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三個文字獄是“前大理寺卿尹嘉銓案”。

由此案可知乾隆對文字挑剔之苛刻之“莫須有”，令人防不勝防。

大理寺卿尹嘉銓本來已經(jīng)退休，如果不是“吃飽了撐的”，不會因此掉腦袋。

一次，乾隆皇帝由五臺山回京路過保定時，退休的尹嘉銓派兒子送上兩本奏折，中心意思是：自己的父尹會曾得到皇上褒獎，請求賜給謚號，并且與開國名臣范文程一起從祀孔廟。乾隆看了卻毫無由來地大為惱怒，下令革去尹嘉銓的頂戴，交刑部審訊。同時，指定官員前往抄家，特別囑咐要留心搜檢“狂妄字跡、詩冊及書信”（這是乾隆的“長項”）。查抄者很快在尹嘉銓的文章中查到“為帝者師”的字句，立即上報。乾隆憤怒地批駁道：

“尹嘉銓竟儼然以師傅自居，無論君臣大義不應(yīng)加此妄語，即以學(xué)問而論，內(nèi)外臣工各有公論，尹嘉銓能否為朕師傅？”

本來，尹嘉銓不過是吹吹牛光耀門庭而已，并不真想當(dāng)皇帝的老師。但是在嚴(yán)刑逼供之下，七十多歲的尹嘉銓不得不違心認(rèn)罪：只求皇上將我立置重典，以為天下后世之戒，這就是皇上的恩典。乾隆皇帝“當(dāng)仁不讓”，親自作出裁決，真的將尹處以絞刑，并銷毀他的著作及有關(guān)書籍93種。魯迅生前在《買小學(xué)大全記》中，談到尹嘉銓冤案，發(fā)揮了自己長于議論的專長寫道：

“乾隆時代的一定辦法，是：凡以文字獲罪者，一面拿辦，一面就查抄，這并非著重他的家產(chǎn)，乃在查看藏書和另外的文字，如果別有‘狂吠’，便可以一并治罪。因為乾隆的意見，是以為既敢‘狂吠’必不止于一兩聲，非徹底根治不可?！?

五

第四個文字獄是“沈德潛反詩案”。

江南名儒沈德潛，字確士，號歸愚，江蘇長洲(今江蘇蘇州)人，乃乾隆朝五大詞人之一。沈德潛早年家貧，從23歲起繼承父業(yè)，以授徒教館為生，過了四十余年的教館生涯。沈德潛從22歲參加鄉(xiāng)試起，總共參加科舉考試17次，最終在乾隆四年（公元1739年）才考中進(jìn)士，時年已是67歲。但沈德潛從此躋身官宦，備享乾隆榮寵，不過10年功夫，官至內(nèi)閣學(xué)士兼禮部侍郎。77歲時，沈辭官歸里。在朝期間，他的詩受到乾隆的賞識，常出入禁苑，與乾隆唱和。沈退休以后還被賜贈太子太傅的頭銜，從一品，可謂榮耀至極，無以復(fù)加。但是就在沈德潛死后不到一年。因為查出來他的詩集里有幾首當(dāng)年他給乾隆皇帝當(dāng)槍手寫的詩，還有若干斷章取義的“反詩”而遭到清算。

乾隆一生號稱作詩四萬多首，從中不難看出許多是有人代寫的，譬如紀(jì)曉嵐、沈德潛就是當(dāng)槍手當(dāng)?shù)暮枚纱说脤櫳佟５@個皇帝自己作弊的秘密是不能為外人知的，沈德潛無意中暴露這個天大的秘密，下場可想而知。導(dǎo)火索是——沈德潛退休后編了一部《國朝詩別裁》，當(dāng)然是“盛世”之下的“頌歌”。沈?qū)⒋司传I(xiàn)給乾隆。不料，《國朝詩別裁》將錢謙益的詩歌列為詩集之首，乾隆大為光火。本來，錢謙益歸順了大清，算是自己人，但乾隆敬“英雄”不敬“叛徒”。有人調(diào)侃說：沈德潛沒有摸透乾隆心思，純粹從“藝術(shù)標(biāo)準(zhǔn)”出發(fā)，沒有考慮“政治標(biāo)準(zhǔn)”，把錢謙益也列了進(jìn)去，引得乾隆大罵沈是“老而耄荒”！

后來，沈德潛又卷入已故舉人徐述夔的文字獄中。起因是：徐與沈是老朋友，徐寫有《一柱樓詩集》，集中有“明朝期振翮，一舉去清都。”這自然屬于“反動口號”。加上還有一句“且把壺兒擱半邊”，這還了得。乾隆說徐是借壺指胡，就是將滿族人“擱半邊”，這還不夠治罪？于是要求把這案件當(dāng)作政治案件查處。案件很快查到了沈德潛頭上，因沈德潛為徐述夔詩集做了“傳記”。這下乾隆借題發(fā)揮，大罵沈“昧良負(fù)恩”，“卑污無恥”。馬上決定把原先贈給沈德潛的所有榮譽(yù)全部追回。這還不算，因此時的沈德潛已經(jīng)入土多年，怎么辦？好辦。乾隆命人把沈德潛的墳?zāi)菇o徹底鏟平了，為的是“以泄私憤”。

乾隆一生，制造文字獄，并不因為瘋?cè)硕鴮挻?，他在位所殺瘋?cè)送Z的案件就有6起。對平常人的治罪更是捕風(fēng)捉影，上綱上線。尤其是牽連到民族問題更是雪上加霜，無中生有。

六

第五個文字獄是“胡中藻詩案”。

胡中藻是江西新建人，為乾隆元年（公元1736年）進(jìn)士，大學(xué)士鄂爾泰的門生。胡曾以內(nèi)閣學(xué)士提督陜西、廣西學(xué)政，后調(diào)回京師，再后因故被罷官還鄉(xiāng)。胡中藻一生喜好詩文，著有《堅磨生詩抄》。乾隆十七年前后（公元1753年），胡的《詩抄》被人密報，送呈內(nèi)廷。只是因為胡中藻詩中有一句“一把心腸論濁清”，“敢把我大清污為‘濁清’？”你不死定了？乾隆頓時又來勁了，以其中多悖逆訕謗語，指派專人秘密調(diào)查，胡中藻本人則一點不知。歷時數(shù)年，罪名羅織漸成，乾隆二十年三月（公元1755年），胡中藻被捕，押送京城訊問。乾隆再次小題大做，大發(fā)淫威稱：

“我朝撫有方夏，于今百有馀年，列祖列宗，深仁厚澤，漸洽區(qū)宇，薄海內(nèi)外，共享升平。凡為臣子，自乃祖乃父以來，食毛踐土，宜其胥識尊親大義。乃尚有出身科目，名列清華，而鬼蜮為心，于語言吟詠之間，肆其悖逆，詆訕怨望，如胡中藻者，實非人類中所應(yīng)有?！?/span>

據(jù)此，胡中藻的罪名被定為“鴟張狺吠”。因為乾隆認(rèn)為胡污辱大清不算，還污辱了乾隆本人：

“其集內(nèi)所云‘一世無日月’，又曰‘又降一世夏秋冬’?！衷弧话研哪c論濁清’，加濁字于國號之上，是何肺腑！……至其所出試題內(nèi)，‘考經(jīng)義有乾三爻不象龍說’，《乾卦》六爻，皆取象于龍，故《象傳》言‘時乘六龍以御天’。如伊所言，豈三爻不在六龍之內(nèi)耶！乾隆乃朕年號，龍與隆同音，其詆毀之意可見。．．．．．．朕更不得不申我國法，正爾囂風(fēng)，效皇考之誅查嗣庭矣?！?/span>

一個月后，乾隆就下令將胡中藻處斬，可謂雷厲風(fēng)行，殺氣騰騰。牽連所及，已故大學(xué)士鄂爾泰被撤出賢良祠，不準(zhǔn)入祀。其侄鄂昌，則以與胡中藻曾有唱和被賜死。戶部侍郎裘曰修，亦因此遭革職。

根據(jù)《清代文字獄檔》所收錄的文字獄檔案，從乾隆六年（公元1741年）至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的47年中，就制造了文字獄53起，災(zāi)難幾乎遍及全國各地，造成舉國上下，人心惶惶的恐怖氣氛。

由此不難看出，乾隆生前其實并非真正熱衷文化，而恰恰是要扼殺文化，也就是要徹底控制人民的思想，尤其是漢族人的思想。也因此，他要借編篡《四庫全書》而四處搜書燒書，他要不準(zhǔn)西洋傳教士來中國傳教，更不準(zhǔn)文人注解四書五經(jīng)。也由此，推測他為什么要殺蔡顯、王錫侯、尹嘉銓、胡中藻，鞭尸沈德潛？他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大興文字獄？答案自然就不難理解了。

記得電視連續(xù)劇《康熙王朝》有一首片頭曲 《向天再借五百年》，由著名歌手韓磊演唱，紅遍大江南北。其中最后兩句歌詞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愿煙火人間安得太平美滿，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span>

曲子譜得不錯，歌詞卻說不過去。難道我們還能允許殘暴落后的滿清封建制度再延續(xù)五百年嗎？果真如此，中國的老百姓還有活頭？！

                                                  2009、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