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輩子過得很喧囂,家里人丁興盛,作為六個姐妹中的老大,在農村要充當兒子的角色,看著妹妹一個一個嫁出去,再把我們姐弟四個一個一個拉扯大,生活極為艱辛操勞。我和弟弟到省外上學,一個留在北京,一個去了上海,不過哥哥、姐姐都在父母身邊,各有兩個小孩。四個小孩又給了母親足夠的喧鬧和忙碌,孩子們小學畢業(yè)了,讀完了初中,高中都畢業(yè)了,又一個接一個上大學也去了外省,母親忙乎了七十多年,喧囂與忙碌已然形成了習慣,對于閑暇和寧靜還很不適應。老聽姐姐說母親身體不太好,每次回家看見母親明顯又蒼老了一些,但母親忙上忙下很有精神看不到老年的遲鈍。母親常說看見我們回來渾身來勁,我們不在家就全身發(fā)軟。母親的話讓我想起了老外婆依在老屋門檻上的身影,眼巴巴望著院子門口,她是在守望我們的出現(xiàn)。外婆向母親抱怨,讓我們去了天遠地遠的地方,現(xiàn)在母親成為了守望者。 讀屈原的楚辭:“鳥飛回故鄉(xiāng)兮,狐死必首丘”總有些感慨,動物都眷戀故鄉(xiāng),如果不是地區(qū)發(fā)展的嚴重不平衡,有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到幾千里外討生活?我國把常回家看看父母規(guī)定為法律強制義務,現(xiàn)在的工作哪里允許我們一年往返奔波幾次去幾千里外的故鄉(xiāng)?即便遇到假日到哪里去求得一張回家的票?坐在辦公室拍腦子制定的法律未免荒謬。瑞士作家斯比麗的小說《海蒂》的主人公是一個只有幾歲的小女孩,被親戚從爺爺身邊帶到城市。海蒂在一個紳士家庭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她卻時刻思念著家鄉(xiāng)及親人,當這種思鄉(xiāng)之情被壓抑著不能說出來,可憐的小海蒂患上了嚴重的思鄉(xiāng)病,夜夜夢游被誤以為是幽靈。小海蒂在高原牧場只生活了幾年就有如此強烈的思念,母親在農村和土地打交道大半個世紀,突然要去大上海生活,盡管被村里人羨慕,但母親對大都市的生活非常不適應,回來包了一把家鄉(xiāng)的泥土放在枕頭邊才稍稍踏實一些。兒女與父母遠隔千里,經(jīng)常回家看望父母是不現(xiàn)實的,兒女有心接父母到大城市生活,言語不通,習慣不同,孤獨寂寞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對老人而言更是一種煎熬。瑞典作家拉格洛夫《尼爾斯騎鵝旅行記》講到了一個女農場主,她含辛茹苦把孩子們養(yǎng)大,孩子一個個離開了農場去了外國,她又把孩子的孩子撫養(yǎng)大,當最小的一個孫子也離開了她,女農場主只能孤寂地一個人生活,在她離開人世的時候還需要尼爾斯這個路過的小孩為她閉上雙眼。看來留守老人不是中國特有的現(xiàn)象,至少早在100年前的瑞典就有了。 老人的養(yǎng)老是個社會問題,政府不能以孝順為名包裝成道義的包袱把責任推給民眾,除了養(yǎng)老金出現(xiàn)危機外,現(xiàn)有的養(yǎng)老體系也是問題重重,公立的養(yǎng)老院要排幾十年的隊,私立的價格又不是普通家庭可以承受。小時候,記得爺爺奶奶帶一家人租住在一個老奶奶的宅子里,老奶奶伶仃一人,從沒有看見一個親人去看過她,唯一的干女在省城里遠水不解近渴,晚年臥病依靠我家族里的人友情照料得以善終,和毛爺爺同年生,卻比毛爺爺多活了十年。現(xiàn)在村里孤獨老人大都不愿意去養(yǎng)老院,他們說能夠守著家有能和村里人聊天怎么都比呆在養(yǎng)老院好,村里人也會自發(fā)給些照料,不時有人幫洗洗衣服,給些好吃的。如果政府對這種民間互助式的養(yǎng)老給予適當?shù)囊龑?,老人們會得到更好的照料,晚年生活不致于凄涼,政府所花費的資金也比投入養(yǎng)老院少。 在這個急劇變革的時代,年輕人遠離故土討生活,老年人們眷戀著故土,于是守望就成為老人必做的功課。子侄都已長大,各自去了遠方,當父母守望我們的時候,我們也開始守望下一代。 作者:王瑜 2014年10月作于北京 (散文編輯:可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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