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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神主編

最早使我知道東方朔的是N年前的熱播電視劇《大漢天子》。里面由陳道明扮演的東方朔總是能夠料敵先機(jī)，機(jī)智堪比張良。但東方朔在漢武帝身邊扮演的可不僅僅是一位輔佐君主治理國家的賢臣，他其實(shí)還是漢武帝的非正式妖怪顧問。

陳道明飾演的東方朔

東方朔的身世

東方朔小名叫做“曼倩”（我不太清楚漢朝取名的習(xí)慣，總覺得一大老爺們叫這名字挺逗的），父親姓張，名夷，字少平，母親田氏?！短綇V記》引《洞冥記》說，張少平活到兩百歲，樣子還像小孩一樣。

作者大概是試圖暗示東方朔的神性遺傳于他的父親。但是，我決定采用更符合神話典型的《獨(dú)異記》之說：張少平不僅沒有特別長的壽命，反而很早就死了。他死后，妻子田氏一直保持獨(dú)身。某天夜里，田氏夢見天上下來一個人，壓在她的腹部上。后來，田氏就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丈夫死了，自己竟然還會懷孕，傳出去肯定招人非議，所以田氏便搬到了沒人認(rèn)識自己的代（今河北?。┚幼?。漢景帝三年五月的朔旦（即每月第一天）孩子出生，又由于家住在代的東郊，田氏給孩子取名為東方朔。

現(xiàn)在轉(zhuǎn)回《太平廣記》的主線劇情：孩子生下來三天，田氏就死了，東方朔被鄰居的婦人收養(yǎng)。或說，鄰婦收養(yǎng)東方朔時不知其姓名，剛好看見東方漸白，即以東方為姓。

東方朔小時候有一次走丟了，過了一個多月才回家，養(yǎng)母狠狠的打了他一頓。東方朔卻不長記性，后來更走失了一整年時間?；氐郊?，屁股又挨了一頓板子。養(yǎng)母問東方朔他一整年都跑哪去了。東方朔卻回答自己才出去一天而已——遇上神隱了。那天他到紫泥海玩耍，衣服被海水弄臟了。于是，他特地跑到虞泉去洗衣服。洗完衣服時間才到中午，他就去冥界的崇臺小睡。睡覺期間他夢見冥界的王公給他吃了很多好吃的。醒來后，東方朔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一只老虎，便騎著老虎往家趕。他太用力的趕老虎，把老虎惹毛了，還被老虎咬傷了腳。養(yǎng)母聽說東方朔被咬傷了很心疼，用一塊布給他包扎傷口。東方朔又一次出去玩，在離家一萬里的水澤邊，把包扎傷口的布掛在樹上，那塊布突然化成龍飛走了。從此，人們管那里叫做“布龍澤”。

漢武帝元封年間，東方朔到鴻蒙之澤游玩，在白海之濱看見他的親生母親正在采桑。這時，有一位白眉黃發(fā)的老頭來和東方朔講話。他告訴東方朔：“她原來是我的妻子太白金星，后降世為人生下了你。所以，你也是太白金星的精靈?！?/p>

此處化用了白帝之子和皇娥的戀愛傳說。白色對應(yīng)的方位為西，“白海之濱”即《拾遺記》中的“西海之濱”。這里有一顆窮桑樹，織布的仙女皇娥（注意是“皇娥”，而非舜的妻子“娥皇”）經(jīng)常來這里采桑。有一天，她在此處遇見了白帝之子金星。很快，二者便墜入愛河。

滑稽之雄兼妖怪顧問

漢武帝即位時，廣納天下英才。東方朔聞聲而動，到公車府上書自薦，寫了三千多片木簡。漢武帝花了兩個月才全部讀完，他認(rèn)定東方朔是個人才，封為郎官，留在身邊伺候。

東方朔行為很古怪，漢武帝請他吃飯，飯后他總是把飯菜打包帶走。漢朝的宮廷里大概不流行吃不完打包的勤儉美德，東方朔的舉動看起來很不可思議。另外，漢武帝經(jīng)常賞賜給東方朔財寶。東方朔把其中的很大一部分用于討老婆。他總是娶最漂亮的女人，過了一年就不要了，再娶一個新的。

有這么多怪行為，難怪司馬遷把他扔進(jìn)《滑稽列傳》里面。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東方朔是個“妖怪通”?！妒酚洝防锾岬?，某天建章宮跑出了一只形狀像麋鹿的動物。漢武帝知道了，親自來觀察，怎么也看不出這是只什么動物。問了很多博學(xué)的臣子，也沒有人答得上來。最后，只得求教于東方朔。東方朔竟然趁機(jī)揩油水，先叫武帝放飯，后要武帝賞田。等到武帝全都滿足他以后，東方朔才告訴漢武帝說：“這是叫做‘騶牙’的瑞獸，它一出現(xiàn)總預(yù)示著會有人來投誠。”過了一年左右，果然匈奴的混邪王帶了十萬余人歸順大漢。

有一次，漢武帝在到甘泉宮去的路上，看見一只怪蟲。這只蟲子通體赤紅，頭上眼耳口鼻牙齒一應(yīng)俱全。東方朔告訴武帝說：“這種蟲子名叫‘怪哉’。以前秦朝施行暴政，拘押無辜百姓，百姓憂愁難當(dāng)，成天抬頭感嘆到‘怪哉，怪哉?！蟾攀前傩盏脑鼓罹奂饋?，就產(chǎn)生了這種蟲子。”

這謊話說得太沒有水平了。明擺著，東方朔一開始也不知道這種蟲子叫什么，又不好意思承認(rèn)，便胡謅了一個名字，還越描越生動了。后來傳故事的人又繼續(xù)幫他圓謊。說東方朔大膽斷言怪哉出現(xiàn)的地方必是秦朝時肯建監(jiān)獄的所在。漢武帝叫人拿了地圖出來核對，的確像東方朔說的那樣。試問漢武帝當(dāng)時正在出行的路上，怎么可能立刻就找到一張標(biāo)示秦朝監(jiān)獄位置的地圖呢？漢武帝又問東方朔如何能消滅怪哉。東方朔說：“怪哉是由憂愁所生，飲酒可以消愁，把怪哉放進(jìn)酒里面就能消化掉它。”漢武帝叫人依東方朔所言行事，真的成功的消滅了怪哉。

漢武帝的求仙導(dǎo)師

漢武帝追求長生不老得道飛升之術(shù)。東方朔在這方面也一直充當(dāng)漢武帝的導(dǎo)師。他經(jīng)常向漢武帝渲染西王母、東王公、燭九陰、寧封子等神仙的光輝形象，以及自己在仙界的旅游的奇妙經(jīng)歷，不斷的刺激漢武帝對永生的幻想。

元封元年四月，漢武帝閑居承華殿，忽見一青衣女子。女子自稱是西王母手下的仙女王子登，特地前來通知漢武帝說，七月七日西王母會駕臨，要安排好迎接工作。當(dāng)時，東方朔和董仲舒正好在現(xiàn)場。東方朔向漢武帝證實(shí)，青衣女子的確是西王母的仙女。

到了七月七日，西王母率領(lǐng)千位神仙乘龍駕鶴從西南方向飛來。西王母還帶來了七顆仙桃，送了四顆給漢武帝吃。漢武帝吃完桃子后偷偷的把桃核藏起來。這一舉動被西王母看見了，西王母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漢武帝說打算以后種它。西王母告訴漢武帝說：“這桃子三千年一結(jié)果（看來西王母給漢武帝吃的還是最不值錢的蟠桃），在人間的土地是種不活的?！?/p>

其實(shí)，東方朔在漢武帝之前就已經(jīng)享用過西王母的蟠桃了。東郡曾經(jīng)送來一個矮人給漢武帝。漢武帝懷疑他是山精妖怪，召東方朔來審查。東方朔一見到矮人就問：“巨靈神，你為什么在這里？阿母（西王母）回去了嗎？”巨靈神指著東方朔告訴漢武帝說：“東方朔曾經(jīng)三次偷西王母的蟠桃。西王母因而把他貶入凡間?！?/p>

東方朔偷桃

壽星老爺子是不是和東方朔很像

方士之爭

漢武帝曾經(jīng)遣欒大帶領(lǐng)數(shù)十個男女去君山尋找長生不老藥，得到了一壺仙酒。漢武帝正要飲仙酒時，東方朔借口說自己先替漢武帝驗(yàn)證一下仙酒的真?zhèn)?，結(jié)果一口氣全喝光了。漢武帝大怒，當(dāng)時真想砍了東方朔。東方朔卻詭辯道：“殺朔若死，此為不驗(yàn)；如其有驗(yàn)，殺亦不死?！睗h武帝只好赦免他（魯迅《古小說鉤沈》引《太平御覽》）。

東方朔為何要在仙酒這件事情上冒險觸怒漢武帝呢？這絕不單純是滑稽之雄的心血來潮的惡作劇，實(shí)際上涉及到了東方朔和欒大的地位斗爭。在求仙的道路上，漢武帝不只有東方朔一個顧問，欒大便是另外一個。

《古小說鉤沈》記：“欒大有方術(shù)，嘗于殿前樹旍御覽引作旌數(shù)百枚，大令旍自相擊，繙繙竟庭中，去地十余丈，觀者皆駭?！庇钟洠骸暗郯輽璐鬄樘斓缹④?，使著羽衣，立白茅上，授玉?。淮笠嘤鹨拢酌┥鲜苡?；示不臣也?！笨梢姍璐笠差H有手段，漢武帝一度非常信任欒大，還封他作了“天道將軍”。

可以想象，東方朔看了難免眼紅。后來，他抓住漢武帝派欒大求仙酒之事，給兩人難堪。漢武帝雖然渴望長生不老，但他絕非完全的傻瓜。常年求仙問道，是否真有效果，他自然心知肚明。在內(nèi)心深處漢武帝肯定也懷疑長生不老只是一個謊言，他的求仙問道行為全都荒唐滑稽?？墒怯篮悴凰赖恼T惑里實(shí)在太大了，使得漢武帝寧可保持自欺欺人的態(tài)度。反正他有足夠的資源，浪費(fèi)得起。帝王對方士的信任實(shí)際上很脆弱。

東方朔挑戰(zhàn)了這種脆弱的信任關(guān)系，他爭飲仙酒，并給漢武帝提出了一個難題：“殺朔若死，此為不驗(yàn)；如其有驗(yàn)，殺亦不死?！比绻麧h武帝殺東方朔，東方朔死了，那就說明仙酒是無效的，進(jìn)而證明漢武帝信錯了欒大，他派欒大去君山求仙藥是一場滑稽劇，漢武帝自然下不了臺。所以，漢武帝只能吃啞巴虧。同時也使?jié)h武帝自然暴露出他對欒大的不信任。史料里沒有談到欒大的反應(yīng)，但不難猜測東方朔提出詭辯時，他肯定嚇出不少冷汗，若證明仙酒沒有不死效果，他便犯了欺君之罪，難逃一死。當(dāng)時，他等同于和東方朔系在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欒大為漢武帝九間神明殿，極盡奢華之能事，“神室：鑄銅為柱，黃金涂之……以象牙為蔑，帷幕垂流蘇，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雜錯天下珍寶為甲帳……”可是，這間神明殿卻始終沒有迎來神明。欒大便叫人扮成鬼神告訴漢武帝應(yīng)當(dāng)穿著正裝，親自到海上去迎接神明。這回欒大實(shí)在玩得太大了，漢武帝不敢聽他的話。東方朔趁機(jī)落井下石，說：“欒大做的事情都只有場面大，沒有實(shí)際的效果。”漢武帝聽了他的話，把欒大收押起來，過不久就腰斬了。

尾聲

東方朔曾經(jīng)說過天下間沒有誰像太王公一樣了解我的。在他死后，武帝詔太王公前來問話。（武帝）問之曰：“爾知東方朔乎？”公對曰：“不知?！薄肮嗡??！痹唬骸邦H善星歷?！钡蹎枴爸T星皆具在否？”曰：“諸星具，獨(dú)不見歲星十八年，今復(fù)見耳。”帝仰天嘆曰：“東方朔生在朕旁十八年，而不知是歲星哉。”慘然不樂（《太平廣記》引《洞冥記》）。歲星即木星，此處說明東方朔乃是天上的木星轉(zhuǎn)世，與前文白眉老頭說東方朔是金星精不符，神話傳說多有矛盾之處，不必一一深究。

東方朔多學(xué)博聞，通宵求仙方術(shù)之說，深得漢武帝的喜愛，長期陪伴在武帝身邊。后人談到怪力亂神之事亦喜歡附會到他的身上——《神異經(jīng)》便是偽托東方朔所著，逐漸使他脫離了歷史原貌，走入仙話。

文/潘神

大叔長相，童子之心。不吸煙、不喝酒，無任何不良嗜好。重度妄想癥患者，平時在家蹲著，對祖國、對人民、對貓狗基本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