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他從莊園私塾經(jīng)過,里面?zhèn)鱽碛字傻耐?/p>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他站在那里很久沒有離開。他若有所思。“不是還有人寫歷史三字經(jīng)嗎?不是還有地理三字經(jīng)嗎?我為什么不寫一首推拿三字經(jīng)呢?當孩子危急的時候,只要隨口背出來就知道怎樣救治了!”他越想越激動,竟然跑步來到書房。
他再次翻閱著過去一直想看卻沒有看完的小兒推拿著作。他發(fā)現(xiàn),這次他看進去了,他還發(fā)現(xiàn)很多書其實就是由一首首歌訣構(gòu)成,只不過多是七言句子罷了。
他先將書中常用的穴位用紅筆滕寫在宣紙上,然后將大家公認的這個穴位的功能與作用用小楷標記在穴位旁邊。最后就用三字之言來概括。他越寫越興奮,忘記了消夜,忘記了睡覺,竟然在一夜之間,將古人記載最多的28個穴位一氣呵成地編成了343句三字箴言。而令他最為激動地是他以為發(fā)現(xiàn)了小兒與成人之間的共性。他覺得小兒與成人在生理和病理上完全一樣。提出了小兒和成人“皆氣血,何兩樣”的觀點。受制于這種觀點,在治療上他倡導小兒推拿通治成人疾病,他甚至編寫道:“ 數(shù)多寡 輕重當 吾載穴 不相商 少老女 無不當”,“大三萬 小三千 嬰三百 加減良 分歲數(shù) 輕重當”。即小兒推拿與成人推拿的不同只存在于推拿時間的長短和力度的輕重。
當然,他的這些觀點肯定是錯誤的。因為小兒有小兒的生理特點(稚陰稚陽與純陽之體)和病理特點(發(fā)病容易,傳變迅速,臟氣清靈,易趨康復)。小兒決不是成人的縮影。況且,現(xiàn)實生活中,也沒有一個人在成人手上如小兒推拿般去推拿,去治療(成人)。
但不管怎樣,他總算將書編寫出來了。
他本來就很有錢,梓印不是問題。他將自己寫的《推拿三字經(jīng)》印了很多冊。無論是徐氏宗親,還是過去的同學和好友,或者曾經(jīng)生意場上的伙伴,或者只要造訪他和他的莊園,都會得到一冊簽有他名字的書。
但事實卻是,大家都收下了他的書,都在嘴上表揚他。但無論是他的宗親,還是他的朋友,還是他生意場上的伙伴卻沒有一人愿意背誦他熬更累夜編寫而成的三字經(jīng)。他的子女中也沒有一個人會小兒推拿(據(jù)葛媚菲考證,他之后的徐氏真系親屬中直到第五代才出了徐克善一位鄉(xiāng)村醫(yī)生,而且不會推拿)
可見,徐謙光雖然編寫了《推拿三字經(jīng)》,但他自己很可能不會推拿,尤其是不會小兒推拿。
但不管怎樣,從此,徐家莊園的私塾里,每天傳出來的讀書聲就變成了“徐謙光、奉萱堂、藥無緣,推拿恙……”。
時光荏苒,光陰如梭。他贈送別人的《推拿三字經(jīng)》,連同他本人的名字本來隨著歲月的流逝就要被世人遺忘。
但世上的事情如此奇怪??峙逻B徐謙光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之后大約十年,一位名叫李德修的孩子(1893-1972)出世了。李德修誕生在一個一貧如洗的家庭里。他從來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從來沒有穿過一件象樣點的衣服。還在童年時期,他就不得不去打工。
屋漏偏逢連夜雨。17歲那年,他又高燒一場。他遠沒有徐謙光管家的孩子那樣幸運。連續(xù)高燒幾天,閻王雖然沒有鉤銷他的命,卻讓他落下了耳聾后遺癥。
本來就貧窮,耳朵又聾了。孩子以后的日子如何過???
李媽媽一邊做著針線,一邊止不住的淌眼淚。
這一切恰巧被戚今含看到了。戚今含是孫中山同盟會會員,曾流洋海外。回國后在威海清泉中學任校長。李媽媽那個時候是他們家的傭人。
“大嬸哭什么?”戚今含關(guān)切地問。
李媽媽一怔,發(fā)覺自己走神了。趕緊擦擦淚,并笑了笑說“沒-什-么!”
“沒什么?不要瞞了??!最近幾天你的精力都不集中!”
“啊?!”李媽媽急忙搖起了頭。
“校長?。《际俏也缓?!原諒我沒有把家務(wù)事情做好?。∥?,我會改正的!”
“有什么事嘛,說出來心里好受些。說不定我還能幫助你呢!”
聽到這里,李媽媽再也抑制不住,哇地哭了起來。
戚今含聽了李媽媽的講述,非常同情她兒子的遭遇。
“讓他來咱學校吧!學校里正巧缺一位工人”
從此,李德修成為了清泉中學的一名勤雜工。
到了年終,總務(wù)長匯報了學校的后勤。戚校長發(fā)現(xiàn),課桌門窗修補費用和學生食堂開支等明顯減少。
他雖然沒有說什么,但心里卻有些奇怪。
他去到教室,發(fā)現(xiàn)每扇門的門板上釘了一塊橡皮,關(guān)門的時候就不會劇烈碰撞,聲音小了,門也得到保護。
學校后門是一塊山地,少有人出入。一次他偶爾從學校后門經(jīng)過,發(fā)現(xiàn)平?;氖彽狞S土地綠油油的,里邊生長著各種蔬菜。旁邊還有一間茅草房,里面竟然養(yǎng)著兩頭豬。
一天晚上,很晚了,突然刮起了大風,接著下起了瓢潑大雨,他擔心校園,就披著雨衣去了學校。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所有教室門窗都關(guān)得嚴嚴實實。他去到操場,發(fā)現(xiàn)一個身影正在排水溝口挖刨著。
當證實所有這一切都是那個聾子所為時,他的心被感動了。
“好人應(yīng)該得到好報”這是他所信奉的佛的真諦。而他不能一輩子當校長,也不能一輩子庇護小李。于是,他想給小李找一條好的出路。
他想到了他的胞弟。胞弟當了和尚,名叫戚子耀。和尚功夫了得,還精于醫(yī)道,尤以小兒推拿見長,并因為治好了一位傳教士的腎功能衰竭和在墳山上救治好了兩例已經(jīng)瀕于死亡的棄嬰而名噪上海灘??墒?,不管他怎樣勸說,閑云野鶴慣了的胞弟都不愿意接收弟子。
他過去看到過胞弟做小兒推拿。他認為小兒推拿不復雜。他堅信,穴位位于人身,肯定能找得到。手法是一種定式、一個動作和一個過程,只要天天練習,總能熟練。只是對于文盲加聾子的小李來說,困難更加多一些。但他從小李的所作所為中已經(jīng)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這個時候,他猛然想起徐謙光曾經(jīng)贈送的書。
原來他的母親就是徐家的那個奶媽。他學習和運用小兒推拿本來是有先天優(yōu)勢的。但他不愿意同弟弟一道跟隨媽媽學習。他從小就能讀書,會讀書,讀書讀出了名堂。他學習成績很好,考取了省屬中學,后來又考取了大學,再后來漂洋過海,留學法國。對于青年戚今含來說,他的志向不僅要振救患病小兒,還要振救整個中華民族。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次媽媽央求他回家。并帶他去到了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徐謙光的病榻前。徐爺爺送給他兩樣東西。一個是用細絲線縫住口子的秀美的綢緞小荷包,也就是人們平常所說的錦囊,另外就是一本《推拿三字經(jīng)》。氣息已經(jīng)有些微弱的徐爺爺夸他是山溝里飛出的金鳳凰,學識淵博,會有好前途。他說:“這個錦囊裝著我一生的成功。我不敢給他(即徐謙光的兒子),我怕他毀了咱幾十年積攢起來的家業(yè)和聲譽!”
“還是給少爺吧!他挺好的”他回答說。
“挺好?”徐謙光的眼晴直視著他,盯得他有些心慌意亂。
只聽他繼續(xù)說:“不要騙我了!他的所作所為其實你們誰都比我清楚!只是你們?nèi)m著我!”
“哎—”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又說:“也不怪你們。他從小就養(yǎng)尊處優(yōu),他是凌駕于你們之上的少爺??!”
徐謙光又自責說:“我錯了!莊園鎖得了門,關(guān)得住他的身子,卻關(guān)不住他的心!”
最后,徐謙光鄭重囑托他“你見多識廣,懂法律。如果少爺能改邪歸正,可以留給他一點。如果他仍然這個樣子,那你自己做主,讓它利國利民!”
對于《推拿三字經(jīng)》,徐謙光指著封面對他說:“只有你有能力改編它。你要多用些功夫,將你媽媽和弟弟的經(jīng)驗也總結(jié)進去?!?/p>
記得當時,面對病情深重的徐爺爺,為了寬他的心,他不住點頭,表示一定照辦??稍谛熘t光歸天之后,他越發(fā)覺得自己一個外姓人不能隨意插手徐家的事。于是,在拆開徐氏錦囊,發(fā)現(xiàn)里面是徐家地契的時候,他就找到徐氏宗親,找到當?shù)卣W罱K,根據(jù)徐謙光的遺愿將這些產(chǎn)業(yè)全部獻給了國民政府。因為,少爺走上的是一條危害當?shù)匕傩蘸蜕鐣穆?,走上的是一條不歸之路。
他也想到過徐老對《推拿三字經(jīng)》的囑托。但看了看,發(fā)現(xiàn)問題太多,文學價值太差。加之,他本身對小兒推拿沒有興趣,于是就將這本書壓在了書箱的最底層。
現(xiàn)在,為了李德修,他從箱子底部翻出了已經(jīng)發(fā)黃的書。他本是全國知名的教育家和書法家。他知道啟蒙讀物的重要性。他將書中不押韻的地方作了修改,對穴位和手法進行了校正,刪去了冗長、陳腐與繁雜。最大限度地對小兒推拿的操作進行了簡化,以適應(yīng)李德修的特殊情況。如不再分男左女右,只推左手;揉法不講方向,順時針與逆時針各揉同數(shù);重視癥狀,根據(jù)主要癥狀而不是中規(guī)中舉的辨證結(jié)果確立處方;上推為補,下推為瀉,弄不清補與瀉時就來回推;處方穴位少,一般不超過5個,甚至只用1個穴位等。不少地方還專門加上了特別的注釋。
整理完畢,如釋重負。他站在窗前,仰望著星空,百感交集。他心中默默念叨著“徐老,弟子終于完成你的夙愿了”
他找到李德修。鄭重地將修改好的書交到他的手里。
“我不會讀書!”李德修連忙擺手,也不敢接受。
“拿著!”他幾乎以命令的口氣。
李德修呆了。他從來沒有見過校長發(fā)這么大的火。只得雙手接過了書。
“坐下!”戚校長語氣和藹了一些。
接著,戚校長詳細講了自己的打算,講了徐謙光和徐謙光的書,講了自己的母親和胞弟的故事。
李德修越聽越覺得有趣,越聽越感悟到了戚校長博大的情懷。
“但是我不識字?。∥乙稽c也不會!”
“不要緊!誰生下來就識字?誰天生就會?我看你一定能行。”
聽到這里,李德修瞪著大大的眼睛。然后,堅定的點了點頭。
“不識字不要緊!每天晚上下晚自習后來辦公室,我教你。你一定要將三字經(jīng)全文背下來??!”
接下來的幾周,每天晚上,一老一少就聚集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在煙薰燎繞之中,一個先讀一句,另一個馬上跟讀。很快李德修就將《推拿三字經(jīng)》背誦得滾瓜爛熟了。
會背不等于會推,會用。
戚今含雖然看到過自己的母親和胞弟做小兒推拿,可自己卻從來沒有推過。
怎么辦呢?
戚校長徹夜未眠!
他從歷代小兒推拿著作中普遍存在穴位的同名異位(如胃經(jīng)、四橫紋、內(nèi)外勞宮、脾經(jīng)、七節(jié)骨等)和手法的同名異法(摩、抹、運、旋推等)現(xiàn)象中悟出小兒推拿的很多穴位與手法并沒有統(tǒng)一規(guī)定。后人為操作方便而不斷地進行著總結(jié)與創(chuàng)新。
于是,一個更為大膽的想法在他心中形成了。
這是小兒推拿領(lǐng)域里一次史無前例的最偉大的創(chuàng)造!
他和李德修將徐謙光所記載的常用的28個穴位中的每一個穴位的推拿方法進行了探討。
他們先確定位置,然后兩人不斷比劃著如何固定,如何握持,如何運作,如何掌握頻率、時間等。常常是李德修操作,戚今含體會。戚今含還遠觀與近察,直到他認為刺激量適度,外形美觀為止。
就這樣,《小兒推拿三字》有了與之相應(yīng)的實實在在的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