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天物怒流，人事錯錯然，若若乎回也，戛戛乎斗也，勿勿乎似而非也。

圣人之道天命，非圣人能自道;圣人之德時符，非圣人能自德;圣人之事人為，非圣人能自事。是以圣人不有道，不有德，不有事。

勿以圣人力行不怠，則曰道以勤成;勿以圣人堅守不易，則曰道以執(zhí)得。

以盆為沼，以石為島，魚環(huán)游之，不知其幾千萬里而不窮也。

圣人以可得可行者，所以善吾生;以不可得不可行者，所以善吾死。

智之極者，知智果不足以周物，故愚;辨之極者，知辨果不足以喻物，故訥;勇之極者，知勇果不足以勝物，故怯。

惟圣人不離本情而登大道。心既未萌，道亦假之。

仰道者跂，如道者骎，皆知道之事，不知道之道。是以圣人不望道而歉，不恃道而豐，不借道于圣，不賈道于愚。

小人之權(quán)歸于惡，君子之權(quán)歸于善，圣人之權(quán)歸于無所得。惟無所得，所以為道。

無一心，五識并馳，心不可一;無虛心，五行皆具，心不可虛;無靜心，萬化密移，心不可靜。借能一，則二偶之;借能虛，則實滿之;借能靜，則動搖之。

人之厭生死超生死者，皆是大患也。譬如化人，若有厭生死心，超生死心，止名為妖，不名為道。

天地萬物，無一物是吾之物。物非我，物不得不應(yīng);我非我，我不得不養(yǎng)。

夢中鑒中水中，皆有天地存焉。欲去夢天地者寢不寐，欲去鑒天地者形不照，欲去水天地者盎不汲。彼之有無，在此不在彼。是以圣人不去天地去識。

以事建物則難，以道棄物則易。天下之物，無不成之難而壞之易。

運(yùn)而不已者為時，包而有在者為方，惟土終始之，有解之者，有示之者。

知物之偽者，不必去物。譬如見土牛木馬，雖情存牛馬之名，而心忘牛馬之實。

賢人趨上而不見下，眾人趨下而不見上，圣人通乎上下，惟其宜之，豈曰離賢人眾人，別有圣人也哉。

觀道者如觀水，以觀沼為未足，則之河之江之海，曰水至也，殊不知我之津液涎淚皆水。

我之為我，如灰中金，而不若礦砂之金。破礦得金，淘沙得金，揚(yáng)灰終身，無得金者。

一情冥為圣人，一情善為賢人，一情惡為小人。一情冥者，自有之無，不可得而示。一情善惡者，自無起有，不可得而秘。

圣人之道，或以仁為仁，或以義為仁，或以禮以智以信為仁。仁義禮智信，各兼五者，圣人一之不膠，天下名之不得。

圣人知我無我，故同之以仁;知事無我，故權(quán)之以義;知心無我，故戒之以禮;知識無我，故照之以智;知言無我，故守之以信。

一情善惡為有知，惟動物有之，一情冥者為無知。溥天之下，道無不在。

一陶能作萬器，終無有一器能作陶者能害陶者。一道能作萬物，終無有一物能作道者能害道者。

目自觀目，無色;耳自聽耳，無聲;舌自嘗舌，無味;心自揆心，無物。眾人逐于外，賢人執(zhí)于內(nèi)，圣人皆偽之。

若龍若蛟，若蛇若龜，若魚若蛤，龍皆能之。蛟，蛟而已，不能為龍，亦不能為蛇為龜為魚為蛤。圣人龍之，賢人蛟之。

吾道如劍，以刃割物即利，以手握刃即傷。

天下之人蓋不可以億兆計，人人之夢各異，夜夜之夢各異。有天有地，有人有物，皆思成之，蓋不可以塵計，安知今之天地非有思者乎。

以圣師圣者，賢人;以賢師圣者，圣人。蓋以圣師圣者，徇跡而忘道;以賢師圣者，反跡而合道。

魚欲異群魚，舍水躍岸則死;虎欲異群虎，舍山入市即擒。

重云蔽天，江湖黯然，游魚茫然，忽望波明食動，幸賜于天，即而就之，漁釣斃焉。不知我無我而逐道者亦然。

圓爾道，方爾德;平爾行，銳爾事。

不知吾道無言無行，而即有言有行者求道，忽遇異物，橫執(zhí)為道，殊不知舍源求流，無時得源，舍本就末，無時得本。

萬物變遷，雖互隱見，氣一而已，惟圣人知一而不化。

天地寓，萬物寓，我寓，道寓，茍離于寓，道亦不立。

善今者可以行古，善末者可以立本。

圣人大言金玉，小言桔梗芣衛(wèi)。用之當(dāng)，桔梗芣衛(wèi)生之，不當(dāng)，金玉斃之。

圣人曰道，觀天地人物皆吾道，倡和之，始終之，青黃之，卵翼之，不愛道不棄物，不尊君子，不賤小人。賢人曰物，物物不同，旦旦去之，旦旦與之，短之長之，直之方之，是為物易也。

死胎中者，死卵中者，亦人亦物，天地雖大，彼固不知計。天地者，皆我區(qū)識。譬如手不觸刃，刃不傷人。

流者舟也，所以流之者是水非舟;運(yùn)者車也，所以運(yùn)之者是牛非車;思者心也，所以思之者是意非心。不知所以然而然，惟不知所以然而然，故其來無從，其往無在。其來無從，其往無在，故能與天地本原，不古不今。

謀之于事，斷之于理，作之于人，成之于天。事師于今，理師于古，事同于人，道獨(dú)于己。

道終不可得，彼可得者，名德不名道。道終不可行，彼可行者，名行不名道。

如鐘鐘然，如鐘鼓然，圣人之言則然。如車車然，如車舟然，圣人之行則然。惟莫能名，所以退天下之言;惟莫能知，所以奪天下之智。

聞道之后，有所為有所執(zhí)者，所以之人，無所為無所執(zhí)者，所以之天。為者必敗，執(zhí)者必失。故聞道于朝，可死于夕。

云之卷舒，禽之飛翔，皆在虛空中，所以變化不窮，圣人之道則然。

物我交，心生;兩木摩，火生。不可謂之在我，不可謂之在彼，不可謂之非我，不可謂之非彼，執(zhí)而彼我之則愚。

兩人射相遇，則巧拙見;兩人奕相遇，則勝負(fù)見;兩人道相遇，則無可示。無可示者，無巧無拙，無勝無負(fù)。

圣人力行，猶之發(fā)矢，因彼而行，我不自行。圣人堅守，猶之握矢，因彼而守，我不自守。

特因外物有去有來，而彼瓦石實無去來。譬如水中之影，有去有來。所謂水者，實無去來。

人之善琴者，有悲心，則聲凄凄然，有思心，則聲遲遲然，有怨心，則聲回回然，有慕心，則聲裴裴然。所以悲思怨慕者，非手非竹非絲非桐。得之心，符之手;得之手，符之物。人之有道者，莫不中道。

習(xí)射習(xí)御習(xí)琴習(xí)奕，終無一事可以一息得者，惟道無形無方，故可得之于一息。

操之以誠，行之以簡，待之以恕，應(yīng)之以默，吾道不窮。

道茫茫而無知乎，心儻儻而無羈乎，物迭迭而無非乎。電之逸乎，沙之飛乎。

道無人，圣人不見甲是道乙非道。道無我，圣人不見己進(jìn)道己退道。以不有道，故不無道;以不得道，故不失道。

精神，水火也。五行互生滅之，其來無首，其往無尾，則吾之精一滴無存亡爾，吾之神一欻無起滅爾，惟無我無人，無首無尾，所以與天地冥。

天非自天，有為天者;地非自地，有為地者。

有時者氣，彼非氣者，未嘗有晝夜。有方者形，彼非形者，未嘗有南北。何謂非氣?氣之所自生者如搖箑得風(fēng)。彼未搖時，非風(fēng)之氣;彼已搖時，即名為氣。何謂非形?形之所自生者，如鉆木得火。彼未鉆時，非火之形;彼已鉆時，即名為形。

夜之所夢，或長于夜。心無時生于齊者，心之所見皆齊國也，既而之宋之楚之晉之梁，心之所存各異心無方。

知心無物，則知物無物，知物無物，則知道無物，知道無物，故不遵卓絕之行，不驚微妙之言。

五云之變，可以卜當(dāng)年之豐歉;八風(fēng)之朝，可以卜當(dāng)時之吉兇。是知休咎災(zāi)祥，一氣之運(yùn)耳。渾人我，同天地，而彼私智認(rèn)而己之。

天下之理，小不制而至于大，大不制而至于不可制，故能制一情者，可以成德，能忘一情者，可以契道。

不知道妄意卜者，如射覆盂。高之，存金存玉;中之，存角存羽;卑之，存瓦存石。是乎，非是乎，惟置物者知之。

方術(shù)之在天下多矣，或尚晦，或尚明，或尚強(qiáng)，或尚弱。執(zhí)之皆事，不執(zhí)之皆道。

衣?lián)u空得風(fēng)，氣呵物得水，水注水即鳴，石擊石即光。知此說者，風(fēng)雨雷電皆可為之。

圣人以知心一物一道一，三者又合為一，不以一格不一，不以不一害一。

惟不可為，不可致，不可測，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元，合曰道。

天下之理，是或化為非，非或化為是，恩或化為仇，仇或化為恩，是以圣人居常慮變。

籩不問豆，豆不答籩，瓦不問石，石不答瓦，道亦不失。問歟答歟，一氣往來，道何在。

勿以行觀圣人，道無跡;勿以言觀圣人，道無言;勿以能觀圣人，道無為;勿以貌觀圣人，道無形。

圣人之于眾人，飲食衣服同也，屋宇舟車同也，富貴貧賤同也。眾人每同圣人，圣人每同眾人。彼仰其高侈其大者，其然乎，其不然乎?

天地雖大，有色有形，有數(shù)有方。吾有非色非形非數(shù)非方，而天天地地者存。

不可彼天此非天，彼神此非神，彼命此非命，彼元此非元。是以善吾道者，即一物中，知天盡神，致命造元。學(xué)之，徇異名，析同實。得之，契同實，忘異名。

一灼之火能燒萬物，物亡而火何存;一息之道能冥萬物，物亡而道何在。

無一物非天，無一物非命，無一物非神，無一物非元。物既如此，人豈不然。人皆可曰天，人皆可曰神，人皆可致命通元。

處明者不見暗中一物，處暗者能見明中區(qū)事。

心感物，不生心生情，物交心，不生物生識。物尚非真;何況于識;識尚非真，何況于情。而彼妄人，于至無中，執(zhí)以為有;于至變中，執(zhí)以為常。

人之所病病疾多，醫(yī)之所病病道少。

寒暑溫涼之變，如瓦石之類，置之火即熱，置之水即寒，呵之即溫，吸之即涼。

天下之理，舍親就疏，舍本就末，舍賢就愚，舍近就遠(yuǎn)，可暫而已，久則害生。

圣人以有言有為有思者，所以同乎人;未嘗言未嘗為未嘗思者，所以異乎人。

吾道如海，有億萬金，投之不見;有億萬石，投之不見;有億萬污穢，投之不見。能運(yùn)小蝦小魚，能運(yùn)大鯤大鯨。合眾水而受之，不為有余;散眾水而分之，不為不足。

人之一呼一吸，日行四十萬里，化可謂速矣，惟圣人不存不變。

圣人不以一己治天下，而以天下治天下。

我之思慮日變，有使之者，非我也，命也。茍知惟命，外不見我，內(nèi)不見心。

勿以我心揆彼，當(dāng)以彼心揆彼。知此說者可以周事，可以行德，可以貫道，可以交人，可以忘我。

世之愚拙者妄援，圣人之愚拙自解。殊不知圣人時愚時明，時拙時巧。

吾道如處暗。夫處明者不見暗中一物，而處暗者能見明中區(qū)事。

圣人道雖虎變，事則鱉行，道雖絲分，事則棋布。

圣人師蜂立君臣，師蜘蛛立網(wǎng)罟，師拱鼠制禮，師戰(zhàn)蟻置兵。眾人師賢人，賢人師圣人，圣人師萬物。惟圣人同物，所以無我。

勿輕小事，小隙沈舟;勿輕小物，小蟲毒身;勿輕小人，小人賊國。

物生于土，終變于土，事生于意，終變于意。知夫惟意，則俄是之，俄非之，俄善之，俄惡之。意有變，心無變，意有覺，心無覺。

心應(yīng)棗，肝應(yīng)榆。我通天地，將陰夢水，將晴夢火。天地通我，我與天地似契似離，純純各歸。

人生在世，有生一日死者，有生十年死者，有生百年死者。一日死者，如一息得道;十年百年死者，如歷久得道。彼未死者，雖動作昭智，止名為生，不名為死。彼未契道者，雖動作昭智，止名為事，不名為道。

若以言行學(xué)識求道，互相展轉(zhuǎn)，無有得時。知言如泉鳴，知行如禽飛，知學(xué)如擷影，知識如計夢，一息不存，道將來契。

譬如屋宇舟車，待人而成，彼不自成。知彼有待，知此無待。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內(nèi)不見我，外不見人。

賢愚真?zhèn)危凶R者，有不識者。彼雖有賢愚，彼雖有真?zhèn)?，而謂之賢愚真?zhèn)握撸滴抑R。知夫皆識所成，故雖真者，亦偽之。

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yīng)若響，芒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嘗隨人。

人之有失，雖己受害于已失之后，久之，竊議于未失之前。

鬼云為魂，鬼白為魄，于文則然。鬼者，人死所變。

行雖至卓，不離高下;言雖至公，不離是非。能雖至神，不離巧拙;貌雖至殊，不離妍丑。圣人假此，以示天下，天下冥此，乃見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