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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曉潤

這首詩寫得冷艷凄清，因此被好事者附會為高適死后的作品，說是有個草場官張立本的女兒被后園高姓古墳中的狐妖附身，自稱高侍郎，口中吟唱此詩。

　　現(xiàn)在很多歌手或演員都做了人大代表或政協(xié)委員，當(dāng)時的音樂家董庭蘭也不甘寂寞，到處都是他的身影。家里排行老大的董庭蘭不但出現(xiàn)在李頎的音樂詩里，也出現(xiàn)在高適筆下，這就是著名的《別董大》。

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fēng)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高適和李白一樣豪放不羈，所以很少寫律詩。只有這首《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寫得還可以。

嗟君此別意何如，駐馬銜杯問謫居。

巫峽啼猿數(shù)行淚，衡陽歸雁幾封書？

青楓江上秋帆遠(yuǎn)，白帝城邊古木疏。

圣代即今多雨露，暫時分手莫躊躇。

　　從上面幾首詩可以看出，高適擅長描述友情，可是很多人卻認(rèn)為他不夠朋友，對李白見死不救。天寶初年高適和李白、杜甫在濟南相逢，一起拜訪經(jīng)過濟南的北海太守李邕。高適和李白一度好到形影不離的地步?？墒窃诶畎滓驗檎惧e隊遭到流放的時候，高適卻沒有伸出援助之手。

　　安史之亂爆發(fā)之初，唐玄宗首先寄希望于大將高仙芝和封常清，他們和哥舒翰齊名。高仙芝據(jù)說是高句麗人，封常清是高仙芝門人。兩人分別做過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使和安西北庭節(jié)度使，鎮(zhèn)守西域多年。另一位著名邊塞詩人岑參做過他們的幕僚。高仙芝和封常清在洛陽被風(fēng)頭正勁的叛軍擊敗之后，退保潼關(guān)。唐玄宗一氣之下把他們斬首，隨即征召哥舒翰。哥舒翰本來想憑險據(jù)守，被唐玄宗催逼不過，冒險出關(guān)挑戰(zhàn)，結(jié)果被叛軍俘虜。三員在高適和岑參筆下無比神勇的大將，結(jié)局卻是如此窩囊。

　　當(dāng)然戰(zhàn)敗的責(zé)任不完全在三員大將，當(dāng)時唐軍精銳也就是三人的舊部都在西北邊疆。守衛(wèi)京畿的名義上是禁軍，實際上都是韋應(yīng)物這樣的貴族子弟，打架泡妞還行，聽說要上戰(zhàn)場立刻慌了神。平時都是馬術(shù)冠軍，身手靈活賽過成龍，現(xiàn)在連上馬都困難。有門路的馬上辦理退伍手續(xù)，堅決要求加入他們過去看不起的地方團練或民兵。沒門路的抓緊時間學(xué)習(xí)東北話，希望被俘投降的時候純正的東北口音可以救命。

　　聽說哥舒翰被俘，唐玄宗估計潼關(guān)守不住，在禁軍老將陳玄禮護衛(wèi)下連夜西逃，為了保命身邊只帶了楊貴妃和楊國忠等人，長安百姓、文武百官甚至皇孫妃嬪都被他當(dāng)作阻擋叛軍洪流的沙包扔在后面。

　　高適先是幫助哥舒翰守潼關(guān)，潼關(guān)失陷后在陜西鳳縣追上玄宗一行，陳述潼關(guān)敗亡的原因，并建議玄宗避難劍南。玄宗決定派諸王去各地募兵平叛，高適看出內(nèi)亂隱患直言極諫。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唐肅宗生怕諸王和他爭奪皇權(quán)，所以非常欣賞高適的言論，把高適要到身邊。在永王李璘起兵后，唐肅宗立刻召見高適詢問如何應(yīng)對。高適斷言永王必敗。唐肅宗隨即任命高適為淮南節(jié)度使。高適一邊聯(lián)絡(luò)兵馬，一邊招降李璘部下大將。永王李璘果然很快敗亡。

　　在營救李白的事情上，高適很可能向唐肅宗求過情，只是皇帝沒有答應(yīng)。其實站在唐肅宗的立場也可以理解，李白是永王旗下名聲最大的人，如果他赦免高調(diào)加入永王陣營的李白，那么他和永王骨肉相殘就會顯得更加不近人情。

　　平定永王之亂后，高適一度因為愛提意見得罪唐肅宗親信宦官李輔國，被貶為太子少詹事。這時劍南發(fā)生叛亂，梓州副使段子璋起兵攻打東川節(jié)度使李奐。高適奉命帶兵跟隨西川節(jié)度使崔光遠(yuǎn)平定兵變。沒想到崔光遠(yuǎn)麾下一個名叫花驚定的牙將一驚就不定，隨即縱兵搶劫殺人。唐肅宗一怒之下讓高適取代崔光遠(yuǎn)做了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兼成都尹。唐代宗即位后，吐蕃攻陷隴右逼近長安。高適派兵牽制無果，九寨溝一帶反而落入吐蕃之手。朝廷以黃門侍郎嚴(yán)武取代高適。高適回朝做了刑部侍郎，轉(zhuǎn)散騎常侍，不久在長安病逝。

　　高適在四川期間和杜甫時有往來。他給杜甫贈送過錢糧，寫過《人日寄杜二拾遺》。人日指農(nóng)歷正月初七。傳說女媧創(chuàng)世之初，在造出了雞狗豬牛馬等動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這一天是人類的生辰。唐朝人比較重視這個節(jié)日。

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xiāng)。

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

身在南蕃無所預(yù)，心懷百憂復(fù)千慮。

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

一臥東山三十春，豈知書劍老風(fēng)塵，

龍鐘還忝二千石，愧爾東西南北人。

　　杜甫接到這首詩時，竟“淚灑行間，讀末終篇”。此時高適年近花甲，杜甫也將近五十，知交零落，所以分外珍惜這份情誼。

　　高適回京后，岑參又來到劍南。

　　在唐代著名詩人中，岑參的家世可能是最顯赫的。他的曾祖父、伯祖父、伯父都官至宰相。岑參的父親兩任州刺史，但死得很早，他只好跟著哥哥讀書。

　　岑參和杜甫相反，杜甫祖籍湖北襄陽，北上遷往河南鞏縣，岑參祖籍河南新野，南下遷居湖北江陵。他在二十歲那年到了長安，希望親戚朋友引薦。此后長期在長安和洛陽兩京之間奔走，也去過黃河以北漫游，大概從這時候起就有了從軍的念頭。

　　天寶三載岑參考中進士,吏部看了他填報的工作意愿之后，任命他為兵曹參軍。天寶八載，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使高仙芝聘請他為幕府書記，帶著他同赴安西。他在《送李副使赴磧西官軍》一詩中，稱贊對方“功名祗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兩年后回到長安，天寶十三載又作為安西北庭節(jié)度使封常清的判官再度出塞。

　　因為無法確定王昌齡是否去過碎葉，所以岑參在唐代邊塞詩人中應(yīng)該是走得最遠(yuǎn)的。唐太宗為了加強對西突厥地區(qū)的控制，在公元640年攻破高昌以后，在高昌設(shè)立安西都護府。公元702年，武則天為了進一步鞏固西北邊疆，又在庭州設(shè)立北庭都護府。北庭都護府本來隸屬于安西都護府，公元711年升為大都護府，與安西都護府分治天山南北。安西都護府下轄的安西四鎮(zhèn)包括龜茲、疏勒、于闐、碎葉，其中碎葉就是傳說中李白的出生地。

　　岑參因為見多識廣，所以他的邊塞詩獨具特色。西北邊疆的奇異風(fēng)光以及在這種背景下萬里長征的兒郎，交織出一種震懾人心的豪壯。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fēng)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fēng)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fēng)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虜騎聞之應(yīng)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這首《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和下面這首《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歌頌的都是名將封常清。

輪臺城頭夜吹角，輪臺城北旄頭落。

羽書昨夜過渠犁，單于已在金山西。

戍樓西望煙塵黑，漢兵屯在輪臺北。

上將擁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軍行。

四邊伐鼓雪海涌，三軍大呼陰山動。

虜塞兵氣連云屯，戰(zhàn)場白骨纏草根。

劍河風(fēng)急云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亞相勤王甘苦辛，誓將報主靜邊塵。

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

　　由于岑參出身名門，又是進士出身，所以軍中諸將認(rèn)為他只是來鍍金，對他并無好感。這兩首詩把封長清寫得威風(fēng)凜凜。封長清非常高興，賞給岑參一副從大勃律國國王那里繳獲的馬鞭。這副馬鞭上面鑲滿寶石，價值連城。諸將更加不忿，他們決定把岑參羞辱一頓。

　　這天封長清和諸將正在中軍帳中飲酒，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封長清的侍衛(wèi)進來報告說，有個投降的大勃律國貴族喝醉酒在發(fā)酒瘋。封長清讓侍衛(wèi)把那人帶進中軍帳。

　　大勃律國貴族身形剽悍。他進來之后不但不下跪，反而指著封長清等人說：“你們唐軍就是仗著人多，否則不可能打敗我們勃律國?！?/p>

　　諸將紛紛罵他放肆，抄起酒杯砸過去。

　　封長清把大家制止，他對大勃律國貴族說：“你要是不服氣，可以在這里隨便找個人單挑。只要你打贏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我就承認(rèn)我們是以多欺少?！?/p>

　　大勃律國貴族臉膛黑紅，其實并沒有喝多少酒。他睜大眼睛掃視諸將，最后停在外表斯文的岑參身上。

　　封長清看見諸將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立刻明白這些家伙在捉弄岑參，正想制止，岑參已經(jīng)站起。岑參煞有介事地把封長清賞賜給他的馬鞭從腰間解下放在座位上。

　　那大勃律國貴族立刻認(rèn)出這副馬鞭，提出一個附加條件，如果他打贏了，國王的馬鞭必須歸他。岑參滿口答應(yīng)。這時連封長清都覺得他有點托大。

　　雙方就在中軍帳里比武。

　　大勃律國貴族是個摔跤高手，力大無窮。他試圖把岑參抓住扔出帳篷。岑參一直躲閃。諸將鼓噪，公然站在大勃律國貴族這邊。

　　“抓住他，把他扔出去。”

　　“你別躲呀，打不過就認(rèn)輸吧?！?/p>

　　折騰半天，大勃律國貴族站住休息，氣喘如牛。岑參也不再閃躲。

　　決勝時刻，大勃律國貴族沖向岑參。岑參笑臉相迎。在雙方接觸的瞬間，岑參突然側(cè)身一讓，同時伸腿橫掃。大勃律國貴族沉重地摔倒在地毯上。

　　準(zhǔn)備看岑參笑話的將領(lǐng)們目瞪口呆，只有封長清為岑參鼓掌喝彩。

　　岑參喝完封長清賞賜的美酒，告辭回去整理儀表。

　　封長清待他走后把諸將罵得狗血淋頭。

　　經(jīng)歷這件事之后，岑參開始對軍旅生涯感到厭倦，覺得在軍中很難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fù)，再待下去唯一長進的就是酒量，所以謝絕封長清的挽留，在安史之亂前離開軍伍。

　　岑參的邊塞詩名作還有《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這個武判官就是他的前任。

北風(fēng)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保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fēng)掣紅旗凍不翻。

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zhuǎn)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和高適“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的冷峻相比，岑參的詩歌顯得更加浪漫雄奇，比如他的《熱海行送崔侍御還京》。

側(cè)聞陰山胡兒語，西頭熱海水如煮。

海上眾鳥不敢飛，中有鯉魚長且肥。

岸旁青草長不歇，空中白雪遙旋滅。

蒸沙爍石燃虜云，沸浪炎波煎漢月。

陰火潛燒天地爐，何事偏烘西一隅？

勢吞月窟侵太白，氣連赤坂通單于。

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見夕陽海邊落。

柏臺霜威寒逼人，熱海炎氣為之保。

　　熱海即伊塞克湖，又名大清池、咸海，今屬吉爾吉斯斯坦。岑參雖未到過那里，但根據(jù)別人的描述和神話傳說，還是把它渲染得無比神奇。

　　展現(xiàn)邊地風(fēng)情是岑參的拿手好戲，“暖屋繡簾紅地爐，織成壁衣花氍毹。燈前侍婢瀉玉壺，金鐺亂點野駝酥”、“琵琶長笛齊相和，羌兒胡雛齊唱歌，渾炙犁牛烹野駝，交河美酒金叵羅”、“曼臉?gòu)啥鹄w復(fù)濃，輕羅金縷花蔥蘢?；厝罐D(zhuǎn)袖若飛雪，左延右延生旋風(fēng)”，讓人耳目一新。

　　岑參最擅長七言歌行，但其他體裁同樣駕輕就熟。比如他的七言絕句《與獨孤漸道別長句兼呈嚴(yán)八侍御》。

軍中置酒夜撾鼓，錦筵紅燭月未午。

花門將軍善胡歌，葉河蕃王能漢語。

　　這首詩寫各族人民歡聚一堂?！斗耆刖┦埂穭t寫軍人離家萬里的惆悵。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

　　杜確《岑嘉州詩集序》說岑參的詩“每一篇絕筆，則人人傳寫，雖閭里士庶，戎夷蠻貊，莫不諷誦吟習(xí)焉”。杜甫也對他的詩贊不絕口。陸游更說他的詩“筆力追李杜”。

　　岑參到劍南做的是嘉州刺史,因此人稱'岑嘉州'。罷官后東歸不成，作《招北客文》自述平生志業(yè)，最后客死成都驛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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