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433天,途徑14個國家,總里程2.4萬公里,相當于600個馬拉松,平均每天55公里多,白斌就這樣從南極跑到了北極。 海上漂流9天,在邊境遭遇綁架,大雨中跑100公里……諸多曲折。這是一項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白斌完成了與自己的約定,而他只做了一件事——向前跑。 從南極到北極,白斌的奔跑路線。插畫/劉念 平凡之路:從南極跑到北極 撰文 / 苑城 編輯 / 宋明蔚 供圖 / 白斌 本文刊載于《戶外探險》雜志7月刊點擊購買 從南極到北極需要多少公里? 24110.52公里,這是白斌一步一步跑出來的答案。這個距離相當于從廣州跑到北京,再從北京跑回廣州,如此重復12次。 這串數(shù)字背后,是日復一日的奔跑。433天,每日平均跑量55公里,從世界的一個盡頭跑到另一個盡頭。白斌無疑完成了一項令人驚嘆的挑戰(zhàn)。 勇士、現(xiàn)代阿甘、中國驕傲……經(jīng)過數(shù)十家媒體報道,跑者白斌身上有了諸多符號。隨贊譽而來的,也有爭議:“這件事意義何在?為什么在妻子懷孕時追求所謂的挑戰(zhàn)?” 2018年,白斌在阿根廷奔跑,大風刮了一個多月。 就像千百年來人類的任何探索一樣,在旁人眼中,它既可以是突破極限,也可能變成無謂犯險。為什么要從南極跑到北極?這是白斌被問到最多的問題,而這種疑問恰恰可以出于以上兩種視角。 白斌本人顯然想得單純許多:“從南極到北極,只是我的一個挑戰(zhàn)。沒有太多,就像生活一樣,過了一年多而已?!?/span> 白斌在奔跑途中,隨行團隊聽得最多的歌是《平凡之路》。 我的挑戰(zhàn) 這一年多以來,白斌幾乎每天都會更新微信朋友圈,配圖通常是一張自拍照、一張跑量記錄圖、幾張風景照。自拍照里,大多時候天已黑透,他背后是一塊路牌,上面有時寫著西班牙文或英文的小眾地名,有時是一個數(shù)字,或者只是一個轉向的標志。這是他每天停下來的地方,第二天他將以此為起點,繼續(xù)奔跑。 2018年7月16日,白斌跑了64.8公里,總里程達到8848.2公里,這恰好也是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的高度。“預示下一個探索目標——2020年快攀珠峰?!彼谂笥讶懙?,“希望自己跟喜馬拉雅能再一次親密接觸。” 南美第134天,白斌奔跑在厄瓜多爾,總里程達8848.2公里。 上一次與珠峰親密接觸,還是十幾年前。2000年,白斌30歲,在老家貴州做電腦生意,但他并不喜歡經(jīng)商。那年北京正在申奧,受到舉國申奧氛圍的影響,他想?yún)⒓?004年雅典奧運會。 他自小在山里長大,喜歡跑步,馬拉松項目成為他的首選。為了到最艱苦的環(huán)境中訓練自己,他從貴陽一路跑到拉薩,全程2700多公里。 “把自己往死里練”,拉薩零下15℃,他穿著背心短褲照常過日子。每天在拉薩轉一圈,周邊5000多米的山白斌都跑遍了。2001年元旦,他騎行到墨脫,回程時卻險些喪命。 2001年,白斌在西藏。 多雄拉山海拔4500米,還差200米到頂時,濃霧一下把白斌罩住。他脫下鞋趕緊把毛褲換上,卻犯了一個致命錯誤。山上溫度太低,鞋子被凍硬,腳根本蹬不下去。只穿了襪子,他掙扎著想跑完最后的200米。風又起,幾乎把人吹倒。腳又凍又痛,白斌找到一塊大石頭,靠在上邊直接睡著了。 “那個時候痛苦已經(jīng)到了極致,寧可快速死掉?!边@是白斌第一次想要放棄生命,“沒有辦法,真正地等死。” 第二天醒來已是下午,太陽正當空,氣溫有10多度。鞋子已經(jīng)曬化了,白斌使勁蹬上,腫起的腳把鞋塞得滿滿的。手和腳半夜凍得起水皰,完全彎曲不了,他只能撐起手肘,一點點爬過山頂,便滾下山來。幸運的是,一輛吉普車路過,將他帶到醫(yī)院。 醫(yī)生診斷過他凍傷的腳,提出腳踝以下要截肢,白斌堅持沒截?!拔沂莻€跑者,截肢不等于要死嘛。”他每天用3000瓦的電爐烤腳,腳慢慢恢復,但最終左腳大拇趾少了一截,右腳腳后跟一直沒長好,留了一個坑。臥病在床的時候,他決定6月從拉薩騎到北京,將一面旗幟插到珠峰頂上,再交給奧申委。 一路騎行,去向北京,身上只有普通的運動服裝。 穿著普通的運動服,帶上一面預祝北京申奧勝利的旗幟,白斌一路騎到珠峰腳下。不是攀登季,珠峰大本營僅有幾名留守的聯(lián)絡員。白斌告訴他們,自己什么裝備都沒帶,只想拿著旗子拍張照就回來。 聯(lián)絡員放行,白斌跑了4個多小時到達海拔6500米,把旗子插在腰間,再徒手慢慢往上爬。又折騰4個多小時,爬了兩三百米。已近正午,山上的冰川開始融化。太危險了。拍完照,白斌只得盡快下撤。 2001年,白斌在珠峰大本營。 “當時就留下一個遺憾,沒有快攀珠峰,實際上快攀珠峰是我20年前就想干的?!睆谋睒O歸來,白斌的下一個目標是打破“K天王”(Kilian Jornet)的紀錄。 2017年,這名年輕的西班牙跑者從中國一側的5100米珠峰北坡大本營出發(fā),沿北坡傳統(tǒng)路線登頂后,返回6500米的前進營地,耗時26小時,全程無補給、不使用輔助氧氣和固定繩索。6天后,他又從前進營地出發(fā),17小時后登頂。一周內兩次登頂珠峰,世界轟動。那時Kilian Jornet 30歲,而白斌在2020年將滿50歲。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決定,而它來得如此簡單,看似不過源于一個奇妙而偶然的數(shù)字。這種簡單,更襯出其瘋狂,就像當初白斌想從南極跑步到北極一樣。 2011年,白斌受臺灣跑者林義杰邀請,沿絲綢之路,從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跑回中國西安,全程10000公里,歷時150天。出發(fā)兩個多月時,白斌萌生了從南極跑到北極的想法——“因為跑得太輕松了”。 一萬公里跑步回中國。 那時白斌狀態(tài)正盛,得過全國首屆戶外運動錦標賽冠軍、武隆國際戶外運動公開賽冠軍等等,幾乎包攬了所有戶外挑戰(zhàn)賽的全國第一。他還拿到了北京TNF100越野賽亞軍,那一年他輸給了日本著名跑者鏑木毅,但卻是國內選手第一名。 在和林義杰跑絲綢之路時,一路上只能睡帳篷,外國飲食也吃不慣。為了加強體能,他每跑5公里,就做70多個俯臥撐,“每天跑75公里,就要做1000多個俯臥撐?!?/span> 白斌覺得還沒達到自己的極限,并暗下決心:“跑完絲綢之路的10000公里后,準備5年,一定有一個屬于我的挑戰(zhàn)?!?/span> 白斌在奔跑。圖片來源:《敦煌100》 展開世界地圖,南極到北極這條線是最壯觀、最長、最完整的。他一下就想到這里。這條路線貫穿整個美洲大陸,是絲綢之路長度的兩倍多。他給自己5年期限,一是想把體能調整好,二是因為還有想?yún)⒓拥谋荣?,“比夠了,再去挑?zhàn)南北極”。 好斗分子 “拿過兩次全國第一,我還想拿世界第一的,對不對?” 2007年、2008年,白斌兩次率隊參加武隆國際戶外運動公開賽,均拿到亞洲第一,國際排名分別是第9位和第12位。他并不滿足,想要組建真正的國際強隊。陳盆濱是白斌一手帶出來的隊員,但當時陳盆濱沒辦法百分之百投入訓練,白斌沒有選他入隊,而是讓他去參加個人賽。 白斌參加八百流沙極限賽。 白斌的妻子陳春艷就是這時與他結識。2009年,陳春艷在泰山參加一場比賽,成績不錯,下山途中遇上白斌。他說起正在組建一支隊伍,三男一女,需要一名女隊員?!爱敃r覺得是一個挺好的大哥?!标惔浩G回憶,后來她經(jīng)常和白斌一起比賽、訓練,覺得他性格很好,與自己的急脾氣剛剛相反?!拔覀z挺能聊得來,第二年自然就在一起了。” 在妻子陳春艷看來,白斌就是為運動而生,“真的太熱愛運動,一天不跑,渾身都是病”。他們住在深圳大鵬半島,山海相間,兩人經(jīng)常一起跑步。相識10年,無論風吹雨打,白斌每天都在跑步,少則十幾公里,多則六七十公里。 白斌在深圳跑步。 白斌沒有固定時段跑步,有時太忙沒跑,他就顯得沒精神。哪怕到半夜12點,也要出去跑一圈再睡。每次到北京出差,陳春艷都記得要把酒店定在奧森公園附近,理由只有一個,就是跑步方便。 “搞體育第一是以競技為主,以成績?yōu)橹??!卑妆笙嘈朋w育講究實打實,與其做其他事情浪費時間,他更愿意好好訓練。 在奧森訓練。 近年來,白斌當年帶出來的隊員陳盆濱完成了“七大洲極限馬拉松大滿貫”,之后又在100天里跑了100個馬拉松,在國際上小有名氣。作為曾經(jīng)的隊長,白斌在微博上直言:“在陳盆濱之前,已經(jīng)有N多個,‘我想至少不下于300個’外國人完成過七大洲極限賽事……我以前經(jīng)常說他,少吹多練,爭取做到名符其實,不要成為笑話。” 在他看來,跑步不是陳盆濱的項目?!耙豢大w型就不是玩越野跑的”,白斌繼續(xù)說道,“他其實玩多項(賽事)是一把好手,當年我們拿那么多全國冠軍,也有他的功勞在。” 在比賽時,白斌心氣高,要么拿冠軍,要么就玩兒。他心里從沒有過真正的對手,“因為在中國耐力跑里,從來沒有人是我的對手,我想甩他們隨時甩的”。楊家根、運艷橋都是與白斌同時代的越野跑佼佼者,但白斌坦言,真正知道他水平的只有楊家根,連拿過數(shù)十個國際越野賽冠軍的運艷橋都沒有和他一起較量過。 2015年,白斌在拉薩訓練。 2015年,跑南北極計劃如期啟動。作為熱身,白斌準備從拉薩一路跑到珠峰大本營,全程600多公里。誰料西藏突發(fā)暴雪,又因合作方有其他項目,從南極跑到北極,還沒開始就擱淺了。這一拖,又是兩年。 期間,他兩次參加八百流沙極限賽。這是國內首個超長距離的極限耐力賽。全程400公里的荒漠穿越,參賽選手需要自導航、自負重、自補給,關門時間為150小時。 第一次參加八百流沙,白斌什么裝備都沒帶,只是想玩一把。那時他還在為跑到珠峰大本營做準備,并沒打算完賽。全身穿的是國產(chǎn)的特步,褲子厚且保暖,但完全不是比賽裝備。背包比別人重了好幾公斤,GPS沒帶夠電池,最后只能盲跑。結果他錯過打卡點,只得繞行20余公里,返回打卡,最終位列第二。2016年,白斌重返八百流沙,“第二屆就正兒八經(jīng)參加了,正好把冠軍拿回來”。 2016年,白斌參加第二屆八百流沙極限賽。攝影/軻影像 拿冠軍的霸氣要有,前提是你要足夠強大。作為耐力跑者,白斌很少在比賽里跑受傷,他會把自己的極限作為標準,推著那條極限的線往前走,而不是越過那條線。白斌一定要順其自然地拿冠軍,如果要拼命,他就不拿,因為沖冠軍有風險。 從南極跑到北極,也是一樣,是十幾年積累后,水到渠成的結果?!拔沂歉偧汲鰜淼?,甚至說白了,我是一個好斗分子、好戰(zhàn)分子。比賽就想拿冠軍,就是真正想干掉所有的人,這就是一種魄力,一種氣勢。”他說,“這是我的實力所在,我想讓更多的老外看到,中國人一樣可以干這種事情,一樣比他們干得更牛?!?/span> 白斌在第二屆八百流沙極限賽中奪冠。攝影/軻影像 一群瘋子 沿著美洲大陸西海岸一路向北,總能看到讓人沉醉的夕陽。白斌常常是一個人在奔跑,左邊是燒得通紅的天與海,右邊是廣袤無垠的荒野。這名來自中國貴州的跑者身材精瘦,步幅不大,和一旁偶爾疾速閃過的車輛相比,他的速度幾乎可以忽略。 對照腳下的路,人類的腳步的確顯得渺小。泛美公路北起阿拉斯加,南至火地島,穿越沙漠、雨林、高山,貫穿整個美洲大陸,全長約48000公里,被認為是全球40大危險公路之一。為了方便補給,白斌的跑步路線大多在這條公路上。 在公路上奔跑,有卡車駛過。 道路有時很窄,有些甚至沒有路肩,可供跑步的路面不足半米寬,車幾乎是擦著白斌開過去,連躲的地方都沒有?!耙惠v輛嗖嗖過,外國人開車都是賽車學校畢業(yè)的”,白斌只能祈禱每名司機都技術嫻熟。 2018年3月2日,風大到門都推不開,白斌從南極長城站開跑,第一天完成21.3公里——相當于一個半程馬拉松的距離。下一站是烏斯懷亞,從南美最南端開始,他將一路向北,直達北冰洋。一起上路的不只白斌,而是一個團隊,名為“李白跑地球”,“白”即白斌,“李”指的是李鎮(zhèn)宇。 2018年9月18日,“李白跑地球”團隊到達哥斯達黎加與尼加拉瓜邊境。 2016年李鎮(zhèn)宇才認識跑者白斌,那時他還在一家能源企業(yè)做高管。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飯,李鎮(zhèn)宇就聽到白斌講他的南北極計劃?!拔覜]吭聲”,對于沒聽過的事情,他一般都不太表態(tài)?;厝ズ笤诰W(wǎng)上查相關資料,他知道白斌曾經(jīng)從土耳其一路跑步回中國。 和白斌又見了兩次,李鎮(zhèn)宇看出來白斌對完成這件事有很強的意愿,并且有能力去挑戰(zhàn)。那一年李鎮(zhèn)宇40歲,更想去嘗試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事。李鎮(zhèn)宇辭職了,打算用一年策劃這件事,再用一年從南極去往北極,一切自然而然。 同樣說走就走的,還有負責微信微博運營的雷梓、西語翻譯Luna和來自荷蘭的運動康復師兼營養(yǎng)師Rinus。雷梓的妻子其實很想?yún)⑴c,但兩個孩子還小,最后還是留在家里。Rinus辭去球隊隊醫(yī)的工作,從比利時趕來和團隊會合。在路上有人加入,有人離開,團隊最熱鬧的時候是11人,但最后抵達北冰洋的,只有白斌和李鎮(zhèn)宇兩個人。 “李白跑地球”團隊。 這并非一場浪漫的旅途,而是充滿生活的瑣碎、團隊的分歧,甚至對自我的懷疑。 每天大家會分成兩組,保障組和探路組。保障組在路上陪伴白斌,為他提供安全和補給保障,拍攝現(xiàn)場視頻和圖片,每隔5公里為白斌補充營養(yǎng)品和電解質飲料,每隔10公里補充食物。探路組負責采購物資、做飯、找后續(xù)的補給點。 每到一個新的國家,他們都會租兩輛皮卡車。每天早上七點半,保障組將白斌帶到起跑點,將車開出一段后,再停在路邊等白斌跑過來,夜里需要打著雙閃在他身后慢慢跟著,以防后邊有車沖過來。探路組則要做好午飯給路上的保障組送過去,并前往下一站,找到住的地方,去超市采購物資、做晚飯。 白斌和李鎮(zhèn)宇在路邊吃飯。 用隊友的話來說,白斌是團隊的“大熊貓”,其余人的主要職責就是保障他跑下去。 在路上午休時,大家要留出前排的座位讓白斌躺下睡,剩下的3人擠在后排,趴著前座的椅背瞇一會兒。每天跑步,白斌的飲食、睡眠都要有保證。國外食物沒辦法滿足大家的中國胃,所以每次租房都要找可以做飯的公寓或民宿,還要及時去附近超市采購食材。補給點隨白斌的行程遷移,每隔一兩天,大家就要搬一次家,趕往下一站。 2018年4月8日,隊伍還有3天離開阿根廷,李鎮(zhèn)宇寫道:“我們只是披掛著詩和遠方的外衣,過著茍且的生活,每天疲于奔命,忙著處理各種事務。抽空拍個視頻和照片,偶爾有兩三個小時能去駐地城鎮(zhèn)逛逛就開心死了?!睆哪蠘O到北極,有無數(shù)值得一逛的風景,但他們不會停下腳步去欣賞,每天搬家、趕路,只能與這些美景擦肩而過。 2018年5月26日,白斌由智利跑進秘魯。 來自荷蘭的Rinus一路都挺孤獨。他不會中文,生活習慣也跟中國人不太一樣。白斌又是一位相信經(jīng)驗的跑者,有時不會聽從Rinus的建議。作為營養(yǎng)師,Rinus讓白斌多吃雞肉,補充蛋白,不然營養(yǎng)跟不上,白斌卻說,他只想吃他們貴州老家的走地雞。2011年在跑絲綢之路時,因為林義杰不吃牛羊肉,所以白斌幾乎全程在吃雞肉,“真的吃不動了”。Rinus說:“那吃一塊三文魚吧,智利的三文魚很好的。”白斌表示只想吃貴州的烏江魚,轉身便拿起一根黃瓜,就著一碟糊辣椒啃起來。 整個團隊并不是商業(yè)公司,大家都是作為志愿者加入,連合同都沒有。李鎮(zhèn)宇很多時候要扮演溝通者。他告訴Rinus,你的目標應該是從南極到北極,是用自己的方式到達。李鎮(zhèn)宇要幫每個人找到自己的成就感所在,“你又不給錢,天天又那么苦,為什么呢?” 白斌和Rinus。 一路傻跑 李鎮(zhèn)宇最初決定參與策劃,是因為白斌的愣勁兒。他需要找到整件事最大的力量源泉,才能去開展接下來的每一步。大家對自由、對戶外的熱愛是發(fā)動機,而白斌的那股愣勁兒就是油箱里的油。 白斌在奔跑途中。 從南極跑到北極,最初計劃是不間斷地跑,每天兩個馬拉松,跑300天完成挑戰(zhàn)。阿根廷是第一個國家,大風刮了一個多月,每天都四五級以上。白斌雖然知道跑步受力不平衡,但還是頂著大風跑,最后導致小腿肌肉拉傷。氣溫接近零下30℃,戴兩層手套都覺得凍。跑出的汗在后背領口結冰,衣服一脫,碎冰渣直接砸到地上。 從南美進入北美,達連地塹是必經(jīng)之地。它位于哥倫比亞和巴拿馬交界處,是泛美公路唯一沒有修通的一段。這段100多公里的原始森林,政府禁止游客進入。這里毒蛇猛獸橫行,更有毒販和反政府武裝盤踞,綁架殺人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 從加勒比海岸向左深入,皆是達連地塹的險惡叢林。圖片來源:李白跑地球 李鎮(zhèn)宇和翻譯Luna先行探路,帶回的消息五花八門,當?shù)鼐街赋鲞_連地塹里至少有4股非法武裝,也有向導說可以帶人穿越。整個團隊也意見不一,有人覺得大家“是來跑步而不是玩命”,李鎮(zhèn)宇則說:“如果看到困難就繞過去,那大老遠跑美洲來干嗎?” 最終大家選出一個方案,先沿加勒比海岸線進入,辦理好出入境手續(xù)后,從這里橫向穿越,再用4~6天沿著達連地塹的邊緣切過去,到達位于泛美公路的巴拿馬的斷頭。白斌提出用皮劃艇替代跑步,從海上劃行到徒步穿越起點。 9天的海上漂流后,他們到達一座印第安島嶼,打算從當?shù)夭柯涞牡乇P上進入達連地塹。沒想到的是,穿越達連地塹的安全通道根本不存在,當?shù)夭柯涔茌牭牡乇P上近日仍有死傷發(fā)生。此時,白斌的腳部因漂流受傷,需要盡快飛到巴拿馬就醫(yī)。 白斌在海上劃皮劃艇。 困擾團隊近一個月的達連地塹,最終乘飛機輕松跨越,但白斌卻病倒了。醫(yī)生診斷為腳部細菌感染,需要休息3天。白斌想盡快重新動起來,休息3天后就上路起跑,結果兩三個小時后腳部就快速膨脹,輕輕一動就痛。 醫(yī)生說有兩種治療方案:一種是慢治療,對身體沒有太大副作用,但時間可能要一個禮拜以上;一種是快治療,打抗生素,但對身體有一定影響。白斌選了后者,打了兩次抗生素,但體能也急劇下降。 整個中美洲,成為全程跑得最艱難的一段。氣溫高,紫外線強,涂了防曬還是會被曬傷。溫度一直很高,稍一運動汗就流個不停。生活也不習慣,吃了又吐,吐了又吃。 白斌左腳因曬傷脫皮,感染了叢林細菌,醫(yī)生要求必須休養(yǎng)三天。 體能差到極點,每天上午很難跑起來,基本上在慢慢走,走到下午才開始跑。“很痛苦?!卑妆蟀櫰鹈蓟貞浾f,“那個時候真的就是熬一天算一天,自己首先不泄氣,只要沒倒下,就一定要往前趕,就這樣一步一步過來的。”如果不跑,困在一個地方待好幾天,白斌怕打擊團隊的信心。 從巴拿馬開始往北,沿途都是小國家,治安不好,當?shù)厝穗S身都要帶槍。還差50多公里進入美國時,白斌跑進了墨西哥當?shù)刈钗kU的地段。警察告誡他們,70公里到80公里處是黑幫的地盤,連警察也不敢單人執(zhí)勤。白斌特意等到上午10點才出發(fā),剛跑了2公里,一輛車橫在他面前,車窗里伸出一把手槍,有人示意他上車。 白斌在演示,綁匪將沖鋒衣的帽子拉下,蒙住他的頭。 綁匪有4個,兩個花臂青年一左一右,將白斌夾在中間。副駕駛上的人扭過頭來,比畫著手刀,語氣兇狠,似乎在威脅什么。綁匪把他帶到駐地一番詢問,因為語言不通,勒索電話也沒打成。白斌給匪首看微信朋友圈,告訴他自己只是一個跑步愛好者,正從南極跑到北極。很快,綁匪把他重新帶上車,放了。 被綁架3小時后,白斌回到公路。離開時,綁匪留給他兩瓶飲料,匪首在另一輛車上,用手比畫著跑步的姿勢,好像在鼓勵他繼續(xù)跑下去。 綁匪留給白斌兩瓶水。 安全起見,他們沒有跑完墨西哥最后的路程,而是直接進入美國。2019年2月4日,正是大年三十,白斌在暴雨中跑了100公里,以此迎接新春。2月13日,西雅圖遭遇1949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雪,積雪厚達15厘米。3天后,白斌恰好穿越西雅圖,路上全是雪,鞋被完全打濕了。 團隊告別得克薩斯州,進入新墨西哥州。 沒能在小鎮(zhèn)上好好慶祝春節(jié),元宵節(jié)前一天,白斌又跑了133公里,只為趕到溫哥華過節(jié)。跑了19個小時,這是白斌全程跑得最多的一天,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凌晨3點,白斌進入加拿大邊境,這是整個挑戰(zhàn)中的最后一個國家。截至這天,白斌的跑步總里程突破2萬公里,白斌已經(jīng)站都站不穩(wěn),邊跑邊想睡覺。 “沒名沒利,一路傻跑,跑完回家。如果不是這樣傻跑,十有八九早就歇菜了?!崩阻骱桶妆笫抢相l(xiāng),都是貴州人,一路在負責微信微博的運營。進入加拿大后,白斌希望團隊能以騎行的方式跟隨。但是,雷梓和Luna不會騎車,Rinus認為天氣太冷有危險,一下就有3人退出。李鎮(zhèn)宇在美國時護照被偷,正在國內補辦證件。 只剩白斌自己一個人了,但他依然在跑。 白斌在奔跑途中。 平凡之路 白斌并不孤單。從溫哥華開始,當?shù)厝A人組成后援團,陪著白斌繼續(xù)跑下去。后援團也沒有用騎行的方式,而是開著房車做補給,一路向北。那條從南極延伸而來的線一寸寸前進,漸漸靠近北冰洋。 2019年5月7日,挑戰(zhàn)進入尾聲,這一天白斌要跑103公里。零下20℃,狂風裹著雪粒,把人刮得東倒西歪,白斌只能走Z字形路線。最開始的9小時,他在大風中只跑了30公里。已經(jīng)進入北極圈,正是極晝,怎么跑都是白天。即使在夜里,天仍舊一片混沌,與地上的雪融在一起,滿目蒼茫。白斌原本計劃跑20個小時,好在風漸漸變小,18小時就差不多跑完。 最后20公里。 最后10公里,他慢了下來,和母親視頻,說起自己即將到達終點。母親說:“最后一點了,怎么不坐車?怎么那么老實啊,沒人的時候就坐下車,沒人看到你嘛?!卑妆笾缓媒忉?,我可以騙所有的人,但不能騙我自己呀。 當年跑絲綢之路回中國時,土耳其有一段500米的路,正好處于土耳其軍方難以掌控的禁區(qū)。安全起見,警察強令白斌和林義杰回到車上,由警車護送他們通過。后來,兩人覺得少了這500米,絲綢之路就不再完整。晚上又偷偷跑回去,把那500米補上?!胺駝t會感覺自己像賊一樣,可能后半輩子都會帶著不舒服?!?/span> 最后10公里。 妻子陳春艷接到白斌的視頻時,正在陪兒子玩。妻子也是一名跑者,她原本計劃和白斌一起跑,路上也能方便照顧丈夫。簽證辦妥,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有身孕。此時離出發(fā)還有4個月,推廣計劃已開始布局,如果因為自己讓整個活動延期,“我心里頭覺得過不去”。 早在2011年,陳春艷就已經(jīng)聽白斌說起跑南北極的計劃。從那時開始,她就一直支持丈夫:“人生短短幾十年,其實能做幾件事?能做到這一件就已經(jīng)挺不錯了?!蹦且惶?,妻子去機場送機,陳春艷表現(xiàn)得和平常一樣。等到白斌進了安檢,看不到人了,她忽然有點控制不住,偷偷掉了淚。 2018年3月,白斌從南極長城站出發(fā)。 在白斌奔跑的433天里,陳春艷回到山東娘家。兒子早產(chǎn),在保溫箱里待了20多天才抱出來,平時都很乖巧。只要有信號,白斌都要和家里視頻通話?!斑€有最后10公里啦!”白斌在屏幕那頭喊。兒子在床的另一邊自顧自地玩兒,完全沒意識到這個時刻對于爸爸來說意味著什么,或許他認不出視頻里的男人是誰。陳春艷對白斌說:“曙光在前面,你慢慢享受最后的一段旅程?!?/span> 接近北極,四野白雪茫茫。 白斌的確有些享受,甚至還有些留戀。李鎮(zhèn)宇已經(jīng)歸隊,他拍下白斌最后抵達的時刻。離終點還有最后5公里,四野白雪茫茫。“有點舍不得跑了”,白斌戴著厚厚的帽子、口罩,邊跑邊喊道,“跑完就沒有了。” 2019年5月8日,跑者白斌抵達加拿大的圖克托亞圖克,歷時433天,途經(jīng)14個國家,成為首位從南極跑到北極的中國人。 白斌抵達北冰洋海岸。 從南極到北極,七年準備,一年跑步,此刻終點就在眼前,白斌反而慢下腳步。出發(fā)前,他想既然已經(jīng)到了北冰洋海岸線,跑完怎么也要跳進去游20多米。沒想到的是,時值冬天,海水已然結冰。 白斌跑完了。他躺在白色的冰面上,躺成一個大字。他想,終于解放了,想要回家吃點好吃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