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春分是新年之后又一個我們小孩子盼望的好日子。 春分是上墳的日子,家鄉(xiāng)人把祭祖叫上墳。為了表示敬重,在上墳這天,大人可以傾其所有,虔誠地做兩小碗粉條燉豬肉,上面擺幾片炒的很透明的淡黃色雞蛋片,再配四坨白面饃饃,真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小孩子上墳的目的很單純,就是能吃一頓好的,即使現(xiàn)在,每到春分,那股永不散去的的香味,總是在心頭縈繞。 那時候,春天好像來的特別早,春風(fēng)輕輕游蕩,柳樹開始吐翠,滿山遍野的小草已經(jīng)發(fā)芽,冰封已久的小河又開始唱起了歡快的歌謠,前川的桃花開始招蜂引蝶,后山的杏花競相怒放,太陽放出的光芒很是柔和。脫掉破棉襖的孩子們,就像脫韁的小山羊,可著歡兒地到處瘋跑,上山鉆洞,下河抓魚,前川挖辣辣,后山掏瞎瞎(haha),想著法子地害人??鞓分啵烷_始遙望春分,走在一起的話題,自然就是春分那天香噴噴的白面饃饃和雞蛋肉片了。 春分在無盡的期盼中總算來了。這天早上,大人們備齊了上墳的香表,提著散發(fā)著香味的獻(xiàn)飯,和二叔家的幾個小姐姐們相跟著開始上墳。鄉(xiāng)下人的祖先一般都埋在一座不高不低的山上,要過一條淺可沒腳的小溪,走一段不遠(yuǎn)不近的山路,大人們走的不緊不慢,我們急的跑跑停停,偶爾飛起的田雞,我們也沒情趣追趕,老是催促大家快走。水洗樣的天空藍(lán)的一望無際,麥苗上的露珠在陽光下發(fā)出金子般的光芒,和煦的春風(fēng)老是撩撥孩子們的童心,田野里不知名的小鳥從頭頂飛過,慢騰騰的蝸牛在草尖犁過一條細(xì)細(xì)的白痕,大地到處一片生機(jī)勃勃的景象。我和姐姐們見大人們走的慢,便抄近路快步向墳上跑去,到了地方,等了好長時間,才見滿口收成的大人們慢慢走來。 鄉(xiāng)下人老祖先的墓地沒有明顯標(biāo)志,只有新近逝去的老人才有一堆隆起的墳堆。老祖先的墓地僅憑大人的記憶和代代口述,我的二叔是讀過幾天書的,記憶也好,能夠記住所有人的墓地,并說出是我們的那一代祖先。我們都不喜歡聽久遠(yuǎn)的事情,大部分時間眼睛只盯著白面饃饃和雞蛋肉片,可老祖先多而且相隔太遠(yuǎn),覺得老有燒不完的紙錢,磕不完的頭顱,講不完的故事。太陽在不緊不慢中照到頭頂,春風(fēng)淘氣地躲來了起來,不知不覺間汗水就開始流淌,大人們見到了中午,便說緩緩再來。于是坐在墓地,掏出黑面饃饃,就著大蔥開始大嚼起來。我們不想吃黑面饃饃,想吃白面的,可墳還沒上完,只能干挨著。 年輕的二叔是個很快樂的人,家里姐姐多,沒有兒子,那時候人家的日子都艱難,他的日子似乎更艱難。他喜歡唱幾句秦腔,在墓地休息的間隙,還沒有人提議,他便扯開嗓子吼了起來,段子好像是什么《二堂舍子》,我們不愛聽,可覺得很凄涼,唱著唱著,大人們就開始不說話了。 太陽越過頭頂開始向西走了,大人們的黑面饃饃也吃完了,二叔的秦腔也停止了,我們總算等到接著上墳的時節(jié),快樂重新跳上心頭。這次,大人們不像先前慢慢的樣子,開始加快了速度,總算到了最后一個墓地,白面饃饃和雞蛋肉片也在快樂地向我們招手,燒完紙,磕完頭,跪在前面的我和幾個姐姐一哄而上,搶了個精光,雖然白面饃饃上沾滿了塵土,雞蛋肉片沒有了熱氣,可吃在口中的香味,估計是這輩子再也體會不到的了! 大人們笑瞇瞇地看我們吃完了飯菜,吆喝著我們回家,血紅的落日已傍在西山山頂,淘氣的春風(fēng)又開始放出絲絲涼意。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回頭看看老祖先的墳?zāi)?,小小的我,居然有一股無法訴說的孤單和凄冷悄悄蕩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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