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檔案》是個人作品集《于堅集》（共五卷）中的一卷，主要內(nèi)容是于堅的七部長詩和寫作的很多便條。說起于堅，可能讀者不太熟悉，但如果我提起和他一起辦詩刊《他們》的韓東，恐怕會有很多人驚呼“是他！”。

事實上，早在1994年，《0檔案》就被譽為當代漢語詩歌的一座“里程碑”，而于堅也聲蜚詩壇。

“詩”與“非詩”之爭是什么？

《0檔案》的風評不一，有人說于堅的詩歌不過是“一種語言試驗”，是一種新詩歌形式的嘗試，只不過玩弄語言，看是否會有更美、更好的效果。而有人直言于堅的詩歌是“非詩”的，并不將它劃為詩歌范疇之內(nèi)。同時也有人給出好評，詩人伊沙就認為于堅是“當代最杰出的詩人”。到這里，就產(chǎn)生了著名的“詩”與“非詩”之爭。

《0檔案》說是“詩”，一定是因為具有新穎性、先鋒性。要知道這兩點簡直是詩歌的特色和核心價值，一般水平的詩歌做不到這兩點，一旦做到，那就會是被贊賞的好詩了。于堅的詩歌是嘗試性的，是因為他寫詩的風格于前人而言，是一種顛覆，而且顛覆得很徹底。

他在寫作里展現(xiàn)出的，是真實的日常，似乎沒有一點兒虛榮心的影子。他在意的生活里細枝末節(jié)的種種，都被他看作是可以入詩的題材。

“睡覺的好日子 是春天 睡得長 睡得好 睡得不想醒

睡覺的壞日子 是6月至9月 熱 悶 一次睡眠要分幾回”

可愛的生活細節(jié)被展露無疑，然而也正是貼近所有人的感受，使得于堅的作品這么地有共鳴，成功地突破了他本應(yīng)承受的爭議。這樣一看，于堅的詩歌其實可以被算作是“詩”了。

然而，仍然有人表示于堅的作品不是“詩”，而是“非詩”。這“詩”與“非詩”之爭，其實也易于理解。因為于堅的詩，有經(jīng)驗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他描述的日常生活不僅非常細節(jié)，還非?，嵥?，比通常的詩歌更瑣碎。

舉個例子，

“外頭是花園/水池/黑板/大操場/閱覽室/書這些名詞”，

就仿佛是簡單的名詞羅列。羅列本身能有多大價值呢？所以說批判于堅的人會覺得于堅詩歌的唯一價值就是實驗性，沒有其它更深刻的意義。

沒錯兒，于堅的詩歌部分像是現(xiàn)實生活中已有口號的重復。由此一看，他的創(chuàng)作又是“非詩”性的了。

于堅詩創(chuàng)作的關(guān)鍵詞解讀

于堅的作品為什么精妙呢？他的寫作理念有什么深刻呢？他的表達方式有什么值得借鑒的呢？

第一個關(guān)鍵詞是日常生活，于堅擅長并且主張從日常語言中汲取營養(yǎng)。

大人把聽見給他 大人把看見給他 大人把動作給他

媽媽用“母親” 爸爸用“父親” 外婆用“外祖母”

于堅在形容一個嬰兒的成長史，長輩們逐步教他怎么去使用聽覺、視覺，怎么去做動作。挺直白的，而且挺純粹。于堅明確表示過拒絕隱喻，隱喻其實是在文字表層里的涵義，他拒絕這么寫詩，是為了將詩歌寫得凈度更高。一眼看過去，就能明白意思，且能夠體會出語言的好來。

第二個關(guān)鍵詞是“弱聽”，于堅弱化聽覺的作用，是為了重視視覺所帶來的。他認為能夠收入眼底的世界，是更值得關(guān)注的世界。

這在他的作品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工藝品6種：維納斯半身石膏像 大衛(wèi)石膏像 瓷奔馬1匹

陶制獅子1尊 雄鷹1只 美洲豹1頭”

他觀察著這些物件，將自己的觀察所得寫在詩歌里。有些物件是有歷史意義的，有些物件是新穎的、奪人眼球的，有些物件是精致的、美好的。這些是于堅從視覺的角度看世界得到的。

他主張“看見的寫作，而不是想當然的寫作”，這大概是在說明于堅是在真正看見（而不是聽見）的基礎(chǔ)上進行寫作的，他的文字是有事實基礎(chǔ)的，而不是僅僅在想象之中，進行想象的描摹。我十分贊同，因為優(yōu)質(zhì)的寫作是在有所感悟、有所研究的基礎(chǔ)上進行的，而不是下筆的時候就感受一陣虛無，然后在作品里發(fā)泄自己的虛無。

第三個關(guān)鍵詞是反象征主義與敘事性。熟悉于堅的人都知道，于堅在敘事、抒情、議論這三者里，偏好敘事，他認為敘事是符合詩歌規(guī)則的。關(guān)于象征與敘事之間的關(guān)系，詩歌本就無所謂敘事，詩歌最重要的功能是記錄心情，體現(xiàn)心境。

文無定法，對于詩歌而言，就更是這樣了，寫作的自由在詩歌里毛發(fā)畢現(xiàn)。手法不應(yīng)該成為寫詩的藩籬。而象征與敘事是否沖突，我認為在魯迅的小說《弟兄》里有所體現(xiàn)，如果一篇小說敘事很棒的話，那么適當?shù)南笳骶褪清\上添花。

第四個關(guān)鍵詞是時代性。讀《0檔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個時代在于堅身上的烙印，特殊時代造成的創(chuàng)傷，在詩歌里表現(xiàn)了出來。所謂知人論世，讀詩歌必須要了解詩人所處的時間背景和經(jīng)歷事件。

建筑物的五樓 鎖和鎖后面 密室里 他的那一份

裝在文件袋里 它作為一個人的證據(jù) 隔著他本人兩層樓

那個有點緊張的階段，是一段不同以往的歷史。讀者在感受到歷史的進程之余，也能明白詩歌發(fā)展是有歷史性的，時代也是。閱讀需要一種歷史感，將詩歌代入到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里進行思考。

“詩”性戰(zhàn)勝了“非詩”

實驗性的、先鋒性的文學作品，要求一開始就受到認可是較難的，也是罕見的。正如上個世紀的朦朧詩派，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極其著名且受到推崇，但在當時，他們的詩歌風格無疑是對傳統(tǒng)詩壇的一種挑戰(zhàn)，在寫傳統(tǒng)詩歌的人眼中，他們的詩歌都是不值一提的、沒有價值的。

其中就包括了大名鼎鼎的詩人舒婷，她寫的《致橡樹》，使用大量的意象，去描述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這種寫作方式是叛逆的，是先鋒的。即使不被傳統(tǒng)詩人接受，卻很快流行起來，慢慢地，獲得了朦朧詩派應(yīng)有的地位。

于堅的詩歌莫不是如此，起初受到的懷疑和批評，都漸漸被研究他詩歌的人給批駁。毋庸置疑，最終他獲得了屬于他的贊譽。他詩歌的優(yōu)點，與他寫作的風格有關(guān)，與他的個人性格有關(guān)。他的作品著實切割了語言，可是被切成碎片的只言片語，不是毫無意義的。

通過枚舉這些詞語，他想要表達的真正涵義，已經(jīng)被闡明了。就像張檸說的，“那真像是一個當代漢語詞匯的清倉‘訂貨會’”。從詞的層面，一組另辟蹊徑的詩歌出現(xiàn)在讀者的眼前。

寫詩的初心與評論之間的聯(lián)系

創(chuàng)作者獲得的外界評價和他們寫作的出發(fā)點有很大聯(lián)系，因為初心在寫作的行文里，在作品的字里行間可以清晰地被識別出來。于堅說過：

“我是一個為人們指出他們視而不見的地獄的詩人”。

他是要求真實的，是血性的，是勇敢的。這份對待生活本身極大的誠懇，某種程度上被感知，也改變了外界對他的評價。

于堅的詩歌部分缺失了標點符號，如果不深究的話，會更加覺得他是隨便的。然而，他是嚴肅的。他的創(chuàng)作理念不是膚淺、表面的，恰與之相反，他一直秉承著寫作的初心，并極其認真地堅持。

韓冬認為：

“于堅和其他有志于史詩創(chuàng)造的人一樣，早已忘記了以前的一切”，

這大概是說于堅創(chuàng)作的創(chuàng)新性，置陳規(guī)于不顧，將自己的才華盡數(shù)發(fā)揮出來。

“雖然從好大喜功入手，一旦入手，則感到虔誠無比”，

詩人在寫作方面有屬于他自己的野心，可是懷揣著這種野心寫作，卻能發(fā)揮出對寫作的虔誠。才華橫溢的詩人大抵野心勃勃，想要用文字做一些令前輩和時人震驚的事兒。我喜歡聞到野心的味道，就好像曾經(jīng)的亞馬遜雨林，各種生物自在地棲息，發(fā)散出生機勃勃的野性氣息。

當詩人陷入沉思，思考自我的時候，意味著屬于人類主體意識的覺醒。詩歌里使用的“我”與“我們”，意味著人類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關(guān)注自己并且希望自己被關(guān)注是很每個人內(nèi)心深深的渴望，但是過度的自我關(guān)注或者被關(guān)注可能是對于內(nèi)心清潔理性的人的傷害。

“他們要的詞外面沒有 外頭是母校這個名詞 教室這個名詞

外頭是花園 水池 黑板 大操場 閱覽室 書這些名詞”

教室、花園、水池、黑板等這些青春時代的字眼組成的意群，構(gòu)造了一個特殊的意境。懷舊的味道撲面而來，沒錯兒，于堅就是這樣一個純粹的、重情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