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克琦

莊子闡述生死，是力圖透過生死的現(xiàn)象之異而揭示其本質(zhì)之同，力圖超越一般人“悅生惡死”的生死情懷。生和死是人生所必經(jīng)過的階段，也是一般人所重視的問題。人人都“悅生惡死”，但誰也無法逃離這個自然規(guī)律。任何一種哲學(xué)，都會討論到生死問題：任何一種宗教，也都會為生死試作答案。莊子也深入的闡述了生死問題，簡單敘述如下：

1、生死是物化

莊子將人的生命現(xiàn)象看作是宇宙自然中的一種物質(zhì)現(xiàn)象，生命形態(tài)從生到死或從死到生，都不過是物質(zhì)形態(tài)的轉(zhuǎn)化而已。在《天道》篇中說：“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認為生死皆物化，也就是道化、氣化。莊子指出“通天下一氣耳”，生命來之于氣，而死不過是復(fù)歸于氣。生也好，死也好，都是變化的現(xiàn)象。生死變化的主體表面看是生命體本身，但就其本質(zhì)來說，卻是“道”和“氣”在化?！暗馈币换鵀槿酥?，再化而為人之死；氣聚而為人之生，氣散而為人之死。正所謂“已化而生，又化而死”。所以生死之變，實際上是生命根源在變化，是生命質(zhì)料在變化，是一種物質(zhì)變化。

2、生死是命定

莊子講：“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庇种v：“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鄙赖某霈F(xiàn)具有必然性，是不可抗拒的，生命的死亡與出生也是由命決定的，就像黑夜與白天往復(fù)變化是由天決定的一樣。莊子講：“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其極者，命也夫?！备袊@“吾命其在外者也！”“命”就是“天道”的運行，個人的命要服從于“天道”。因此莊子講：“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何暇至于悅生而惡死?！薄胺虻谜?，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懸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jié)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道”是不變的，“命”也無法改變，順命、安命，就是順于道、安于道，又何必“悅生而惡死”呢？

3、生死為循環(huán)

《至樂篇》記載“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說：“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批評莊子不以妻死而悲，反而鼓盆吟歌，太不講情義了。莊子卻說：“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慨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萬物皆化，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夏秋冬四時行也。”莊子指出：生命不是本來就有的，是逐漸演化形成的。氣是生命的物質(zhì)基礎(chǔ)，人的形體生命都是氣凝聚的結(jié)果。有生則有死，生死變化是自然而然的，人死即回歸于大自然，因此是不應(yīng)該悲傷的。在《知北游》中也指出：“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通天下一氣耳?！彼^“生死為徒”就是生死相轉(zhuǎn)，是生命體在其運動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不同階段，生為生命之始，死為生命之終。生死物化是一個“始卒若環(huán)”的無限循環(huán)過程，死既是整個生命現(xiàn)象某一段行程的終點，又是其下一段行程的起點，生轉(zhuǎn)化為死，死又轉(zhuǎn)化為生，生死總是相互轉(zhuǎn)化的。《至樂》篇說：“死生為晝夜”，晝?nèi)ヒ箒?，夜去晝來，如此循環(huán)不已，生死現(xiàn)象情同于此。《齊物論》也說：“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死始終處于相互轉(zhuǎn)換之中。

4、死亡的價值

莊子說：“夫大塊載我以形，老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盵7]造化賦予形體使我有所寄托，賦予生命使我操勞，賦予暮年使我安逸，賦予死亡使我安息。所以活著為樂事，死去也應(yīng)該為樂事。生死是自然的造化，人就要順應(yīng)這個自然規(guī)則。同時認為生存是一種負累，死亡是一種安息，死亡在生命過程中具有重要的意義。《至樂》篇講：莊子去楚國的路上，看見一具骷髏，便問他為何而死。夜晚莊子夢見骷髏問他是否想聽聽關(guān)于死的快樂，骷髏說：“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鼻f子不相信，便說：“吾使司命復(fù)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骷髏頓時愁眉苦臉地說：“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fù)為人間之勞乎？”視生為負累，視死為安樂。死亡并不是等于生命消失，而是對種種人生負累、束縛和壓力的解除而使人獲得一種安樂，死亡因此而具有了生命的價值，生命體在生存狀態(tài)下得不到的東西，在死亡狀態(tài)下都可以實現(xiàn)，這就是死亡的意義和價值。

5、生死的順化

莊子認為，既然生死是人生中不可避免的事，生必然要轉(zhuǎn)化為死，死也要轉(zhuǎn)化為生，生有生的意義，死也有死得價值，那么對生死的態(tài)度就應(yīng)該是坦然地面對它，安然地順從它。在莊子看來，生是時機，死是順化，人只有能夠坦然地隨順生死之化，才算是真正領(lǐng)悟了生命的真諦?！娥B(yǎng)生主》中講：“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懸解?！闭搧頃r，老聃順時而來；正當去時，夫子順理赴死，安適而處順，不論悲哀或歡樂都不能經(jīng)心，對人世滄桑持一種自然的態(tài)度。莊子借秦失之口，將人的出生看做是應(yīng)時而來，將人的死亡看做是順物之化，認為能安于時運，隨順物化，順應(yīng)生死之變，哀樂就不能進入心中，這就是古時候所說的“懸解”。那些不能自解的人，是被外物束縛住了?！洞笞趲煛分赋觥鞍才哦セ巳胗诹翁煲弧?，主張安于造化的安排，隨順生死之化，與廖廓無涯的大道相同一，與自然造化相一致。

總而言之，生死都是天命，問題在于我們對生死持怎樣的態(tài)度。一般人認為“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昏昏，久憂不死，何苦也！”為免除人生憂患，莊子主張“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能夠順天安命，自無憂患之足慮?？隙ㄉ膬r值，快樂的享受生命，也要肯定死的價值，享受圓滿的死亡。變化是必然的，生是人生戲劇的開始，死只是戲劇中的謝幕，從某一種存在轉(zhuǎn)化為另一種存在。由無而有謂之造，由有而無謂之化，一生一死，人生一個圓滿的造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