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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27 11:31 | 豆瓣：張佳瑋 1 夜垂平野，群星燦爛。唐僧已經(jīng)開始打鼾——雖然不太斯文，但和尚累了也是要打鼾的——徒弟們彼此望了望，不約而同地吁了口長(zhǎng)氣。 好了，夜生活開始。 豬八戒抖開了青布直裰，亮出一身肥膘，解開包袱，將他一路珍藏的細(xì)面、竹筍、茶芽、香蕈、蘑菇、豆腐、面筋，掄開腮幫子只顧吃。白日里唐三藏如何教導(dǎo)他“八戒，出家人過午不食，不可如此”的話頭，早扔去了九霄云外。 沙悟凈脫去了罩袍，扔下了禪杖，撲通一聲，跳進(jìn)一旁的河流，嘩啦啦，轟隆隆，在水中暢快游泳。雖不如流沙河廣闊，到底是一脈水，只洗得他容光煥發(fā)。 白龍馬放下了鞍韉，抖開了韁繩，一縱入云，化作了一條白龍，夭矯縱橫，乘云吐霧，縱橫天地。 那孫悟空，懶洋洋地，伸了個(gè)懶腰，抬手摘下了頭上金箍，撓了撓被金箍壓平了的毛發(fā)，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地上，看天上群星。 如此一夜，到天將明時(shí)，豬八戒又穿上直裰，掩住了口；沙和尚擦干凈一身淋漓水，披上了衣裳。白龍又變成了白馬。孫悟空默默地拿起金箍，拂了拂毛發(fā)，扣在了頭上。唐僧翻了個(gè)身，醒轉(zhuǎn)過來。 “今日又沒有做噩夢(mèng)！”唐僧說。 “師父是好久沒做噩夢(mèng)了！”沙僧道。 “可不是！”豬八戒湊過來說，“師父，大家都肚餓了，咱們快起身，看去哪里，好化了齋飯來吃！” 2 “悟空！”唐僧道，“你說我怎的不做噩夢(mèng)了？” “師父這一路來，人參果也吃了，瓊漿玉液也飲了。那是仙家的寶物啊，什么病治不了！”悟空道。 “我倒覺得，是我自修其心，離愛離癡，自然離苦離憂懼?！碧粕沧套痰氐?，“是我修為有成！” “師父，若你當(dāng)真修為有成，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大修行人不昧因果。只看你見妖怪時(shí)，戰(zhàn)戰(zhàn)兢兢，抖似篩糠，便知道修為還不夠哩！”悟空道。 “這潑猴！又拿為師做耍！為師須得多念幾遍緊箍咒才是！” “師父莫念！求師父莫念！”孫悟空面如土色，縮背曲腰，“師父饒徒兒這遭，徒兒定然為師父化得極好的齋飯！” “最好是蘑菇炒面筋蓋飯！” “師父你還貪口吃的，哪里就離愛離癡哩？” “這潑猴！果然還是要念咒方好！” “師父，我說來做耍，你千萬莫要當(dāng)真……” “大師兄啊，”那天晚上，唐僧已經(jīng)睡著了，沙僧便問，“怎的大家到了夜生活，都縱情聲色，只有你呆呆看天哩？” “那是因?yàn)槲乙呀?jīng)悟了?！睂O悟空閉著他的火眼金睛，四仰八叉地躺著，“鴻蒙初辟本無性，打破冥頑須悟空。萬事萬法皆空，還有什么哩？” “這猴子，又裝了！”豬八戒從三百多個(gè)饅頭里伸出嘴來道。 “大師兄，你明明隨時(shí)可以摘了箍?jī)海瑓s為什么又要給師父看，顯得你特別怕緊箍咒呢？”沙悟凈接著問。 “我是怕緊箍咒啊！”孫悟空閉著他的火眼金睛說，“怕得很哩！” “這猴子！就是拿我們耍笑！”豬八戒道。 3 “悟空，我今天想吃香菇蒸飯！”唐三藏不好意思地說。 “曉得了，師父，俺這就去也！”孫悟空道。 一個(gè)筋斗，十萬八千里。三山五岳，四大部洲，都在孫悟空眼底掠過。但他不在乎了。他站在過更高的地方，靈霄寶殿前，俯視過大地。白云茫茫之下，一切盡收眼底。他每天一個(gè)筋斗，都會(huì)路過東海、花果山，只要按下云頭，便好回去。摘下箍?jī)海运募央让谰疲焦印?/p> 但是……眼下還是得去找香菇蒸飯。 然后，他回來時(shí)，熟悉的一幕又上演了。 “大師兄，不好了！師父被妖怪捉走了！”沙悟凈道。 孫悟空趕到了那妖怪洞中，妖怪正在等他。 “這猴子，來得正好！我正要捉了你這猴子，煎來吃了；再蒸了唐僧肉，來個(gè)煎炸雙拼！” “你們這些妖怪啊，真沒創(chuàng)意?！睂O悟空嘆氣。“唐僧肉嘛，吃刺身也好，吃紅燒肉也好，吃炒肉片也好，偏要蒸來吃，還要等捉了我一起吃！” “孫悟空，你休要猖狂！你可知道，我這洞府施過了法力，什么二十八宿、四方揭諦，都是見不到的！你如今是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叫不了救兵了！我又從南海盜得緊箍咒在此！只要我一念咒，你便死了也！” “念念試試！”孫悟空說。 “@#r$%^^&*……”妖怪念了起來，然后詫異地發(fā)現(xiàn)，孫悟空卓然而立。 妖怪再待念時(shí)，孫悟空一抬手，將金箍摘了下來。 妖怪瞠目結(jié)舌。 4 “俺老孫也讓你明白明白?！睂O悟空道。 “這金箍戴著，從來不痛。緊箍咒，從來害不得俺老孫。其實(shí)這是一出戲，唱給天庭看的。南海觀世音想放俺出來，又恐天庭不滿，忌憚俺老孫神威，這才編了金箍的故事，又讓唐僧念緊箍咒來降我。我?guī)煾柑迫匾仓@是做戲，每次他一念咒，俺便喊疼，那什么二十八宿、四方揭諦都見到了，回報(bào)天庭，天庭才好放心。其實(shí)啊，這金箍是觀音、俺師父和俺一起演的戲，專要瞞天庭那些細(xì)作?！?/p> “也，也就是說，你，你從一開始，就是自由的？” “正是?！睂O悟空道。 “那，那唐僧居然就這樣任你自在？不怕你野性未馴？” “俺老孫從來不是不講理的?！睂O悟空冷笑?！澳求刺視?huì)、鬧天宮，哪一樁不是上頭虧俺一尺，俺才還他一丈？野性？嘿嘿，那都是天庭那班老頭兒忌憚俺的說辭?！?/p> “那，那既然你一開始就是自由的，為何不中途一走了之？” “唐三藏師父發(fā)大愿，救世人，冒大險(xiǎn)，赴西天，又替俺擔(dān)了天大的關(guān)系，演這出雙簧。俺又怎能虧負(fù)于他？”孫悟空淡淡地道，“你真以為俺是只知道掛旗自吹齊天大圣的野猴子么？俺得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是非曲直，俺心中自然分明。信任這種事，可是相互的。是三藏師父的信任，俺才有自由。俺又怎能不替他完這個(gè)愿？” 孫悟空抬起手，又將金箍戴上了。 “孫悟空，你怎么又戴上了？” “若不戴金箍時(shí)，俺是孫悟空，是美猴王，是弼馬溫，是齊天大圣。自在歡樂，豈不是好？然而那是猴性。戴上了金箍，俺便是孫行者。是降妖除魔、保護(hù)師父的孫行者。戴上了，才能一門心思地打你們這廝?！?/p> “我看你是緊箍戴久了，奴性了！你這哪叫自由？” “這你便錯(cuò)了。若是被緊箍咒的疼痛威脅著，便是被奴役；若是俺感念師父為俺遮掩放俺自由的恩德，自己樂意送他取經(jīng)，那就是自由。天地雖大，俺戴上了，才想得起自己的職責(zé)，這才盡性哩！來來來，吃俺一棒?。 ?/p> 5 “香菇蒸飯好吃！”唐僧道。 “好吃！救出了師父來吃，更好吃！”豬八戒與沙僧一起道。 “嘻嘻，我若不化到上好的香菇蒸飯，師父豈不是要用咒念我！”孫悟空抓耳撓腮。 唐僧看了看孫悟空，看了看他的金箍。 “悟空，既在這個(gè)洞里，四方揭諦、二十八宿都看不到我們，你摘了也無妨。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曉得的?！?/p> 悟空看看唐僧，笑了笑。 “戴著吧，師父。不然你又該做噩夢(mèng)了?！?/p> “什么？” “我們都知道的，師父?！必i八戒道，“你剛西行時(shí)，做噩夢(mèng)，夢(mèng)見大師兄要吃了你。走了這些路途，你才漸漸不做噩夢(mèng)哩?！?/p> “我曉得，師父雖然代我擔(dān)了天大的干系，其實(shí)心里是怕的。我也是感念師父，所以，戴著吧。安全感的培養(yǎng)須得耗費(fèi)時(shí)日，破壞卻容易得很。”孫悟空道，“所以，戴著吧。這箍?jī)河州p便，又能束著毛發(fā)，自在得很?！?/p> 唐僧看了悟空一會(huì)兒，嘆了一聲。 “咱們這師徒們啊，著實(shí)是……” “不著急，師父，不著急?！蔽蚩盏?，“自由是自己的感受，別在意這些皮相細(xì)節(jié)——為了讓天庭那些老頭兒放心，咱們還得繼續(xù)心照不宣地演下去。自由與信任這種事，從來是相互的哩?！?/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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