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虎教授 我的經(jīng)方我的夢(第二講)
本來我讀經(jīng)方、背傷寒是為當一個好的赤腳醫(yī)生。不料改革開放、教育制度的改革給我打開了一扇通往理想之路的大門。于是我就認真?zhèn)淇?,在備考過程中,(展示1978年4月當時的日記片段)這些日記就是我當時情感的真實反映。到1978年,我離開初中文化學習已經(jīng)7年了,A+B+C=D這些都是從頭開始學習的,雖然我的數(shù)學差,但是語文、理化還可以,結果就考上了渭南中醫(yī)學校。在某種意義上講,應該說是我經(jīng)方夢的超越
到了中醫(yī)學校以后,激情滿懷。我們當時考上的同學中有一半以上是有醫(yī)學基礎的,如何處理中專學習和個人優(yōu)勢的關系是我面對的問題。我們班當時50個人,20個以上就有醫(yī)學經(jīng)歷,其中也有三年制所謂“五七大學”畢業(yè)的,那么我怎么辦呢?我們這些有基礎的人如何對待當時的學習,我想了又想,我們雖然有基礎,但是這些基礎和正式中專要求相差甚遠,所以我報的態(tài)度是“門門及格,總分領先,優(yōu)勢突出”的原則,也就是說,傷寒還得背,經(jīng)方還得學,但學校里開設的課程我要力爭上游。所以在這三年中間,我對各門課程都不敢懈怠。而且在第一學年末,考試集中我們有分數(shù)比較的時候,我在200名學生中并列第三名
渭南中醫(yī)學校當時也是被農(nóng)村包圍。非常幸運的是,它也有田間小路,而且這個小路更長、更寬、更適宜背書,我背書有一個特點,要走著背,不能坐著背,不能躺下背,所以才有“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的說法。為什么要走著背呢?我想這就像我們吃飯多了是要運動運動,“飯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或者說邊背書邊走路這樣才有利于記憶的強化,有利于信息的儲存。在背書過程中,我還是以每門課程,尤其是中醫(yī)這幾門主要課程中的證型、方劑為重點,當時我能把基本教材中的主要方劑都背過,所以在中專畢業(yè)時我能背六百首方劑,(有照片為證)這個當時有記錄。因為我有個觀點,咱們平時有什么事情解決不了,說就看你“有方子沒有,有方子就好辦”,那么這個“方子”是以經(jīng)方為基礎的。由于我的指導思想是對的,用功也就有了收獲。
我記得在中醫(yī)學校時最喜歡周末和假期。因為只有在周末和假期我才能背經(jīng)方、背傷寒、背金匱,才能自己支配時間,在平時我要學習好多課程。在上學期間我最高興還期盼的還有每年的二月份,因為二月份是28天,我就有3天的飯票用來補貼日常生活。應該說我當時還是學有余力的,所以我看了一些傷寒注家的書籍,也練習寫一些小的論文。在那個時候,我們覺得能發(fā)表一篇文章就不容易,所以即使在練習本上練習的時候我也在標題下面寫上堂而皇之地“王三虎”,再開始下面的內容,用來模仿吧。
在第二學年學期結束的時候,在圖書館看到一本李克韶副教授的《傷寒解惑論》,非常薄的一本書,我看了以后感慨萬千,收獲良多,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這時我對《傷寒論》比較熟悉,對于李克韶老教授的有些觀點不完全贊同,所以當時看完后我寫了一篇《讀傷寒論解惑后的一點看法》。沒有想到,在我們中專畢業(yè)離校前的一星期,突然有同學說,王三虎你的文章發(fā)表了,我的激動心情難以言表,我很快跑到圖書館,看到文章以后,聽到旁邊同學講,“王三虎這個名字黑體字,和岳美中、方岳中都并列起來了”,所以造成了一時的轟動,我也有幸成為中醫(yī)學校辦校40多年以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唯一一次留校的中醫(yī)士兩人之一,以后我和樊海兩個同時考上了南京中醫(yī)學院研究生,那是另外一回事。現(xiàn)在渭南中醫(yī)學校早已是渭南職業(yè)技術學院的一部分,我有幸和當今的全國人大副委員長韓啟德教授以及某將軍并列成為這所大專院校六大著名校友之一,傷寒、經(jīng)方給我?guī)砹顺綁粝氲臉s譽。
留校以后,我抽出了好多時間用來進一步寫文章、背傷寒,所以1981年七月份留校,十二月份就在《陜西中醫(yī)》發(fā)表了“淺談《傷寒論》的對舉法”這樣一篇文章,大約是受到劉渡舟教授的影響,探討《傷寒論》中條文排列、方劑命名等等的一些奧秘。用我的話來說就是“如牛之初乳,絕對不摻水”,所以發(fā)表了以后收到編輯部熱情洋溢的來信,這是一封公函,內容是:“王三虎同志,你的大作‘淺談《傷寒論》的對舉法’發(fā)表以后,收到讀者來信,認為是一篇有血有肉,理論和實踐結合的好文章,建議以后多寫此類論文。有便可來編輯部商談今后選題。”這封蓋著紅章子的公函我作為“文物”現(xiàn)在還保留著。到1982年時我又在《陜西中醫(yī)》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叫“仲景遣詞拾零”,這個也是當時有感而發(fā)的文章。
我舉個例子,“而且”的“而”在《傷寒論》、《金匱要略》中非常常用,我覺得弄清了這個“而”字,就好背《傷寒論》多了。要不然不一定能背過,或者說越背越混淆,舉例子,葛根芩連湯、麻杏石甘湯都有“汗出”和“喘”,你怎么能記住這個?關鍵是這個“而”字,葛根芩連湯是“喘而汗出”、麻杏石甘湯是“汗出而喘”,為什么呢?因為“而”表示遞進,也就是說“而”字后面這個詞是強調的,比如葛根芩連湯是“喘而汗出”,不僅有喘,而且還有汗出,更重要的是汗出,麻杏石甘湯是“汗出而喘”,有汗出更有喘,沒有喘就不叫麻杏石甘湯,汗出倒不是絕對的了。
1983年我又在《陜西中醫(yī)學院》學報上發(fā)表了一篇叫“仲景藥量索引”的文章,這個文章有兩個方子,因為當時我基本上沒有臨床,實際上主要是引用了其他人的,寫文章的證據(jù)可以是自己的,可以是引用的,這些病例是作為證據(jù)來論證我的觀點的,不一定都有是自己的,當然是自己的更好。一個就是“旋覆代赭湯”,藥量問題上,劉渡舟教授是這樣講的,實習同學開了旋覆代赭湯,病人吃了3付沒效找他,他一看這個方子對著呢啊,再一看,代赭石用了30克,超量了,改成12克,因為12克就留在中焦,30克就走下焦了。結果有效了。近幾年再看《傷寒論》,旋覆代赭湯中旋覆花三兩,人參二兩,生姜五兩,赭石一兩,看來本方中赭石量小是仲景本意啊,難怪哩。
第二個例子,我當時留校以后旁聽我們學校的中醫(yī)進修班課程,當時教《醫(yī)古文》的杜老師反復口腔潰瘍多年治不好,渭南的名醫(yī)看遍了效果不明顯,他就給當時的學員王煥生(他父親是王正宇,陜西中醫(yī)學院方劑學教授,這個老先生非常有學問,絕對是專家中的專家,飛機中的戰(zhàn)斗機)說向他父親求個方。結果王正宇開了個方子,杜老師一吃這個方子就好了,我一看那個方子是八味腎氣丸加白芍、玄參,杜老師吃了一段時間覺得非常好,但是一停又犯了,他就繼續(xù)吃,吃一吃他想,你這不就是八味腎氣丸加白芍、玄參,我按你這量補上白芍、玄參,八味腎氣丸再吃上。但是不行,只有吃原方才行,這我用來說明張仲景的藥量非常奧妙。多年以后,當我研究《千金方》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王正宇開的不是八味腎氣丸加白芍、玄參,而是十位腎氣丸,就是《千金方》的原方,哇,老先生是比我高一招,我不學不行啊。
我當時在內科病房當醫(yī)生的時候治療過這樣一個病例也有一定說服力。接診的這個病人是其他醫(yī)生看過后我才接管的,陣發(fā)性心動過速,發(fā)作上來心率150次/分左右,但查不出來任何器質性毛病,我看前面的醫(yī)生用的安神鎮(zhèn)靜藥沒效,我反復詢問,他在說的時候無意中提到“我的心口有點熱”,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說好了,你這方子我知道了,無形熱邪蘊結胃脘,瀉心湯證,我就開了大黃黃連瀉心湯,沒有加藥,由于這個量很小,我說你就泡水喝,第二天查房一查心率五十幾次,我說怎么這么快,他說我把你給的藥泡在水壺里都喝了,原來是把兩天的藥當成一天的量都喝了,結果病好了出院了。這實際上說明我們讀經(jīng)方不能只看字面意思,張仲景說吐血、衄血用瀉心湯,并沒有說胃脘有熱,但是我們可以意會,都是無形熱邪蘊結胃脘,所以取大黃、黃連、黃芩清氣分,熱退就見效果。這也是意會出來的,這個例子對我影響比較大,激起了我繼續(xù)用經(jīng)方的信心。
在這個時候,也就是我談戀愛期間,我夫人,當時是女朋友,和我打乒乓球時她說背上有巴掌大一片,我一下子醒悟了,說“行了,不用多說,你這個病我能治”,因為張仲景說了“心下有痰飲,其人背寒冷如掌大”,你雖然沒說你是背寒冷,但這“一片”足以說明你實際是感覺到有一片不舒服、不正常,那么這就是痰飲阻滯氣機,陽氣不能布達的結果,絕對就是苓桂術甘湯證,我很快抓了兩副,實際上量都大,打成粉讓她吃,她吃了以后,原先的腫脹、浮腫非常緩和的消失了,以至于她同學找她去時還問她“吳喜榮在哪里?”說明她外型上變化非常大。當時在校期間學校老師也開過方,她自己也開過,為什么不行?沒有用經(jīng)方唄,苓桂術甘湯就是這么奇妙。張仲景說“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和之”很重要,真正平和,如果不平和,一時的利水又有什么意思?結果這個方子不但治好了她的病,她奶奶、她父親都用這個方子治好了相應的疾病,以至到我女兒王歡小的時候也有這方面的問題,多次吃藥多次好。前幾年王歡說“我胃這里有振水音”,我說“苓桂術甘湯證”,吃了三副顆粒劑,她說“振水音倒是沒有了,小肚子又有點脹”,我說“這就是苓桂甘棗湯證了”。
當時中醫(yī)學校附屬醫(yī)院辦了第二門診部,我自打旗號掛的是中醫(yī)兒科門診,因為當時門診部沒有兒科,在看兒科的過程中,我受到當時在合陽縣中醫(yī)院實習時老師的影響。李景堂老師是非常地道的中醫(yī),我們跟著他時間長,小兒肺炎到他手里只有兩個方子,一個是小青龍湯,一個是麻杏石甘湯,效果明顯。我實習時自己管的一個小孩從入院到出院沒有見過李老師,結果我到藥房正好碰到小孩的奶奶在辦出院手續(xù),老太太見了我說王大夫這好那好,藥房人說他是學生啊。在獨立應診期間,因為我跟過純中醫(yī)的老師,墊定了我以后純中醫(yī)的思維,所以當我在中醫(yī)學校獨立開中醫(yī)兒科門診的時候,小青龍湯、麻杏石甘湯治小兒肺炎我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我沒有覺得非要用青、鏈霉素不可。我覺得小青龍湯是針對肺部布滿水泡音癥狀的,那么以喘為主、以干鳴為主是麻杏石甘湯。
而我們臨床上大量能見到的是小孩動不動就感冒、喉嚨呼啦呼啦響是射干麻黃湯證。講到射干麻黃湯證,我們都知道“喉中有水雞聲”,我想有的人可能知道,但是大多數(shù)人可能沒有搞清楚“水雞聲”是什么,實際上張仲景在這說的水雞就是青蛙。這種喉中痰鳴就像青蛙蛤哇蛤哇不停叫。對于人來說就是咽喉有粘痰,它既不像小青龍湯的痰清稀,也不想麻杏石甘湯純熱證的痰少、以喘為主,而是介于兩者之間,寒邪化熱,寒熱都有,所以射干麻黃湯治療平時兒科的咳嗽、氣管炎、喉嚨響效果非常明顯。在柳州找我看兒科的并不少見,連兒科專家也不得不當著我的面說看到我用射干麻黃湯、小青龍湯云云。邀請我到兒科講學,還頗受歡迎。
還要說一個半夏瀉心湯證,我又一次到我姐家去,她的隔壁的鄰居說拉肚子,我根據(jù)他的癥狀說你這就是半夏瀉心湯,他吃了非常好,從此開辟了我對寒熱錯雜病機上的深入理解。我們大家都說“五瀉心湯皆治痞”,大家都知道寒熱錯雜、辛開苦降用瀉心湯,但是基本上都沒有講清楚什么就叫寒熱錯雜,怎么樣就表現(xiàn)出寒熱錯雜?我在實踐中才發(fā)現(xiàn),之所以我們用瀉心湯,就是因為它有寒熱不同表現(xiàn)于一身,比如說這個人有胃脹、拉肚子、舌紅,但是他說我不能吃涼的,不能受涼,一受涼就拉肚子,一吃涼的就胃痛,這就是寒熱錯雜。比如說舌紅、苔白,這就是寒熱錯雜??傊畞碚f,我們用半夏瀉心湯是說明它有寒熱錯雜的不同表現(xiàn),難以用單純的寒或熱解釋才用,而不是簡單地只要你是胃脘痞滿就用。
這種觀點以后體現(xiàn)在我1992年出版的《經(jīng)方各科臨床新用》這一本書上,我認為這一本書最有價值的是我這幾句話,我覺得在我目力所及之中,還沒有看到有人像我這樣把寒熱錯雜變得具有可操作性,理論上講通的。對寒熱錯雜的這種理解使我在臨床上見仁見智,多用寒熱錯雜的思路看問題。不僅僅我是這樣,我女兒王歡也是這樣,當時她剛上大學,跟我回去給老鄉(xiāng)用半夏瀉心湯治療胃痛效果非常好,多次夸贊,我也倍感自豪,至今他仍時常提及。以上是我在中醫(yī)學校學習三年、工作四年學經(jīng)方、用經(jīng)方、以學為主的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積極備考研究生。在這里我說一些有關的話,至現(xiàn)在還有人埋怨“中醫(yī)專業(yè)為什么考研究生還要考外語?”我說“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要是當年不考外語我可能早都考上研究生了”。但是我能想得通,作為高級專門人才的培養(yǎng),不懂外語怎么行呢?既然是高級專門人才,國家有一個統(tǒng)一尺度,不能過多強調自己的難處,有了外語我們眼界就開闊了,而且交流也方便了,誰敢說中醫(yī)研究生就只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看病。所以我們不能改變規(guī)則的時候就只能順從規(guī)則。外語這個敲門磚確實耗費了我大量精力,要不是學習外語耗費,我可能記的方劑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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