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前,我站在鞋架旁有些糾結(jié)。 我選不好我今天要穿什么鞋。 我有很多鞋,有球鞋、皮鞋、板鞋,還有老北京布鞋。 球鞋很帥氣,花了我半個月的工資,穿上總有年輕的同事和我討論這雙鞋的流行程度,最后看一眼我鞋,依依不舍又帶了一種好白菜都讓豬拱了的眼神離開。我今天穿了休閑褲,偏商務(wù),沒有選擇穿這雙鞋。 皮鞋很普通,是暇步士的通勤皮鞋,5歲的女兒為了買一支棒棒糖把它擦的層光瓦亮,我一想今天的天氣,霧霾天,沒有陽光,不能展現(xiàn)我女兒的愛心,拿起來又放心了。 我拿起來板鞋,穿上,和褲子搭配的還可以,就是有些磨腳后跟,我走了兩步,按了電梯,電梯到了,里面是樓上住著的一個小學(xué)老師,眼圈很黑,昨天晚上,我聽他們的床動到半夜,難怪了。她沖我笑了一下,我剛想走進去,抬腳的時候,感覺還是太磨腳了,我抱歉的說,我落東西 了女老師按了電梯,我回到了家里。 脫下了鞋,我只剩下老北京布鞋了,我想起來,今天要和老板匯報工作,可能不太莊重,最后我穿上了皮鞋。 今天為了穿鞋浪費了很多的時間,只差了1分鐘,還是遲到了,我有些煩惱,遲到1次,這個月的全勤獎就泡湯了,幾百塊錢,夠一個月煙錢了。 我以前是不會因為穿什么鞋子而苦惱的,我沒有鞋子穿。 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我的老師愛踢球,我也喜歡,踢了幾次那個牛皮的火車頭牌足球,我的飛躍球鞋就開了口,我家很窮,窮到11月到1月的三個月時間里,我穿著同學(xué)宿舍里扔掉的拖鞋上了100多天的課。 放了寒假,我基本都在家里穿著不知道哪里找出來的老棉鞋,直到又開學(xué)了,我有些害怕了。開春了,天熱,老棉鞋太溫暖了,我的腳一直在出汗,一走路,就發(fā)出咕唧咕唧的聲音。 等到了體育課,沒有底的老棉鞋跑在全是小石子鋪的操場上,讓我有一種在指壓板上活動的灼痛。 幸好我的堂弟當(dāng)時偷了家里的一點錢,在他把錢全玩了拳皇街機之前,我忽悠他買了兩雙雙星的足球鞋,我沒有用來踢球,那樣太費鞋子。我穿著這雙雙星挨到了暑假。 暑假的時候,上山去撿松菇,路上有些運氣不好,鞋子踩到了陷阱,幸好是這雙雙星,抵擋住了捕獸夾的巨力夾擊,不然,我從13歲開始就是殘疾人了。 但是,看著那只被咬出了10幾個洞的 球鞋,我一聲長嘆,我又沒鞋穿了。 我開始在酷熱的夏天里赤腳到水稻田里放水,赤腳去收割夏糧,赤腳去偷看村里的姐妹花洗澡。 赤腳走在石子村道上,很疼,赤腳走在被太陽曝曬過的水泥地面上,很燙,赤腳站在自己暗戀的女孩前面,很羞。 我決定為自己找一雙鞋,還要是一雙適合在夏天穿的涼鞋。 先到村頭小店看了一下,除了解放鞋之外,他那里只有武漢產(chǎn)的高級橡膠涼鞋,很貴,要8塊錢。當(dāng)時我手里攥著自己撿來了1塊3毛錢,已經(jīng)是我一個學(xué)期的收入了。 我想過要去賺錢,但是沒有鞋我連村子都出不去,我只好去村里的妙妙廟里想辦法。13歲的我已經(jīng)很結(jié)實了,晚上想鉆狗洞進去,沒有成功。 等到第二天半天,趁著打掃廟里衛(wèi)生的老奶奶去菜地里摘菜,我跑到那個盛滿水的天井里摸錢,平常有人來廟里拜祖先的時候會扔一些硬幣在這里面,我自己也扔過1毛2毛的,我想這么多年了,應(yīng)該有不少錢了。 但是水很深,被我一折騰之后,天井里的水變得十分渾濁。我只能閉著眼睛潛到水里摸。水是死水,里面長滿了苔蘚,有一股腐臭的氣息,等我約莫摸出來了70幾塊的時候,我重新爬上岸,這已經(jīng)夠我下半年的鞋子錢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我剛走到門口,管著妙妙廟的族爺爺就來了,看見我衣服里的包的錢,暴跳如雷。將錢全部倒回了天井,連我自己扔的2毛也沒有還我。 渾身濕淋淋的回到家,有收破銅爛鐵的來家里收破爛,啤酒瓶、廢鐵、廢鋁、廢紙都可以換錢,當(dāng)然還有涼鞋! 涼鞋?! 我當(dāng)即找了一些曾經(jīng)用過的課本和作業(yè)本,通通給了這個手破爛的,一共賣了1塊多錢,和我自己擁有的1快多加起來才不到3塊,我很沮喪,收破爛的帶著鞋子是蘭溪產(chǎn)的,要便宜一些,只要5塊,我還差了一半。 我只好讓收破爛的先走,我自己則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破爛,我家就是個破爛,沒能找到更破爛的了。看了看灶臺上的鐵鍋,猶豫了半天,想著晚上還要吃飯就扔掉了手里的鵝卵石。 這時候,爺爺叫我過去吃西瓜,這倒是難得的,我過去一看,白瓤的,還沒熟,一想就知道偷了誰家田里的。吃了幾口咸味兒的西瓜,我打算去屋子后頭的小水潭里洗個山泉澡去去暑氣,在爺爺房間的床底下看見一籃子刀。 那是爺爺曾經(jīng)用過的殺豬刀,整整一套,我以前拿過里面的刀玩過,其中有一柄用來剁豬骨的小斧子,十分有分量,我想起收破爛說廢鐵也可以換涼鞋,就起了心思。 等爺爺上茅房屙尿的時候,我快速的把那柄開骨斧塞到肚子里,匆匆忙忙回了家。誰知道這把幾十年沒用過的斧子居然這么鋒利,居然還把我肚子上的油肉給割開了,我到竹林的山壁上拔了幾棵野草,用石頭砸碎了放在傷口上,我之前看過有人割稻子的時候被鐮刀割傷了也是這么處理的。 但是我依舊血流不止,這讓我想起屋大維演的那個電影,電影講述了白血病患兒愛踢足球的故事,我瞬間就想到了,我可能是白血病了。 就在我喪失活下去的勇氣時,那個收破爛的恪守信譽,真的又來到了我家,我把錢和小斧子給他,他稱了,剛好二斤,將將湊夠了5塊,給了我那雙涼鞋。 (我的那雙是炫酷的太空黑) 黑色半透明的,在夏天晚霞的照應(yīng)下,流光溢彩。我去屋后的小水潭洗了腳,穿上上鞋子,扣上洋鐵皮做的鞋扣。趾高氣揚的走了起來,不管腳上濕了,鞋子滑,不管沙子進了鞋子,磨了腳底板癢癢。不管蘭溪的塑料硬,鞋子磨腳磨的厲害。 等我媽回到家,看到我腳上的新涼鞋,很不放心的去谷柜里翻她那可憐的10塊錢生活費。她看見那10塊錢還在,就問我鞋子哪里來的。 家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實話實說了,她脫下了鞋子,包回了牛皮紙。我晚上還想偷偷從她枕頭底下拿回來,卻沒有成功,一連幾天,我又變成了赤腳大仙。 直到一個禮拜之后,收破爛的又來了,我媽拿著鞋子找他,一定要讓他把那柄斧子還回來。收破爛的還不承認,我媽只好使出了武林中失傳已久的獅吼功,才換回了那柄小斧頭。 收破爛的感覺我耍了他,就賭氣的把涼鞋扔到了路上,我媽叫做了他,回到家里拿了我所有的課外書,那是我從人民公社的廢墟里撿來的,有的甚至是明朝的古書。 我媽一股腦的全當(dāng)廢紙賣了給收破爛的,等一起湊夠了5塊錢,我媽撿起那雙涼鞋,給我。 我當(dāng)時不知道我媽為什么這么做,直到我女兒拿著我的煤油打火機和人家的小店換棒棒糖吃,我才明白,女人,全TM不識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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