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襄做飯那些事兒
王世襄老先生是我國著名的收藏家,明、清家具,古玩鑒賞家。王世襄也被北京人稱為“最大的玩家”,他對蛐蛐,鴿子,訓(xùn)鷹等都有研究。他不僅寫過《明代家具》,《清代家具》等巨著,還寫過類似鴿子哨之類書。是他一手恢復(fù)了“燙葫蘆”的民間藝術(shù)。今天這篇文章從另一個側(cè)面反應(yīng)了王世襄老先生對生活的熱愛。
田家青拍攝的王世襄買菜歸來(攝于2000年左右)
1996年的一天,王世襄認真跟田家青(王世襄先生惟一的入室弟子)說:你們青年人現(xiàn)在不把做飯當個事,瞎糊弄,等以后歲數(shù)大了肯定會后悔,你應(yīng)該把幾個家常菜好好學(xué)學(xué),你哪天找個錄像機,錄下來,以后就不會忘了。
到了說好的日子,一大早他就拎著大筐到了田家青家。他準備了5種家常菜,其中有炸醬面、丸子粉絲熬白菜和他最著名的絕活——“燜蔥”,其實就是海米燒大蔥。他總是用最普通的原料做最實惠的家常菜,平時用的餐具也就是街上雜貨店買的大路貨。
“正是7月份,近晌午越來越熱,他非要脫背心光膀子。我說這兒正錄像呢,讓他還是穿上。穿了不到幾分鐘,實在是熱得受不住了,只能由他光著膀子給錄了下來。又過了兩個月,天氣涼快下來。王先生又想起這檔子事兒,說光膀子拍的那個確實不夠文雅,還是再錄一次吧。這回他穿著中式褂子,買來的蔥品種也很合適,又肥嫩又粗。我們認真地又錄了一次,尤其是對‘燜蔥’這道菜,在錄制中他還做了特別詳細的講解。他說,不管怎么著,總算是能承傳下來了?!?/span>
王世襄與夫人用了多年的菜籃。
在芳嘉園住的時候,王世襄把買菜當成樂趣,不讓別人去,袁先生也不行。有一回,他白天好幾個活動,晚上還要在家請客,實在沒辦法抽身了,讓田家青幫他去買一回。“他告訴我去朝陽菜市場,交代了大概10樣左右的東西,說你拿筆好好記,我說我用不著——當時30歲,總覺得自己特明白。可等進了菜場之后,我腦袋‘咚’一下就懵了,立刻體會到了我們老說人家傻帽去古玩市場當棒槌那感覺:囑咐讓我買的東西,一到那兒全都對不上路了。他要的還特別,不是就買棵蒜,比如蘑菇就有好幾種,人工的、野生的,腿長的、腿短的,我記得似是而非,只好瞎買一氣,哪個貴買哪個,買夠了數(shù)就回去了。到家拿出第一樣,王先生怒了,‘我跟你說這個不行你還買這個了’。我整個弄反了。他咵又拿出第二個,更火了。大概拿到第五個還是第六個菜以后,他全給倒出來,再不說話了。從此以后,王先生沒再讓我買過菜。不過后來我學(xué)會了挑瓜,一到夏天王先生就愛吃我買的西瓜,也算是彌補了不會買菜的遺憾?!?/span>
有一段時間,王先生在香港的幾個老收藏家朋友很饞他的炸醬面,只要一聽說王先生哪天要在家動手炸醬了,他們就會把電話打到他家附近的公用電話上,無論如何要他幫著多做一份,然后第二天一大早派專人飛到北京,上王先生家取完炸醬,順手帶兩棵大白菜,再趕中午之前飛回香港,這樣折騰一番,中午就能吃上王先生的炸醬面了。
還有一回別人請他吃飯,他拎著那個菜筐就去了,大家納悶,也不好問。待一桌菜吃到尾聲,他不慌不忙從籃子里取出一個飯盒來,里面是他在家做好的釀青椒,一人夾一個,說:“試試我的吧!”一桌人連說好吃,老頭兒好逗樂的勁頭上來了,讓服務(wù)員把大廚也請過來,也夾了一個,笑瞇瞇地等著人家大廚給他叫好。
說到王先生做菜,黃苗子的兒子黃大剛印象深的是他做羊肉。“小時候我不吃羊肉,但王先生燉的我愛吃。那時候菜便宜,冬天買蘿卜,幾分錢一斤。他就每次用蘿卜把羊肉先煮一遍,連蘿卜帶水全扔了,再慢慢燉肉,一點膻味兒沒有。他說:‘其實我不愛吃這個。’他就是為了照顧客人。還有一樣,我后來真是在哪兒都沒有吃過,就是素肉松。我問過王伯做法,他說是用油菜葉切絲兒炸,關(guān)鍵是選什么樣的油菜,這個他說完到現(xiàn)在我也沒記住。王敦煌在《吃主兒》里也沒寫到這個菜,他大概不會做?!?/span>
王世襄的夫人袁荃猷在擇菜做餛飩時,發(fā)現(xiàn)薺菜葉非常美,很耐看。于是取了一大一小兩片葉制了一個圖案。
對王先生買菜的本事,黃大剛就比別人見得多了。他插隊回城后在東四副食品商店當過3年多售貨員,王世襄買菜常去朝內(nèi)、東單這兩個菜市場,有時候也去他們店,幾家隔得不遠。他一般到特早,先在舊文化部大樓前打一通太極拳,7點多對面市場一開門就進去,挑好了菜悠悠騎回家,順路到早點攤上給袁先生端一大漱口缸的熱豆?jié){回,天天如此?!八I菜是行家,精到什么程度呢?那會兒蔬菜的定價都是在早上開門后才統(tǒng)一發(fā)放下來,交組長寫到黑板上,之前連售貨員都是不知道的。王伯每天去,售貨員跟他混熟了,小黑板沒端出來就故意問:老頭,今兒菠菜多少錢?王伯會說這個大概多少錢,那個大概多少錢,最后拿出來的真就是這個價?!?/span>
70年代以前的北京,一到了季節(jié),東單、菜市口等市場上都有野生蘑菇賣,一般是幾個采蘑人從南郊挖了,幾天往城里送一趟,不會太多,但也不至斷檔。大約到70年代中,市場上漸少再見到野蘑,想吃只能自己去采。王世襄從干?;貋砗箝e了一段,不到秋天又沒蛐蛐可抓,他就開始琢磨自己去采野蘑。他用的辦法很有點像做研究搞索引:先上菜市場去,向售貨員打聽以前老往城里送蘑菇的一個張老漢住哪里,然后他再去找到張老漢,請教采蘑的種種。從他那里,王世襄知道了:采蘑人多住在永定門和右安門外,有野生蘑的地方,也大都在永定河河沿一帶。年復(fù)一年都能長出蘑菇的地方,采蘑人叫它作“梢”(音讀sao,去聲),高手才會自己找“梢”,多數(shù)人只能死記人家指點的幾個“梢”去采。王世襄讀大學(xué)時在香山結(jié)識過一個采蘑高手,對此也知道一二,但終究沒能像養(yǎng)鴿、畜蟲那樣成為高手。他領(lǐng)著兒子王敦煌去采過幾次后,隨著南郊環(huán)境變化,野生蘑的“梢”日漸絕跡,他也就不再琢磨這個了。
從平房搬進公寓,老頭兒、老太太就少做飯了。田家青說,王先生在編著那一套《錦灰堆》的時候,基本是買凍餃子什么的,熱一熱就吃了。菜市場上對味兒的原料越來越難找,王先生也就慢慢失去了買菜的興趣。
王世襄在住了80年的平房前留影。
本文節(jié)選自《老頭兒王世襄和他的朋友們》,作者:曾焱。
來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6431611b0101jsf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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