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西漢張騫開西域以來,漢王朝就將西域之地當做自己的核心利益來維護。自漢武帝開始,漢朝與匈奴就圍繞西域展開了數(shù)十年激烈爭奪。最終在公元前60年,西漢設立西域都護府,正式建立起對西域的有效統(tǒng)治,其后大將陳湯陣斬北匈奴郅支單于,至此漢匈對西域的爭奪告一段落。 西漢末年中原戰(zhàn)亂,西域各勢力趁機生亂,擊殺都護李崇,西域遂不復為漢朝所有。經(jīng)東漢光武帝、明帝兩代帝王勵精圖治、休養(yǎng)生息,東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大將竇固率耿秉等兵分四路出擊北匈奴,在天山大破北匈奴呼衍王,又奪取伊吾盧,設置了宜禾都尉,并以班超為假司馬出使西域,最終使西域諸國重新歸附。 次年,漢軍擊降車師,西域都護府復建,至此竇固班師回朝,命耿恭、關寵為戊己校尉,各自統(tǒng)領數(shù)百人,分駐車師后王部金蒲城及前王部柳中城。 (東漢滅北匈奴之戰(zhàn)與北匈奴西遷圖) 漢軍主力回師后,北匈奴卷土重來。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三月,北匈奴左鹿蠡王率兩萬騎兵反攻車師。同時,西域北部的焉耆、龜茲等國立刻叛漢降匈,并與匈奴組成聯(lián)軍進攻西域都護陳睦所部。北匈奴兩萬騎兵直撲車師后國的國都金蒲城,此時后車師國的兵力羸弱,漢軍僅有耿恭所部數(shù)百人。面對強敵漢軍所部三百將士與車師國王出城應戰(zhàn)。 戰(zhàn)斗毫無懸念,車師國王被殺,三百漢軍全軍覆沒。匈奴人迅速包圍了金蒲城并開始進攻。敵眾我寡,同時金蒲城城不利于堅守,耿恭親自率軍上城堅守。長期與匈奴人作戰(zhàn)的耿恭熟悉匈奴人底細,他命士兵把毒藥涂在箭上,利用強弓一邊射擊一邊向北匈奴人喊話:“漢家神箭,其中瘡者必有異。”果不其然,中箭的匈奴人傷口潰爛、無法救治,巨大的疼痛讓傷者不斷發(fā)出慘厲的哀嚎。文明程度低下的匈奴人驚懼不已、軍心動搖。 此時恰逢天降暴雨,耿恭抓住時機,率軍突襲匈奴軍隊。匈奴人在暴雨中不知漢軍虛實,加之軍心動搖,一時間倉惶退卻,被漢軍擊殺甚眾,紛紛驚呼:“漢兵神威,真可畏也”。耿恭所部遂突圍而出。 五月,耿恭退至疏勒城,發(fā)現(xiàn)此依山傍水,地勢險要,宜于久守,于是據(jù)城而守,同時向洛陽派出使者,準備在此等待援兵。尾隨而來的匈奴人迅速包圍了疏勒城,慘烈的攻城戰(zhàn)隨即展開。匈奴人雖然人數(shù)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但是由于漢軍的頑強加之文明水平的差異,死傷慘重,疏勒城卻依舊屹立不倒。 強攻不成,只能長期圍困,殘酷的圍城戰(zhàn)開始了。匈奴人把城外河流上游截斷,要渴死漢軍。西域一帶氣候干旱,加之疏勒地勢較高,耿恭在城中掘井十五丈,仍不出水。守軍開始缺水,一度“笮馬糞汁而飲之”,最后甚至連馬都渴得無法排泄。將士們焦渴困乏陷入絕地,耿恭下跪祈禱希望蒼天能降下奇跡。 也許是地下水經(jīng)過數(shù)日的滲透開始迸發(fā),抑或真的是上蒼被這群堅守在絕境中的大漢士兵所感動,反正就在耿恭他們近乎絕望的一剎那,清洌的泉水忽然間汩汩而出。軍民們欣喜若狂,大呼萬歲。耿恭抓住時機,向匈奴展開心理戰(zhàn)。他命士兵在城墻上淋浴,還不斷將水潑下城去。匈奴人見狀認為漢軍有神明幫助,于是不再去截斷河水。
六月,西域都護陳睦全軍覆沒,關寵被圍柳中城。同時車師國也投降匈奴,派兵圍困疏勒。圍城的敵人越聚越多,守城的大漢士兵卻越打越少。每天都有熟悉的身影在耿恭的身邊倒下,但是大漢的旗幟卻始終在疏勒城頭上高高飄揚。 堅守數(shù)月后,城中糧草逐步耗盡,形勢十分險惡。幸好車師后王的夫人是漢人,見漢軍久久被圍,便想盡辦法派人給他們偷偷地送糧食,又多次將匈奴兵的動向告訴耿恭。耿恭和將士們得以再一次絕處逢生。然而好景不長,輸送糧食的隊伍被匈奴人發(fā)現(xiàn),補給就此中斷。守城之戰(zhàn)開始進入最艱難的階段。 城中“食盡窮困,乃煮鎧弩,食其筋革”,戰(zhàn)士們把弓弩上用動物筋腱做的弦和盔甲上的皮革等都統(tǒng)統(tǒng)煮了吃了,戰(zhàn)士們一個個死去,但疏勒仍然沒有陷落。圍城數(shù)月,匈奴人也精疲力竭了,北匈奴單于親自來到疏勒招降耿恭,許諾任命耿恭為王,并要將匈奴公主嫁給他。 這時一件令人震駭?shù)氖掳l(fā)生了,耿恭答應投降,要求匈奴派使者入城來商議投降事宜。使者高興地入城,沒想到耿恭卻將他抓到城頭,當著單于的面將使者斬殺,用小刀將使者的肉一片片割下來烤著吃,將使者的血液和將士們同飲解渴。千年后在國破家亡的危急時刻,一位民族英雄寫下了一句氣壯山河的詩句:“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其典便出于此。 耿恭此舉等于是將自己的后路全部斷絕掉,單于惱羞成怒下令增兵,不惜任何代價攻下疏勒城。戰(zhàn)士們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幾十個大漢戰(zhàn)士在苦苦抵御數(shù)萬人的進攻。殘破的戰(zhàn)旗在戰(zhàn)火和風雪中依舊在城頭飄揚著,沒有人知道是否會有援軍,他們只知道就算剩下最后一個人,也要戰(zhàn)斗下去。
二、十三壯士歸玉門,陽關未必無故人 永平十八年冬天(公元75年),首都洛陽。一代明君漢明帝駕崩,十八歲的漢章帝剛剛繼位。從古至今,最高權力新老交替之際就是國家最為虛弱之時,這個時期最重要的就是維持穩(wěn)定,穩(wěn)定壓倒一切。恰逢此時,關寵、耿恭的求援戰(zhàn)報抵達洛陽,從戰(zhàn)報發(fā)出一直到它送達洛陽,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八個月。這八個月可以發(fā)生許多事情。 總計還不到一千人的漢朝軍隊,能擋得住匈奴人的兩萬人馬嗎?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這支漢軍是不是已經(jīng)埋身大漠,全軍覆沒了?或者這支漢軍是不是又成了第二個李陵,投降了匈奴?在這種難以令人樂觀的情況下又恰逢國喪,朝廷到底是救,還是不救?朝堂之上大臣們爭論不休。 反對派以司空第五倫(“第五”為姓氏)為首,認為匈奴和西域聯(lián)軍兵力強大,這兩支部隊十有八九已經(jīng)遭遇不測,如果貿(mào)然出兵營救,很可能連這些救兵都得搭進去;況且天氣惡劣、路途遙遠、行軍作戰(zhàn)和后勤補給都會面臨巨大的困難。所以,朝廷在這種情況下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暫時放棄西域,伺機再圖恢復。 此時另一高官司徒鮑昱站出來,竭力請求派援兵,他面對皇帝和文武百官,說出了在歷史上有名的一段話:“今使人于危難之地,急而棄之,外則縱蠻夷之暴,內(nèi)則傷死難之臣。此際若不救之,匈奴如復犯塞為寇,陛下將何以使將?”(摘自《后漢書·卷十九·耿弇列傳第九》)這段話用今天的語言來講就是:“做人要厚道,戰(zhàn)士們?yōu)閲h征陷入絕境而不管他們。 對外是縱容了殘暴的蠻夷,對內(nèi)是傷了那些忠臣良將的心?,F(xiàn)在不救他們,以后匈奴人再來進攻誰來拯救大漢呢?所以這件事不能光算經(jīng)濟賬、軍事賬,更重要的是要算政治賬!”對,不拋棄,不放棄。年輕的大漢皇帝血氣方剛,決定救援。調(diào)酒泉、敦煌兩郡和部分西域戰(zhàn)士共計七千余騎兵前往救援。
建初元年(公元76年)正月,七千援軍歷經(jīng)兩個多月的艱苦跋涉終于趕到天山南麓,一舉攻下北匈奴占領的交河城,斬殺三千八百人,俘虜三千余人,繳獲駝馬牛羊等數(shù)萬。匈奴人倉惶北撤,前車師復降。此時天山南麓柳中城關寵部已經(jīng)全軍覆沒,領兵的將軍認為耿恭部可能也已經(jīng)全軍覆滅打算領軍回師。此時耿恭所部軍吏范羌也在援軍中,他堅信耿恭還活著一定要去搜救,將軍們阻攔不住,便分出兩千救兵交給范羌。 兩千勇士如何在冬季翻越冰封的天山史書沒有記載,只記載他們在天山南北麓疏勒城勝利會師的一幕,“開門,共相持涕泣”,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是鐵打的軍人。這幫經(jīng)歷了煉獄般的戰(zhàn)爭的幸存者,九死一生,堪稱鐵打的漢子,此刻也不禁流下英雄淚來?;厝サ穆吠疽琅f殺機重重,有滿懷仇恨的追兵,有大雪肆虐的戈壁天險。范羌所部及耿恭殘部且戰(zhàn)且走,路上不斷有人倒下。到了三月份,軍隊退至玉門,耿恭殘部只有十三個不成人樣的幸存者了。 駐守玉門關的將軍鄭眾,看著這十三名戰(zhàn)士,這十三個人早已形削骨立、不成人形,身上穿的也已經(jīng)不能叫衣服,只能說是沾滿血跡和污漬的一條條爛布片,但是他們依舊緊握著武器,眼中流露出不屈的倔強。鄭將軍親自為他們沐浴更衣,并上疏為之請功:“恭以單兵守孤城,當匈奴數(shù)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于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后殺傷丑虜數(shù)百千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jié)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p> (油畫《十三將士歸玉門》) (三)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國恒以弱滅,而漢獨以強亡!”(出自王夫之《讀通鑒論》),東漢末年,軍閥混戰(zhàn),漢朝已是風燭殘年。 但就是這樣的虛弱期,漢依舊是強盛的,不容欺辱的。強大的軍閥,曹操滅烏桓,受降南匈奴;孫吳降服山越,開疆臺灣;蜀漢力壓西南,萬夷賓服。如馬超、公孫瓚、公孫度、士燮等弱小的軍閥,馬超在西涼號稱神威將軍,羌人畏之若神;公孫瓚則有白馬將軍的威名,烏桓人但見騎白馬的漢軍,調(diào)頭便跑;公孫度威鎮(zhèn)遼東;士燮則恩撫交趾…… 而同時期羅馬帝國,在蠻族的入侵下朝不保夕,大量羅馬人或被屠殺、或被販賣為奴,不得已羅馬人只能向蠻族稱臣納貢,最終被異族肢解。 《后漢書》作者范曄為耿恭作傳,他寫道:“余初讀蘇武傳,感其茹毛窮海,不為大漢羞。后覽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覺涕之無從。嗟哉,義重于生,以至是乎!”今日讀范曄的文字,可以真切感受到他是含著熱淚寫下的。我們國家的主體是漢族,數(shù)千年來無論朝代如何更替,我們都自稱漢人;族群中的英雄豪杰,無不自稱為男子漢、好漢;直至今日,中國男人們還是豪爽的稱自己為東北大漢、西北大漢、山東好漢。 這一切,都源自于漢朝。漢朝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偉大的朝代,奠定了漢人的名字,樹立了中國前所未有的尊嚴。在漢朝,中國人第一次有了強烈的國家意識,有了強烈的國家認同感與國家責任感。 正因為如此,為國效力,成為當時人們愿為之赴湯蹈火的生命價值取向。 因為他們知道,為大漢獻身的勇士,大漢決不會遺忘;被外人欺辱的漢人,大漢絕對會做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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