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昌盛早點鋪開業(yè)前，附近幾個小區(qū)的居民只能到樓下的早點攤買早飯，這些流動攤位能提供的早餐翻來覆去只有三種，大餅雞蛋、燒餅、煎餅馃子，一旦遇到刮風下雨的天氣，他們就不出攤了，人們連這老三樣都買不到。

昌盛早點鋪出現(xiàn)得很及時，這是沿街底商的一個鋪面，雖然面積不大，但干凈衛(wèi)生。最關鍵的是，它能提供油條、牛肉燒餅、包子、豆腐腦、豆?jié){、焦圈等十余種美食，尤其豆腐腦和包子做得最為地道。我很喜歡喝這家的豆腐腦。

開張后不到一年光景，昌盛的生意就相當火爆了。每天早晨，店外準會大排長龍，有時隊伍太長，甚至會排出門外排到馬路上。如果想去昌盛買早飯，最好掐準時間，因為一般從6點到9點，這里必是人滿為患，除非你有足夠的耐心排隊死等。

昌盛的掌柜是個50多歲的女人，個子不高眼睛極亮，透著一股子精明勁兒。聽人說，她的父輩就在天津衛(wèi)開包子鋪，手藝了得，最擅長水餡肉包和豆腐腦。

小店里共有三大主力。女掌柜收錢和下單，一個比她大幾歲的女人管著豆?jié){和豆腐腦，還有一個40來歲的男人蒸包子做餛飩。在三人之外還有一名服務員，雖然四個人撐著這家店，但顧客一多起來還是難免手忙腳亂。

開業(yè)之初時，女掌柜總是滿臉掛笑，對員工和風細雨，對顧客體貼照顧，在迎來送往間贏得了不錯的人緣。隨著買賣日益紅火起來，人們發(fā)現(xiàn)這位女掌柜逐漸有了一些變化。

負責盛豆腐腦的女人性格溫吞，為此經(jīng)常被呵斥。一開始掌柜的也就是催促她動作麻利點，可后來掌柜的話越來越難聽了，“你是不是腦子缺根弦啊？跟得過小兒麻痹似的?！薄袄咸鞝敚@幸虧不是你家的店，不然早黃了！”有時顧客聽不下去了也會出來打圓場，“沒事沒事，不著急，慢點來，不差這幾分鐘?！?/p>

也就干了半年多，那個年齡稍大的女人果然辭了職。其實掌柜似乎忽略了一個細節(jié)，別看那女人動作慢了些，但卻從來不出錯，每次盛豆腐腦都特別細心，不會落下任何一種調料。

招工難，是眼下各行各業(yè)的普遍現(xiàn)象。由于一直招不到人，豆腐腦的活兒只能由其他人分擔，本來人手就不夠，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

我有個同學酷愛喝豆腐腦，去年年底他來天津時，我特意早起去買回來，想讓他嘗嘗這家的味道。還沒開吃我就跟他說，有驚喜。果然有驚喜，我們差點被齁死，最后三份豆腐腦全扔了，加完開水都沒法喝，鹵太咸了。

這世上哪有完美的事兒，面面俱到太難了，偶爾出錯可以理解，不光我，大家對昌盛也一直持寬容態(tài)度。除了早餐質量開始下滑，女掌柜懟顧客的情況也時有發(fā)生，不過大家還是懶得計較。

可能在昌盛的掌柜看來，無論她怎么任性，大家都會慣著她，畢竟周邊只有這一家早點鋪，而且她總得意地說，咱家的手藝那是一絕，別家可做不出這樣的味兒。每次聽她說這話時，我都能從他臉上看到強大的自信，但在自信后面，還跟著一個詞，囂張。

幾個月前的一天，我去買豆腐腦，排隊的人還是跟往常一樣多。我們這些排隊的人當然不會想到，這一天將成為昌盛的轉折點。

由于我排在比較靠后的位置，所以店里發(fā)生口角時，我是一頭霧水的。看到隊伍停止不前，聽到店里傳出激烈的爭吵，后面的人紛紛進店觀看，原來女掌柜跟一位大爺較上了勁。這位大爺也是昌盛的?？?，我見過他好幾次，大約七十多歲，滿頭白發(fā)，腿腳不太靈便。

大爺一邊哆嗦一邊高喊著：“就兩塊錢，你已經(jīng)讓我站這兒等了二十分鐘！”

女掌柜眼皮都沒抬，“沒零錢，我說8遍了，沒零錢?！彼贿呎f一邊繼續(xù)收錢開單。

“我又不是瞎子，明明你那有二十幾個硬幣，你還說沒有？”

女掌柜一下子火了：“這些硬幣是用來全天找零的，給了你我就不夠啦！哎呀，你再等會，收了別人的零錢就找給你?！?/p>

一件并不復雜的事，女掌柜不想用錢箱里的零錢找給大爺，愣是讓他在銀臺旁邊站了二十分鐘。

圍觀群眾覺得這樣僵持毫無意義，于是有的安撫氣得發(fā)抖的大爺，有的規(guī)勸趾高氣揚的掌柜，“你那明明有零錢，就先找給他唄，他那么大歲數(shù)了，又不會用微信支付?！?/p>

“人家都用手機付費，他每次來都這么麻煩。說真的，我就是懶得賣給他東西！”

沒想到，女掌柜這句話徹底把眾人激怒了。“要是沒有這些顧客，你的店哪能有今天？”“這大爺來你家是消費的，不管怎么付款，你都該一視同仁，竟然還挑肥揀瘦？既然有零錢，找給誰不一樣……”

我本以為接下來女掌柜肯定會把零錢給大爺了，誰知，她從錢箱里拿出一張十元的鈔票，輕飄飄地丟在柜臺上，“我惹不起你行了吧？油條燒餅算我送你的，把你的錢拿走，以后也別來我的店了！”

說實話，當時大家都有點蒙了，因為沒人想到她會做出這樣混蛋的決定。

大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兩根手指把那張十塊錢的鈔票推了回去，然后扭過頭蹣跚著走了。不僅他寒心地走了，還有不少人隨后也走了，包括我在內。

早飯是最有煙火氣的一餐，可在這一天，很多人的早飯里只剩下了火氣。我承認她家的豆腐腦很好吃，但我可以不吃。

接下來一連幾個月，我再也沒去過昌盛。前幾天清晨路過時看到，盡管昌盛早點鋪里還有人在吃飯，但人氣明顯差了許多。

在昌盛南面相隔兩個門口，又新開了一家早點鋪，新店門前正排著似曾相識的長龍。隔著大門，我看到了這家新店的老板，是個男的，三十多歲的樣子，臉上堆滿了笑容，正忙著給顧客們點餐。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很害怕他臉上的笑容，因為那種笑我曾經(jīng)見過，而且我不清楚他會在何時從滿臉陪笑變成蠻不講理。

昌盛，用了一年火起來，卻只用了幾個月就迅速衰落了。不是另一家新店導致了它生意冷清，親手將店毀掉的，正是女掌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