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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堂哲學公開課

 六谷齋 2015-02-04

作者:奈杰爾.沃伯頓



出版社:新華出版社


《新華博識文庫:40堂哲學公開課》是一部生動的西方哲學小史。作者選取了50多位重要的思想家——從“提問的人”蘇格拉底到“現(xiàn)代牛虻”彼得.辛格,介紹了他們對人類思想的主要貢獻,并由此概括出西方哲學的發(fā)展脈絡與探討的主要問題,如我們應該怎樣生活,上帝是否存在,我們如何認識外部世界,什么是正義,什么是道德等。這里沒有抽象的哲學概念、難懂的哲學理論,而是充滿了思想家們那妙趣橫生甚至離奇古怪的人生故事·····


第1章 提問的人 


蘇格拉底和柏拉圖

大約兩千四百年前,有個人在雅典被處死了,因為他提問太多。蘇格拉底①以前也有哲學家,但真正的哲學卻正是從蘇格拉底開始的。若說哲學也有守護神,那就是蘇格拉底。

蘇格拉底鼻梁扁平,身材矮胖,怪模怪樣,似乎上天沒有把他裝配妥當。他雖然體貌丑陋,又不講衛(wèi)生,卻具有非凡的魅力和出類拔萃的頭腦。每個雅典人都認為蘇格拉底舉世無雙,后世也不大可能再出現(xiàn)他那樣的人。他獨一無二,卻令人極為惱火。他把自己看做一只馬蠅,生著骯臟的尖嘴—或者說,一只牛虻。牛虻非常惹人討厭,卻不會造成重傷。并非每個雅典人都喜歡蘇格拉底。一些人喜歡他,另一些人則把他看做危險分子。

他年輕時曾是勇敢的士兵,投入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與斯巴達人及其同盟作戰(zhàn)。人到中年,他游走于雅典的市集,常常攔住人們,向他們提出難以作答的問題。從大體上說,這就是

他做的全部事情。但他提出的問題都十分犀利。它們看似直截了當,其實并不如此。

其中一例是他與尤西德姆斯的交談。蘇格拉底問:欺騙是不是惡德?尤西德姆斯答道:欺騙當然是惡德。蘇格拉底又問:你的朋友十分絕望,意欲自殺,你偷走他的刀,這是不是

欺騙行為?這當然是欺騙行為。但這么做是道德的,并非不道德,難道不是嗎?這是做好事,不是做壞事—盡管這是欺騙行為?!安诲e。”尤西德姆斯答道,他此刻已經(jīng)糊涂了。尤西德姆斯認為“欺騙是惡德”,但蘇格拉底舉出了一個機智的反例,證明了這種普遍觀點并不適用于判斷一切情況。尤西德姆斯此前還不理解這一點②。蘇格拉底一次次地證明:他在市集上見到的人,其實并不真正懂得他們自以為懂得的東西。一位將軍③與蘇格拉底對話,滿以為自己懂得什么是“勇氣”,但20分鐘之后,卻一頭霧水地走掉了。這種體驗想必會令人難堪,蘇格拉底很喜歡揭露人們真正懂得的事物的局限,很喜歡質疑人們作為人生依據(jù)的那些假定。與蘇格拉底的交談結束時,人人都明白了自己知之甚少,蘇格拉底把這視為自己的成功。這比另一種情況好多了,那就是:你一直自以為懂,其實你并不懂。

當時,雅典的富人常讓自己的兒子拜詭辯派哲學家為師。詭辯派哲學家們是聰明的教師,訓練弟子掌握演說術,收費很高。相反,蘇格拉底的教學卻分文不取。他的確說過,他

一無所知,怎么能教學生?但這并沒阻止學生紛紛投奔他,聆聽他的談話。這使詭辯派哲學家很不喜歡他。

有一天,他的朋友凱勒豐(Chaerophon)去見特爾斐 ①阿波羅神廟的神諭者。那神諭者是個聰明的老婦,是女先知,能回答拜訪者的一切問題。她的回答通常是謎語。凱勒豐問:

“世上有誰比蘇格拉底更有智慧?”女先知答道:“世上無人比蘇格拉底更有智慧?!雹?/p>

凱勒豐將這個神諭告訴給了蘇格拉底,后者最初并不相信。這個神諭的確使他困惑,他想:“我所知甚少,怎會是雅典最有智慧者?”他用了許多年的時間向眾人提問,意在找到比他更聰明的人。他終于理解了這個神諭的含義,知道了那位女先知所言不假。很多人都懂得自己從事的事情—木匠懂得木工,士兵懂得作戰(zhàn)。但其中沒有一個人具備真正的智慧。他們并不真懂他們談論的事情。

“哲學”(philosophy)一詞來自希臘語,其意為“愛智慧”①。本書簡述的西方哲學傳統(tǒng),從古代希臘傳到了世界上的大部分地方,間或也得到東方思想的滋養(yǎng)。哲學判斷智

慧,靠的是爭論、辯論和提問,而不靠盲目地相信事物(僅僅因為某個大人物告訴你它們是真的,你就深信不疑)。蘇格拉底認為,智慧不是知道很多事實,也不是知道如何做事。智慧意味著理解我們生存的真實狀況,包括理解人類認識能力的局限。如今的哲學家們,多少全都在做蘇格拉底當年做的事情:提出難以作答的問題,尋找理由和證據(jù),力圖回答一些最重大的問題 —我們對自己提出這些問題,追問現(xiàn)實的本質,追問我們該怎樣生活。不過,當代哲學家們卻與蘇格拉底不同,因為他們能以將近兩千五百年前的哲學思想為基礎,從中受益。本書考察西方哲學傳統(tǒng)中一些最重要的思想家的思想,這個傳統(tǒng)始于蘇格拉底。

蘇格拉底的大智慧,來自他一直不斷地提問,來自他一向樂于為自己的思想爭辯。他說,唯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生才有價值。未經(jīng)省察的生存適于牲畜,卻不適于人類。

蘇格拉底不肯寫下任何文字,這在哲學家中并不常見。他認為,說話遠勝于寫作。書面文字不能作出反駁;你若不理解書面文字,它們也不能為你解釋。他說,面對面的交談要好

得多。在交談中,我們能顧及對方的性格,因人制宜,傳達我們的信息。由于蘇格拉底不肯寫作,我們大多是通過其著名弟子柏拉圖①的著作,才了解了這位偉人的大部分思想和論辯。

柏拉圖寫下了蘇格拉底與一些被他提問者的一系列對話。這些對話被稱為《柏拉圖對話錄》,既是哲學杰作,又是文學杰作。從某種意義上說,柏拉圖就是他那個時代的莎士比亞。閱讀了這些對話,我們大致了解了蘇格拉底,知道了他有多么聰明,有多么氣人。

其實,真正的蘇格拉底大概不會像柏拉圖筆下那么直言不諱,因為我們一直未弄清一點:柏拉圖寫下的,究竟是蘇格拉底的原話還是柏拉圖本人的思想?他是否借他所謂的“蘇格

拉底”之口,說出了自己要說的話?

人們認為,《柏拉圖對話錄》的一些思想不是蘇格拉底的,而是柏拉圖的,其中之一是:世界根本不像它顯示出來的那樣。外表和真實之間存在著重大差別。我們很多人都把外表

誤解為真實。我們以為自己理解真實,其實并不理解。柏拉圖認為,唯有哲學家才能理解世界的真正本質。哲學家發(fā)現(xiàn)了真實的本質,靠的是思考,而不是他們的感覺。

為論證這一點,柏拉圖描述了一個山洞。那個想象出的山洞里,一群人被鎖鏈鎖著,面向洞壁。他們看見洞壁上有閃動的影子,便以為它們是真的。其實它們不是。這些人見到

的,是他們身后的物體被火把映出的影子。這些人一生都以為,洞壁上的投影就是真實世界。后來,其中一人掙脫了鎖鏈,把身子轉向了火把。最初,他的眼睛還看不清楚,接著便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他蹣跚地走出山洞,終于見到了太陽。他又回到山洞中,里面的人都不相信他禁不住告訴他們的外面的世界。這個掙脫鎖鏈、獲得了自由的人就像哲學家。他看到了外表后面的東西。普通人對真實幾乎一無所知,因為他們只滿足于觀看眼前的東西,而不去思考那些東西的內部。但外表卻是騙人的。他們見到的只是影子,不是真實。

這個山洞的故事,后來生發(fā)出了所謂“柏拉圖理式論”(Plato's Theory of Forms)。要理解這個理論,最容易的辦法是用實例說明。想想你在生活里見過的所有圓形。其中有完美的圓形嗎?沒有。沒有一個圓形絕對完美。完美的圓形,其圓周上的每一個點與圓心的距離都完全相等。真實的圓形絕不會如此。但你知道我所說的“完美的圓形”是什么意思。

     那么,什么是完美的圓形呢?柏拉圖會說,完美圓形的理念(Idea)就是圓的“理式”(Form) ①。你若想理解圓形,那么,你一心思考的便應當是圓的“理式”,而不是你畫出來的、憑你的視覺看到的圓形(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們都不完美)。柏拉圖還認為,你若想理解什么是善,你一心思考的就應當是善的“理式”,而不是你目睹的善的個別事例。哲學家們最適于抽象地思考“理式”;平常人通過感覺了解世界,被引入了歧途。

哲學家很善于思考什么是真實,因此,柏拉圖認為他們應當成為國家的主宰,掌握一切政治權力。柏拉圖在他最著名的著作《理想國》( The Republic)里,描述了一個理想的

完美社會。哲學家在其中位居頂端,并能得到特殊的教育;但他們會為了自己治理的公民犧牲自己的快樂。哲學家下面是軍人,他們接受訓練以保衛(wèi)國家;軍人下面是勞動者。這三類人群處于完美的平衡。柏拉圖認為,這種完美平衡,應像完美平靜的頭腦與四肢對情感和欲望的控制。遺憾的是,他這個社會模型與民主制大相徑庭,會將人們置于眾多謊言與強權的聯(lián)合支配之下。柏拉圖想取締大部分藝術,因為他認為藝術表現(xiàn)的真實是假的。畫家描繪事物的外表,但外表卻會使人們誤解“理式”。在柏拉圖的理想國里,生活的各個方面都受到自上而下的嚴格控制。那樣的國家,今天會被叫做極權國家。柏拉圖認為,允許民眾投票選舉,就是允許乘客駕駛航船—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做主宰,則更有益處。

公元5世紀的雅典人,與柏拉圖《理想國》中設想的公民大不相同。他們崇尚民主制,盡管只有10%的人口享有選舉權。例如,女人和奴隸就被自行排除在了有權參加選舉者之外。但雅典公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并精心建立了一種通過抽簽選舉的制度,保證了每個人在影響政治決策方面機會均等。

從總體上說,雅典人對蘇格拉底的評價,并不像柏拉圖對蘇格拉底的評價那么高,遠非如此。很多雅典人都把蘇格拉底看做危險分子,蓄意顛覆政府。公元前399年,年屆七旬的

蘇格拉底被雅典人梅列圖斯(Meletus)告上了法庭。梅列圖斯指控蘇格拉底藐視雅典人的眾神、宣傳他的幾個新神明。梅列圖斯說,蘇格拉底教唆雅典青年為非作歹,慫恿他們反抗權威。這些都是非常嚴重的指控。我們現(xiàn)在很難知道這些指控是否屬實。蘇格拉底也許真的反對他的學生遵奉國教,一些證據(jù)也表明他很樂于嘲諷雅典的民主制。這與他的性格一致。很多雅典人都相信對蘇格拉底的指控,這是不爭的事實。

雅典人以投票決定蘇格拉底是否有罪。組成大陪審團的501位公民中,認為蘇格拉底有罪的人剛過半數(shù)。蘇格拉底被判了死刑。蘇格拉底若是愿意,他本來可以演說一番,使自己免于死刑。相反,蘇格拉底不負“牛虻”之名,使雅典人更加惱火。他說自己毫無過錯,而雅典人本該獎勵他,為他提供免費餐飯,而不該懲罰他。蘇格拉底這番話,自然未被雅典人接受。

處死蘇格拉底的方法是強迫他喝下毒芹酒。毒芹是一種植物,能漸漸地麻痹人體。蘇格拉底向妻子和三個兒子告別后,把學生們叫到了身旁。即便他能選擇保持沉默、平靜地生

活,而不再提出難以作答的問題,他也不會選擇前者。他寧愿死,也不肯沉默。他內心的聲音告訴他應當不斷地質疑一切,他不能違背這個使命。他喝了那杯毒酒,很快死去了。

但是,蘇格拉底卻在柏拉圖的《對話錄》里活了下來。這個難以對付的人始終都在提問,寧死都不肯停止思考事物的真正本質,鼓舞了后世的哲學家。

蘇格拉底直接影響了他周圍的人。柏拉圖在他這位老師死后,繼續(xù)以蘇格拉底的精神教導學生。到那時為止,柏拉圖最著名的學生是亞里士多德,他是一位與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大不相同的思想家。

 第2章 真正的幸福 

亞里士多德

“一燕不成夏?!蹦愦蟾乓詾檫@諺語出自威廉·莎士比亞或其他大詩人。似乎如此。其實,這句話出自亞里士多德 ①的著作《尼各馬可倫理學》( The Nicomachean Ethics)。此書題贈給他兒子(?。┠岣黢R可(Nicomachus),所以才有此書名。亞里士多德這句話的意思是:必須有不止一只燕子飛來,必須有不止一個熱天,才表明夏天已至;同理,少數(shù)幾個快樂的瞬間加在一起,也不能構成真正的幸福。亞里士多德認為,幸福不是短期的快樂。出人意料的是,他認為兒童不會幸福。這似乎很荒謬。若連兒童都不會幸福,誰會幸福呢?

不過,這個觀點卻表明了亞里士多德的幸福觀跟我們的大不相同。兒童剛剛開始生活,因此尚無任何意義上的充分生活。他指出,真正的幸福需要更長時間的生活。

亞里士多德是柏拉圖的學生,柏拉圖是蘇格拉底的學生。因此,這三位大思想家形成了一個師承鏈條: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事情常常如此。天才者通常都不會憑空產生。天才者大多都有開悟之師。但是,這三個人的思想?yún)s大不相同。他們都不像鸚鵡那樣人云亦云,而都是獨辟蹊徑。簡單地說,蘇格拉底是大演說家,柏拉圖是優(yōu)秀的作家,而亞里士多德則對一切都感興趣。蘇格拉底和柏拉圖把我們見到的世界看做真正實體的蒼白映像,唯有依靠抽象的哲學思考,才能把握真正的實體;相反,亞里士多德卻癡迷于他周圍萬物的全部細節(jié)。

遺憾的是,現(xiàn)存的亞里士多德作品幾乎都是演講的筆記。不過,其思想的這些記錄還是極大地影響了西方哲學,盡管其文風常顯枯燥。但亞里士多德并不僅僅是哲學家,他還癡迷于動物學、天文學、歷史學、政治學和戲劇。

公元前384年,亞里士多德出生于馬其頓王國,先師從柏拉圖,后來跟隨亞歷山大大帝旅行,做了他的導師。亞里士多德在雅典建立了自己的學校,名為“萊森學園”(Lyceum)。萊森學園是古代世界最負盛名的學術中心之一,與現(xiàn)代的大學有幾分相似。他從萊森學園派出的考察者,回來時帶著各種事情的新消息,從政治社會到生物學。他還開辦了一個重要的圖書館。在文藝復興時期畫家拉斐爾的名畫《雅典學園》上,柏拉圖向上指著“理式”的世界;相反,亞里士多德卻指著他面前的世界。

柏拉圖滿足于坐在扶手椅上做哲學思考,亞里士多德卻要探索我們感官見到的現(xiàn)實。他不贊成他老師的“理式論”,認為理解任何一般范疇的方式就是考察其個別例子。因此他認為:要知道貓是什么,你就必須觀察真實的貓,而不可抽象地思索貓的“理式”。

亞里士多德認真思考的一個問題是:“我們該怎樣生活?”他之前的蘇格拉底和柏拉圖都提出過這個問題。必須回答這個問題,人們研究哲學,首先就是出于這個需要。亞里士多德有他自己的答案。簡單地說,他的回答是:尋求幸福。

 可是,“尋求幸?!边@個短語究竟何意?如今,很多人一聽到“尋求幸福”便會想到各種愉悅自我的方式。你也許會認為,幸福就是去國外度假,就是參加音樂節(jié)和聚會,就是跟朋友們一起歡度時光。幸福也可能意味著你手不釋卷地閱讀你喜歡的書籍,意味著去看畫展。但是,雖然這些都可能是構成亞里士多德良好生活的成分,他卻絕不會認為最佳的生活方式就是到外面去、以這些方式尋歡作樂。他認為,這些做法本身并不是良好的生活。亞里士多德用希臘語單詞“eudaimonia”(讀如“尤代莫尼亞”)表示“幸福”。這個詞有時被翻譯成“繁榮”或“成功”,而不是“幸?!?。它不僅僅是你吃杧果味兒冰激淋或看到你喜歡的球隊取勝時獲得的快樂感動。Eudaimonia指的不是你懷著喜悅等感覺的短暫瞬間。它比那樣的瞬間更客觀。我們很難理解它,因為我們太慣于認為幸福就是我們感覺怎樣,僅此而已。

不妨想想一朵花。你給它澆水,給它足夠的陽光,或許有時再給它施一點兒肥,它便會生長、開花。你不管它,始終把它放在陰暗處,聽任昆蟲嚙食它的葉子,不給它澆水,它便會枯萎、死去,頂多也只能是最終長成一株毫不動人的植物。人類也能像植物那樣繁茂生長,卻不同于植物,因為我們能為自己作出選擇:我們能決定自己做什么事情、做什么樣的人。

亞里士多德堅信有“人性”這種東西,并認為人性具有一種功能。有一種最適于我們的生活方式。使人類區(qū)別于其他動物和其他一切的,就是人類能夠思考和論證自己應當做什么。他由此出得出結論說:人類的最佳生活就是運用人類理性的力量。

出人意料的是,亞里士多德認為你不知道的事物 —甚至你死后的事物 —也能影響你的eudaimonia。這聽上去很離奇。假定沒有來世,你死后發(fā)生的事情如何能影響你的幸福?那就請想象一下:你身為父母,你的一部分幸福就在于你對子女未來的希望。倘若你死后你的孩子不幸患了重病,你的eudaimonia便會受到影響。亞里士多德認為,你的生活會變糟,盡管你無法知道你的孩子病了,因為你不再是活人。這恰恰使他產生了一個思想:幸福并不僅僅是你感覺怎樣。這種意義上的幸福,就是你在生活中取得的全部成就,而你關心的其他人的遭遇也能影響你的幸福。你無法控制、無法了解的外部事件也會影響你的幸福。你是否幸福,部分地取決于好運氣。

“要增加我們獲得eudaimonia的機會,我們該怎么做?”這是個核心問題。亞里士多德的回答是:“培養(yǎng)正當?shù)娜似贰!蹦銘斣谡_的時間產生正當?shù)那楦校@些情感會使你行為良好。這種做法,部分地取決于你自幼的教養(yǎng),因為養(yǎng)成良好習慣的最佳方式,就是從小實踐它們。如此也才有可能交上好運。良好的行為模式就是美德;不良的行為模式則是惡德。

  請思考一下“英勇”這種戰(zhàn)時的美德。一個士兵也許必須用生命去冒險,以保護平民,不使他們遭到敵軍的攻擊。有勇無謀的士兵根本不顧自己的安全。他也會沖向危險,即使根本不必去冒險,他也可能這么做。但這不是真正的英勇,只是不顧后果的冒險。另一個極端是膽怯的士兵:他克服不了自己的恐懼,根本無法做出恰當?shù)男袆?,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恐懼萬分,癱在地上。但在這種情況下,勇敢的士兵雖然也害怕,卻能戰(zhàn)勝恐懼,采取行動。亞里士多德認為:每一種美德都處在這樣的兩個極端之間。英勇處在魯莽和膽怯之間的中點上。這個觀點有時被稱為“亞里士多德的中庸學說”(Aristotle's doctrine of the Golden Mean)。

亞里士多德研究倫理學的方法,并不只是引起人們對歷史的興趣。很多現(xiàn)代哲學家都認為:他重視培養(yǎng)美德的見解是正確的,他的幸福觀既正確又令人鼓舞。他們認為,我們不該力圖增加我們生活里的快樂,而應該力圖成為更好的人,做正確的事。唯有如此,才能使生活變好。

這似乎使我們以為亞里士多德只關心培養(yǎng)單獨個體的人品,但他并非如此。他指出:人是政治動物。我們必須能和其他人共同生活,我們需要一種法律制度,以應對人性的陰暗面。Eudaimonia唯有與社會生活相結合,我們才能找到它。我們生活在一起,必須在秩序良好的政治制度下與周圍的人良好互動,才能找到我們的幸福。

不過,亞里士多德的卓越才華也產生了一種不幸的副作用。他智慧超群,他的研究非常深入透徹,許多讀過他的著作的人都相信他的一切見解都是正確的。這不利于進步,不利于

由蘇格拉底開始的哲學。亞里士多德去世后的數(shù)百年間,大多數(shù)學者都把他的世界觀視為千真萬確。只要他們能夠證明亞里士多德說過的某件事,他們便會心滿意足。這種現(xiàn)象有時被稱為“權威確定真理”—因為某個“權威”人士說某件事是正確的,便相信它必定正確。

你從高處扔下一塊木頭和一塊沉重的金屬,兩者大小相同,你認為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你認為哪個會先落地?亞里士多德認為那塊較重的金屬下落更快,因此會先落地。實際情況并不如此。它們以同樣的速度下落。但由于亞里士多德說那是正確的,整個中世紀所有的人都相信它一定正確,無需更多證明。到了16世紀,據(jù)說伽利略從比薩斜塔上扔下了一個木球和一個鐵球,以檢驗亞里士多德的說法。那兩個東西同時落在了地上。因此,亞里士多德錯了。不過,要證明亞里士多德錯了,本來還有更容易得多的辦法。

依賴他人的權威,完全違背了亞里士多德的探索精神,也違背了哲學的精神。權威本身不能證明任何事情。亞里士多德自己的研究方法是調查、研究和清晰論證。唯有依靠爭論,依靠可能犯的錯誤,依靠挑戰(zhàn)各種觀點,依靠窮究各種選擇,哲學才得以繁榮。幸運的是,很多時代都出現(xiàn)了這樣一種哲學家:他們隨時準備批判地思考別人認為必定正確的東西。有一位哲學家力圖絕對批判地思考一切,他就是懷疑論者庇羅 ①。

 第3章 我們一無所知

庇羅

人人都一無所知 —連這一點也不確定。你不該相信被你認為真實的事物。你很可能犯錯。你可以質疑一切,懷疑一切。最好的辦法是一直保持開放的頭腦。不執(zhí)著,你便不會失望。這是懷疑論(Skepticism)的主要學說。這種哲學,在古希臘以及后來的古羅馬流行了數(shù)百年。與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不同,最極端的懷疑論者不堅信任何東西,無論它是什么。古希臘的庇羅(Pyrrho,約公元前365-約前275)是古往今來最著名的、也可能最極端的懷疑論哲學家。他的生活無疑和常人不同。

你也許以為自己無所不知。例如,你知道你此刻在閱讀本書。但是,懷疑論者卻會質疑你這個看法。請想一想,你為什么認為你在閱讀本書,而不是僅僅想象自己在這么做。你能保證自己想得對嗎?你似乎正在閱讀—你自以為如此??墒?,你也許正在產生幻覺或是正在做夢(大約一千八百年之后,笛卡爾進一步發(fā)展了這個思想,見本書第11章)。蘇格拉底說,他自己知之甚少,這就是他知道的一切。但是庇羅卻大大推進了這個思想。他也許走得稍遠了一些。

關于庇羅生平的記述若是可信(對那些記述,也許我們也應持懷疑態(tài)度),我們便可以說:庇羅是因為懷疑一切才出名的。像蘇格拉底一樣,他從未寫過任何著作。因此,我們對他的了解都來自他人的記述,它們大多來自他死后幾個世紀。其記述者之一第歐根尼 ①告訴我們:庇羅是當時的名人,擔任過埃利斯 ②(他居住在那里)的高級神職;由于他的聲望,哲學家們根本不必納稅。我們無法驗證這個說法是否屬實,但“哲學家不必納稅”聽起來卻是個好主意。

但就我們所知,庇羅的懷疑論并沒要了他的命,這很不尋常。若沒有朋友們的保護,他活在地球上的時間本會很短。任何極端的懷疑論者,都需要不那么極端的懷疑論者的支持,或都需要好運的幫助,才能活得長久。

現(xiàn)在說說庇羅如何看待生活。我們不能完全相信感覺。感覺有時會誤導我們。例如,你在黑暗中就很容易看錯東西??此埔恢缓?,其實卻是一只貓?;蛘吣愫芸赡芤詾槁犚娪腥私心悖鋵嵞侵皇菢淞掷锏娘L聲。我們的感覺經(jīng)常誤導我們,因此庇羅決定絕不相信感覺。他沒有排除感覺為他提供準確信息的可能性,但對這個問題,他一直保持著開放的頭腦。

因此,很多人見到懸崖的邊緣,都馬上會把它看做一種有力證據(jù),表明繼續(xù)向前走是非常愚蠢的做法,但庇羅卻不這么看。他的感覺很可能欺騙他,所以他不相信它們。哪怕是他的大腳趾蜷在懸崖邊上的感覺,或是踮腳向前邁步的強烈感覺,都不能使他確信自己將會跌落到山底的巖石上。他甚至不會想到跌落在巖石上對他的健康大為不利。他怎么會確信那是真的?他的朋友們(并不都是懷疑論者)制止了他,使他免于出事;但是,倘若他們沒有制止他,他每過幾分鐘都會遇到麻煩。

 你若無法確定野狗一定會傷害你,為什么怕它們呢?僅僅根據(jù)野狗狂吠、露出牙齒、朝你跑來,并不能斷定它們一定會咬你。即使它們咬了你,也不一定會給你造成傷害。你橫過馬路時,為什么會當心來往的車輛?那些車輛很可能不會撞你。誰能真正知道?你活著和你死了,有什么區(qū)別?不知為什么,庇羅的懷疑論竟沒有使他早早喪命;這種哲學全不關心平常的、自然的人類情感和行為模式。

這些畢竟都是傳說。人們編出庇羅的一些故事,可能是想取笑他的哲學。不過,那些故事卻不大可能全是假的。例如一個有名的故事說:在人們見過的一場最劇烈的暴風雨中,乘船出海的庇羅卻一直非常鎮(zhèn)定??耧L正把船帆撕成碎片,巨浪正在打碎船幫。周圍的人個個驚恐萬狀,庇羅卻不為所動,神色泰然。外表往往是騙人的,因此,他不能確信那樣的外表會給他造成任何傷害。他一直保持平靜,而連最有經(jīng)驗的水手都驚慌失措。他表明,哪怕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也有可能保持無動于衷。這個故事有幾分道理。

庇羅年輕時去過印度。這也許啟發(fā)他采取了那種不同尋常的活法。印度有關于精神導師(或稱宗教老師)的大量傳說。據(jù)說他們都自愿地經(jīng)受舍棄肉體的考驗,其做法十分極端,幾乎難以置信,例如通過活埋、在身體的敏感部位懸掛重物,以及幾個星期不進食,去獲得內心的安寧。庇羅研究哲學的方法,一定很像神秘主義者的方法。無論用什么技術達到這個目的,他都一定是身體力行他宣講的理論。他頭腦平靜,這種狀態(tài)給他周圍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沒有任何新的發(fā)現(xiàn),其原因是:他認為一切都在自己的選擇。哪怕沒有機會發(fā)現(xiàn)真實,也不必為此心煩。唯有如此,我們才能遠離一切堅定信念,因為堅定的信念總是與錯覺有關。

你若見到庇羅,大概會以為他是瘋子。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也許就是瘋子。但他的見解和行為卻是一致的。他會認為,你的種種堅定信念全都毫無根據(jù),并會使你的頭腦失去安寧。你確信不疑的東西太多了。這就像你把房子蓋在了沙土上。你思想的基礎根本不像你想的那么牢固,也不大可能使你快樂。

庇羅用三個問題簡潔地概括了他的哲學,任何想得到快樂的人都應當提出這三個問題:

事物的真正本質是什么?我們應當對事物采取什么態(tài)度?不采取那種態(tài)度的人,有何結果?

他的回答簡單而中肯。第一,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世界的真正本質—我們不具備這種能力。沒有任何人知道真實的終極性質。人類不可能獲得這樣的知識。因此還是放棄此事為好。這個觀點與“柏拉圖的理式論”截然相反,也否定了哲學家依靠抽象思維獲得知識(見本書第1章)的可能性。

第二,由于以上觀點,我們不可執(zhí)著于任何見解。我們不可能確知任何事物,因此就該推遲一切判斷,毫無執(zhí)著地度過人生。你的每一個欲望都表明,你相信此物好于彼物。不幸福之感,來自你沒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你不可能知道什么東西好于另外某種東西。

 因此庇羅認為:你若想快樂,就必須克制自己的欲望,別去關心事情的結果。這才是正確的活法。你應當認識到一切都無關緊要。如此一來,任何事情便都不會影響你的頭腦,而那將是一種內心平靜的狀態(tài)。

第三,你只要遵照這個學說行事,便能達到內心平靜的狀態(tài)。你可以從保持沉默入手,因為你往往不知道該對某件事情說什么。最終你將會完全無憂無慮。這是你或任何人有望得到的最佳生活。這幾乎近于一種宗教體驗。

這就是庇羅的理論。它似乎適用于庇羅,盡管我們很難見到它也適用于大多數(shù)其他人。我們當中只有少數(shù)人能做到庇羅勸導的無動于衷。并非每個人都有幸交到一些朋友,他們能阻止朋友犯下最糟的錯誤。其實,倘若人人都聽從庇羅的忠告,那就不會有人主動地保衛(wèi)庇羅的懷疑主義哲學,他那個學派也會很快消失,仿佛跌下了那個懸崖,仿佛踏上了那條劇烈搖晃的船,仿佛遭到了那群惡狗的殘酷襲擊。

庇羅的思想方法有個根本的缺點:他從“你不可能知道任何事情”推出了另一個結論:“因此,你應當忽視你對危險事物的直覺和感覺?!钡?,我們的直覺的確拯救過我們,使我們躲過了很多潛在危險。直覺并不完全可靠,但這不等于說我們應當忽視它們。據(jù)說,連庇羅本人見到一條狗想咬他

時都逃之夭夭:他無法徹底抑制其不由自主的反應,無論他多想如此。所以,想在生活中實踐庇羅的懷疑論,便似乎有悖常理。靠這種方式,顯然也無法獲得庇羅想要的內心安寧。我們也可以質疑庇羅的懷疑論。你也許會問:他冒的那些危險,是否真能帶來內心的安寧?庇羅的懷疑論很可能適合他,但有什么證據(jù)表明它也適合其他人?你大概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一只瘋狗會咬你,而你若能99%地確定它會咬你,你不去冒這個險便很重要了。

哲學史上的懷疑論者,并非都像庇羅那么極端。哲學史上還有大量的中度懷疑論者,他們質疑各種假定,深入考察我們各種信念的證據(jù),而并不認為應當懷疑一切時代的一切。這種懷疑式的追問是哲學的核心。在這個意義上,偉大的哲學家都是懷疑論者。懷疑論是教條主義的對立面。教條主義者非常自信地認為自己了解真理。哲學家質疑教條。他們追問人們?yōu)槭裁聪嘈?、相信什么,以及根?jù)什么樣的證據(jù)得出結論。蘇格拉底和亞里士多德這樣做過,當今的哲學家們也是如此。但他們這樣做卻并不僅僅因為他們?yōu)槿颂籼蕖V卸葢岩烧撜叩哪康氖窍敫咏胬?,至少也是想表明我們知之甚少或能之甚少。要做中度的懷疑論者,你不必從懸崖上跌下去,但必須準備隨時提出難以作答的問題,批判地思考人們給你的答案。

庇羅倡導擺脫一切憂慮,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做不到如此。一種常見的憂慮,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會死。古希臘另一位哲學家伊壁鳩魯 ①提出了一些機智的忠告,告訴我們該怎樣對待死亡。

 第4章 學園之路

伊壁鳩魯

想象一下你的葬禮。它會是什么樣子?誰會參加?悼念者會說些什么?你的想象一定來自你自己的視點。這就像你也在現(xiàn)場,從某個特殊的角度旁觀葬禮上的事,也許俯視全場,也許置身悼念者當中。如今一些人真心地相信:我們死后仍會繼續(xù)活在肉體之外,類似精靈,甚至能看到這個世界上發(fā)生的事情。但我們當中也有人相信死是最后的終結,他們面對著一個真正的難題。我們每次竭力想象自己不在那個葬禮上,都不禁會想象到我們參加了那個葬禮,目睹了我們死后發(fā)生的事。

無論你能否想象你自己的死,死亡至少都會使你心生幾分恐懼,這似乎很自然。誰不害怕自己的死?只要我們還會為什么事情焦慮,那就一定是死亡。懼怕死亡(即便它離現(xiàn)在很

多年后才發(fā)生),這完全合理。這是一種本能的恐懼。從未深思過死亡的活人,為數(shù)寥寥。

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Epicurus,公元前341-前270)認為:懼怕死亡既浪費時間,也沒有道理。一定要克制怕死心理。只要你想通了死亡,它便毫不可怕。你一旦想通了,便會更好地享受自己活著的時光 —伊壁鳩魯認為這一點極為重要。他相信,哲學的目的是讓你的生活變好,幫你找到幸福。一些人認為,時刻想到自己必死是一種病態(tài)心理;但伊壁鳩魯卻認為:時刻想到自己必死,會使人們更努力地活著。

伊壁鳩魯出生于愛琴海上的薩摩斯島(Samos)。他一生大部分時光都生活在雅典。在那里,他幾乎成了被狂熱崇拜的人物,很多學生都來投奔他,與他同住在一個公社里。這群人里也有婦女和奴隸—這在古雅典十分罕見。但這并未使伊壁鳩魯廣受歡迎,只有他的追隨者們,對他懷有近于崇拜的情感。他在一座帶花園的房子里開辦了哲學學?!莻€地方因此被稱為“學園”。

像很多古代哲學家一樣(也像某些現(xiàn)代哲學家,例如彼得·辛格,見本書第40章),伊壁鳩魯認為:哲學應當用于實際,應當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因此,來“學園”向他求教的人應當把哲學付諸實踐,而不應僅僅是學習哲學。

在伊壁鳩魯看來,生活的關鍵問題是要承認一點:我們人人都尋求快樂。更重要的是,只要條件允許,我們人人都會規(guī)避痛苦。這就是我們的驅動力。消除人生中的痛苦,增加快樂,就會使人生更幸福。因此,最佳的生活方式就是非常簡樸地生活,善待周圍的人,置身于朋友當中。如此你便能滿足自己大部分欲望,而不會渴望得到無法得到的東西。你若沒錢買大房子,那么,你拼命買大房子的迫切欲望就對你毫無益處。有些東西無論你怎樣努力都不大可能得到,別為了得到那種東西勞作一生。過簡單樸素的生活,這有益得多。

 你的欲望若很簡單,它們便容易得到滿足,如此你便有了時間和精力,去享受更有意義的東西。這就是伊壁鳩魯為人們獲得幸福開出的處方,意義重大。

他這番教導是一種療法。伊壁鳩魯想消除學生們的精神痛苦,也想說明一個道理:回憶往昔的快樂,能使肉體痛苦變得可以忍受。他指出:人們隨時都能享受快樂,事后回憶快樂也是享受,因此,快樂能讓我們長期獲益。伊壁鳩魯快死時感到有些不適,便給一位朋友寫信說:通過回憶他們之間的交談之樂,他轉移了對自己疾病的注意。

這個觀點與如今所用的“epicurean”(享樂主義)這個詞大相徑庭。它幾乎與“享樂主義”截然相反?!跋順分髁x者”(也叫美食家)酷愛美食,其中有些人沉迷奢侈和感官快樂。伊壁鳩魯?shù)娜の侗取跋順分髁x”的含義簡樸得多。他主張凡事必須適度—屈服于貪吃的欲望,恰恰會激發(fā)出更多的欲望,而未得到滿足的貪欲最終會造成精神的痛苦。要求越來越多,欲壑難填,這樣的生活應當避免。伊壁鳩魯和他的學生們吃的是面包,喝的是清水,而不是珍饈美味。你若喝上了昂貴的酒,不久便會想喝更昂貴的酒,掉進一個陷阱,那就是渴望得到你無法得到的東西。盡管如此,伊壁鳩魯?shù)臄橙藗冞€是宣稱:在“學園公社”里,伊壁鳩魯用大部分時間去吃喝,還在通宵的縱酒狂歡中與其他所有的人做愛。這就是“epicurean”一詞的現(xiàn)代詞義的來源。倘若伊壁鳩魯?shù)膶W生們真的那樣做過,那就徹底違背了他們老師的學說。那些說法更可能完全是惡意的謠言。

伊壁鳩魯確實把很多時間花在了一件事情上,那就是寫作。他的著作很多。據(jù)記載,他在一卷卷草紙上寫下的書稿多達300本,盡管都沒有流傳下來。我們對他的了解,大多來自他追隨者們的筆記。他們把他的著作記在了心里,但也把他的學說寫成了文字,互相傳看。他們的一些筆記殘篇被火山灰保存了下來。維蘇威火山爆發(fā)時,火山灰掩埋了龐培城附近的赫庫蘭尼姆城 ①。關于伊壁鳩魯學說的另一部分重要信息來自長詩《物性論》( On Nature of Things),其作者是古羅馬哲學家、詩人盧克萊修 ②。這篇長詩于伊壁鳩魯去世兩百多年后寫成,概括了伊壁鳩魯學派的主要學說。

我們回到伊壁鳩魯提出的那個問題:你為什么不該怕死?其理由之一是你體驗不到死。你的死不是你能遇到的事情。你的死一發(fā)生,你便離開了人世。20世紀哲學家路德維?!ぞS特根斯坦 ③在其著作《邏輯哲學論》( 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里也提出了類似伊壁鳩魯?shù)挠^點:“死亡不是生命中的事件?!边@就是說:事件是我們經(jīng)歷過的事情,但我們絕不可能經(jīng)歷過自己的死亡,而且,我們意識不到它,經(jīng)歷死亡之后便不會活下來。

 伊壁鳩魯認為,我們想象自己的死亡時,大多都會犯一個錯誤:以為我們還有某種東西去感覺已死肉體發(fā)生的一切。但這是對我們本質的誤解。我們被系于我們獨具的身體和骨肉。伊壁鳩魯?shù)挠^點是:我們是由原子構成的(但“原子”這個術語的意義與現(xiàn)代科學家使用的意義略有不同)。一旦這些原子在死亡時分散,我們便不再是具有意識能力的個體存在了。即使后來有人能把所有的原子仔細地聚在一起,把生命吹進這具再造出來的肉體,它也和“我”毫無瓜葛。這個有生命的新身體不會是我,盡管其外表很像我。我感覺不到它的痛苦,因為肉體的機能一旦停止,任何東西都無法讓它起死回生。身份的鏈條將會斷裂。

消除追隨者們對死的恐懼,伊壁鳩魯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指出:我們對未來的感覺不同于我們對以往的感覺。我們關心的是前者,不是后者。請想一想你出生以前的時間。你雖未出生,時間照樣存在。這里所說的時間,不單單是你早產前在母親子宮里的那些日子,甚至不單單是你母親懷孕前的那段時間(那時,你成為你父母的子女僅僅是一種可能性),而是你降生前的數(shù)萬億年。我們通常不會因為自己沒活在我們出生以前的數(shù)萬億年中而焦慮。為什么有人竟會為了他們不曾活過的時間而焦慮呢?這個觀點若是正確的,那么同理,我們?yōu)槭裁匆绱岁P心我們死后并不存在的數(shù)萬億年呢?我們的思想失去了平衡。我們過分焦慮的是我們死后的時光,而不是我們出生以前的時光 ①。但伊壁鳩魯卻認為這是個錯誤。你一旦想通了這一點,便會開始用看待你出生以前的時間的方式,去看待你死后的時間。如此,它便不再會使你憂心忡忡了。

有些人以為自己死后會在來世受到懲罰,為此焦慮萬分。伊壁鳩魯也消除了那種焦慮。他自信地告訴他的追隨者們:眾神其實對他們的造物并不關心。眾神并不和我們一起生活,也不卷入世界上的事情。因此你們應當安心。把這些觀點綜合起來,就是伊壁鳩魯消除焦慮的辦法。它若有效,你便會大大放松,不再因為自己未來的不存在而焦慮。伊壁鳩魯在他的墓志銘上概括了他的全部哲學:

我過去不存在;我存在過;我現(xiàn)在不存在了;我不介意。

你若相信我們只是肉體的存在,由物質構成,死后也沒有受懲罰的重大危險,那么,伊壁鳩魯提出的論據(jù)便很可能讓你相信:你的死亡沒有什么可怕的。你也許還會害怕死亡的過程,因為那個過程往往十分痛苦,無法逃避。這是真的,即使對死亡本身感到惱火毫無道理。但請記住:伊壁鳩魯相信美好的回憶能止住痛苦,因此他甚至也回答了這個問題。但是,你若認為自己是寄寓在肉體中的一個靈魂,那個靈魂能在肉體死后繼續(xù)活著,伊壁鳩魯?shù)霓k法便不大可能對你有效:因為你能想象你的心臟停止跳動之后你還活著。

并非只有伊壁鳩魯主義者才把哲學看做類似心理療法:古希臘和古羅馬的很多哲學家都是如此。斯多噶派哲學家(Stoics)尤其如此。他們告訴我們面對不幸時怎樣做到心理上堅忍,其學說因此而聞名。

 第5章 學會堅忍

埃皮克提圖、西塞羅、塞內加

你必須離家外出時,外面下起雨來了,這很糟糕。你若非出去不可,那么,除了穿上雨衣、拿上雨傘,或是取消你的約會,你沒有多少其他辦法。你無法讓雨停止,無論你多想這么做。你會為此惱火嗎?你是否會超脫地對待這種情況?“超脫”(philosophical)的意思,就是接受你無法改變的事物。人人都在不可避免地衰老,人生短暫,對此你持什么態(tài)度?對人類處境的這些特征,你有何感受?你還會超脫嗎?

人們說用“超脫”的態(tài)度對待自己的境遇時,使用的是斯多噶派哲學家對這個詞的定義?!八苟喔痢保⊿toic)這個名稱來自“柱廊”(Stoa),它是一種彩漆游廊,雅典的斯多噶派哲學家們常在其中聚會,其中最早的一位是芝諾(Zeno

of Citium,公元前334-前262)。對現(xiàn)實、邏輯和倫理等大量哲學問題,古希臘早期的斯多噶派哲學家都發(fā)表過見解。但他們最著名的觀點卻是心理調節(jié)。他們的基本思想是:我們只應擔心我們可以改變的事物。我們不必在意其他任何事物。他們也像懷疑論哲學家那樣,只尋求心靈的平靜。即使面對悲慘的事件(例如所愛者之死),斯多噶派哲學家也不為所動。我們對發(fā)生之事的態(tài)度全由我們自己控制,即使我們無法控制發(fā)生的事。

斯多噶主義哲學的核心思想是:我們能主宰自己的感情和思想。我們能選擇自己對好運和厄運的反應。有些人認為自己的情感就像天氣一樣。相反,斯多噶主義者卻認為:對處境或事件的感覺,都出于我們自己的選擇。我們不會任意產生各種情感。沒得到想要的東西,我們不一定要感到悲傷;有人騙了我們,我們也不一定非發(fā)怒不可。他們認為,情感會蒙蔽理性,損害判斷力。我們不但應當控制情感,而且一有可能就該徹底消除它們。

埃皮克提圖(Epictetus,55-135)是最著名的后期斯多噶主義哲學家,早年做過奴隸。他經(jīng)歷過許多艱難困苦,深知痛苦和饑餓的滋味 —因為遭到過暴打,他走路時一瘸一拐。他說:哪怕肉體被奴役,精神仍然可以是自由的。這來自他的親身經(jīng)歷,并不僅僅是抽象理論。他的學說包括如何對待痛苦和苦難的切實忠告。它凝結為一句話:“我們的思想全由自己支配?!边@個思想鼓舞過美國戰(zhàn)斗機飛行員斯托克代爾(James B. Stockdale)。越戰(zhàn)期間,他的飛機被北越擊落。斯托克代爾屢遭拷打,被單獨囚禁了四年。他拼命活了下來,辦法是求助于在大學學到的埃皮克提圖學說。他的降落傘落向敵方國土時,他下決心保持冷漠,無論別人怎樣虐待他。他既然無法改變此事,就不能讓此事影響他。斯多噶主義哲學給了他戰(zhàn)勝痛苦和孤獨并活下去的力量,而痛苦和孤獨本來可以摧毀很多人。

這種堅忍哲學始于古希臘,但盛行于羅馬帝國。大力傳播斯多噶主義哲學的重要作家有西塞羅(Marcus TulliusCicero,公元前106 -前43)和塞內加(Lucius AnnaeusSeneca,公元前1-公元43)。人生短暫,人人都必然衰老,這是他們格外感興趣的話題。他們承認衰老是自然的過程,也不試圖改變無法改變的事物。但他們也認為應當最充分地利用短暫的人生。

西塞羅的一天當中常有做不完的事:他是哲學家,又是律師和政治家。在他的著作《論老年》( On Old Age)里,他指出了衰老造成的四個主要問題:工作起來更困難;身體更虛弱;肉體快樂消失;死亡臨近。衰老雖不可避免,但西塞羅說,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對待這個過程。我們應當承認,步入老年并不一定會使人生不可忍受。首先,老年人常能因為有經(jīng)驗而少做一些,因此做起任何工作都更有效率。他們只要經(jīng)常鍛煉身體和頭腦,其功能也不一定會急劇衰退。肉體快樂有所減少,這使老年人能把更多時間用于交友和交談,而交友和交談本身能使他們受益。最后,西塞羅認為靈魂是不朽的,因此老年人不該怕死。西塞羅的觀點是:我們應當接受衰老的自然進程,也應當承認不必悲觀地看待衰老。

 塞內加是另一位著名的斯多噶主義哲學家。他以類似西塞羅的思路論述人生短暫。你不會時常聽到人們抱怨人生太長。大多數(shù)人都說人生苦短。人生有那么多的事要做,而做事的時間卻太少。用古希臘人希波克拉底的話說:“人生短暫,藝術永存?!?①目睹自己死期將至的老年人往往都想再活幾年,去獲得他們在人生中真正想要的東西。但這往往為時太晚,他們只能為本來可以得到的東西傷悲。在這方面,大自然是殘忍的。正要把事情做到最好,我們卻死了。

塞內加不贊成這種觀點。他也像西塞羅那樣多才多藝,不但是哲學家,還能找出時間去寫劇本,去做政治家,去做成功的商人。他認為:問題不在于我們的人生何等短暫,而在于我們糟蹋了自己擁有的時光。他也認為:面對人類環(huán)境中種種不可避免的問題,我們的態(tài)度最為重要。我們不該對人生短暫感到惱怒,而應該最充分地利用人生。他指出,有些人哪怕能活一千年,也會輕易地把它浪費掉。即使如此,他們仍會抱怨人生太短。其實,人生通常都能長到足以做成很多事情,只要你作出正確的選擇,只要我們不把人生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有些人拼命掙錢,沒時間做其他事情;有些人掉進了一個陷阱,那就是用全部業(yè)余時間去喝酒和做愛。

塞內加認為:若到了老年才懂得這個道理,那就太晚了。滿頭白發(fā),臉上密布皺紋,并不一定表明老年人曾把很多時間花在了有意義的事情上,盡管有些人干壞事也像在做好事。人們乘船出海,只盼風平浪靜,可還是遇到了風暴,在船上顛簸不已。人生也是如此。無法控制局面,隨著種種事件漂泊,沒時間體驗最有價值、最有意義的事情,這與真正的生活相去甚遠。

讓人生過得有意義的一個好處是:你老年時不會害怕自己的記憶。你若虛度了光陰,你回首往事時便不愿去想你的人生是怎樣度過的,因為回想自己錯失的所有機會是痛苦的事情。塞內加認為:正因如此,很多人才越來越注重瑣事,因為這能使他們忘掉自己沒有做成的事。他敦促讀者們要遠離眾人,不要靠忙忙碌碌逃避自己。

那么,按照塞內加的觀點,我們應當怎樣使用時間呢?斯多噶主義哲學家的理想是過隱士般的生活,始終遠離其他人眾。他宣布最富于成果的生活方式就是研習哲學,這很有見地。這才是真正的生活。

塞內加的人生使他有大量機會實踐他的理論。例如,公元41年,他被指控和羅馬皇帝該尤斯(Gaius)的妹妹有私情。我們不知道此事是否屬實,但其結果是塞內加被流放科西嘉島 ①八年。后來,他的命運再度轉變:他被召回了羅馬,做了12歲的未來皇帝尼祿 ②的老師。塞內加后來為尼祿撰寫講話稿,當了他的政治顧問。但是這兩人關系的結局很不好:這是塞內加人生命運的又一次轉折。尼祿指控塞內加參與了謀殺他的陰謀。這一次,塞內加無路可逃了。尼祿命令他自殺。塞內加不能抗拒皇命,即便不自殺也照樣會被處死??咕芎翢o意義。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忠于自己的斯多噶主義哲學,至死鎮(zhèn)定泰然。

我們可以用一種方式看待斯多噶主義哲學家的學說,那就是把它看做一種心理治療,看做能使我們人生更平靜的一系列心理治療術。擺脫了那些造成煩惱、蒙蔽思維的感情,一切都將變得更加簡單。但遺憾的是,即使你盡力使自己感情平靜,你還是會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東西。面對我們無法控制的事件,斯多噶主義哲學家倡導的無動于衷狀態(tài)能減少不幸的感覺。但其代價卻是我們會變得冷酷無情,甚至變得不夠善良。倘若這就是獲得平靜的代價,這代價便可能是過高了。

早期的基督教徒奧古斯丁 ①(我們將在下一章講述他的思想)雖然受到了古希臘哲學家的影響,但與斯多噶主義哲學家相去甚遠。他富于激情,深深關切他在世上見到的惡,極其渴望了解上帝和上帝對人的規(guī)劃。

 第6章 誰拉著我們的線?

奧古斯丁

奧古斯?。ˋugustine, 354-430)極其渴望了解真理。他是基督教徒,相信上帝。但他的信仰卻帶來了很多未回答的問題。上帝要他做什么?他該怎樣生活?他為什么要有信仰?他用大量清醒時間思考和寫作這些問題。這樣做的風險很大。對相信自己會永墜地獄的人來說,在哲學上犯錯誤很可能造成可怕的后果。奧古斯丁想:他若犯了錯誤,終將遭到地獄硫黃的焚燒。有個問題使他苦惱:上帝為什么允許世上有惡?他對這個問題的回答,至今仍是流行于許多信徒中的答案。

在中世紀(大致從公元5世紀到15世紀),哲學和宗教密切地連在一起。中世紀的哲學家學習古希臘哲學家(例如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學說,但把它們變成了自己的思想,用于他們自己的宗教。這些哲學家大多是基督教徒,但也有一些猶太和阿拉伯的重要哲學家,例如邁蒙尼德 ①和阿維森納 ②。很久以后被封為圣徒的奧古斯丁,就是這些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

奧古斯丁的出生地塔加斯特(Tagaste)在今天北非的阿爾及利亞,但當時還是羅馬帝國的一部分。他的真名是奧勒留斯·奧古斯提努斯(Aurelius Augustinus),但如今總是被稱為“圣·奧古斯丁”(St. Augustine)或“希波 ③的奧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此名來自他后來居住過的城市)。

奧古斯丁的母親是基督教徒,他父親信奉當?shù)氐淖诮?。奧古斯丁的青年時期和成年早期狂放不羈,與某個情婦有過一個孩子。奧古斯丁30歲時皈依基督教,最終做了希波城的大主教。他有一段名言,要求上帝使他失去性欲,“但不是馬上”,因為他當時過于耽迷塵世的快樂。他在后來的生活中寫下了大量著作,包括《懺悔錄》( Confessions)、《上帝之城》( The City of God)以及將近一百本其他作品。這些著作大多基于柏拉圖的學說,但把它轉向了基督教。

很多基督教徒都認為上帝具有特殊的力量:上帝無比仁慈,全知全能。這就是“上帝”的全部定義。沒有這些品質,上帝便不是上帝了。其他許多宗教也對“上帝”作了類似的描述,但唯一使奧古斯丁感興趣的,是基督教對上帝的解釋。

任何相信上帝的人都不得不承認:世界上還存在大量的苦難。很難否認這一點。有些苦難是自然之惡造成的,例如地震和瘟疫。有些苦難則來自道德之惡,即來自人類造成的罪惡。殺人和酷刑是道德之惡的兩個明顯例子。奧古斯丁開始寫作前很久,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見本書第4章)就承認這種現(xiàn)象帶來了一個難題。仁慈的、全能的上帝怎會容忍罪惡?上帝若不能制止罪惡,他便不是真正的全能。上帝也有所不能,可是,上帝若真是全能的,卻似乎不愿制止罪惡,他又怎能是無比仁慈的呢?

 這似乎不合道理。這個問題也困擾著當今的很多人。奧古斯丁集中論述了道德之惡。他知道:仁慈的上帝明知存在道德之惡,卻根本沒有阻止它的發(fā)生,這的確很難理解。他只好滿足于一種思想:上帝的做事方式非常神秘,為人類所不能領會。奧古斯丁需要答案。

請想象一個正要行兇的殺人者。他拿著鋒利的刀,準備動手。一個真正的罪惡行為即將發(fā)生。但我們知道,上帝能阻止它發(fā)生。那個即將殺人者大腦的神經(jīng)元會產生一些微小變化?;蛘?,每當殺人者們想把刀用做致命的武器,上帝都會把刀變得軟如橡膠。這樣一來,刀就會從被殺者身上彈出去,任何人都不會受傷。上帝必定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因為他無所不知。什么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上帝一定是不愿讓這個罪行發(fā)生,因為這正是他“無比仁慈”的部分含義。盡管如此,那個兇手還是殺死了受害人。鋼刀沒有變成橡膠。天空沒有電閃雷鳴,那件武器也沒有奇跡般地從殺人者手中掉出去。殺人者在最后一分鐘也沒改變主意。那會發(fā)生什么呢?這就是那個經(jīng)典的“關于惡的難題”(Problem of Evil),它必須解釋上帝為什么允許此類罪惡發(fā)生。倘若一切都來自上帝,那么,惡也必定來自上帝。從某種意義上說,上帝一定是想要此類罪惡發(fā)生。

奧古斯丁年輕時,曾設法不去相信上帝想要罪惡發(fā)生。奧古斯丁曾是摩尼教徒(Manichaean)。摩尼教 ①是起源于古代波斯(今天的伊朗)的宗教。摩尼教徒相信上帝不是全能的。相反,善與惡兩種力量勢均力敵,其間的斗爭永不停止。按照這種觀點,上帝和魔鬼撒旦不斷地較量,以爭得控制權。兩者都強大無比,但都未強大到足以戰(zhàn)勝對方。在特定的時間和特定的地點,惡占了上風。但為時從不長久。善會返回來,再次戰(zhàn)勝惡。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會發(fā)生可怕的事情。惡來自黑暗的力量;善來自光明的力量。

摩尼教徒相信:人們內心的善來自靈魂;人們內心的惡來自肉體,伴隨著肉體的全部弱點和欲望,伴隨著肉體將我們引入歧途的種種傾向。這就解釋了人們?yōu)槭裁从袝r想干壞事。對摩尼教徒來說,惡的難題并不是個問題,因為他們并不認為上帝有能力控制現(xiàn)實的一切方面。倘若上帝并非全能,他就不該對惡的存在負責,任何人也不該埋怨上帝沒有制止罪惡。摩尼教徒會如此解釋殺人行為:兇手內心的黑暗力量使他犯了罪。個人內心的黑暗力量非常強大,光明力量無法戰(zhàn)勝它們。

奧古斯丁在后來的生活中放棄了摩尼教的理論。他不明白善惡之間的斗爭何以會永不停息。他不明白:既然善的力量一定強過惡的力量,為什么上帝在那場戰(zhàn)斗中沒有取勝?

雖然基督教徒承認存在著惡的力量,但那些力量卻永遠強不過上帝的力量。奧古斯丁越來越相信:哪怕上帝真是全能的,仍會存在惡這個難題。

  上帝為什么允許惡的存在?世上為什么有那么多的惡?這些問題很不好回答。對這些問題,奧古斯丁進行了長久的苦思。他的主要答案的依據(jù)是自由意志(free will)的存在:所謂自由意志,就是人類選擇下一步做什么的能力。它常被叫做“自由意志答辯”(Free WillDefence)。這就是神正論 ①—它力圖解釋仁慈的上帝為什么允許苦難存在并為之辯解。

上帝已經(jīng)給了我們自由意志。例如,你可以選擇讀不讀下一句話。那是你的選擇。若沒人強迫你讀下去,你盡可以停下來。奧古斯丁把具備自由意志看做好事。在他看來,自由意志意味著遵從上帝的命令,尤其是“十誡”,也遵從耶穌的命令,即“愛你的鄰人”。但是,具有自由意志的一個結果卻是:我們會決定做壞事。我們會誤入歧途,干出壞事,例如撒謊、偷竊、傷害別人,甚至殺人。我們的感情若壓倒了理智,就往往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們懷著對物質和金錢的強烈欲望。我們放縱自己的肉欲,漸漸遠離了上帝和上帝的命令。奧古斯丁認為,我們的理性應當控制我們的種種激情,這個觀點與柏拉圖相同。人類不同于動物,人類具備理性的力量,應當使用它。倘若上帝把我們設計成總是棄惡從善,我們本來不會去傷害任何人,但我們并不總是真正地自由,我們不能靠理智去決定做什么。上帝也可能把我們設計成了這個樣子。奧古斯丁指出,上帝讓我們選擇,這要好得多。若不是如此,我們就會像牽線木偶,由上帝拉著我們身上所有的線,支配我們的一切行為,而我們則不必考慮自己的行為,因為我們總會不由自主地選擇善。

因此,上帝的力量足以防止一切罪惡。但是,罪惡的存在雖然是事實,卻不能直接歸因于上帝。道德之惡是我們選擇的結果。奧古斯丁認為,道德之惡也部分地來自亞當和夏娃的選擇。像他那個時代的許多基督教徒一樣,他堅信:據(jù)《圣經(jīng)·創(chuàng)世記》的描述,伊甸園的狀況很糟。亞當和夏娃吃了知善惡樹的果子,大大地背叛了上帝,又把罪帶到了這個世界上。他們的罪被稱為“原罪”,它不僅影響了他們的一生,每一個人都為它付出了代價。奧古斯丁認為,原罪通過性繁殖行為傳給了一代代人。哪怕是兒童,也從其降生開始就帶著罪的痕跡。原罪使我們自己更容易犯罪。

不知何故,我們?yōu)榱藙e人犯下的錯誤而受到責備、遭到懲罰,很多現(xiàn)代讀者很難接受這個思想。這似乎不公平。但是,許多信徒仍然堅信一個思想:罪惡是我們具備自由意志的結果,不能直接歸因于上帝 —這讓他們相信存在一位全知全能、無比仁慈的上帝。

波伊提烏 ①是中世紀最知名的作家之一。他相信有這樣一位上帝,但苦心思考和自由意志有關的另一個問題:倘若上帝知道我們會選擇什么,我們如何選擇去做任何事情。

  第7章 哲學的慰藉

波伊提烏

你若在監(jiān)獄里等待被處決,你會用你生命的最后時光去寫一本哲學書嗎?波伊提烏就是如此。事實證明,那是他最著名的著作。

波伊提烏(Anicius Manlius Severinus Boethius,475-525)是羅馬帝國最后一批哲學家之一。他死后僅20年,羅馬就被野蠻人攻陷了。但波伊提烏活著的時候,羅馬已經(jīng)衰落了。像與他同代的羅馬人西塞羅和塞內加一樣,他既把哲學看做一門抽象思維的學科,也看做一種自助,一種切實方式,能使你的生活越來越好。他也為人們提供了和古希臘的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之間的聯(lián)結紐帶:他把這兩人的著作譯成了拉丁文,把他們的思想保留在了一個有可能永遠失去他們的思想的時代。波伊提烏是基督教徒,其著作很受中世紀那些閱讀他著作的、虔誠的宗教哲學家的喜愛。因此,他的著作架設了一個橋梁,使古希臘、古羅馬的思想家走向了基督教哲學,而基督教哲學主宰了波伊提烏死后的西方世界,長達幾個世紀。

波伊提烏的人生里交織著好運和厄運。當時統(tǒng)治羅馬的是哥特人狄奧多里克 ①國王。他給了波伊提烏執(zhí)政官的高官,還給了波伊提烏的兒子們特別榮譽,也讓他們做了執(zhí)政官,盡管他們太年輕,憑自己的本領當不上那個官。對波伊提烏來說,一切都似乎很順利。他很富有,家世良好,大受贊譽。不知為什么,除了為政府效力,他還能找出時間研究哲學,成了多產的作家和翻譯家。他紅運當頭。但是,后來他的運氣變了。狄奧多里克國王指控他謀反,他被遞解出羅馬,送到了拉文納 ②,在那里被監(jiān)禁、拷打,最后被以絞殺加毆打處死。他一直說自己是無辜的,但那些原告并不相信。

在獄中,知道自己死期將至的波伊提烏寫出了一本書 —《哲學的慰藉》 ③(The Consolation of Philosophy)。這本書在他死后成了中世紀的暢銷書。這本書開篇寫的是:波伊提烏身陷囹圄,顧影自憐。他驀然發(fā)覺一位女子正在俯視他。她的個子仿佛從中等變成了高于天空。她身穿撕破的衣衫,衣衫上繡著階梯的圖案,階梯底邊上有希臘字母π,向上直達頂端的希臘字母θ ①。她一手持著權杖,一手拿著書籍。波伊提烏發(fā)現(xiàn),這位女子就是哲學女神。她開口說話,告訴波伊提烏該信仰什么。波伊提烏忘了她,這讓她生氣。她讓波伊提烏想想該怎樣對待自己的遭遇。這本書的其余部分是這兩人之間的對話,他們談到了運氣和上帝。這本書一部分是散文,一部分是詩。那位女子,即哲學女神,對波伊提烏提出了忠告。

她告訴波伊提烏:運氣總是多變,他不該對此感到意外。多變是運氣的本質。運氣變幻無常。命運之輪在不斷地旋轉。你有時在巔峰,有時在低谷。富有的國王一夜之間就可能變成窮人。波伊提烏應當懂得世事就是如此。運氣是偶然的。你今天走運,并不能確保你明天也走運。

哲學女神解釋說:凡人很蠢,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了如此易變的事物上。真正的幸福只能來自內心,來自人類能夠控制的事物,而并不來自能被厄運摧毀的一切。這是斯多噶主義哲學家的觀點(見本書第5章)。面對自己遇到的壞事,今天的人們說自己心態(tài)“超脫”,也表達了這個意思;他們盡量不受他們無法控制之事的影響,例如天氣,例如自己的父母是誰。哲學女神告訴波伊提烏:任何事物本身都不可怕—是否可怕,完全取決于你怎樣看待事物。幸福是內心精神的狀態(tài),不是外部世界的狀態(tài)。埃皮克提圖會承認這是他的思想。

哲學女神要求波伊提烏再次求助于她。她告訴他,雖然他在監(jiān)獄中等待死刑,他依然能快樂。她要消除他的憂傷。她說:財富、權力和榮譽都毫無價值,因為它們都來而復去。任何人都不該把幸福建立在如此脆弱的基礎上。幸福來自更堅實的基礎,來自不能被拿走的事物。波伊提烏相信自己死后仍會活著,所以,在世俗瑣事中尋求幸福便是個錯誤,因為他死的時候會失去所有那些東西。

 可是,波伊提烏在哪里才能找到真正的幸福?哲學女神的回答是:他會在上帝或者“善”(事實表明,這兩者是同一個事物)當中找到真正的幸福。波伊提烏雖然是早期的基督教徒,卻并未在《哲學的慰藉》里提到這樣的上帝。哲學女神描述的上帝,很可能是柏拉圖所說的“神”,即“善”的純粹理式。但后世的讀者會看出這本書里的基督教教義:榮譽和財富毫無價值,重要的是一心取悅上帝。

在《哲學的慰藉》中,哲學女神始終都在使波伊提烏回想他已知的東西。這一點同樣來自柏拉圖,因為柏拉圖認為:一切學問其實都是對既有思想的某種回憶。事實上,我們從未學習過任何新東西,而只是喚醒了我們的記憶。生活就是一場回憶我們先前已知事物的斗爭。波伊提烏已經(jīng)懂得:他以前為失去自由和民眾的尊敬而苦惱,這是個錯誤。那些東西大多都不能被他控制。重要的是他對自己處境的態(tài)度,而態(tài)度是他能選擇的東西。

但是,波伊提烏卻對一個真正的難題感到困惑,它也讓許多相信上帝的人感到苦惱。上帝盡善盡美,必定知道發(fā)生過的一切,也必定知道將要發(fā)生的一切。我們說上帝“無所不知”,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若上帝存在,他必定知道誰會是足球世界杯的冠軍,必定知道我接下來會寫什么。他必定預先知道一切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他預見的,一定會發(fā)生。所以,此

刻上帝知道一切事情將如何發(fā)展。

根據(jù)以上的所有推斷,上帝一定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哪怕我并不能確定自己要做什么。我決定去做什么時,似乎正面對著各種不同的未來。來到岔路口,我既可以走左邊那條路,也可以走右邊那條路,也許還會坐在原地不動。此刻我可以停下寫作,給自己倒杯咖啡。或者我會選擇繼續(xù)在我的筆記本電腦上打字。那看上去像是我的決定,像是我能選擇去做或不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強迫我去做什么、不做什么。同樣,你可以選擇此刻閉上眼睛,只要你愿意。上帝若知道我們最后要做什么,事情會怎樣呢?

上帝若知道我和讀者將要做什么,我們又怎能對即將做什么作出真正的選擇呢?選擇是一種錯覺嗎?倘若上帝無所不知,我似乎就沒有自由意志。十分鐘以前,上帝就會在一張紙條上寫上“奈杰爾 ①將繼續(xù)寫作”。此話不假,我一定會繼續(xù)寫作,無論我當時是否理解這一點。不過,上帝若能夠這么做,我就無法選擇自己要做什么,盡管看上去繼續(xù)寫作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人生的每一個細枝末節(jié)早就被規(guī)定好了。我們根本無法選擇自己的行動,上帝卻要對我們的所作所為進行獎懲,這公平嗎?我們若不能選擇自己做的事情,上帝如何決定我們是否該上天堂呢?

這個問題令人十分困惑。它就是哲學家所說的“悖論”(paradox)。一方面,上帝事先知道我將做什么,另一方面,我還有自由意志、可以決定自己做什么,這似乎不大可能。這兩種思想似乎互相矛盾。不過,你若是相信上帝無所不知,它們聽起來也都有道理。

但是,波伊提烏牢里的那位女子 —哲學女神卻自有她的回答。她告訴波伊提烏,我們的確具有自由意志。那不是錯覺。雖然上帝知道我們將做什么,我們的人生也不是命定的。換句話說,上帝知道我們要做什么,這并不等于宿命論(即我們根本無法選擇自己將做什么)。對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們確實可以作出選擇。把上帝看做人類,以為他時時都在觀察事情在時間中的發(fā)展,那就錯了。哲學女神告訴波伊提烏,上帝是無時限的,完全處于時間之外。

這就是說,上帝能在一瞬間看清一切。上帝將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視為同一。我們凡人緊緊盯著一件件依次發(fā)生的事情,但上帝卻不會這么看。上帝能預知未來,卻沒有摧毀我們的自由意志,沒有把我們變成編好程序的、根本不能作出選擇的機器,這是因為上帝不是在某個特定時刻觀察我們。他以某種無時限的方式,瞬間就看到了一切。哲學女神又對波伊提烏說,他不該忘記:上帝判斷人,根據(jù)的是人們的行為和人們作出的選擇,盡管上帝事先知道人們將做什么。

倘若哲學女神的這些話是對的,倘若存在上帝,上帝就會準確地知道我何時會結束這句話;但是,就在此處寫上句號,這仍然是我的自由選擇。

同時,你也可以自由地選擇是否閱讀本書下一章。下一章討論有關上帝的存在的兩種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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