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想,爻乂爻很久也沒有寫過非常實用的內容了。我們這個時代書法教育很衰微。寫字的人少,懂字的人就更少。而偏偏秀字的人又很多,這些人可能是你的領導、社會“名流”,或者是某些你不太好得罪的“藝術家”或者“出家人”。他們的內心,是極度需要別人的認可的。這時候你不去夸獎一番似乎也不合適,而夸獎的話,諸如“大氣”,“清秀”,“禪意”,“仙風道骨”這樣被人說爛了的,空泛的大道理,你再去說,第一完全顯不出本事,第二也不會得道真正的重視。 所以,學會如何正確而又“深刻”地夸獎別人的”書法“是很必要的。但是有人會說了:“我自己也不懂書法呀!”并不能分辨書法的好壞。比如下面這幅字: 大書法家啟功!棒棒噠!其實這幅字是贗品,都不如我十二三歲時候寫的,尤其是“不”字那一撇,是非常大的敗筆。當然如果你沒有學書法,你是沒法準確指出這一點的。以及我們今天學的是“夸”別人的“書法”!而不是挑毛病。切記,我們有一個非常錯誤但流毒甚廣的觀念叫“字如其人”,當一個人給你秀書法的時候,他幾乎不可能是來“求批評”的。 那么這幅字怎么夸呢?我們且不考慮“啟功”這個落款。而把這個當做某個人的作品,因為啟功先生的影響力很大,題詞很多,所以現在學他的人很多。那么有個人寫字有啟功的影子,他在外面已經有很大概率被夸過“您這個字是啟功體”啊。這時候你再這么夸,就很俗套,所以你應該怎么辦呢?你應該這么夸:“這幅字,有成親王愛新覺羅永瑆的神韻在里面。” 比他爹乾隆的字高明多了,不過你這么夸很可能出現一種情況,就是:對方也許沒聽懂,以及大概率沒學過。 記得,千萬不要慌,這種事兒不要緊,提永瑆這個名字出來只為了表現出你是“懂一點書法”的,因為你一上來就直接提一個大名頭,一方面對方會“不(暗)好(中)意(得)思(意),一方面也很難顯示你的深度。之后,不管對方對于永瑆這個名字什么反應,下面你要繼續(xù)講:永瑆學的是趙孟頫和歐陽詢,您這幅字,間架結構歐體的意思用的很好,然而筆法又很有趙的神韻,融合的這么好,難得啊。 放心,這時候絕大多數的領導、藝術家、出家人之類的基本上已經瀕(引)臨(為)崩(知)潰(己)了,當然還有一部分”嘴硬“的會說:“其實我學的是魏碑。” 這時候你心里不管多mmp,都要記得,這是藝術的交流,不能wqnmlgb,也不要管是魏碑還是上周的墓碑,而是要露出謙遜的笑容然后說道:“哎呦,這就不是我能看出來的,我只看了些最入門的皮毛。不過照您這么說,確實有這個意蘊,我回去還是要多看帖啊?!奔扰趿藢Ψ剑植粊G面子。” 其實上面就是一個夸贊別人“書法”的最基本套路,尤其是你根本無力甄別一幅字到底怎么樣的時候,這個套路尤其有效。一個有點地位,又認為自己“略懂書法”的人,你簡單夸幾句“霸氣”、“靈動”什么的,那是沒啥用的。夸書法,核心的夸點是傳承。你要知道書法史上名頭最大的幾個書家,把他們作為風格淵源。然后找?guī)讉€書法史上名氣很大,但是外行幾乎不知道的,相對冷門的書法大家作為對比對象,一下子逼格就上去了。如果恰好對方知道或者練過你所說的這些人,恭喜你,他會把你引為知己。而對方如果沒練過你說的這些,那也不要緊,我說了,夸書法的核心在傳承。你完全可以說對方這字是“暗合古人”,這好比天授神力或者無師自通。一下足以讓這票人心滿意足乃至會自我吹噓起來,你只需要看戲就好。 不過,夸的時候,一定要面帶微笑,謙遜從容,不卑不亢。大家是在“討論藝術”,藝術這么高雅的殿堂,怎么能容許拍馬屁這樣的事情存在呢? 以及再說回剛才“啟功體”的問題,我為什么說要講“永瑆”而不說“啟功”,這是個技巧:一個書法家,哪怕他還有一個弟子在世,你也不要拿他作為比較的對象。因為離我們所處的時代太近了或者就在身邊,你焉知有沒有意見和你不同的?這個風險,必須要規(guī)避掉。萬一吵起來了,誰都難堪。 上面只是粗率的舉了一個例子講了點最基本的原則,下面我們就來拿一些“書法”,做具體的分析,希望這個過程也能給各位讀者一些啟迪: 上面這三幅字,書寫者在各自的領域都是大佬級的人物,當然字也是一樣的爛,甚至爛的風格都差不多。墨法莫名其妙,下筆局促,哆哆嗦嗦,筆畫粗細莫名其妙,像豬大腸——以及最為常見的“個別筆畫非常突出”(在寫劍、虎、道這幾個字的時候尤為常見)。 這樣的字,在我們這個以楷書為準則的教育環(huán)境下,不懂書法的人不太容易分辨其好壞。這種情況下,那么我們如何夸呢?看好了。 首先你要肯定其“藝術造詣”,這種粗細濃淡莫名其妙的字,歸根到底是因為他們對于一個字的重心基本上沒有認識才會產生的效果。所以你首先你要說這個字用筆“險峻”,這是個非常大氣磅礴的形容詞。 之后就得祭出我們的古人了,這樣的字我選擇讓一個我非常喜歡的書法家躺槍,這個人就是山谷道人——黃庭堅。 黃庭堅的字,以“長槍大戟”著稱,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叫做“一波三折”,晚年的黃山谷就是最好的標本。一方面這是他的寫字風格,一方面他年紀大了之后身體不好,寫字手抖。 其實如果你仔細觀察和感覺,黃庭堅的字和這些江湖書法根本不是一回事?!笆裁??你感覺不到?恭喜你,你夸的對象他也感覺不到。”你看黃山谷書法里是不是有些筆畫很粗,有些又很細?有些七扭八歪像一條蛇?沒錯!蘇東坡也是這么認為的!所以這時候你就可以夸:您這個字,很有黃庭堅的感覺呀,尤其是他晚年那幾幅字,叫什么來著,用筆是很險峻的,非常見功力。換成我們寫就不行了,其實就是毫厘之差,但是意思就會差很遠,這就是尺度的拿捏。 你以為這就完了?不,沒那么簡單。前面說了,一個書法家做對比,另一個書法家做源流。這一路人一般都覺得自己是“雄強有力”的,所以我們就可以拿顏真卿做祖宗。說您看您那筆墨變化,那個飛白(墨干枯,筆畫出現黑白拉絲條紋處,這路人挺多都喜歡飛白),很有顏魯公《裴將軍詩帖》的感覺啊。 夸到這兒,一般人基本上就懵逼了,最后再客套幾句,這一路的字基本上也就可以了。記住,如果你說的人和他都沒對上,沒關系,“暗合古人”就好。 那么這一路的字,基本上還能認識,有一路字是根本認不得的。 這路人根本沒學過草書,不知道草書也是有規(guī)則,有偏旁部首的。其實草書的歷史比楷書要久遠,法度非常森嚴,這一點我們應該了解。 然后就按照我們的套路來,首先夸一下總體感覺。草書你要是夸人家飄逸,人家也許會高興,但是太稀松平常了。要知道草書的關要,在于書寫時的節(jié)奏,所以你的核心詞匯,記住了,是“張弛有度,頓挫有力”。 之后再找一個對比書家,這次躺槍的是哪位呢?答案是:傅山。也許傅青主這個名字更廣為人知。 傅山是名醫(yī)、高道,也是一位義士。所以這時候你可以開始說,您這個字,真有傅山的風骨。之后……記得把傅山最著名的“四寧四毋”的書論說給丫聽: “寧丑毋媚、寧拙毋巧、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 這其實是所有江湖書法奉行的準則,你能直接說出來,不愁前路無知己,這時候繼續(xù)說:您這個字不媚俗,率真,舉重若輕……這時候,記得,可以開始往源流上說了,說誰呢?王獻之。 王大令的字說實話是我的最愛,這么糟蹋他我都心疼,但是沒辦法。誰讓你牛逼呢。你得說:我想起其實王獻之的《中秋帖》就是這個感覺,感覺您這個是得了神髓了!我也說不好,反正看著就是舒服。說到這兒,差不多也就可以了,記住,是夸,不是浮夸。 講真的能把王獻之抬出來,絕對是給他們臉上貼金。因為這些人最多知道個懷素張旭,所以當他們如果說到這二位的時候,你也可以跟著說,但是記得不要流俗,你得這么說: “其實我覺得您這個字最像張旭懷素的地方就是法度,就是這個控制力非常好。我看過張旭的楷書,那個控制力和他那個草書是一脈相承的,感覺您這個字也是這個味道……” 放心,這路人看過張旭楷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張旭的楷書還有么?真有,現藏于上海市博物館的《郎官石柱記序》舊拓就是: 這一路潦草書家基本上就搞定了,那么另一路“工穩(wěn)”風的呢?比如這種: 以及這種: 若果有人問我這倆字究竟怎么對比,我覺得我的答案是:第二個是小朋友寫的,得到正確指導是有機會把字寫好的,第一個就這樣了。 那么這路字,應該怎么去夸呢?有人說第一幅字“像”,弘一法師。你可以這么夸沒問題,但是你要知道“敢寫”這種所謂“楷書”的人,內心是極其自信的。因為絕大多數不懂書法的人,區(qū)分一個人能不能寫好字唯一的標準就是“楷書寫的好不好”。所以這些人第一自信于自己的審美水平,第二自信于就是自己的“功底”,所以你上來一定要這么夸: 這個字真穩(wěn)啊,功夫到了就是不一樣。 之后就是比照環(huán)節(jié),記得,寫楷書的人往往不認為唐以后有什么真正的書家。所以也不要比照唐以后的書家。當然有一伙人例外,他們是練瘦金體的。你也千萬別說他們的字像宋徽宗。而要說你這個字“很有薛稷《信行禪師碑》的感覺。”因為徽宗的瘦金體也是從里面變化出來的,你說到薛稷,把對方恭維成了徽宗的“同學”,“從偶像變成‘同學’”,這也是夸人書法的一個非常好的方法,前提是你能吃的準。 再說回來,夸獎楷書不要比照唐以后的,那么唐代的呢?最好也不要夸,因為無論是顏柳,還是歐褚,學的人都多,夸的人也多,這樣顯不出我們的“深厚底蘊”,所以我們直奔魏碑。 魏碑不是一兩個人的作品,而是n個人的作品,你能想到的關于書法的幾乎一切溢美之詞,都能從魏碑中找到。于是你可以打大膽滴說:我覺得您這個字啊,那是真有魏碑的感覺。力道啊,結構啊,氣勢啊,布局啊,我雖然說不上來吧,但是就跟我看過的那些魏碑的帖啊,精髓上感覺是達到了,這很不容易的。 然后你就具體看這個字,要是有棱角呢,你就說尤其是像《石門銘》,要是比較“圓”,你就說像《鄭文公碑》。總之寫楷書的人最怕別人說他們小氣,一定要往格局大了說。
這個道理同時也適用于那些寫隸書的,話都是差不多的話,只是溯源的對象要變一下。那個寫的像幾根樹枝捆一起的,如果寫的比較正方,那就說像《開通褒斜道刻石》: 如果寫的扁,那就是《萊子侯刻石》: 如果有點肥潤,特別強調“蠶頭燕尾”,一翹一翹的,千萬別只說人家是學《禮器碑》、《曹全碑》,一定要說《楊淮表》,然后加一句:您這個字感覺是把漢隸的剛和柔都結合起來了,這是功夫??! 上面說的呢,基本上能對付絕大多數的“書法家”了,當然還有一路書法家,不在此列,那就是走“拙稚”路線的: 比如這幅字,名氣很大了。要是遇到這樣的字,你該怎么夸呢? 首先記得,不要笑,評論書法是一件“不卑不亢”的雅事。 其次,你要特別真誠地說:這個字是很認真很用力的。這是對書寫者態(tài)度的肯定,畢竟人家也未必想寫成這樣,你說是吧。然后你要很篤定地說:這種書風,是有淵源的,只是現在不多見了…… 然后繼續(xù)淡定地說,“魏碑里面,就有許多這樣的書法,看起來拙,實際上普通人去寫,根本沒這個力度?!?/strong>我這個話不算是“胡說”,因為魏碑里面確實有這樣的: 之后你要繼續(xù)不動聲色地說:“許多人認為,這個力度是刀刻造成的,其實不是。敦煌發(fā)現了不少唐代人的寫經,也是這個風格。只是宋朝以后,人們被禮教束縛,審美都僵化了,其實是一件很可惜的事?!?/strong> 說得連你自己都能信以為真,你信不? 基本上這種風格都能hold住的,就沒有你夸不了的“書法家”了。以及除了夸字本身,你還可以去夸夸布局。因為這幫人基本上注意力都在字上,能注意布局的很少很少。那么布局應該怎么夸呢?很簡單,就三點: 一,寫行書草書的,按傅山說的“寧直率毋安排”,夸法度天成; 二,寫隸書楷書的,說“如同廣武將軍碑”,率性達觀,疏密得當; 三,寫篆籀的(一般敢寫這個的還是要有點水平),說像“散氏盤,布局天真爛漫,自然天成?!?/strong> 以上差不多就是花式夸書法的基本策略,我們最后稍作總結: 1,第一步,穩(wěn)準狠的關鍵詞,行書要夸諸如“險峻”,“雄奇”這一類的巧思;草書要夸法度、節(jié)奏;隸書楷書篆書要夸功夫深; 2,類比至少一個古代名家,上溯一個高大上的淵源,不管是形式還是精神,你得讓他“合古人”; 3,夸布局; 4,表示學習,以及整個過程里,保持謙虛,不卑不亢,夸,不是浮夸。 當然,最好的方式,還是如果自己有興趣,找到靠譜的老師,好好學一下書法鑒賞。這是受益終生的事情。至少寫情書的時候,不會因為字太難看被直接扔掉。(我字好也沒用,寫了沒人看……) 話說現在的孩子們還寫情書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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