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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風(fēng)莉 | 來源：(ID:tsgsc8)

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中國古代偉大的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和思想家；他一生為后人留下了詩文六百多篇，每篇都閃耀著情感和理性的光輝。

他為祖上的“德風(fēng)”和“功業(yè)”而驕傲， 他一直夢想著能闊步仕途，重振家族。

但是短暫的仕途巔峰過去之后，在而立之年，他的人生便急轉(zhuǎn)直下。

因為“永貞革新”的失敗，他受到了牽連。33歲那年，他先是被貶到永州，過了十年，又被貶到柳州。

 47歲那年，在壓抑和憤懣之中，一代文豪客死異鄉(xiāng)。

他，就是柳宗元。

公元773年，柳宗元出生于長安。

柳宗元的祖籍是河?xùn)|郡，也就是今天的山西運城一帶。在北朝時，柳姓是著名的門閥士族。柳、薛、裴并稱“河?xùn)|”的三大著姓。

柳宗元的祖上世代為官。他的八世祖到六世祖，皆為朝廷大吏。入唐后，柳家與李氏皇族關(guān)系密切，只高宗一朝，柳家同時官居尚書省的就達(dá)二十多人。

對于自己的家族，柳宗元曾自豪地說：“柳族之分，在北為高，充于史氏，世相重侯?！?/span>

到柳宗元出生時，其家族已經(jīng)衰落，他的曾祖、祖父只做到縣令一類的小官，父親柳鎮(zhèn)擔(dān)任的是更為低級的官吏。

祖先的聲望與功名雖已遠(yuǎn)去，卻不能磨滅柳宗元心中對其深深的向往。

柳宗元決心刻苦讀書，追慕先祖，大展宏圖。

柳宗元的母親盧氏是涿郡范陽盧氏，世代為官。所以，盧氏既有文化，又剛強(qiáng)賢惠。

在母親盧氏的教導(dǎo)下，柳宗元四五歲時便能熟讀古賦。

公元785年，“涇師兵變”后接著發(fā)動軍事叛亂的藩將李懷光，在河中府被圍身死。柳宗元應(yīng)崔中丞的邀請，代為皇帝寫了一篇《賀平李懷光表》。

這篇表是我們今天可以見到的柳宗元最早的作品。他在這篇表中采用了很難掌握的駢文，且措辭練達(dá)，對仗工整，頗富氣勢。

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一開局就出手不凡，少年才俊，一時傳為美談。

21歲時，柳宗元高中進(jìn)士，在“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jìn)士”的海選隊伍中脫穎而出。

26歲時，柳宗元又通過了博學(xué)宏詞科的考試，授集賢殿書院正字。之后，又被任命為藍(lán)田縣尉。

30歲時，柳宗元被調(diào)回長安，33歲時已官至禮部員外郎。

柳宗元早年的的仕途，如花似錦，順利地令他的同行嫉妒。作為一顆政壇上崛起的新星，他的周身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公元805年，唐順宗繼位，改元永貞。

順宗繼位后，開始重用王伾、王叔文等人，發(fā)起了一場以打擊宦官勢力、革除弊政為主要目的的政治改革運動，史稱“永貞革新”。

“永貞革新”持續(xù)了一百多天，最后因宦官俱文珍等人發(fā)動政變，幽禁唐順宗，擁立太子李純，改革最后失敗。

李純即位后，王叔文和王伾即被貶殺，另外參與革新的八個干將都被貶為邊州司馬，史稱“二王八司馬”事件。

柳宗元就是這“八司馬”中的一員，在這場政治災(zāi)禍中，他被貶到了荒僻的永州。

昨天還是前途大好的朝廷要員，今天已成戴罪之身。年輕氣盛的柳宗元，難以接受這種命運的突變。

他在給朋友的書信中寫到：“立身一敗，萬事瓦裂，身殘家破，為世大繆”。

面對族人的抱怨和責(zé)難，柳宗元的心里更是充滿了愧疚：

“宗元不謹(jǐn)先君之教，以陷大禍，幸而緩于死……罪惡益大，世無所容?！?/span>

唐代的永州，遠(yuǎn)離中原，人煙稀少，州城僅局限于瀟水東岸的一小片區(qū)域。據(jù)《元和郡縣志》記載，永州“元和初僅有戶八百九十四”。

柳宗元不想離開長安，不想就此中斷他一帆風(fēng)順的仕途，但是巍巍帝都，從此以后，卻再也容不下他了。

他，不得不出發(fā)。

柳宗元的父親和妻子在幾年前就已去世，他沒有續(xù)弦再娶。所以，此次前往永州，漫長的千里之行，他將帶著老母。

柳宗元辛酸不已，他“家缺主婦，身遷萬里。煢煢孤立”。

坐著那輛破舊的馬車，行駛在煙塵彌漫的官道上，柳宗元悲愴的淚水，不禁滾滾而下。

到了永州以后，柳宗元的日子并不好過。

他的工作倒是清閑，因為那里的官員把他當(dāng)罪臣看待，自然不會委以重任。

讓柳宗元心寒的是，他在永州連一個安身之處都沒有?！爸羷t無以為居，居龍興寺西序之下”。

因為水土不服，加之“診視無所向，藥石無所求”，柳宗元的老母到永州半年就染病身亡，柳宗元“孤囚牢系，魄逝心壞”。

永州又多火災(zāi)，子厚“五年之間，四為天火所迫，徒跣走出，壞墻穴牖（yǒu）,僅免燔（fān）灼”。

王叔文被處死以后，柳宗元更是自感于黨人中“罪狀”最甚，終日惶惶不安，擔(dān)心遭到殺戮之禍。

親人的去世，生活的艱苦，還有政治上的威逼，使柳宗元心情郁悶，健康也大為受損。

在這種心境之下，柳宗元寫下了著名的山水詩《江雪》：

《江雪》只有區(qū)區(qū)二十字，但歷來為人所稱道。它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冰天雪地的畫面，烘托了一個宏大廣闊的背景，營造了一種幽僻冷寂的氣氛。

在這種冷寂孤凄的氛圍中，詩歌中的主人公不畏寒冷，在茫茫的江面上垂釣。無比凄寒的背景之下，只有他在獨自垂釣。

他釣的是魚嗎？不，他釣的是千古愁情與孤獨。

他身處的果真是冰雪之境嗎？不，那是籠罩在他頭上的白色恐怖。

嚴(yán)寒凜冽的冰雪天里，他敢于垂釣，說明在內(nèi)心里，他并沒有屈服。

他，就是柳宗元。

公元810年，柳宗元來到永州已經(jīng)六年，在風(fēng)景秀麗的愚溪旁邊，他為自己筑造了一所新的房屋。

歷經(jīng)飄零，柳宗元終于有了固定的住處。他懷著欣喜的心情，寫下了《溪居》一詩：

這首詩表面上看起來，柳宗元在慶幸自己被貶，才在南夷享受到了如此寧靜閑適的樂趣。他似乎沉醉在自己“農(nóng)圃鄰”和“山林客”的生活里，而達(dá)到了 一種“長歌楚天闊”的超然境界。

這首詩的意境，和陶淵明的《歸園田居》何其相似。柳宗元似乎在刻意制造，一種令自己和讀者都比較輕松的感覺。

但是不論怎么讀，我依然能讀出，柳宗元隱藏在詩句背后的無奈和酸楚。

或許，陶淵明在他的詩歌里，是真的灑脫；而柳宗元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在強(qiáng)顏歡笑。

812年，是柳宗元來到永州的第八年，他對再獲朝廷任用已不抱希望。他著書立說，探訪民情，悲傷抑郁的心情似乎漸趨平和：

這是柳宗元經(jīng)過黃溪時，聽到猿猴的哀鳴有感而作。

猿猴的啼叫，歷來“哀轉(zhuǎn)久絕”，令聞?wù)弑瘧Q不已。酈道元的《三峽》中寫道：“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但是，此時的柳宗元，行走在那條彎彎曲曲的溪路上，聽著“兩岸猿聲啼不住”，卻再也不會淚濕衣裳。

因為來到永州的八年里，他為自己哭泣的已經(jīng)太多。現(xiàn)在，“孤臣淚已盡”，猿猴再怎么叫，也只是虛啼一場。

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柳宗元在永州謫居的后期，竟然寫了這樣一首詩：

這首詩的意境和畫面太美，讓人很難相信柳宗元在一生中，還曾有過如此愜意、舒心、忘我的時刻。因為同樣是漁翁，這首詩中的漁翁和《江雪》中的那個漁翁實在是迥然不同。

但愿，那個“欸乃一聲山水綠”的人，就是柳宗元。哪怕他的生命中，僅僅有過一次這樣愉悅的體驗，對于他的心靈也是一種慰藉了。

因為有職無權(quán)，柳宗元在永州基本無事可干。公務(wù)之余，他把自己完全交給了永州的大自然。

在這個世界上，就算所有的人都跟你過不去，你還可以擁有最后的溫暖。

因為山川會撫慰我們，大地會撫慰我們。

在幾近絕望中，柳宗元走向了永州的山水。他與山川相晤，與自我對話。

當(dāng)一個人的內(nèi)心里，郁積了太多的東西，他必須為那些東西找到一個出口。

柳宗元找到了這個出口。他不但由此實現(xiàn)了精神上的自我救贖，而且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留下了游記的不朽之作——《永州八記》。

《永州八記》寫了八個景點，雖然都是寫山、水，但柳宗元運用精細(xì)的描寫手法，使得每處的景點各具特色，形態(tài)各異，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更重要的是，《永州八記》通過描摹和慨嘆那些被遺棄在荒野中的絕美景點，借此表達(dá)了作者懷才不遇的憤激幽怨之感。

所以，柳宗元的筆下，“一切景語皆情語”，當(dāng)景色與深刻的心靈相結(jié)合，景色也便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了。

在柳宗元人生的低谷時刻，永州無條件地接納了他。

柳宗元用自己的才情和心血，又回報了永州。

柳宗元的生命，注定要和永州永遠(yuǎn)地聯(lián)系在一起。永州的山山水水，也注定要永遠(yuǎn)地沾染上柳宗元的氣質(zhì)和詩意。

柳宗元一生留下了六百多篇詩文，其中有三百多篇作于被貶永州時期。

那生命中最為沉寂的十年，卻是柳宗元在詩歌、辭賦、散文、游記、寓言、雜文以及文學(xué)理論等方面，大放光芒的十年。

不經(jīng)受命運殘酷的洗禮，就無法得到它豐厚的饋贈。

不進(jìn)行靈魂的自我救贖，就無法升華出絕美的詩文。

公元815年，柳宗元來到永州已整整十年，他決定在這里度過余生。

但是，一紙宣告進(jìn)京的詔書飛到了他的手中。

柳宗元喜不自勝，他覺得機(jī)會終于來了。熬過了千辛萬苦的時光，他迎來了屬于自己的春天。

但是沒想到回到京城沒幾天，他和好哥們劉禹錫在游玩玄都觀時，因劉禹錫寫了“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的詩句，惹怒龍顏，于是他和劉禹錫再度被貶。

這一次，柳宗元去的是更為荒涼的柳州。

將一個人無情地打擊十年，已經(jīng)是非常不人道的懲罰了。那些統(tǒng)治者還嫌柳宗元在永州呆的太舒服，所以在十年之后，還要將他再殘忍地戲弄一下。

這就好比把一個已經(jīng)墜入井底的人，撈上來舉得高高的，再狠狠地摔下去，他就是不死，也活不了幾天了。

從極度的熱望，到急速的幻滅，柳宗元所經(jīng)受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初到柳州，登上柳州城樓，柳宗元的心情是這樣的：

此時的柳宗元，已不會為自己的遭遇潸然淚下。他徹底地麻木了，他知道自己已無力反抗命運。

在他的心中，只有茫茫的愁思，那颶風(fēng)，那密雨，都會使他膽戰(zhàn)心驚。

唯一使他感到安慰的是，這一次雖然貶得更遠(yuǎn)，但是職位卻提升了，他是作為柳州刺史上任的。

他終于可以在政治上有所作為，哪怕為一方的百姓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來到柳州的第二個月，他就開始修復(fù)孔廟，興建學(xué)堂，釋放奴婢，改革邊地人民一系列的生活陋習(xí)。

他不知道，他的生命剩下的時日已經(jīng)不多。他只是努力地燃燒自我，為別人照亮。

他已有很多年沒有回鄉(xiāng)，他料定自己今生再也回不去了：

819年，朝廷實行大赦，柳宗元也在大赦的名單之上。但是當(dāng)皇帝的詔書抵達(dá)柳州時，抑郁半生的柳宗元已經(jīng)病逝他鄉(xiāng)。

他沒有等到生活柳暗花明的那一天，他沒有等到命運峰回路轉(zhuǎn)的那一刻。

帶著憤懣、愁情與遺憾，他離開了他曾經(jīng)深愛的世界，卻將無限的同情、嘆惋和敬仰，永遠(yuǎn)地擱在了人們的心上。

-作者-

張風(fēng)莉，筆名雨楓，中學(xué)語文教師，白銀市作協(xié)會員。公眾號唐詩宋詞古詩詞專欄作家。本文作者授權(quán)首發(fā)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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