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樹辯證法底基本特征
作者:虞愚 一 導言 龍樹Nāgārjuna一名龍猛,是第二世紀、第三世紀間人,生于南印度憍薩羅國SouthKaala,即古代維達婆Vidarbha(現(xiàn)代比哈爾Berar)的一個省區(qū)。他在九十天內(nèi)學完全部三藏,仍然未感到滿足,又從喜馬拉雅山的一位善知識學習大乘經(jīng)典,著書提倡大乘,得到南印憍薩羅王(引正王)的支持。那時印度社會已轉(zhuǎn)入封建制度,社會的等級制度有了顯著的變化,原屬吠舍種姓的大多數(shù)自由的公社社員,由于自由的公社社員變成了處于封建隸屬關(guān)系中的農(nóng)民,開始被看成是戍陀羅,而戍陀羅種姓則成為處于隸屬關(guān)系中的農(nóng)民等級了。加上部派佛教、尤其是說一切有部的阿毗達磨(對法)研究,保守色彩極為濃厚,使理論日趨于瑣碎僵化而和群眾關(guān)系逐漸疏遠。在這種情況下,佛教不能靈活運用,以相適應(yīng),于是引起一部分佛教徒、特別是在家佛教徒的不滿,于是出現(xiàn)了般若、法華、維摩詰等大乘經(jīng)典,它著重闡明佛說的“法無自性”(也可說法無定相)企圖把佛法和世間法得到統(tǒng)一,并且把成佛這件事提出來,作為一般佛教徒實踐的目標。龍樹的主張很快地就傳播到各處,是有它的時代要求和部派佛教發(fā)展的必然性。玄奘所說的“照耀世界的四個太陽”,龍樹就是其中的一位,其他三人就是馬鳴Avaghosa,鳩摩羅多Kumāralabdha和迦耶提婆Aryadeva。龍樹作為一個哲學思想家,在印度哲學史上實在是一個偉大的人物。蘇聯(lián)斯徹爾巴次基Th.Stcherbatsky就認為:“龍樹應(yīng)列入人類偉大哲學家之一,這與其說是印度學家的工作,還不如說是一般哲學史家的工作?!庇终f:“龍樹的奇異文章風格,總是令人感到有趣味、大膽,使人無法回答,有時也仿佛驕傲。”他著作很多,當時稱為“千部論主”。重要的有“中覌論”和“十二門論”。他結(jié)合緣起和性空(無自性)來說中道,于是“中覌學派Mādhyamnika”亦名“空宗Sūnyavada”(舜若者),成了當時大乘佛學的標幟。此外還著有“大智度論”,是解釋“大品般若”,“十住毗婆沙論”是解釋“十地經(jīng)”的。都是汪洋廣博,妙義重重的偉大作品。 二 龍樹辯證法底基本特征 恩格斯在辯證邏輯和認識論關(guān)于“認識的界限”曾經(jīng)這樣說: 辯證的思維——正因為它是以槪念本性的研究為前提——只對于人才是可能的,并且只對于較高發(fā)展階段上的人(佛教徒和希臘人)才是可能的,而其完滿的發(fā)展則更晚得多,在近代哲學中才達到;雖然如此,可是早在希臘人中間就有了預示著后來研究工作的巨大成集?!?br>恩格斯說人類理性發(fā)展到較高的階段,才能有辯證的思維,并指出佛教徒和希臘人一樣,已有自發(fā)的辯證思維,他看到的佛家那一種論典而作出這樣斷語,我們還不清楚,但佛家的思想方法一開始就帶有辯證思維的色彩,并且后來還逐漸發(fā)展,這是事實。印度現(xiàn)代學者巴羅拉曼摩爾蒂Y.Balaramnamoorty在佛家哲學Buddhist Philosophy文中一開頭就這樣說: “佛陀是一個公認的社會改革家,愛和非暴力的預言者,因而得到所有人的崇敬。沒有疑問,他的崇高絕不止此。他是把辯證法,即不斷變化的規(guī)律,作為哲學的中心內(nèi)核的第一個思想家。” 到了龍樹時代,把佛陀的辯證法邁進了一大步。我們知道,第二世紀起,印度因明學說逐漸開展,構(gòu)成尼耶也學派Nyāya school。這個學派的“體系中十六范疇”所說的知識工具Pramnana、推論式部分avayava、間接論證tarka、無理由爭辯jalpa、錯誤理由hetvabhasa等,已含有許多因明學說。那時候佛家方面大乘的思想雖然也很廣泛地流行,但對這個學派卻取著反對的態(tài)度,在龍樹的五部主要著作里,有兩部著作——回諍論、廣破論——就是專破尼耶也學派的。這好象很奇怪,難道龍樹的思想不要遵循因明的途徑嗎?當然不是。其實是龍樹在思想方法上的發(fā)展,已經(jīng)超過因明的階段(也可以說是形式邏輯的階段),發(fā)展了佛陀的辯證法。巴羅拉曼摩爾蒂說:“龍樹在六百年以后作了一次勇敢的努力來恢復佛陀的辯證法,并且非常巧妙地提出了他的辯證法?!边@是很正確的說明,但什么是龍樹的辯證法?巴羅拉曼摩爾蒂在“佛家哲學”的“龍樹的空論”Nagarjuna's Sunyata一段中還沒有具體提出。我這篇文章只粗略地來討論龍樹辯證法底基本特征,從整個龍樹學說看來,也不過象法海中的一滴水而已。 一、依待說。反對孤立的看法而和現(xiàn)象的互相依待增上相應(yīng)。龍樹認為宇宙萬有都是在相依相待的條件下而存在,相依相待的存在和生起,就稱為“緣起”。但龍樹談緣起,其內(nèi)容不盡與早期佛教相同。早期佛教談緣起,只說明宇宙萬有互相依緣而有而不去窮源究委。龍樹相依相待緣起的辯證法是對已有的數(shù)論、勝論、尼犍子、順世派進行意識形態(tài)斗爭過程產(chǎn)生的,闡明宇宙萬有都是待各因眾緣會聚而存在。它指出沒有某些東西是由同一原料產(chǎn)生的象數(shù)論學派Sānkhyas所想的那樣(自生);也沒有東西是由其他東西產(chǎn)生的象勝論學派Vaisesikas所主張的那樣(他生);也沒有命與非命為基礎(chǔ)以判決一切象尼犍子所想的那樣(共生);也沒有宇宙事物均自然而生、自然而滅象順世派所想的那樣(無因生)。所以“中覌論覌因緣品”第一說: 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 不共不無因,是故知無生。 對數(shù)論、勝論、尼犍子、順世派他認為都有錯誤,所以說:“是故知無生”。無生,就是反對自性生而主張緣生。 龍樹旣主張緣生,到底緣可分為幾種呢?“中覌論覌因緣品”第一說: 因緣、次第緣、緣緣、增上緣。 四緣生諸法,更無第五緣。 龍樹談因緣,不立種子義,他和小乘沒有甚么不同。他所謂因緣,只因為凡法的生起,(一)定有主要的條件(如木器以木料為主要),所以說有因緣。(二)凡法前滅后生,所以不斷絕,就是因為前法才起就有一種勢力,導引后法令它續(xù)生,所以說有次第緣。(三)凡法若是能緣的(緣是思慮義。能緣指心而言),必須仗托外境方起(外境,指所緣外物而言),所以說有所緣緣。心是能緣,外境是心的所緣。由有所緣,才引起能緣,所以結(jié)合外境和內(nèi)心來說,就名為所緣緣。(四)無論那一法能為另一法作順益或違害者,都叫做增上緣。譬如肥料、日光、空氣、雨水、農(nóng)具、人工等,對于小麥早稻,都是增上緣??傊?,宇宙萬有生起,不出這四種緣,更沒有其他的緣可以生法的,所以說“四緣生諸法,更無第五緣”?!按笾嵌日摗闭摰剿木壱舱f:“般若波羅蜜中,但除邪見,不破四緣?!庇纱丝梢婟垬涞木壠鹆x,實以萬有皆由四緣交會而生,換句話說,就是一切法皆相依相待而起,沒有從單獨自體而產(chǎn)生出來的東西?!爸幸嬚撘嬎闹B品”第二十四說: 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 “眾因緣”,是各因眾緣的省略。因是指主要條件,緣是指次要條件?!八ā敝赣钪嫒f有。宇宙萬有都是由各因眾緣交會生起,所以說“眾因緣生法”,正確的說應(yīng)如吉藏疏說的“因緣所生法”,宇宙萬有旣然是待各因眾緣會聚所生,所以斷言“我說即是空”。“空”不是作空無解釋,而是作“無自性”解釋。正如“十二門論”說的: 因緣所生法,是即無自性。 要明白“無自性”,必須先明確“自性”這個槪念的含義。關(guān)于自性的含義,龍樹在“中覌論覌有無品”講的最透辟: 眾緣中有性,是事則不然。 性從眾緣出,即名為作法。 性若是作者,云何有此義? 性名為無作,不待異法成。 這個頌明顯地指出“自性”的定義,是自有的(不從緣生)、獨立的、永恒的。無自性用現(xiàn)代漢語譯之,就是沒有不從緣生獨立永恒的實體。可見龍樹是主張宇宙萬有都在相依相待的條件下而存在,“自性”與“緣起”是不容并存的槪念。借邏輯術(shù)語來說:是“反對關(guān)系”,即有自性…就不是緣起的,緣起的就不容許有自性,二者是絕對相反的。所以,凡是緣起的即是無自性的,無自性的即名之為“空”。宇宙萬有是相依相待,不是孤立,不是永恒,是龍樹辯證法最基本最首要的特征之一。 二、中道說。反對偏執(zhí)一邊的看法而和現(xiàn)象的相對性相應(yīng)。依龍樹的看法,執(zhí)諸法“實有”又是一邊,執(zhí)“空無”又是一邊。破有就是不偏向有的一邊,又說空是假名,就是不偏向無的一邊,遠離有空二邊,所以說中道。中道的“中”,含有“如實”、“正確”的意義;所以僧睿釋“中論”義是: 以“中”為名者,照其實也;以“論”為稱者,盡其言也。 僧肇稱“中覌論”為“正覌論”。中覌論所舉的“八不”——不生、不滅、不常、不斷、不一、不異、不來、不出,也都是依于緣起而顯示不落二邊的中道。青目注釋中覌論所引用的一段、“無畏論”文,是引用世間經(jīng)驗的事實來說明“八不”,它是否符合龍樹的原意,還值得商榷、但所舉的例子是極易了解: 復次,萬物“無生”。何以故?世間現(xiàn)見故。世間眼見初谷不生。何以故?離劫初谷今谷不可得。若離劫初谷有今谷者,則應(yīng)有生,而實不爾,是故無生。 問曰:若不生則應(yīng)滅?答曰:“不滅”。何以故?世間現(xiàn)見故。世間眼見劫初谷不滅。若滅,今不應(yīng)有谷,而實有谷,是故不滅。 問曰:若不滅則應(yīng)常?答曰:“不?!?。何以故?世間現(xiàn)見故。世間眼見萬物不常。如谷芽時,種則變壞,是故不常。 問曰:若不常則應(yīng)斷?答曰:“不斷”。何以故?世間現(xiàn)見故。世間眼見萬物不斷。如從谷有芽,是故不斷。若斷,不應(yīng)相續(xù)。 問曰:若爾者萬物是一?答曰“不一”。何以故?世間現(xiàn)見故。世間眼見萬物不。如谷不作芽,芽不作谷;若谷作芽芽作谷者,應(yīng)是一;而實不爾,是故不一。 問曰:若不一,則應(yīng)異?答曰:“不異”。何以故?世間現(xiàn)見故。世間眼見萬物不異。若異者,何故分別谷芽、谷莖、谷葉,不說樹芽、樹莖、樹葉,是故不異。 問曰:若不異,應(yīng)有來?答曰:“無來”。何以故?世間現(xiàn)見故。世間眼見萬物不來。如谷子中芽無所從來。若來者,芽應(yīng)從余處來、如鳥棲樹而實不爾,是故不來。 問曰:若不來,應(yīng)有出?答曰:“不出”。世間現(xiàn)見故。世間現(xiàn)見萬物不出。若有出,應(yīng)見芽從谷出,如蛇從穴出而實不爾,是故不出。 青目用谷與芽的譬喻來說明龍樹“八不中道”,從這里多少叫人了解到龍樹的中道哲學思想。恩格斯在辯證法闡明否定的否定規(guī)律,雖然也用種和芽來做譬喻。他說: 舉大麥粒為例來說,億萬粒的麥被磨碎、煮熟、做酒,以后被消耗掉,可是如果這樣的麥粒得到它所需要的條件,如果它落到適宜的土壤里,那么在熱和水分的影響之下,它就發(fā)生特有的變化:它發(fā)芽生長,而麥粒本身停止存在,被否定了,代替它的是由它生長起來的植物,即麥粒的否定。這種植物的生命的正常進程是怎樣的呢?它生長、開花、結(jié)實,最后又產(chǎn)生麥粒,麥粒一成熟,麥稈即形枯萎,它也被否定了。這里我們又有了原來的麥粒;它是這一否定的否定的結(jié)果。 但恩格斯說明否定的否定:“它是一個非常普遍的,因而也是非常廣泛地起作用的重要的自然,歷史和思維的發(fā)展規(guī)律?!薄胺穸ǖ姆穸ㄒ?guī)律反映和說明發(fā)展的基本方向和基本傾向是從簡單到復雜,從低級到高級的前進運動,說明這一運動的復雜的‘螺旋’形式?!蓖垬溆谩鞍瞬弧眮碚f明中道義毫無共同之處。因為我們從“大智度論”可以看出龍樹的中道義,含有不落對待、不著名相的意義。 (一)龍樹認為我們所認識所言說的,都是相對的;凡是相對的,即不契合于如實絕待的中道了。龍樹說: 復次,常是一邊,斷滅是一邊,離是二邊行中道,是為般若波羅蜜。又復常無常、苦樂、空實、我無我等,亦如是。色法是一邊,無色法是一邊??梢姺ú豢梢姺ā⒂袑o對、有為無為、有漏無漏、世間出世間等諸二法,亦如是。復次,無明是一邊,無明盡是一邊;乃至老死是邊,老死盡是一邊;諸法有是一邊,諸法無是一邊。離是二邊行中道,是為般若波羅蜜。菩薩是一邊,六波羅蜜是一邊;佛是一邊,菩提是一邊;離是二邊行中道,是為般若波羅蜜。略說內(nèi)六情是一邊,外六塵是一邊,離是二邊行中道,是名般若波羅蜜。此般若波羅蜜是一邊,此非般若波羅蜜是一邊,離是二邊行中道,是名般若波羅蜜。如是等二門,廣說無量般若波羅蜜相?!?/font> 可見中覌論八不中所說的生滅、常斷、一異、來出,都是二邊,要離是二邊行中道,不落對待才是般若波羅蜜,才是不二法門。 (二)不著名相。凡作一種決定相的固執(zhí),在龍樹的辯證法都是要破斥的。他說: 非有亦非無,亦無非有無, 此語亦不受,如是名中道。 龍樹中道,不但是非有非無,更進一步地說:“此語亦不受”。從龍樹辯證法看來,凡稱之為有無,為非有非無,都是名言(槪念)邊事。非有非無,僅僅表示著不落有無的戲論,如果以為真是非有非無,就不真合中道了。所以必須進一步把這“非非”的名相也破斥凈盡。并針對執(zhí)著一切“皆空”,龍樹的辯證也予以破斥。如“中覌論覌行品”中說: 若有不空法,則應(yīng)有空法。 實無不空法,何得有空法? 大圣說空法,為離諸見故。 若復見有空,諸佛所不化。 假使有人執(zhí)有“無自性”,也要同樣受到破斥?!爸幸嬚撘嬘袩o品”說得最透辟: 有若不成者,無云何可成? 因有有法故,有壞名為無。 若人見有無,見自性他性, 如是則不見,佛法真實義。 因為決定要有那有性,才可以對待成立無自性;現(xiàn)在旣沒有有自性,那無自性當然也不能成立了。在龍樹的中道義上,是什么名相都不許執(zhí)著。如果固執(zhí)一義為定實,無不遭破。這是龍樹辯證法底基本辯證法特征之二。 三、絕待覌。反對一切分別戲論而和諸法實相相應(yīng)。龍樹用相依相待的辯證法來闡明諸法的存在和生起;再由相依相待來顯示不執(zhí)一邊的中道義;更進一步著服于破斥一切戲論執(zhí)著以達到絕待的寂滅的境界——湼槃。因此“中覌論覌湼槃品”明白的說: 無得亦無至,不斷亦不常, 不生亦不滅,是說名湼槃。 二無、四不,便是湼槃(寂滅義)狀態(tài)。著重指出在超越一切戲論而內(nèi)證于寂滅,這唯內(nèi)證相應(yīng)的境地,不是心行言語所能達到的。所以“中覌論覌法品”說: 諸法實相者,心行言語斷。 無生亦無滅,寂滅如湼槃。 可見龍樹的辯證法不僅說相依相待的方法,它的目的完全著眼于“寂滅’,即“中覌論”說的。 因緣所生法,即是寂滅性。 寂是寂靜,指緣生法自身本來就是如此;滅是消滅那本來如此緣生法上人們所起的諸惑戲論的執(zhí)著。那些執(zhí)有生滅、常斷、一異、來出,就象眼中有醫(yī)看到空華一樣,不能照見諸法畢竟空理。緣生無自性,生亦無自性,緣也無自性,起而不起,宛然而寂然。好象云露籠罩看的廬山而于廬山真面毫無干犯一樣。龍樹也不是不說空,但他所謂空,不是常人所認為與不空相對待的空,因為旣稱之為空,在槪念上即落于相待,還是假名,空的言外之意,龍樹著重點仍在超越一切戲論執(zhí)著而內(nèi)證于寂滅。在“無自性”的意義上,“中覌論覌湼槃品”提出: 世間與湼槃,亦無少分別。 湼槃之實際,及與世間際, 如是二際者,無毫厘差別: 龍樹把湼槃(真實世界)、世間(經(jīng)驗世界)統(tǒng)一來看,給湼槃予以一種新的解釋,顯然與早期佛教“貪欲永盡,嗔恚永盡,愚癡永盡,一切煩惱永盡,是名湼槃”(雜阿含經(jīng),卷一八)的以滅盡生死為湼槃,有很大的不同。龍樹是大乘佛教理論奠定基礎(chǔ)人之一,純求出世的聲聞乘教法的理論已不能適應(yīng)他的時代,他企圖佛數(shù)和世間法得到統(tǒng)一,樹立一種理論的根據(jù),不能不把早期佛教的湼槃?wù)撚枰韵鄬Φ姆穸?。但龍樹的旨趣,仍然在轉(zhuǎn)世間為寂滅,由相對真實達到絕對真實,而這種絕對真實又不是靠著經(jīng)驗的普通方法所能認識到的。推論思想的方法和結(jié)論對于“絕對”的認識只是初步學習方便法門;到了體證階段是被斥為完全無用的。由絕對真實的覌點看來,宇宙是一個如如不動的整體,那里旣沒有東西產(chǎn)生,也沒有東。西消滅。這是龍樹辯證法千條萬緒的匯歸處,我們于此領(lǐng)會,才不至陷于尋章摘句之失。 三 簡短的結(jié)論 本來說萬法由各因眾緣交會而存在,說它沒有不從緣生而有獨立永恒的實體,萬法旣沒有不從緣生而有獨立永恒的實體,可以說它是空。這種看法,于事實不無征,于邏輯亦講得通,還是值得肯定的。但是龍樹辯證法最后在于超越一切戲論執(zhí)著而內(nèi)證于寂滅,而內(nèi)證的寂滅境界又非思維語言所能達到,他的辯證法顯然是為理解佛家的最極甚深境界打下一個缺口。在龍樹,這是極自然的事,因為他是位忠實于佛教,是佛教哲學的偉大思想家。蘇聯(lián)斯徹爾巴次基說: 布拉得烈Bradley對于日常世界中,差不多一切的槪念,如事物和性質(zhì),關(guān)系,空間和時間,動作和自我等,都一一加以駁斥,與龍樹的否定論相吻合,這是很令人注意的。從印度人的覌點來看,布拉得烈可以說是一個純正的中覌派的哲學家;在這些相同之處,我們在黑格爾Hege1的辯證法和龍樹的辯證法之間,或者發(fā)現(xiàn)更重大的親切的類似。 布拉得烈(1846-1924)乃現(xiàn)代英國絕對論者,新黑格爾邏輯學家,他說:哲學是懷疑的,因為它要“知道和致疑于一切先成的槪念”。這不是說致疑是哲學最終的性態(tài),不過不懷疑的人永沒有進它的門罷了。布拉得烈的辯證法我們沒有讀到他的原著,還不明白。至于黑格爾(1770-1831)倡絕對的唯心的辯證法,他以為宇宙是一絕對的精神或覌念,永據(jù)辯證法的程序來表現(xiàn)的。思想與“有”,在他是同一的。黑格爾發(fā)見了辯證的程序,都是三合而成(間也有合四范疇而成的,然為數(shù)極少,可稱例外):初則出“體”Thesis(肯定自身to affirm itself);其次就從體中推出其“反性”antithesis(否定自身to deny itself);旣反正都通,則兩面參合,把體和反性統(tǒng)一起來稱為“兼性”Synthesis(否定其否定to deny its negnation);兼性旣成,那么反正的差別去掉而為次級的體,體又有反性和它對峙,因而又有其綜合的兼性,兼二為一,又成為次級的體,這樣下去,由體而兼,兼之又兼,其體愈后,其所兼的內(nèi)容愈復雜,直至最后的“絕對性”Abso1ute則為無外之大,把一切同中之異,異中之同,都包羅起來。黑格爾由體而反性而兼性而達到最后的絕對性。龍樹則由“有”而“空”而“中”而達到最后的湼槃(絕待)。徹爾巴次基吿訴我們,在黑格爾辯證法和龍樹的辯證法之間或者發(fā)現(xiàn)更重大的親切的類似,可能是從這樣的角度來說的。假如是這樣,可見兩位唯心辯證法哲學家,對于現(xiàn)象實相的理解,真是智者所見略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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