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 陸游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釵頭鳳》(和) 唐婉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fēng)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倚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 瞞,瞞,瞞!
今日,我重讀這兩闋《釵頭鳳》,咀嚼著陸游與唐婉咫尺天涯的悲愴凄涼,嘆喟著這八百年的滄桑哀怨縈于世間。 默然凝視那蕩氣回腸,肝膽欲裂的愛的絕唱、愛的誓言,在寂寥中讓那兩闋絕唱悄然籠上心頭:“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錯、錯、錯!”蒼涼至此,唐婉何堪?似見唐婉柔弱身影,倚欄對月,垂淚獨語?!叭顺筛鳎穹亲?,病魂常似秋千索,曉風(fēng)干,淚痕殘……難、難、難!” 追悔泣血的《釵頭鳳》,人間的絕唱,演繹出陸游與唐婉一生的錯落。那無以名狀的錯離索,難瞞淚魂,難以消弭,淌盡了宋詞的凄迷。 在這段驚世駭俗的愛情悲劇面前,我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一種切膚的傷感漫上心頭。 茫茫人海,短短一生,風(fēng)輕云淡的日子,有多少美麗的時光會無奈的錯過,有多少真誠的心愿難以實現(xiàn),空留一腔幽怨! 人間愛情千萬種,有一種愛,今生今世也不會擁有,但今生今世也擺脫不掉;日日夜夜等待結(jié)果,日日夜夜沒有回應(yīng)。這種愛,沉重得象一只古船,在靜謐的海底,任憑歲月的流逝,絕不隨波逐流。沉著,等著,盼望著,幻想著。不移不動,不聲不響,無人知曉。 人的一生,能遇見這么深刻的愛情嗎? 如果你遇見了,你會“牽手”還是最終“無能為力”而“放手”各自離開呢?
對于陸游來說,對唐婉“放手”是他心里永遠(yuǎn)的痛,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錯莫”。這種痛,這種“錯莫”,不因時間的流逝而淡化,久而彌深。 四十年后,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又來到沈園。這就是陸游。七十五歲的高齡的他洞徹了人生的全部意義,痛悔著自己“放手”的那份愛情。物是人非,野草萋萋。當(dāng)年題詞還有唐婉的和詞卻宛然還在。他不禁老淚縱橫,大聲呼喊:“唐婉,唐婉,是我負(fù)你,是我負(fù)你!”任憑料峭的春風(fēng)吹拂著自己的佝僂的身體,他又提筆寫下:“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fù)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皦魯嘞阆氖辏驁@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跡一泫然”。 陸游的呼喊聲,在我的心頭,久久回蕩。 心中極為不屑那站在沈園呼喊的他。緬懷的是逝去的幸福和愛情。失去了,何以緬懷?如果不能回頭,如果不能挽回,那么你四十年后的憑吊的又是什么? 這就是愛情? 曾經(jīng)“牽手”的燈火闌珊處的那個人,是否真的要到“放手”之后,才會被珍惜與懷念? “放手”是人間最凄烈的場景,那是撕心裂肺的痛。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相愛的人為什么要等到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無手可握??帐幨幍刂挥袧M袖的秋風(fēng)。
是你愛的人,為什么不去牢牢握住她的手。遙想當(dāng)年,舉案齊眉,杯中映著的是愛人的嬌顏,纖纖素手,握在手中的溫暖是怎樣的柔情?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輕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東風(fēng)惡,“干卿底事”?再舉杯,清淚不過是做給自己看罷了?!板e、錯、錯!”說什么幾年離索,伊人已去。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山盟海誓又如何?卻是“錦書難托”。何必要“牽手”給人一個期望,然后再演繹悲劇的“放手”呢?多情的你啊。不僅僅是桃花落盡,人情也散了吧。親手放開了相依為命的素手?!澳⒛?、莫”你不舍得么?當(dāng)初為什么舍得? “人成各,今非惡,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為什么女人總是傻?“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眴栕约旱男??忘記吧?!安m、瞞、瞞”瞞過自己,瞞過今生。愛情,不過是瞞著自己的歡愉……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倚斜欄。難,難,難!”可憐的唐婉,被最愛的男人“放手”,卻還要悼念自己的愛情。最終放棄自己的性命。自己是被拋棄的,可憐的唐婉,你還記不記得? 可憐的唐婉??蓱z而又可恨的陸游。
最喜歡蘇芮的《牽手》?!耙驗閻壑愕膼郏驗閴糁愕膲?,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幸福著你的幸福。因為路過你的路,因為苦過你的苦,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追逐著你的追逐……沒有歲月可回頭,沒有風(fēng)雨躲的過,沒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的牽你的手,不去想該不該回頭。” 每次聽的時候,總是有一份感動。感動著相愛的人牽手到老,至死不渝的那份執(zhí)著那份無悔。“因為愛著你的愛,因為夢著你的夢,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幸福著你的幸福”,是一種呵護(hù),一種溫情,一種擁有。“牽你的手,不去想該不該回頭”是一種心靈的震撼,一種不需言語的理解與信任…… 《詩經(jīng)》中有這樣唯美動人的句子“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古時一個征戰(zhàn)在外不能歸的士兵對妻子分別時的誓言:“生死相依,我與你已經(jīng)發(fā)過誓了;牽著你的手,就和你一起白頭到老”。兩情繾綣,海誓山盟,痛徹心扉。
千百年來,平凡而卑微的人們,就這樣走了過來。就這樣牽著手,涉過一條條人生的不歸路。漫長的婚姻路途上,并不曾有跌宕起伏,也不曾有轟轟烈烈,有的只是一低頭,一抬手的默契。平凡瑣碎的幸福里,兩雙也許未曾觸摸過《詩經(jīng)》的手,彼此相扶相依。十指交纏間,一份樸素本真的溫暖,就這樣如流水般自然而又恬淡地綿延而來,滋潤著粗糙寧靜的生活,將那么多毫不閃光的平凡,交纏成人世間最安心的幸福。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是生死不渝的“牽手”,是永恒之愛的“牽手”。千百年來,多少華麗的詞句隨歲月老去,而這八個字卻依然煥發(fā)著讓人怦然心動的愛情的魔力。 但愿世間沒有錯落。哪怕雙雙化蝶,翩飛于花間,從此世世相守,惹人心羨。 牽手。不要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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