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氣質(zhì)有諸多種,有一種叫靜穆、孔武。 讀到《詩經(jīng)》中「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或者「羔裘豹飾,孔武有力」之類的句子,總是會想到張豐毅的樣子。包括看到秦始皇兵馬俑那些武士,覺得也很像張豐毅。 他臉型稍長,有輪廓,身材精干。說話慢,話也不多,但是吐字厚重而鏗鏘。整體氣質(zhì)偏向北方,感覺特爺們兒。 他天然給人一種距離感,不是特別容易親近,但是你會覺得他是一個有力量的人。 他沒有很飄揚的詩性氣質(zhì),也似乎與風流瀟灑絕緣。 在中國對男演員沒有特別多樣化審美的年代,他的形象,是血性男兒的最佳代表之一。 張豐毅1971年初中肄業(yè),從中學進了云南省東川市文工團,先練了兩年京劇,然后練舞蹈。1978年考入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開始系統(tǒng)地學習表演藝術。 1980年,還在北影讀二年級的張豐毅,被香港鳳凰影業(yè)公司導演選中,在《塞外奪寶》中飾演男主角荊大雷,這是他的第一部電影作品,盡管很多人對這部片子早已沒有印象。 《塞外奪寶》(1980) 真正令張豐毅為大眾所熟知的,是1982年北影凌子風導演的老舍先生名著《駱駝祥子》。他與斯琴高娃演對手戲,出演出身低層的車夫祥子。 《駱駝祥子》(1982) 據(jù)說,在挑選角色時,導演凌子風一直選不中祥子的扮演者,為此他大膽采取全國選角的舉措,寫了《駱駝祥子,你在哪里?》一文,刊登在1980年9月16日的《北京晚報》頭版。當時副導演李唐找到張豐毅時,張才23歲,還在讀書。 李唐照著祥子的感覺為他造型化妝,拍了一組照片,挑出一部分拿給導演看,但凌子風導演仍然猶豫。正好另一位副導演挑了六段戲,零下4度的天氣讓演員們到院里拍戲。凌子風導演看了張豐毅的照片,又看了本人的表演,最終才慎重地選擇了他。 《駱駝祥子》在1983年第三屆金雞獎上斬獲四項大獎,雖然張豐毅沒有獲獎,但第二次主演電影就是這樣一部重要的片子,對他在影視表演上的成長影響卻是至關重要的。所以張豐毅說:「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表演的魅力所在」。 我們能因為斯琴高娃獲得了了金雞獎最佳女主角,而張豐毅未獲得最佳男主角,就可以認為張豐毅的表演遜色于斯琴高娃嗎?其實未必。 虎妞的性格,是進攻的、強勢的、霸道的,容易由外化的表演來呈現(xiàn),由此獲得專家和觀眾的好評。而祥子的角色是木訥的、隱忍的、憋屈的,老是有一口氣窩在心中,會讓人覺得,張豐毅的表演不夠松弛和豐滿,其實不然。 年輕的張豐毅,在《駱駝祥子》中的表演,是非常恰當而貼切的。 試看虎妞借酒引誘祥子一場戲,張豐毅在表演上的拿捏,是非常細膩傳神的。 由一開始的拒絕與遲疑,到唯唯諾諾,到放松,到沉醉與渴望,再到第二天的悔恨與不甘,祥子的表情和人物呈現(xiàn)的狀態(tài),始終是非常的準確而生動的——要說好的話,那是連接酒杯的手指頭,連額頭的汗珠都是戲。 在吳貽弓導演的《城南舊事》中,他還客串了一個「賊」。他的警覺與微笑,臨走最后朝小英子眨的那下眼,最能反映他這類人憨厚外表下的狡黠。 《城南舊事》(1983) 1986年,張豐毅憑借《鴿子迷的奇遇》,獲得首屆中國電影表演協(xié)會優(yōu)秀男演員獎。 《鴿子迷的奇遇》(1987) 1990年,他與呂麗萍合作主演電影《龍年警官》,再度獲得第3屆中國電影表演協(xié)會優(yōu)秀男演員獎 。盡管這是他影視劇獲獎的開始。 《龍年警官》(1990) 第二部令張豐毅聲名大噪的作品,是1993年由陳凱歌執(zhí)導的《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1993) 誠然,張國榮飾演的程蝶衣空前絕后,而與他搭戲的張豐毅,也不遑多讓。 程蝶衣是寫意的,超脫的,沉迷的,段小樓是現(xiàn)實的,清醒的,質(zhì)實的。他的出現(xiàn),本身與程蝶衣是一種反襯。 張豐毅學過京劇,功架、形體比較貼合人物,而且,對于表現(xiàn)梨園人物的那種江湖氣和痞子氣,他得心應手。 程蝶衣對段小樓的感情是真的,那是百分百的投入。段小樓對程蝶衣的感情也是真的,不過,他是當作一種師兄弟感情在處理,帶著世俗的清醒,關鍵時候,為求自保,亦會切割。 張豐毅把從當初不可一世小霸王到唯唯諾諾的中年人,演得極有層次感。小時候的仗義與果決,青年時期的揣著明白裝糊涂,再到特殊年代,不得已的決絕,都演得非常透骨,轉換的尺寸把握得非常好。 還有一部需要注意的電影是周曉文導演的《青春無悔》(1991年),張豐毅飾演一位曾參加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戰(zhàn)士,他因腦部受傷常年頭疼,在醫(yī)院偶遇曾護理過自己的護士麥群。在生命的最后階段,兩人有過一段非常愉快的相處。 《青春無悔》(1991) 《青春無悔》浸潤著那個年代的自由氣息。當然,捆縛與釋放、推倒與重建之間的隱喻也十分明顯。張豐毅的表演,質(zhì)樸中有一種清新灑脫,帶有一種靈動的生活氣息,也最接近人性本能。 《青春無悔》(1991) 1997年,張豐毅和陳凱歌再度合作,飾演《荊軻刺秦王》中的沉郁而糾結的荊軻。殿上刺秦那一場戲,面對膽怯的秦舞陽和面對威嚴的秦王,他的情緒在兩者之間順利切換,瞬息萬變。與李雪健飾演的秦王對戲,光芒竟能不為其所掩,足見功底之深。 《荊軻刺秦王》(1997) 更難得的是,這場戲里他還用搞笑的方言和猥瑣浮夸的笑,展現(xiàn)了難得一見的喜劇才華,一掃我們對他的刻板印象。 這一時期,除少數(shù)電影作品之外,他將精力主要投入了電視劇創(chuàng)作。他拍過許多主旋律的電視劇,從《中國遠征軍》到《和平年代》《歷史的天空》,再到《長沙保衛(wèi)戰(zhàn)》,多以軍旅題材為主,盡管人物類型多樣,觀眾口碑不錯,得獎也頗多,但在人物塑造的立體化方面,卻稍顯欠缺。 《歷史的天空》(2004) 張豐毅還在陳凱歌的《趙氏孤兒》中飾演公孫杵臼,在吳宇森的《赤壁》中飾演曹操,光彩卻不及早年。但這歸根結底是劇作和導演的問題,不是單純演員可以承擔。 《趙氏孤兒》(2010) 《赤壁》(2008) 最近幾年,張豐毅再度綻放光彩的角色,是《人民的名義》中的沙瑞金。 《人民的名義》(2017) 這個角色,連編劇周梅森都覺得很難演。因為沙瑞金的戲很平,就是一個大領導,沒什么戲劇沖突,很難出彩。 周梅森后來評價說:他的眼神犀利中透著某種溫和,一笑又很燦爛,「演得很像一個省委書記?!?/p> 他是用心去琢磨過這個人物的。比方說有個改臺詞的例子: 這是一場打電話的戲,本來的臺詞是:「我在調(diào)查研究呢,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 張豐毅覺得太官話了,就改成「底下走一走轉一轉,到這兒來了,什么都不了解,也不敢胡說八道」。 類似的二次創(chuàng)作還有很多。張豐毅說,一開始編劇周梅森是拒絕演員改臺詞的,但看過樣片之后,表示改得很好:「沙書記立住了」。 生活中的張豐毅,是一個索然無趣的人。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愛應酬,不善交際,嚴苛的運動與規(guī)律的作息時間,令人感覺他有點游離在時代之外的「清修者」。 他也坦言:「嚴格意義上來講,我的性格不是很適合做演員,陌生人多的場合,我往往不知道該說什么,參加綜藝節(jié)目,沒我的事兒的時候,我一句話也不愛說,性格一向就是這樣子。」 這可以看作,那一代演員,對于媒體并沒有特別接近和善于互動的一種普遍現(xiàn)象,但這更是他生活本真的反映。他飾演的角色,還是較為接近他的本色。但是,能把一種風格在不同的人物身上,演出不同的風味和差異性,也屬難能可貴。 《如懿傳》(2018) 近些年,張豐毅在《如懿傳》中飾演雍正,在《九州縹緲錄》中飾演離公,他早已將早年的戇直樸質(zhì),升華為一種沉雄高華的氣度,在演技上吊打一眾小鮮肉,自然是綽綽有余。 《九州縹緲錄》(2019) (提示:上方廣告是微信平臺自動插入,平臺根據(jù)文章內(nèi)容匹配相應的廣告進行展示,具體的廣告在正式發(fā)布前我們也并不知道,每位讀者收到的內(nèi)容也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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