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地說,在隨后的日子里,多虧了這位女性,她以自己單薄的身軀和“卑微”的愛溫暖著一個驚悸的靈魂。 1955年,年僅51歲的林徽因告別人世。 當(dāng)林徽因駕鶴西去時,梁思成正身處針對他的“大批判”發(fā)動的當(dāng)口。在以后的七年里,“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梁思成一個人在漆黑長夜品味人生無邊的孤寂,身心俱疲。1962年,61歲的梁思成終于與清華大學(xué)建筑系資料室的林洙結(jié)婚,結(jié)束了老年的單身生活。公平地說,在隨后的日子里,多虧了這位女性,她以自己單薄的身軀和“卑微”的愛溫暖著一個驚悸的靈魂。 林洙比梁思成小27歲,1928年出生于福州,是林徽因的福建老鄉(xiāng)。1948年林洙到清華時,正好那年先修班沒有辦,于是林徽因每周邀請林洙來她家親自輔導(dǎo)英語,但林徽因身體孱弱,輔導(dǎo)總無法按時進行。 林洙第一次遇到梁思成,是在建筑系的樓道里,她以畢恭畢敬的姿態(tài)面對這位寬厚和藹的長輩、林徽因先生的夫君。
當(dāng)初林洙這位小老鄉(xiāng)投奔林徽因來到清華求學(xué),誰也沒有料到數(shù)年后其命運和梁思成竟然發(fā)生如此重要的交集!這次婚姻遇到了來自梁思成親友尤其是女兒梁再冰的極力反對。梁再冰僅比林洙小一歲,在她心目中,林洙進入父親的生活簡直是對高貴的母親的褻瀆;而且,人們視林洙為比較在乎名利的凡俗女人,還帶著前夫的兩個孩子,會成為晚年梁思成沉重的家庭負(fù)擔(dān),這樣老夫少妻的婚姻以悲劇結(jié)束的太多了。 “沒有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談人生”?;蛟S梁再冰包括那些人都未能明白,對于一個曾經(jīng)成就超群而今不見天日的男人,林徽因即便是天仙,此刻也無法安慰他孤寂無望的心靈;況且,他所從事的偉大事業(yè),換來的不正是無盡的斗爭和折磨嗎?!他或許頓悟:人生還可以有另一種形式的“活著”——像千千萬萬普通人一樣,和一個對自己知冷知熱的女人,筑一個遮風(fēng)擋雨的巢窠,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俗常日子。
聽聽他那段話吧:“林徽因是個很特別的人,她的才華是多方面的。不管是文學(xué)、藝術(shù)、建筑乃至哲學(xué)她都有很深的修養(yǎng)。……所以做她的丈夫很不容易。中國有句俗話,‘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墒菍ξ襾碚f,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也环裾J(rèn)和林徽因在一起有時很累,因為她的思想太活躍,和她在一起必須和她同樣地反應(yīng)敏捷才行,不然就跟不上她?!?/span> 這里邊有一個大男人無盡的自豪和驕傲,但是否也有些許自嘲和苦澀?他說他如果要再找一個伴侶,就要找一個年輕的、健康的,過一份正常的晚年生活,這也是人之常情。而優(yōu)雅的“天使”與實惠的“煮婦”、添香的“紅袖”與教子的婆娘間,何嘗不徘徊著蕓蕓男性的猶疑腳步? 在梁思成的堅持下,他們堅定地走在了一起,也一度陷入了親情的“孤島”,眾多姊妹晚輩都疏離了,只有兒子梁從誡偶爾回來探望。那幾年,梁再冰隨同丈夫在英國工作,當(dāng)她回國的時候,她親愛的父親即將幕落花凋。當(dāng)時的林洙,除了盡心盡力照顧梁思成的病體并陪伴他每次抄家的驚懼,還要照看兩個年幼的孩子,更是一直用心照料著林徽因年邁的老母。 “文革”期間,紅衛(wèi)兵、工宣隊曾經(jīng)訓(xùn)話林洙,要她和“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劃清界限——離婚。
1971年末,當(dāng)陳占祥去醫(yī)院探病時,梁說了這樣一句話:“這幾年,多虧了林洙??!” 林洙伴隨著梁思成度過了生命行旅最后的11年光陰,1972年1月9日,梁思成病逝于北京。再一次失去丈夫的孀居之人林洙當(dāng)時只有44歲,她與兒女相伴度過余生。梁思成去世后半年,九十多歲的林老太太仙逝,是林洙為這位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老媽媽辦理了后事。 自1973年起,林洙千方百計從國內(nèi)外搜羅梁思成遺稿,先后參與編輯了《梁思成文集》《梁思成建筑畫集》《圖像中國建筑史》《梁思成全集》等書,其中《圖像中國建筑史》作為梁思成獲得盛譽的學(xué)術(shù)成果得以面世更是奇跡。 晚年,林洙創(chuàng)作了《梁思成、林徽因與我》,回顧了自己40年來親眼目睹的梁家的各種境遇,忠實記錄了她與梁思成走過的日月,對她眼中的“林先生”也一如既往地獻上贊美和欽敬,讓梁思成青春洋溢的青年、顛沛困頓的中年、孤勇堅韌的晚年得以存留。果然,她是梁思成安然如磐的“老巢”! 或許,林洙在林徽因奪目的光環(huán)下連個影子都談不上,林徽因是她心中永放光彩的女神;在她敬慕的丈夫身邊,林洙甚至覺得他的垂愛是神的一時疏忽,“亂點鴛鴦”。 不過,我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林洙正是林徽因冥冥之中為走向暮年的梁思成安排好的良伴,她匆匆地走了,卻放不下這個愛自己終生的良人君子,終于把這幸與不幸交與一位平凡的小老鄉(xiāng)來承擔(dān)!——如果我們愿意這樣理解,這何嘗不是生命的圓滿? 林洙,這個梁家“煮婦”用自己的“卑微”撰寫下了梁思成生命愛的另一章回,也許,那是“人間四月天”的林徽因所寫不來的。這,就夠了。. (摘自《文匯報》,并收錄于《讀者參考》116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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