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寬和好友們的北漂故事,到了第十篇。 分手臨頭,承諾的都可以不算。好在薇薇還能收拾傷感,把去過的沒去過的路都走個遍,把「一起」的計(jì)劃都推倒重來。再見面,聽說她工作很拼,前景排得可滿:房、車、攢錢……聽說她又開始了新戀愛。畢竟有些人是過客,再難過,只留下回憶而已。 ——后來,終究要拋開遺憾,勇敢走向人海。 文/煙波人長安 我還記得稻草和薇薇剛談戀愛的時候,有一天非要找我喝酒。 喝到一半,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和我說:你幫我記住,我這輩子只談一次戀愛。 只談一次,談一次就是一輩子。他又說,薇薇是我的初戀,我要好好愛她,永遠(yuǎn)不分開。 你信不信?他問我。 ……你先把我手放開。我回答。 后來他和薇薇分手。 這混蛋,和薇薇說好兩人一起在北京打拼,過一年覺得拼不下去,不敢和薇薇明說,趁薇薇去上海出差,一個人收拾行李偷偷跑掉。 你回來。薇薇給他打電話。 北京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稻草說,你也走吧,薇薇。我們?nèi)ザ€城市,一樣打拼的,過得會比現(xiàn)在好。 你回來。薇薇重復(fù)。 我覺得在北京我時刻低人一等。稻草說,我受不了。我有自尊的。薇薇,你來找我好不好? ……你回來。薇薇聲音顫抖,不停地重復(fù)同一句話。 稻草嘆了口氣,把電話掛掉。 他沒有回來,換了手機(jī)號,不再登錄任何通訊軟件,好像人間蒸發(fā)一樣消失無蹤。 我到薇薇家去看她。一居室,稻草的東西已經(jīng)全部不見,一條男式腰帶孤零零掛在衣架上。 薇薇呆坐在客廳里,面無表情。 那時候,錘子已經(jīng)回到了北京,準(zhǔn)備和學(xué)姐結(jié)婚。事情在我們的小圈子里傳為美談。薇薇自然也知道。 你說,錘子和學(xué)姐……為什么能那么好?薇薇忽然問我。 我怎么知道。都是寫小說,郭敬明為什么那么有錢? 薇薇又呆呆地看著墻角。 你說,真的已經(jīng)沒有辦法挽回了嗎?她問。 我站在一邊沒說話。 如果能挽回,還需要問這樣的話么? 二 我擔(dān)心薇薇過不去這個坎兒,那段時間有空就叫她一起吃飯。 沒人付賬,干脆叫上大寬。 你看啊,這個扇貝。吃飯的時候,我說,殼特別硬,鯊魚想吃它,能磕掉滿嘴的牙。所以你要內(nèi)心強(qiáng)大起來,就能抵御外界扔給你的所有傷害。 薇薇瞥我一眼。鯊魚不吃扇貝吧? ……換個比喻。 你看啊,這條鱸魚。我說,記憶特別短,只有七秒。人家就沒有痛苦,因?yàn)橛洸蛔?。所以你要?nèi)心強(qiáng)大起來,過去的事兒,過去就過去了。 薇薇瞥我一眼。你說的是金魚吧? ……還能不能做朋友了?! 大寬樂不可支。哈哈哈你這是在扮演人生導(dǎo)師嗎? 我從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 薇薇顯得興致不高。吃到一半,她忽然說:周末你們有時間嗎?我想逛逛北京。 有,太有了。 正好大寬有車,連交通費(fèi)都省了對不對。 于是周六那天,我們堵在往東風(fēng)橋的路上,看著前頭幾輛大公交車望洋興嘆。 一定要去世貿(mào)天階?大寬小心翼翼地問。 薇薇點(diǎn)頭。 車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前蹭著走。一路上薇薇都沒怎么說話,茫然地看著窗外。 出發(fā)前,大寬還問我,薇薇有沒有殉情的傾向。 你想多了。我回答,殉情至少也要兩個人。 對啊,我們倆陪葬。大寬說。 ……我操,不會吧? 我很緊張,偷偷從后視鏡觀察一下薇薇,看不出任何端倪。 大寬也很緊張,半個小時喝了兩瓶水。 我們在詭異的氣氛中到了世貿(mào)天階。下車,薇薇帶著我們走到巨大的天幕下面,站在路中央,抬頭看。 她一會兒要是掏刀子,你記得趕緊跑。大寬給我微信。她肯定先殺你。 為什么?我回復(fù)。 因?yàn)槲冶容^帥啊哈哈。大寬打字。 ……你滾蛋。 薇薇轉(zhuǎn)過身來,我們倆一哆嗦。 果然不是晚上,就覺得沒有那個氣氛呢。薇薇開口說,臉上居然有了笑容。 我到北京第一年的時候,稻草說帶我來跨年。她又說。人好多啊,把我嚇了一跳。天幕上全都是短信。稻草說這是個活動,我們也可以給一個號碼發(fā)短信寫祝福,發(fā)了的話,也許會在天幕上顯示出來。我就發(fā)了,我寫稻草,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 可是短信太多啦,我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薇薇伸手比劃了一下。后來稻草說不找了,我們回去吧,明年再來,到時候我們不停發(fā)不停發(fā),一定會有的。 我沒說話。薇薇來北京的時候是去年三月,現(xiàn)在是六月。 也許,我們再也沒有機(jī)會一起跨年了吧……薇薇看著天幕。天幕上什么都沒有。 我忽然明白了,她說“逛逛北京”的用意。 我們回到車?yán)铩O蛋踩珟У墓し?,大寬又微信我:我操,今天不會要跑遍北京城吧?/p> 他掃了一眼油表。 不會吧。哦,聽說他們一起去過豐臺。我嚇唬他。 大寬一臉欲哭無淚。 車子發(fā)動,大寬的微信又過來:你以前覺得她是這么矯情的人嗎? ……大哥,人家剛失戀,你理解一下。 三 當(dāng)然,我們沒有跑遍北京城。 車子拐上二環(huán),往里開。薇薇似乎心情好了一些,指著路邊的人行道給我們看。 那條路我們走過呢。她說。那次我們沒錢了,就是想出去晃。稻草說我們從三環(huán)走到長安街去吧。后來……后來走到這邊我們實(shí)在走不動了,稻草翻翻兜里還有十塊錢,最后坐地鐵回去的。 她一邊說一邊笑。沒有錢好慘呀。 ……是啊,沒有錢好慘啊,比如我。 我們本來還想一起去故宮的。薇薇頓了一下,又說。我們說好了,逛完故宮,再一路走到前門,可是那段時間稻草很忙。他說姑娘我們不急呀,故宮不會倒,前門也不會倒,我們還可以活很長很長,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在一起。 我和大寬聽著,不知道該說什么。大寬忽然一打方向盤,拐上另一條路。 開了十幾分鐘,看到前門。 薇薇一下坐直了身子。大寬把車在路邊停下,幫薇薇放下車窗。 薇薇靜靜地看著。不遠(yuǎn)處就是前門大街,人來人往。我們誰都沒說話。 前門真的很漂亮。過了一會兒,薇薇說。 要不我們下去走走?我提議。 薇薇想了想,卻搖搖頭。 算了。她說,在這里看看就好。 我們繼續(xù)走吧。她又說。 去哪兒?大寬問。 薇薇又想了想。去鼓樓那邊吧,好嗎? 當(dāng)然好,反正又不是我開車。 大寬發(fā)出一聲類似抽泣的聲音。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在五分鐘前,他還給我微信:你知道哪兒有廁所么,水喝得有點(diǎn)兒多。 不知道。我回復(fù)。忍著。 離開前門的路上,薇薇一直保持著沉默。 我和大寬都不說話。每次車慢下來,大寬就給我發(fā)一個嚎啕大哭的表情。我假裝沒看見。 到一個路口,薇薇忽然說:其實(shí)我猜到,他也許會走的。 我心里一跳,但沒回應(yīng),等她往下說。 那幾個月,他一直說壓力很大。想到將來要買車、買房子,對一個家庭負(fù)責(zé),他覺得這些太復(fù)雜了。薇薇又說。我也一直在勸他,說沒關(guān)系,我不在乎等多長時間,我不介意擠地鐵,不介意租房子,只要他在,一切都好。我可以努力工作,和他一起攢錢。 我是真的在攢錢。她接著說。我接了個外包策劃的項(xiàng)目,晚上他看電視,我就窩在他旁邊用電腦做方案。后來他突然煩了,摔了我的鼠標(biāo),說沒用的,我們再努力,也攢不夠錢的…… 聲音越來越低,直到說不下去。 也許他走了,也是好事。我忍不住說。 薇薇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是因?yàn)樗艁淼谋本┌?。薇薇說,他說北京很好,他說他有自信讓我過好日子,他說薇薇我們不要異地了,你來北京吧,將來我們在這里定居,我保證不讓你吃苦。 其實(shí)我和他在一起,真的不怕吃苦。她又說。沒錢付房租的日子我們熬過來了,錢包里只剩五塊錢吃飯的日子我們也熬過來了,你說,他為什么一定要走呢? 我怎么知道。我也很窮啊,還不是一樣混。 薇薇轉(zhuǎn)過頭去,不說話。說實(shí)話,我寧愿她現(xiàn)在大哭一場。 但薇薇沒有哭。她靠在車窗上,臉上掛著微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 車開到鼓樓附近,狗逼大寬說不行了,再不停車就要尿褲了。 事兒逼。找個地方停車,下車給他找?guī)?。大寬解決完個人問題,我們又走到南鑼鼓巷,買玉米汁兒喝。 人真他媽多。我們?nèi)齻€一邊喝飲料一邊站著看人。一對對情侶從我們面前走過去,我覺得這個場景對于薇薇有些殘忍,打算招呼她走。 一回頭,人已經(jīng)不見了。 我擦,不會是去投后海了吧?! 叫上大寬準(zhǔn)備追出去,就看見薇薇一臉迷茫地從旁邊一家小店里走出來,兩手空空。 你玉米汁兒呢?我問她。 薇薇恍然大悟。啊,忘了。她說。 我買了這個。她又說。 她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里頭是一對兔兒爺?shù)牡躏?。陶制,一個藍(lán)色的,一個粉色的。破玩意兒居然賣兩百多塊錢。 靠,能吃多少羊肉串啊。 薇薇,這都是騙游客的。我忍不住說。 我知道。薇薇說。 去年我和稻草來過這家店。她接著說,當(dāng)時我特別喜歡這對吊飾。稻草說太貴了,我們還要付房租,等以后有錢了,再買。 可是后來我們真的有錢了,也沒有買。薇薇低下頭。 我和大寬都說不出話。 我們?nèi)ズ蠛0?。薇薇抬起頭,說。 我們?nèi)齻€沿著路走,穿過煙袋斜街,走到后海。 人依然很多??斓桨恚袔准揖瓢梢呀?jīng)開門迎客,駐唱歌手的聲音透過窗子傳出來,基本上都不太好聽。 這也叫唱歌?大寬在后頭偷偷自言自語。 ……大哥,你五音不全,就不要挑三揀四了。 薇薇自始至終聽得很認(rèn)真。她小心地走在岸邊,避讓著來來往往的觀光三輪車,視線不時掃過身旁的水面。走過一條長路,轉(zhuǎn)彎,薇薇在一段欄桿前停下。 就是這里。她說。 我和大寬愣住。四下空空,什么都沒有啊。 稻草第一次帶我來這兒,別的我都沒記住,就記住了這兒。薇薇又說。 當(dāng)時我剛來北京沒有多久,覺得這里很美啊。湖很寬,很舒服。她接著說,雖然人多,但是能讓人安心,因?yàn)樗?。我說以后他要和我求婚,就要在這里,有沒有鉆戒都沒有關(guān)系,只要是他,就好。 他說什么?我問。 他說會的,一定會的。薇薇說。 她趴在欄桿上,眼神平靜,慢慢問:你說,說出口的話,也可以不算話的嗎? 我怎么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并不一定是要實(shí)現(xiàn)的。 以后我就一個人啦,稻草。薇薇又輕聲說。 我還想和你一起做很多事啊……她說,一起逛街,一起說話,一起去超市買很多很多吃的,一起賺錢,一起搭地鐵……然后,像今天這樣天氣很好的時候,一起在后海走一走。 我和大寬呆呆地看著她。 以后我就一個人了。她重復(fù)。 我想好了,我要在這里待下去。薇薇說,我想賺錢,想有自己的房子,想每天下班的時候,能有人等我回家。我以前覺得,這個人會是你??墒悄悴辉诹恕?/p> 不在,就不在吧……她又說。 我是不是很俗?她忽然轉(zhuǎn)過頭問。 我和大寬拼命搖頭。大寬拼命拿袖子擦眼睛。 薇薇笑了笑,沒說話。 她站在靜靜的湖邊,傍晚的太陽在她身子周圍籠上一道古銅色的光,閃爍,又閃爍,仿佛將她的身形放大了許多。 我突然毫無理由地想到“夕陽武士”這個詞。 也許是那一刻,她看上去特別強(qiáng)大吧。 五 再見到薇薇,是一年后。 她還在原先的公司工作,已經(jīng)成了一個團(tuán)隊(duì)的主管,據(jù)說工作很拼。 和我們吃飯,話題時常會滑到行業(yè)前景、發(fā)展方向上去,把我和大寬兩個傻逼聽得目瞪口呆。 我果然變成一個俗人了。薇薇笑著說。 我和大寬拼命搖頭。行業(yè)前景??!我們還狗屁都不懂。 所以我們假裝菜很好吃。 后來就喝酒。薇薇一直在說話,說她已經(jīng)辦好了工作居住證,準(zhǔn)備參加搖號、買車;說她最近談戀愛了,對方很可靠;說他們攢了一筆不大不小的錢,而且還在攢,打算攢夠了首付,就選房子,結(jié)婚,一起還貸款。 還不錯吧?薇薇說。 ……是??!不錯到我們想罵人。 所以我們繼續(xù)假裝菜很好吃。 大寬借上廁所的工夫,問我知不知道稻草的近況。 我聳聳肩。薇薇自始至終沒有說起過稻草的事。稻草去了哪兒、做了些什么,我們都不知道。 她不說,我也不想問。 有些人在你的生命里終究只是過客,過去了,就真的只能過去。 傷疤會痊愈,回憶會慢慢淡忘。 你依然是在往前走,直到遇見另一個人,開始新的生活。 最后,剩下的,也僅僅是一點(diǎn)回憶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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