霞亙天末,并染川流,醺黃酣紫,照映下上,蓋日日如此,命名有旨也。樓之規(guī)制甚工,問其人,則曰故相秦申王生于臨皋舟中,黃人作慶端堂于其處,近年撒而作棲霞云。
黃岡岸下素號不可泊舟,行旅患之。余舟亦移泊一灣渚中。蓋江為赤壁一磯所攖,流轉(zhuǎn)甚駛,水紋有暈,散亂開合全如三峽。郡議欲開澳以歸宿客舟,未決?! ⌒撩?。發(fā)黃州。四十里,過巴河。水清澈,自北岸入濁流如漢口。通行二百三十里,至桐木溝,宿。
壬辰。發(fā)桐木溝。八十里,至馬頭,宿。
癸巳。發(fā)馬頭。百二十五里,至江州。泊琵琶亭,前守曹訓(xùn)子序新作,通判呂勝己隸書,《琵琶行》刻石左方?! 〖孜纭2唇?,登庾樓,前臨大江,后對康廬,背、面皆登臨奇絕。又名山大川,悉萃此樓,他處不能兼有,此獨(dú)擅之。庾元亮故事,本是武昌南樓,后人以元亮嘗刺江州,故亦以庾名此樓。然景物則有南樓不逮者。樓下思白堂,正直廬山雙劍峰。相傳此名最不利,郡中每二百年輒有兵禍。父老久愿更名,而無定論。余欲取東西二林所在,名之雙林。
乙未。泊江州。早出南門,去城百里,至濂溪。溪水闊尋丈,漫流荒田中,潴為小湖??な嘏舜让鞑埿伦髦芟壬籼眉靶⊥び谙稀! ∪铮撂脚d國宮。在圣治峰下,左則香爐、石頂諸峰,右則獅子、蓮花諸峰,面對蘄、黃諸山,形勝之地也。宮之尊神曰九天采訪使者。唐開元中,見夢玄宗,作廟于此。南唐號升元府,本朝更宮名而加號使者曰應(yīng)元保運(yùn)。相傳唐創(chuàng)廟時(shí),林木皆浮出江上,命曰神運(yùn)云。紹興初,賊李成破江州,縱兵大掠,焚宮凈盡,所存止外門數(shù)間。其后道士復(fù)修建,惟真君之殿差如法,余率因陋就寡。從屋在山下及澗之外者,今皆灌木生之,猝不可復(fù)矣。又道士輩各自開戶牖,荒涼之象可掬。
入山五里,至東林寺,晉惠遠(yuǎn)師道場也。自晉以來,為星居寺,數(shù)十年前始更十方,樓閣堂殿,奇巧巨麗,然皆非晉舊屋。虎溪涓涓一溝,不能五尺闊,遠(yuǎn)師送客,乃獨(dú)不肯過此,過則林虎又為號鳴焉。白蓮花亦不復(fù)種花,獨(dú)遠(yuǎn)公與十八賢祠堂,猶榜曰蓮社。山上五杉閣,晉杉也。近年為主僧所伐。閣后舍利塔,鳩摩羅什所攜來以瘞者,其屋又南唐時(shí)所改作。獨(dú)聰明泉如故,商仲堪與遠(yuǎn)公談《易》處也。
凡山之故物,如袈裟、麈扇,皆已不存。承平時(shí)獨(dú)有晉安帝輦、佛馱耶舍革舄、謝靈運(yùn)貝葉經(jīng),更李成亂,今皆亡去。成屯此寺,故與西林并,得不爇,而唐以來諸刻皆無恙。最可稱者,李邕寺碑,開元十九年作。并張又新碑陰,大中十年作。李訥《兀兀禪師碑》,張庭倩書。顏魯公題碑之兩側(cè),略云:
永泰丙午,真卿佐吉州。夏六月,次于東林。仰廬阜之爐峰,想遠(yuǎn)公之遺烈。升神運(yùn)殿,禮僧伽衣。觀生法師麈尾扇、謝靈運(yùn)翻《涅槃經(jīng)》、貝多梵夾,忻慕不足,聊寓刻于張、李二公耶舍禪師之碑側(cè)。
自魯公題后,世因傳此石為張李碑。又有柳公權(quán)《復(fù)寺碑》,大中十一年作,書法尤遒麗。又有李肇、蔡京、苗紳等碑,皆佳。
遠(yuǎn)師塔,寺西數(shù)十步,晉杉存焉。出虎溪門,隔路有澗從東來,澗上峰如屏障,翠樾蒙密,絕似杭之靈隱之飛來峰下。余囑主僧法才作亭,名曰過溪,呼山夫鋤治作址,一夕畢。僧約以冬初可斷手。自是東林增一勝處,而余于山中亦附晉、唐諸賢以不朽矣。
寺東北隅有新作白樂天草堂。樂天元和十年為州司馬,作堂香爐峰北遺愛寺南,往來游處焉。后與寺并廢,今所作非元和故處也?! ∵h(yuǎn)師塔西即西林寺,惠永師道場也。案:諸碑始于偽趙時(shí)竺曇現(xiàn)而成于惠永,規(guī)摹大略似東林而微小。此地舊名香谷,永先作此寺,遠(yuǎn)徙而為鄰,號東林,至今稱二林焉。主寺久不得人,廊廡缺壞,榛蔓生之,惟殿堂僅存。獨(dú)余主院一僧,余入山時(shí),亦藏逃不見。
寺有《西林道場碑》,隋太常博士渤海歐陽詢撰,大業(yè)十二年作,而不著書人姓名。筆意清潤,微有肉,酷似虞永興,然結(jié)字之體,則全是率更法。疑詢在隋時(shí)作此體,入唐始加勁瘦刻削也。顏魯公題其碑額之上,亦以永泰丙午歲游東林時(shí)來。大略謂緬懷遠(yuǎn)、現(xiàn)之遺烈,躋重閣,觀張僧繇畫佛像、梁武帝蹙綿繡錦囊,因題歐陽公撰永公碑陰。然其實(shí)乃題碑額之上,非碑陰也。碑陰別有大中時(shí)游人題名,筆法亦不凡。 還,宿東林。
丙申。離東林。飯?zhí)綄m前草市中。過清虛庵,在撥云峰下。晚,入城。
廬山雖號九屏,然其實(shí)不甚深。山行皆繞大峰之足,遠(yuǎn)望只一獨(dú)山也。然比他山為最高,云繞山腹則雨,云翳山頂則晴。俗云:“廬山戴帽,平地安灶。廬山系腰,平地安橋?!贝苏Z可與“滟滪如象,瞿唐莫上,滟滪如馬,瞿唐莫下”為對。
九月丁酉,朔。泊江州。風(fēng)作,終日不行。
戊戌。風(fēng)小止。巳時(shí)發(fā)江州,回望廬山漸束而高,不復(fù)迤邐之狀。過湖口,望大孤如道士冠立碧波萬頃中,亦奇觀也。
九十里,至交石夾,宿。
己亥。發(fā)交石夾。東望小孤如艾炷,午后過之。澎浪磯在其南。風(fēng)起波作,又行食頃。通行八十里,泊滶背洲。欲拍馬當(dāng),風(fēng)甚不可前。江中有風(fēng),則白頭浪作,便不可行。
庚子。風(fēng)未止。強(qiáng)移船數(shù)里,至馬當(dāng)對岸小港中泊。
辛丑。風(fēng)少緩,移舟五六里,風(fēng)復(fù)作波斯夾。泊夾中,浪猶洶涌。
壬寅。泊波斯夾。日暮,風(fēng)息月明,欲行。船人哄云小龍見于岸側(cè)。競往觀,則已夜。
癸卯。發(fā)波斯夾,至皖口。北岸淮山相迎,綿延不絕。灊、皖、瑯玡,云物縹緲,生平未曾著腳處也。南岸自牛磯、雁汊行幾二百里,至長風(fēng)沙下口,宿。
甲辰。發(fā)長風(fēng)沙。百里,午至池州池口。泊望淮亭,去城尚十余里。夜,大風(fēng)。舟楫搖蕩,通昔不寐。
乙巳。泊池州。入城,登九華樓,作重九。風(fēng)雨陡作,懶至齊山,望之?dāng)?shù)里間。一土山極庳小,上有翠微亭,特以杜牧之詩傳耳。九華稍秀出,然不逮所聞。夜移舟出江,卻入南湖口,泊非水亭。
丙午。離池州。十?dāng)?shù)里風(fēng)作,泊清溪口。
丁未。泊清溪。九華所謂九峰者,至此始見之。
戊申。發(fā)清溪。泊長風(fēng)沙?! 〖河?。發(fā)長風(fēng)沙。入夾行。晚,泊太平州。
庚戌。登凌歊臺(tái)。臺(tái)宋武帝所作,為登臨。往跡更兵燼,重修草草,道徑亦蕪莽不治,塔寺亦蕭索。
辛亥。發(fā)太平州?! ∪勺?。至建康府。泊賞心亭下。
癸丑。集玉麟堂。
甲寅、乙卯。泊建康。從留守樞密劉公行視新修外城。自賞心亭渡南岸,由舊二水亭基登小輿,轉(zhuǎn)至伏龜樓基,徘徊四望,金陵山本止三面,至此則形勢回互,江南諸山與淮山團(tuán)圞,應(yīng)接無復(fù)空闕。唐人詩所謂“山圍故國周遭在”者,惟此處所見為然。凡游金陵者,若不至伏龜,則如未始游焉。一城之勢,此地最高,如龜昂首狀。樓之外,即是坡壟綿延,無濠塹,自古為受敵處。相傳曹彬取李煜,自此入也。 行城十之九,乃下。登舟至清溪閣,南朝諸人為游息處,比年修治為閣。及小圃傍,有空地,可種植。隸漕司,不可得。自清溪泛舟,還集玉麟。
丙辰。發(fā)建康。
丁巳。泊長蘆。幞被宿寺中。此為菩提達(dá)磨一葦浮渡處。寺在沙洲之上,甚雄杰。江波淙嚙,行且及門。寺前舊有居人,今皆蕩去。岸下不可泊舟,移在五里所一港中。寺有一葦堂以祠達(dá)磨?! ∥煳?。開啟法會(huì)慶圣節(jié)道場。畢,登舟。
己未。至鎮(zhèn)江府。閘已閉,運(yùn)河淺淤,買小舟,盤博,不勝煩勞。
庚申、辛酉。泊鎮(zhèn)江。
壬戌。發(fā)鎮(zhèn)江。久去江、浙,奔走川、廣,乍入舫艋,蕭然有漁釣舊想,不知其身之自天末歸也。
癸亥。晝夜行。
甲子。至常州。
乙丑。泊常州?! ”?。發(fā)常州。平江親戚故舊來相迓者,陸續(xù)于道,恍然如隔世焉。
冬十月丁卯,朔。雨中,行不住。
戊辰。未至滸墅十里所,泊。
己巳。晚,入盤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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