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前八十回里劉姥姥進榮國府一共有兩次描寫,第一次是劉姥姥赤手空拳去打秋風,第二次是攜帶自家瓜果蔬菜前來感謝。 劉姥姥第一次進榮國府是在第六回的秋末冬初之際。 中國人自古以來特別注重冬天,因為最最重要的節(jié)日“年”就在冬季。過年了要吃好的穿新衣服,這個習俗一直延續(xù)至今。舊時候,百姓的生活雖不如我們富足,可也要買米買面稱些肉,“年”是百姓對一年時光的總結(jié),也是對自己一年辛勞的犒賞。 而此時,劉姥姥女兒女婿一家應該是秋季收成不好,屯糧不多,手里的銀子也是捉襟見肘,大概是這些積蓄都堅持不到年關(guān)了,一家子老老小小還得吃喝用度,所以作為一家之主的女婿狗兒來說,就沉不住氣了,或者說是無比惱火。 如果是一直是從清貧日子過來的人來說,也能忍耐,可是狗兒一家先前也是優(yōu)渥富足過的,就更無法安于這個現(xiàn)狀了。于是,“狗兒未免心中煩慮,吃了幾杯悶酒,在家閑尋氣惱,劉氏也不敢頂撞。”劉姥姥此時就看不慣了,女兒無緣無故受氣,還不敢頂撞理論,作為母親的她來說就站出來說話了。 此時,我們看,劉姥姥是一個不卑不亢的人,首先她不是一個吃閑飯的,在女兒家?guī)兔垂芮鄡喊鍍簝蓚€孩子,“今者,女婿接來養(yǎng)活,豈不愿意,遂一心一計,幫趁著女兒女婿過活起來?!奔热怀隽陀辛苏f話的權(quán)利,女兒不敢說,她必須把話挑明了。 她用勸說的語氣和女婿狗兒的一番對話,不但安慰了狗兒,要守著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而且還點明了狗兒的和家里人撒氣不像是個男子漢大丈夫所為,末了還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看,劉姥姥一席話將事情的起因責任說的是條理清晰頭頭是道,而且符合狗兒的心思的情況下給提了建議。這點看出來劉姥姥善言談。 狗兒名利心很重,辦事卻又縮手縮腳,于是攛掇劉姥姥去榮國府。劉姥姥心疼女兒女婿,也是給女兒爭顏面爭地位,便也就應承下來。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農(nóng)村老太太便接過了這個重任。你看,劉姥姥這一點就明顯地強過于女婿這個壯年男人了。 而且劉姥姥的心態(tài)非常好,“果然有些好處,大家都有益:便是沒銀子來,我也到那公府侯門見一見世面,也不枉我一生。”得不得到榮國府的周濟,劉姥姥此行都是賺的。這就是她的平常心和知足心。不貪婪不妄想,還有一顆自我解嘲的心。 劉姥姥于是便帶著外孫板兒進城了。 恰恰如同劉姥姥所言“侯門深似?!?,劉姥姥進這榮國府的大門也費了點周折。等到進了榮國府,原本打算見的是王夫人,不曾想見到的是粉面含春威不露的鳳姐。鳳姐的威,在側(cè)面描寫里很明白,下人們哪一個不是小心翼翼,就連管事周瑞家的也是滿面賠笑。這樣一個威風八面的鳳姐,如若一般人早就嚇得噤若寒蟬了。 劉姥姥雖然也緊張但是沒有忘了此次進城的目的何在?!皠⒗牙褧?,未語先紅的臉,欲待不說,今日又所為何來?只得忍恥說道” ,“忍恥”二字將劉姥姥的心理刻畫得非常生動而真實。說與不說,就決斷于這一刻。 鳳姐府內(nèi)事務繁雜,下一刻可能就去忙別的事情了,再見一面很難,劉姥姥此時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經(jīng)過了一次激烈的思想斗爭。然后她果斷地說出了此行的原委。這件事說明劉姥姥是個果斷的人。 大約是鳳姐本就喜歡言語利落之人,所以并沒有嫌棄劉姥姥,以至于劉姥姥得到了鳳姐給的二十兩銀子,喜出望外之余不由得言語粗鄙說出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憑他怎樣,你老拔根汗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鳳姐也沒有責怪和討厭她。鳳姐笑而不睬,還額外給了劉姥姥一吊錢。 劉姥姥拿了銀子錢還沒有忘記感謝幫忙的周瑞家的,“劉姥姥便要留下一塊銀子與周瑞家孩子們買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執(zhí)意不肯。劉姥姥感謝不盡,仍從后門去了?!贝颂幙磩⒗牙眩莻€懂感恩肯舍得的人,這塊銀子對于周瑞家的來說,不算什么,可對于劉姥姥來說,那可是大錢,劉姥姥得到了好處不忘了花大本錢感謝幫助過她的人。 此次一行,劉姥姥不但見了世面,還完美地打了秋風,而且和鳳姐友好地見面攀了親戚。此次之行可謂完美。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發(fā)生在第三十九回,秋季。 這次劉姥姥不是來打秋風的,因上次得了榮國府的接濟,劉姥姥一家順利度過難關(guān)?!昂萌菀捉衲甓啻蛄藘墒Z食,瓜果菜蔬也豐盛?!笨梢哉f在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之后,日子是越來越滋潤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再靠打秋風過活了。但是劉姥姥沒有忘記賈府的恩惠,“這是頭一起摘下來的,并沒敢賣呢,留的尖兒孝敬奶奶姑娘們嘗嘗?!?/span> 農(nóng)家人上好的蔬菜瓜果自家都是舍不得吃的,如果拿到集市上去肯定能賣一個好價錢,但是劉姥姥首先想到的是接濟過他們的賈府??梢妱⒗牙咽且粋€知恩圖報的人。古人說“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劉姥姥雖然無法做到涌泉相報,可在她能做到的范圍內(nèi)她已經(jīng)做了全部。 劉姥姥非常聰明,特別能夠揣摩透貴族姑娘奶奶的心,“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這個吃個野意兒,也算是我們的窮心?!笔聦嵶C明劉姥姥想得一點都沒錯,就連賈府地位最尊貴的賈母也是稱贊不已。這個就像我們吃慣了超市的蔬菜水果,總覺得不如去農(nóng)村田野菜園里新鮮采來的好吃。兩位老太太如此便也就親近了起來,嘮上了家常。 劉姥姥的到來給賈府的姑娘奶奶們帶來了無盡的歡笑,賈母也是高興無比,兩個人就像老閨蜜一樣一起說笑吃酒喝茶。期間鴛鴦和鳳姐捉弄劉姥姥,往她頭上戴了滿頭的花,讓她行酒令,給她拿來很大碗的酒,劉姥姥那么精明的人當然知道眾人是拿她取樂,所以她非但不惱怒,而且積極配合,讓這些主子丫頭們著實暢快淋漓地笑了一回。 劉姥姥還是一個愛學習的人。向鳳姐討教茄鲞的做法,看到點心上面的牡丹花樣好看,便說舍不得吃,留著拿回去做花樣子。以前的人們沒有現(xiàn)代化的科技,不能拍照,不能打印,都是看到好看的花,圖案什么的仔細地描畫在紙上,然后再剪下來,等到做衣服做鞋子的時候放上去當樣子。 劉姥姥說:“我們那里最巧的姐兒們,也不能鉸出這么個紙的來?!眲⒗牙研蕾p這個愛惜這個,想必她也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她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有著纖纖玉手,安靜地坐在那里穿針引線,做得一手好女紅吧。 劉姥姥在帶孩子方面也有自己的見解。鳳姐的女兒大姐兒生病了,劉姥姥說“富貴人家養(yǎng)的孩子多太嬌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兒委屈;再他小人兒家,過于尊貴了,也禁不起。以后姑奶奶少疼他些就好了?!彼囊馑际呛⒆硬荒芴珛少F,風吹不得,雨淋不得,得讓他們經(jīng)受一些磨礪。也確實如此,板兒跟著她老遠地從鄉(xiāng)下趕來,卻一點毛病都沒有。 劉姥姥兩次去,都是帶著孫子板兒。實際上板兒只是一個五六歲的孩童,不是很懂事,一些見人待物的禮儀也不是很好,經(jīng)常躲在姥姥身后。但是劉姥姥為什么一直帶著他呢? 其一就像女婿狗兒所言,板兒是他們和榮國府聯(lián)系的紐帶,雖然是連宗的不是親的,可到底是姓王,攀親戚自然得帶著這個孩子,不然劉姥姥一個外姓人從何說起。其二,我猜劉姥姥也是珍惜孩子有這個見識世面的機會。見慣了鄉(xiāng)村,來到城里,見慣了農(nóng)舍,來到的侯門大院,見慣了自由隨便的鄰里鄉(xiāng)親,也見識一下受禮教約束的小姐公候。 劉姥姥無疑是一個會培養(yǎng)孩子的人,從她勸說狗兒的一番話,從她帶著板兒進榮國府,一路教給他行禮問候磕頭,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個懂教育的人,不怕別人笑話,勇敢走出去,去開拓眼界,去探索,去學習。 劉姥姥兩進榮國府,第一次空手而去,當天返回,得了二十兩銀子一吊錢;第二次攜帶許多瓜果菜蔬去,得了銀子若干衣服藥物食品若干,住了幾日方回。劉姥姥的“打秋風”,可謂收獲滿滿。不但收獲了物品錢財,還收獲了失而復得的親情,開闊了眼界,獲得了信任與歡迎。 此后,劉姥姥應該真正成為女兒女婿家的一家之主了。狗兒肯定再也不會借酒撒氣,女兒也不用委屈不敢言。精明能干如劉姥姥,一家人在她的領(lǐng)導下日子豈有不紅火之理?所以才有后來她才有實力在賈府落魄之際,接濟賈府,贖回巧姐。劉姥姥從進榮國府起,用現(xiàn)代人的話說便是開始了開了掛的人生。 我們感謝曹公,是曹公的精彩描寫讓一個栩栩如生的形象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一個年紀雖老,心態(tài)平和,善于察言觀色,懂得應變,能屈能伸,善良可親,知恩圖報,勇敢努力,風趣幽默的農(nóng)村老太太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仿佛看到她滿是皺紋的臉,更看到她的眼睛閃著智慧的光。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沒有讀過四書五經(jīng),沒見過大世面的劉姥姥卻是以最完美地姿態(tài)兩進榮國府,完美地打了一場秋風,給我們留下了深深的思考,也讓我們不由得愛上這個了老太太。 作者:清蟾,從小就特喜歡《紅樓夢》,喜歡那些雖活躍在字里行間,音容笑貌卻猶在眼前的紅樓人物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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