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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以前也種過苦瓜，但沒有留下多少印象，因為那是大人的菜，小孩子是沒有愛吃苦瓜的。那時候滿心滿眼都是甜滋滋的食物，連槐花和串串紅花萼下的一丁點甜味也要和蜜蜂爭一爭。 放學(xué)后，挎?zhèn)€竹籃子去菜地摘菜，看到順著紅磚的墻角攀爬的苦瓜架子上隱約有泛黃的顏色，知道是有熟透了的苦瓜了，果然，苦瓜皮薄薄的，原本青白的皮變成了乳黃色。摘下來，歡歡喜喜捧回家，坐在屋前的水泥臺階上，小心地把一條苦瓜皮撕開，玉青色的皮下露出一粒粒飽滿的紅色籽兒，那紅色熱烈飽滿，視覺被撞了個猝不及防，愣在那里。捏起一粒放進嘴里，是粘糊糊的甜。捧著一個苦瓜可以這樣慢慢吃到天黑。 苦瓜做的菜，我們是不會動筷子的，盡管媽媽會極力游說吃它的千般好處，對小孩子來說，眼前舌頭上的苦才是實實在在的。媽媽用苦瓜炒小魚干或是炒臘肉來誘惑，我們還是筷子小心地繞過苦瓜，把小魚和臘肉搛來吃了。把糖衣吃了炮彈扔回去。 開始吃起苦瓜，是少年時受了文章的蠱惑。有文章里提到像老舍、梅蘭芳、聞一多等著名文人都喜好吃苦瓜，并引申出很多清雅的理由；如同現(xiàn)在的孩子們追星一樣，希望通過這些細節(jié)的模仿，向文學(xué)靠攏。我開始強忍著清苦的味道往下咽。 慢慢的，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就愛上了這一口清苦滋味。去菜市場，不論冬夏，見到苦瓜，不自覺地就會買上兩條。也總結(jié)出了一些選苦瓜的經(jīng)驗。苦瓜有兩類，一類青綠色的，個大，上面的花紋也大，肉厚，苦味較淡；還有一類白綠色的，個小，皮薄，花紋也淺，但是苦味厚重，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了的。不管挑哪類，都要那果形直立，光潔漂亮的，如果苦瓜表面泛黃，表示過熟，這樣的果肉柔軟不夠脆，失去苦瓜應(yīng)有的口感。 苦瓜可做的菜式很多，有尖椒炒苦瓜、干煸苦瓜、苦瓜小魚干、苦瓜排骨湯、苦瓜炒臘肉、涼拌苦瓜等，一些地方還有苦瓜燉牛肉、苦瓜燉黃魚等稀奇菜式。此外還有苦瓜干和苦瓜茶之類的延伸食品。 我自己常吃的不過尖椒苦瓜，干煸苦瓜兩樣。偶爾也會照媽媽的方法，炒一個苦瓜小魚干或苦瓜臘肉。 一條苦瓜從中間一切兩半，每一半再斜切成薄片，苦瓜實在太苦，將切好的瓜片灑上鹽腌漬一會兒，然后將水濾掉，苦味就會減輕許多。瀏陽的干豆豉幾粒，干紅辣椒幾只，一點蒜片，油熱后，豆豉、干辣椒、蒜末熗鍋，將苦瓜片入鍋煸炒三五分鐘，待苦瓜片變軟后，加鹽翻炒幾下出鍋。綠肥紅瘦里點綴幾粒黑白分明，猶如夏日芭蕉庭院里閑下棋子的古畫卷，隨意散淡中自有立意。入口嘗嘗，微微的清苦里透著隱約的熱辣，還有豆豉對田野陽光干香溫暖的記憶，滋味很配平常人家過日子的心境。常年的清苦里也有喜慶的點綴，還有那對富貴平安樸素堅定的念想，相信好人是有好報的，相信苦盡了甘要來的?？恐@信念，暖和了人生一冬又一冬。 清炒苦瓜也很簡單，將斜切成大片的苦瓜在沸水中焯一下，用大火熱油爆炒，加入幾粒紅枸杞，勾點芡淋上，出鍋的苦瓜綠翠紅嬌，鮮亮養(yǎng)眼?？喙纤牟菟峥煞恋K食物中鈣的吸收，在沸水焯一下，還可以去掉草酸。 媽媽的苦瓜炒小魚干，被她叫做“苦中做樂”。吃過的一家小飯館的苦瓜取菜名“回味人生”，不禁宛然起敬，這老板想來對人生也是有一番體悟的?？喙峡嗟奖M頭，便是涼。人生苦到盡頭，卻是甘來?？噙^了，回頭再看，一切苦味都化做寬心一笑。但達到這個境界，亦經(jīng)歷多少曲折。有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群弟子要去遠方朝圣。 臨行前師父拿出一個苦瓜，對弟子們說：“隨身帶著這個苦瓜，記得把它浸泡在每一條你們經(jīng)過的圣河，并且把它帶進你們所朝拜的圣殿，放在圣桌上供養(yǎng)，并朝拜它”。 弟子朝圣走過許多圣河圣殿，并依照師父的教言去做。 回來以后，他們把苦瓜交給師父，師父叫他們把苦瓜煮熟，當作晚餐。 晚餐的時候，師父吃了一口，然后語重心長地說：“奇怪呀！泡過這么多圣水，進過這么多圣殿，這苦瓜竟然沒有變甜。” 弟子聽了，好幾位立刻開悟了。 這真是一個動人的教化，苦瓜的本質(zhì)是苦的，不會因圣水圣殿而改變；情愛是苦的，由情愛產(chǎn)生的生命本質(zhì)也是苦的，這一點即使是修行者也不可能改變，何況是凡夫俗子。 一位朋友近日一直在人前抱怨訴苦，因為最近遭遇到一連串的打擊，她認為是丈夫沒有能力讓她過上舒心如意的生活，才讓她吃了這些苦，覺得嫁給他受了委屈。我問她：“你嫁給他是確定他能給你帶來幸福？”“那當然，不然干嘛嫁給他！”她理直氣壯地答到。“如果你嫁給別人，這些麻煩就可以避免了嗎？” 這位朋友的痛苦不是她這丈夫帶給她的，而是她自己的片面認知造成的。她以為只要找到一個愛人，嫁給他從此就可以躲避一切人生的艱辛、苦難，那是不成熟的想法，是對婚姻和愛情的苛求。即使再愛我們，再能干的人，也無法免除生命過程里必然的痛苦，比如生老病死。我們愿意和一個人攜手并肩，不是因為他能替我們承擔(dān)苦難，而是因為有一個伴就可以一起苦中作樂。 嘗過情感與生命的大苦的人，并不能告訴別人失戀是該歡喜的事，因為它當時就是那么苦，這一個層次無法跨越，是不能替代的。人生就像吃苦瓜一樣，假如原本就知道吃的是苦瓜而不是蜂蜜，做好了吃苦的準備，而不是期待苦瓜變甜，真正認識那苦的滋味是人生的必然，那苦味自然會淡許多，一顆心也就安分了。成熟是接近智慧的表現(xiàn)，智慧不是可以改變事物的本質(zhì)，而是可以改變感受事物的心態(tài)。心境一轉(zhuǎn)，陡峭的山路上也是無限的風(fēng)光。 苦瓜的苦味，是由于它含有抗瘧疾的喹寧，喹寧能控制體溫中樞，因此苦瓜有清熱解毒的功效。苦瓜還含有較多的脂蛋白，可提高人體免疫力，抵抗癌細胞的發(fā)生，經(jīng)常食用，可以增強人的體質(zhì)?，F(xiàn)在科學(xué)家又發(fā)現(xiàn)苦瓜是天然減肥食物，它含有豐富的減肥特效成分———高能清脂素，據(jù)說這種成分能有效阻止脂肪吸收。常吃苦瓜還可緩解糖尿病。 日本的沖繩人很喜歡吃苦瓜，不但用苦瓜做菜，還有苦瓜雪糕，苦瓜汁飲料，苦瓜是他們的長壽秘方。美國有苦瓜素膠囊，也叫做“降糖爽”。因此，還形成了獨特的“苦瓜文化”。終日與苦相伴，也是一種香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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