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是作者氣質(zhì)、學問、思想、感情、志向和人品等一切內(nèi)在因素的總的反映，隨便寫寫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書法家。
@有些評論家很不負責，瞎吹捧，捧人要捧得有理有據(jù)，不能信口開河。書法必須講藝術(shù)、講水平，而不能只注意書寫者的身份、名氣與地位。我覺得現(xiàn)在書法名利的引誘太甚，也不知這種局面要到什么時候結(jié)束。。。
@我覺得作為一個書法家決不能趨時媚俗，因為這是奴俗氣的表現(xiàn)，是藝術(shù)的大忌，也是藝術(shù)家的大忌。
@臨帖初期應做到『有古無我』，認真學習古人的用筆、結(jié)筆、筆勢等，如蚯蚓吃泥土，吐的還是泥土。繼續(xù)學習則應做到古中有我，即不以摹仿古人點畫、用筆、結(jié)體等形似為滿足，而欲得古人法書之神韻，再益以個性美，最后達到熔古為我，以我為主的創(chuàng)新階段。此時如春蠶吐絲，吃的是桑葉，吐出來的卻是絲帛。
@短期創(chuàng)作培訓的作用是有限的，因為書法的提高是積累的結(jié)果。如果碰到講課的人本身水平不高，則更是會誤人子弟。 ●記者：沙老，今年是國際老人年，《中國書法》計劃對各地有影響的老一輩書家進行采訪并刊發(fā)他們的最新作品。早在書法熱剛剛興起的時候，您就作為一個有影響的書法篆刻家活躍在書壇?！吨袊鴷ā贰艾F(xiàn)代名家”欄目也曾為您作過專題介紹，很受讀者歡迎，今天，首先想請您談談對書法的最新思考。
●沙曼翁：我年紀大了，心念已經(jīng)與年青人不一樣。以前我也發(fā)表過一些作品，但現(xiàn)在看來很幼稚。因此，有學生建議我辦一次個展，我說不妨再緩—緩為好。一般地講，以前寫得好的書法家，大多是讀書人，寫字只是余事而已。這些年書法界非常熱鬧，氣象蓬勃，普及也很好。但好的作品仍然不多，我想這也是讀書不多的緣故，因為書法最重要的是書卷氣息，而這種氣息只有多讀書才能產(chǎn)生，并且，書法還是作者氣質(zhì)、學問、思想、感情、志向和人品等一切內(nèi)在因素的總的反映，隨便寫寫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書法家。鄭板橋曾有“朝曉執(zhí)筆、暮己字畫”之句，嘲諷時弊，我們現(xiàn)在也應該引以為戒。
現(xiàn)在，國內(nèi)寫得好的老書家越來越少，江蘇也是這樣。我已經(jīng)八十五歲了。時間對我而言實在太寶貴了，希望在有生之年在創(chuàng)作上有所突破。有這樣—種感覺，就是現(xiàn)在注重傳統(tǒng)的書家好象不太吃香（記者插話：現(xiàn)在絕大多數(shù)有成就的中青年書家對傳統(tǒng)還是非常熱衷的，也很注意學習吸收現(xiàn)代的東西），但搞傳統(tǒng)的確需要!書法必須講傳統(tǒng)，不溫故那里會有新!我認為現(xiàn)在有些年輕書法篆刻家的新，其實不是真正的創(chuàng)新，寫的（刻的）毫無法度，這種新實際上是胡來。甚至我的一些學生現(xiàn)在也是這樣。有些評論家也很不負責，瞎吹捧，捧人要捧得有理有據(jù)，不能信口開河。書法必須講藝術(shù)、講水平，而不能只注意書寫者的身份、名氣與地位。我喜歡講實話，為此曾被打成右派，也得罪了許多人。我覺得現(xiàn)在書法名利的引誘太甚，也不知這種局面要到什么時候結(jié)束。盡管如此，我仍然熱衷并致力于中國書法的傳統(tǒng)。
●記者：您老勤于筆耕，請您詳細介紹一下近期的創(chuàng)作。 ●沙曼翁：最近我想把只剩九個字的「泰山刻石」補起來。原文有二百二十二個字，以前我曾藏有一個一百多字的拓本，現(xiàn)在也不見了。我覺得補起來可能有些用處，特別是對年青人學習篆書會有所幫助。現(xiàn)在好的篆書范本不多，一學就是『石鼓』，不妥！石鼓發(fā)現(xiàn)較晚，字法也很不規(guī)范，也很難辨識，吳昌碩講他曾看到過明代的石鼓拓片。
如果沒有深厚的傳統(tǒng)學問，篆書是不可以隨便學的，姜夔《續(xù)書譜》云：作字者，亦須略考篆文，須知點畫來歷、先后，如『左』『右』之不同，『剌』、『則』之相異，王與七、示與衣以及『秦』、『奉』、『泰』，『春』、『奏』五字等等，形同理殊，得其源本，斯不浮矣!當然，占人的話不一定都對，在理解時也要一分為二。如現(xiàn)在寫字的方法就比以前進步許多，要講究枯濕濃淡的用墨變化以及對比呼應的章法布局等，而這些古人是不太注意或根本就沒有這種概念的、事物總是在發(fā)展的，現(xiàn)在好的，名氣大的，今后不一定就能站住腳。一個人的藝術(shù)蓋棺才能定論，一個人看自己的以前也往往是否定的，昨是今非嘛！最不好的就是自我欣賞，固步自封!
●記者：現(xiàn)在在不少中青年書家的印象中，仍然十分清楚您在1979年獲全國一等獎的甲骨文書法。在這方面，不知道沙老有沒有新的心得。 ●沙曼翁：寫甲骨把筆要輕、運筆要活，要學『大米』的刷字，要中、側(cè)鋒互用，總之不可拘執(zhí)、不可死緊。
●記者：您現(xiàn)在還有時間與興趣閱讀書法方面的報刊嗎? ●沙曼翁：讀書法刊物也是我的日課，有助于信息了解。《中國書法》這些年來對傳統(tǒng)的關(guān)注與介紹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刻。特別是針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作品的文章，組織得很好，同時，你們又不排斥現(xiàn)代的新東西。因此連我這樣的老頭也很喜歡讀。
●記者：除了篆刻以外，您下功夫最多的書體是什么? ●沙曼翁：最近則常寫《禮器碑》碑陰。此碑碑陰書法比較隨意，字體大小不同，筆致也較放逸。還有長沙馬王堆出土的漢代帛書，處在篆書向隸書演變過程中，但又尚未形成規(guī)范隸書，有不少新面目、新東西產(chǎn)生。早些年我主要是寫篆書，后來曾有段時間潛心于漢簡。漢簡其實很難寫好。不懂篆書與隸書的人，或只懂其中一種的人都是外行，是寫不成漢簡的，以為把隸書或小篆寫得潦草一些就是漢簡，那是無知的表現(xiàn)。因力漢代的隸分，都是從篆書中變化、衍生出來的，其中的關(guān)系非常密切。
●記者：寫篆隸書法需要注意的問題是什么? ●沙曼翁：最主要是文字學的基礎。有位『大家』寫『風正一帆懸』的『懸』字，大寫時還用『心』部，顯然是不懂文字學的緣因；又有的書家將篆書的『廟』字里的『舟』寫成『月』，原因也是如此。
其次要強調(diào)的是藝術(shù)性，要有變化。把篆書或隸書寫得方方正正，大小一樣且狀如算子，怎么能算是藝術(shù)？。有的同志看到唐代李陽冰的篆書，或者清代人的篆書，線條都一樣粗細，大小都一律，便以為寫篆書很簡單，只要寫得大小一律，粗細均勻便可以了。這是對篆書的誤解。唐代李陽冰那種粗細均勻、大小一律的篆書，叫做『玉著』，俗稱『鐵線篆』。這種篆書狀如算子，毫無生氣。把鐵線篆當作篆書精華，這就誤解了。兩周金文、石鼓文以及秦泰山刻石，雖然也給人以靜態(tài)為主的感覺，但運筆過程中，除了平面內(nèi)的左右移動外，還有毛筆在垂直方向的提按動作。因此線條的粗細是略有變化的，點畫之間也有筆勢相過渡，如此寫出有生命力的線條和形象。與上述鐵線篆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關(guān)于篆書的用墨，要注意兩點：一是破墨法，即先蘸濃墨，再用蘸了濃墨的筆尖在清水中點三下，以清水破濃墨，目的是為寫出墨色有變化；二是惜墨如金，不要筆筆蘸墨，使墨色無濃淡枯濕之變化，該用墨時不惜潑墨，不該用墨時絕不多用墨，為的是使墨色活起來，有干有濕，有變化。
●記者：在您的行草書法中，似乎有晉魏六朝碑刻的影子。 ●沙曼翁：學晉魏六朝碑、墓志銘或造像，往往是單獨的、上下不連貫的字，因而易于呆板。我早年也學過，但后來改學行書。我覺得學魏碑而能融合行草的，僅康南海、趙之謙、于右任和曾熙四家而已。從整體上看。晉魏六朝的東西，雖然大多出自工匠之手，字數(shù)不多、大小不一，但風格、結(jié)字多有古拙之趣，其自然超逸的境界與氣息，現(xiàn)在的名家是寫不出來的。
●記者：現(xiàn)在書法作者因展覽的需要，在創(chuàng)作中更注重展廳的效應與構(gòu)成的新奇，像您這樣強調(diào)書卷氣息的作品相對較少。因此，我覺得您老人家應該在這方面多做些示范，為年輕作者樹立好的榜樣與參照。 ●沙曼翁：對此我也有困惑，但作榜樣與參照則不敢。我最近的創(chuàng)作，主要是行書與隸書，其它則很少為之，反而用在畫蘭、竹等小品上的功夫下得更多一些。
這些作品主要是給自己看的，沒有拿出去。就我的行書而言，十多年前林老（林散之）要求我多寫行書，我照做了，自以為有長進。我的行書主要學二王與米字，加進了一些自己的變化。米芾在其『自敘帖』中曾談到『三』字三畫異的問題：筆筆不同，故作異；輕重不同，出于天真，自然異?？梢姽湃擞谌秩嬛p重不同，亦能出變化之奇。另外，寫行書，要重『散』，散則逸趣多。散者，也絕非狂野。與此相反，過于規(guī)矩，易入呆滯，而呆滯近俗，務去之。
人貴有自知之明，要恰如其分地評價自已，明白自己還有哪些不足，切忌自高自大，否則則會妨礙自己的進步。
●記者：當代書法創(chuàng)作在行草方面，發(fā)展是顯著的。但篆隸創(chuàng)作進展不大，您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學習篆書有什么規(guī)律可尋? ●沙曼翁：現(xiàn)在真可怕!篆隸書法是后繼無人。前幾年上海與日本人搞書法聯(lián)展，甚至拿不出象樣的篆隸作品。其它地方的情況也是如此。當然，寫篆隸瞎胡來的也不在少數(shù)。我覺得作為一個書法家決不能趨時媚俗，因為這是奴俗氣的表現(xiàn)，是藝術(shù)的大忌，也是藝術(shù)家的大忌。 任何一種書體都有萌生、發(fā)展、成熟的過程。篆書始于殷商，盛于兩周，濫觴于秦漢。學習篆書當以鼎盛期的藝術(shù)作品為楷模，可以選擇《石鼓文》、秦《泰山刻石》以及漢代碑額——漢篆、摹印篆（即繆篆）等為初學臨本，繼而以兩周金文作為深入研究。清代如鄧石如、吳昌碩的篆書可以作參考；清代其他人如王澍、錢坫、楊沂孫、吳攘之等篆書，皆不宜作臨本。臨帖要知取舍，帖中常有一些殘損、剝落的字，不必刻意仿摹。
臨帖初期應做到『有古無我』，認真學習古人的用筆、結(jié)筆、筆勢等，如蚯蚓吃泥土，吐的還是泥土。繼續(xù)學習則應做到古中有我，即不以摹仿古人點畫、用筆、結(jié)體等形似為滿足，而欲得古人法書之神韻，再益以個性美。這便是在繼承優(yōu)秀傳統(tǒng)基礎上的變化及發(fā)展，最后達到熔古為我，以我為主的創(chuàng)新階段。此時如春蠶吐絲，吃的是桑葉，吐出來的卻是絲帛。
●記者：請您再詳細說一下寫好甲骨文應該注意的問題。 ●沙曼翁：甲骨文的寫法與寫其它篆書大不一樣，既要寫出毛筆的韻味，又必須寫出鍥刻的意味，要有刀的感覺。用寫金文與小篆的方法寫甲骨，肯定寫不好。
至于使用何種毛筆，則可根據(jù)各人喜好而定。除此以外，要多看各種甲骨的拓本，要仔細品味它的結(jié)字、線條與高古的氣息。同樣，寫詔版的方法也與一般寫小篆不一樣。
●記者：您平時主要讀什么樣的書？， ●沙曼翁：書法理論、文字學、文學等方面的書都讀，很難一一說清。無論看了什么書，還要用到創(chuàng)作實踐當中，因為這是作品書卷氣息的主要來源。
●記者：您現(xiàn)在與年輕書家的接觸多嗎? ●沙曼翁：有接觸，但沒有收學生。有時候，與青年朋友的交往，比讀書的收益還要多。 ●記者：您覺得書法界現(xiàn)在最應該關(guān)注的是什么? ●沙曼翁：還是書法的傳統(tǒng)。要盡量避免名利的誘惑。短期創(chuàng)作培訓的作用是有限的，因為書法的提高是積累的結(jié)果。如果碰到講課的人本身水平不高，則更是會誤人子弟的。
●記者：蘇州書法曾經(jīng)有過很大的影響，這幾年似乎有所減弱，您看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沙曼翁：也是不讀書的結(jié)果。但現(xiàn)在許多地方上的中青年書法篆刻家真不容易，一方面要養(yǎng)家糊口，一方面又面臨生存有關(guān)的種種的壓力與限制，根本沒有時間與心境坐下來認真學習與讀書。當然，也有的人自我封閉、自以為是，跟不上當代書法發(fā)展的形勢。蘇州的中國書協(xié)會員很多，但有數(shù)量不等于就好。實際上搞活動、研究書法并不需要很多的經(jīng)費，大家坐在一起交流就可以了?，F(xiàn)在有許多原先傳統(tǒng)豐厚的地方如西安其書法發(fā)展都出現(xiàn)了一些曲折，值得我們注意。
●記者：沙老的篆刻風格很有影響，不知道最近創(chuàng)作怎樣，對當代篆刻的發(fā)展有何看法？ ●沙曼翁：印刻得不多。篆刻的正宗還是秦漢。我覺得浙江的篆刻不錯，路子較正。那些名氣很大但作品怪異的印人拿做作當創(chuàng)新，好象越野越好，這在篆刻史上是站不住腳的。有人認為齊白石對中國當代篆刻的影響不好，我覺得有些道理。篆刻的學習，要從秦漢入手，不要學明清印人，更不能學近人。因為明清印人的作品有習氣，不可學。秦代的璽印所用的文字，叫做西周，東、西周文字，又稱為『古籀』或曰古金文；漢人的印是用漢代篆文，曰『繆篆』又稱摹印篆，與隸相通。這些看似簡單，真正理解的人卻不多。再有，熟讀秦漢璽、印，也是刻好印的重要前提。 明代甘日易在《印章集說》中說：『印之所貴者文，文之不正雖雕龍鐫風無為貴奇。時之作者，不究心于篆，而工意于刀，惑也?！贿@就是說：篆刻當以篆法為主，刻工為輔，章法是關(guān)鍵?！杭毿穆淠痪褪且磸蜁鴮懹「?，一方印章，只有方寸，各朝之印，當宗各朝之體，不可混雜其文。如何安排好印面文字，只有弓細心落墨，反復書寫印稿，方能動刀。『大膽奏刀』就是在『細心落墨』的基礎上，以刀代筆，運刀如運筆，大膽地用刀去表現(xiàn)筆的書寫韻味，做到『書從印入』?，F(xiàn)在往往有的同志不重視反復書寫印稿，直接在印面上寫反字，或者不寫印稿，直接在印石上鑄刻文字，這些都是不足取的。因此，篆刻最重要的是能寫篆書，懂篆法。如不能寫篆，只能像工匠般地填描，盡管也能得形似，但要有筋骨、風神流動，就只能緣木求魚了。元明時的印作留傳于書畫作品上的數(shù)量不少，但由于元明時作印者大多不善篆書，所以充其量只是刻字匠，這是工匠與藝術(shù)家的分水嶺。 ●記者：您今年八十多歲了，精神矍鑠，身體很好，想必有好的養(yǎng)生之道？ ●沙曼翁：首先是不妄想，想不到的就更不能想。生活上我很簡單，喝茶、念佛、種花而巳。有時，偶還作些打油詩，還喜歡一人去書店逛逛?，F(xiàn)在有些書法方面的書很好，很有學術(shù)性。你們主編主持的《中國書法全集》除了其中收入了日本同類作品集的內(nèi)容外，他們沒有的也有，且研究更深入，因而值得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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