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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學生講《西游記》前常提一個問題：唐僧師徒取經途中主要是誰挑擔?除個別人外，同學們都異口同聲地答道：“沙和尚!” 人們認為沙僧挑擔，八戒不干活，實是看電視劇《西游記》的緣故。每集的開頭與結尾，都是八戒敞開衣襟，扛著釘耙搖搖擺擺地走來，好不自在瀟灑，而老老實實挑擔的正是沙和尚。 挑擔似乎算不上個問題，但《西游記》的作者卻很重視。自取經啟程，他幾乎每回都要提到那堆行李。最初負責行李的兩個從者被妖怪吃后，新來的孫悟空恰好接班；自離高老莊起，擔子便上了八戒的肩；等收了沙和尚，挑擔人還是不變。八戒不樂意了，他先是婉轉地暗示：“哥哥，你看這擔行李多重?”后來干脆抗議：“似這般許多行李，難為老豬一個逐日家擔著走，偏你跟師父做徒弟，拿我做長工!”八戒的不滿，被悟空粗暴地壓制下去：“老孫只管師父好歹，你與沙僧，專管行李馬匹。但若怠慢了些兒，孤拐上先是一頓粗棍!”其實何止悟空，就連唐僧也認為挑擔非八戒莫屬：“那呆子雖是心性愚頑，卻只是一味?直，倒也有些膂力，挑得行李?！卑私湫睦锂斎徊黄胶猓m說是拜名師為徒，但唐僧何曾傳授過什么經卷。出家對八戒來說，修得正果的理想畢竟太遙遠，十多年里切身的感受卻只有兩條，一是與妻子別離，一是做“長工”。 不過，八戒也知道挑擔的意義與重要性。日常的必需品都在那擔子里，有的物件還挺珍貴。如那只紫金缽盂本身就值錢，還是唐太宗親手所送。至于那件袈裟更不得了，觀音菩薩在長安城里叫賣時就開價五千兩銀子。八戒挑擔雖勞累，卻也足可自豪，師父對他是何等的信任!他自然也在意這些物品，從未有監(jiān)守自盜的念頭，這比西天的阿儺、迦葉硬討紫金缽盂可要高尚得多。 沙僧也挑過擔，那主要是以下兩種情況：一是悟空另委八戒重任，擔子只能由沙僧挑了。二是悟空被師父趕走，八戒成了老大，他便讓沙僧干活了。當然，平日里八戒挑累了。自然會要沙僧接接手。悟空并不干預他們倆之間的協(xié)調，他只認定此活該八戒干，甚至路上遇見強人，他也會介紹說：“那個長嘴的，是我雇的長工，只會挑擔?！卑私涮魮拿曉诮弦矀鏖_了，六耳獼猴搞了個假的取經隊伍，其中假八戒就負責挑擔。 常有人批評他怕苦怕累，可是重活人家已經干了，再這樣說似乎不太公道。其實，八戒并沒有輕視勞動的思想，他夸耀自己光輝業(yè)績時，連在高老莊“陰溝不通通一通”都當作資本吹噓，我們至多只能說他有點傻乎乎而已。 八戒常遭批評，但他身上一些弱點也有可原諒處。悟空很瞧不起他貪吃，我們的批評家也有同樣的看法，可是一路勞動量最大的正是八戒，他的辯解讀來也真有點可憐：“我從跟了師父這幾日，長忍半肚饑，你可曉得?”他想吃也是為了工作：“且到人家化些齋吃，有力氣，好挑行李?！卑私溥€被批評積攢私房錢，可是一樣化緣得到的襯錢，貪吃的八戒竟不舍得買東西吃，將“都是牙齒上刮下來的”錢積起來只是想做件衣服，那是因為挑擔衣服磨損得快。如果將那些弱點與干重活的事實聯(lián)系起來分析，我們似乎應該增加些對八戒的同情。 八戒終于將擔子挑到了西天，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樁他經常埋怨的活兒，對于他的前程竟是十分要緊。取經結束，如來給他們安排工作。唐僧、悟空都被封為佛，但宣讀八戒的任命時，開始時的話著實可讓人忐忑不安：“又有頑心，色情未泯?！毙液茫鐏砗竺娴囊痪湓捠顾蚕滦膩恚骸耙蛉晏魮泄?，加升汝職正果，做凈壇使者。”倘若我們將八戒挑擔的事跡一筆抹去，那可會使他定不了級，上不了崗的。 自從電視劇《西游記》播放后，認為沙和尚挑擔已幾成社會上的共識。老豬卻被委屈了，西行十萬八千里，一路上的擔子白挑了! 可是，能責怪電視劇嗎?應該反省的其實正是我們自己：大家都知道《西游記》的故事，但讀過原著的卻沒有幾個。當電視劇不斷改編經典作品之際，當身處媒介數(shù)碼化迅猛發(fā)展的時代，我們仍不可遠離原著，對經典作品的理解須得經過自己的閱讀感悟，這絕非被動地接收灌輸所能奏效：我們更不能僅憑看電視劇的印象，就對原著妄下判斷。 摘自《文匯讀書周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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