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2日，國家文物局在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莫高精神”宣講報告會，“文物保護杰出貢獻者”國家榮譽稱號獲得者、“文物有效保護的探索者”改革先鋒稱號獲得者、“最美奮斗者”稱號獲得者、敦煌研究院名譽院長樊錦詩作“莫高精神”專題報告。國家文物局黨組書記、局長劉玉珠主持報告會。

國家博物館700人的劇場座無虛席，大家認真傾聽著這位81歲高齡老人的一字一句。在長達90分鐘的報告里，這位老人帶給了我們怎樣的啟發(fā)？

“我不太愿意講我多么有奉獻精神，我是服從國家分配去的敦煌。”

樊錦詩風趣的語言引起了大家的笑聲。話雖如此，但她將心路歷程一點點展現(xiàn)出來時，我們仍能清晰看出她個人與莫高窟的命運相融合的軌跡。

1962年，樊錦詩在宿白教授的帶領下來到了敦煌實習。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以前在書上出現(xiàn)過的莫高窟，栩栩如生的壁畫和彩塑讓她贊嘆不已，但當地惡劣的環(huán)境也給她帶來極大震撼?！澳鞘橇硗庖粋€世界?！?/p>

實習期間，樊錦詩和常書鴻、段文杰等前輩一樣，住土房子，睡土炕，點的是油燈，喝的是咸水。瘦弱的她很快出現(xiàn)了水土不服的現(xiàn)象。

常書鴻先生在敦煌

結束實習后，樊錦詩沒有想過再去敦煌。但機緣巧合，第二年大學畢業(yè)的時候，她偏偏被分到了敦煌文物研究所。那一年正在開展學雷鋒運動，于是她和千千萬萬同時代的年輕人一樣，選擇了響應國家號召。父親想給學校寫信“求情”，也被她拒絕了。

在此之前，樊錦詩在學校與彭金章相識相戀。但1967年結婚后，因為兩人都服從了國家安排，不得不一直處于分居的狀態(tài)。前者在敦煌，后者在武漢。時光荏苒，等到有機會調走的時候，樊錦詩卻猶豫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真切地對莫高窟產生了感情：

“慢慢看懂了它們都是藝術后，我就想：我難道就這樣一走了之，不給敦煌做一點什么事？”

樊錦詩與彭金章

在丈夫的理解和支持下，樊錦詩選擇留了下來。改革開放以后，彭金章于1986年放棄了武大親手創(chuàng)建的考古專業(yè)，也來到了敦煌，兩人才結束了長達19年的分居生活。如今彭金章已去世兩年，但樊錦詩回憶到這段經歷時，仍然對丈夫心懷感激。

從職工到所長，樊錦詩為莫高窟服務了整整56年。她將其視為一名文物工作者的歷史使命和職業(yè)操守：“這個事業(yè)是艱苦一些，但我想今后也會有一代又一代的人為它去繼續(xù)貢獻?！?/p>

1984年，兢兢業(yè)業(yè)的樊錦詩被任命為敦煌研究院副院長。她開始迅速調整自己的定位。

“從業(yè)務到管理，是對我這個書呆子巨大的考驗和挑戰(zhàn)，我是管理上的門外漢，邊干邊學，恰逢改革開放，視野開闊，交流學習多了，我利用各類會議、出國考察、查閱資料，向專家請教，最終能夠在退休的時候留給大家?guī)紫溲芯坎牧??！?/p>

樊錦詩抓住一切機會吸收新理念。讓她印象尤深的是1986年撰寫莫高窟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材料。她通過查閱大量資料，逐漸懂得了文物保護的新興原則和政策。這件事培養(yǎng)了她的思維，此后，她碰到什么事都要先去查閱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和科學技術。

“北大對我的教育滋養(yǎng)了我一生，‘勤奮嚴謹，求實創(chuàng)新’。我想自己可以不懂具體技術細節(jié)，但一定要懂干什么，怎么管?！?/p>

我國制定文物保護工作有16字方針：保護第一，搶救為主，合理利用，加強管理。樊錦詩在總方針的基礎上，針對莫高窟的特點制定了一系列相關策略。她認為管理者不是當官，不能憑拍腦袋做決策，而是要有問題意識。既要發(fā)現(xiàn)問題，也要思考問題，更要解決問題。

拿莫高窟壁畫舉例。這些壁畫歷史多為千年以上，其面對的自然災害多種多樣。第一是風沙侵蝕，第二是巖體裂縫，第三是滲水。壁畫的內層滲水后，壁畫就會起皮翹起，出現(xiàn)酥堿病害。稍不留神，一大片壁畫就會掉下來。

但現(xiàn)在，這些壁畫已經從過去的搶救性保護進入了現(xiàn)在的科學保護，相關的病害、工藝、肌理等分析都先在實驗室進行，研究以后再采取不同的科學技術手段。更重要的是，樊錦詩還提倡運用風險管理的理論做指導進行預防性保護。從大環(huán)境到微環(huán)境，從風沙到人員流動，一切都必須及時及早地進行實施監(jiān)測。目前敦煌研究院設立了我國文物系統(tǒng)唯一的國家古代壁畫和保護工程技術研究中心，許多相關文保機構都來此“取經”。

“管理者必須直面問題，不能回避問題。只能做好，不能做壞，否則就是失職。對不起常先生段先生他們，對不起創(chuàng)造莫高窟的祖先，對不起國家?！狈\詩說出這句話時，平靜而有力量。

 改革開放雖然給莫高窟帶來了活力，但新的問題和挑戰(zhàn)也接踵而來。

首先是游客數的逐年增長。樊錦詩通過數據敏銳地感受到了旅游業(yè)的強勢發(fā)展，早早草擬了提案完善景區(qū)建設。但即便如此，游客數量也遠遠超過了莫高窟的承載力。莫高窟在歷史上是佛教徒參拜的場所，本不具備開放博物館的條件和功能，又不能按照博物館展陳的要求進行任何改造。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呢？

為了研究莫高窟的承載量。樊錦詩讓人在開放洞窟里安裝了傳感器，對相關微環(huán)境進行常年的實時監(jiān)測，如溫濕度、二氧化碳濃度等，得到了每個洞窟承載量的第一手數據。有了理論支撐，就有了底氣。

2004年10月23日，樊錦詩在莫高窟第285窟向《敦煌再發(fā)現(xiàn)》劇組人員講解洞窟內容

接著，在樊錦詩的大力提倡下，莫高窟有了自己的游客中心。游客可以先來這里觀看4K超高清寬銀幕電影，了解莫高窟的相關背景知識，這樣既可以提高游客觀賞藝術的效果，又可以減輕洞窟文物保護的壓力。同時，新建的博物館、陳列館、美術館等也起到了分流作用，游客可以搭免費班車依次參觀。此外，莫高窟還建立了預約參觀制度，觀眾數量得到了有效管理。

樊錦詩深知開放和保護之間的矛盾：“我承認之間有矛盾，但是我不回避這個矛盾。必須正視矛盾，化解矛盾，平衡矛盾，不要讓矛盾越來越大。我們始終堅持負責任的文化理念，即在保護文物的前提下合理旅游開發(fā)，在滿足游客需求的同時，要利用先進的科技跟管理手段，加強對文物的監(jiān)測，注意它的保護狀況，使文物保護跟旅游開放得到平衡發(fā)展?！?br>

另外一件對莫高窟影響深遠的事是“數字敦煌”的建設。文革結束后，樊錦詩通過對比新老照片發(fā)現(xiàn)莫高窟壁畫正逐年褪色甚至剝落。如何讓這些壁畫永遠保存下去呢？

80年代末，樊錦詩在北京出差時偶然了解了計算機技術。朋友的一句話讓她醍醐灌頂：“圖像變成數字化，在計算機里是不會變的。”于是她立馬到省科委報告，提議建立敦煌數字化檔案。

現(xiàn)在“數字化”三個字好像已司空見慣，但在80年代末，在全國計算機和互聯(lián)網尚未普及的情況下，樊錦詩等人付出的艱辛是難以想象的。比如一幅四十多平方米的《五臺山圖》壁畫，由于當時設備的落后，整幅畫的采集和拼接工作花了近120萬元。但是，樊錦詩堅信新興技術的力量，相信數字化的前途是光明的。為了推動項目進行，她不得不四處籌集資金。

莫高窟61窟《五臺山圖》 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