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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武夷山是位于中國東南的著名旅游區(qū)，世界自然與文化遺產(chǎn)。然而打開最新的中國地圖，會發(fā)現(xiàn)好幾個“武夷山”：1.武夷山國家級風(fēng)景名勝區(qū)；2.武夷山自然保護區(qū)；3.武夷山脈；4.武夷山市；5.武夷新區(qū)；6.武夷街道；7.武夷山鎮(zhèn)。一眾“武夷山”相鄰而并存，且都是正式地名，不免令人感到困惑。實際上，在各“武夷”命名中，多數(shù)乃20世紀后的產(chǎn)物。本文欲尋根溯源，為之理清脈絡(luò)。 一、“武夷山”古代無歧義 今天，武夷山風(fēng)景名勝區(qū)是指福建省武夷山市（舊稱崇安縣）南部一片丹霞地形，面積約70平方千米，自然勝景有九曲溪、大王峰、天游峰、水簾洞等，人文勝景有武夷宮、武夷精舍等。但清乾隆年間的《福建通志》介紹崇安縣山川時稱，“武彝山”“在縣南三十里，邑望山也，道書謂為十六洞天，峰巒大者亦三十有六”。 “武夷”二字見于文獻之始，是兩千多年前司馬遷《史記·封禪書》，謂漢武帝時祭祀“武夷君，用干魚”。唐司馬貞《索引》引《地理志》曰：“建安有武夷山，溪有仙人葬處，即《漢書》所謂武夷君?！苯ò布垂沤ò部?，地界相當(dāng)于閩北的建溪流域（閩江上游），涵蓋現(xiàn)在的武夷山市。描寫武夷山奇特風(fēng)景的最早文字，應(yīng)屬南朝顧野王的：“千峰競秀，萬壑爭流，美哉河山，真人世所希覯也！”顧野王系吳縣人（今屬蘇州），入閩至建安，留下此嘆。對武夷山地貌的細致刻畫，莫過于明代《徐霞客游記》之《游武夷山日記》。徐霞客的往返路線是：第一天“出崇安南門，覓舟……順流三十里”，從沖佑觀（武夷宮）上岸進山，第三日從赤石街“下舟，掛帆二十里，返崇安”。 武夷山何以謂“武夷”？一是彭祖在武夷山修仙的傳說。南宋著名道士白玉蟾的《武夷重建止止庵記》曰：“武夷之為山，考古秦人《列仙傳》，蓋錢鏗于此煉丹焉?！轿[武夷山……鏗有子二人，其一日錢武，其次曰錢夷，因此遂名武夷山。”白玉蟾其人，與朱子同世，曾受崇安縣士紳邀請，主持止止庵；因居止武夷山，有號“武夷散人”。其《武夷重建止止庵記》介紹止止庵的位置：“背倚幔亭峰，面對虎嘯巖，左則天柱峰，右則鐵板嶂。入去不數(shù)舉武，則有朱晦庵仁智堂；出來才一喚地，則有魏王會真廟?！边@些峰巖、建筑，集中在武夷九曲溪的一曲至五曲之畔，至今仍可一一指認。二是與武夷君有關(guān)。《欽定大清一統(tǒng)志》載：“武夷山……在崇安縣南三十里，邑望山也。相傳昔有神人武夷君居此，故名?！薄端麟[》引顧氏《地志》云：“建安縣有武夷山，有仙人葬處?！薄跺居钣洝吩疲骸吧皆诮柨h北一百二十八里。”蕭子開《建安記》云：“山髙五百仞，巖石悉紅紫二色，望之若朝霞?！逼渲小跋鄠魑粲猩袢宋湟木哟?，故名”一句，與武夷山峰巖上的船棺遺跡有關(guān)。20世紀70年代以來，考古證明，船棺是古閩人遺存。八百年前朱子有考辨稱：“武夷君之名，著自漢世。祀以干魚，不知果何神也。今建寧府崇安縣南二十余里，有山名武夷，相傳即神所宅?！徘鞒銎溟g，兩崖絕壁，人跡所不到處，往往有枯查插石鏬間，以庋舟船棺柩之屬，柩中遺骸外列，陶器尚皆未壞。頗疑前世道阻未通、川壅未決時，夷落所居，而漢祀者即其君長。蓋亦避世之士，生為眾所臣服，沒而傳以為仙也?！?/span> 在南宋閩北地區(qū)的儒家群體崛起之前，武夷山主要作為仙道名山存在。唐代司馬承禎《天地宮府圖·三十六小洞天》曰：“（武夷山）周回一百二十里，名曰真升化玄天，在建州建陽縣，真人劉少公治之?！碑?dāng)時，建安郡已改名建州，而崇安縣尚未從建陽縣獨立，故曰武夷山在建州建陽縣。歷史上，武夷山道教宮觀有九十九觀之說，其中以唐代始建的沖佑觀（又名會仙觀、武夷宮等）影響最大，宋代為皇家道觀，朱子也曾當(dāng)過主管。 宋代武夷山以朱子在九曲溪畔創(chuàng)武夷精舍為標志，由道教名山進而成為理學(xué)名山，“道南理窟”。朱子《武夷棹歌》詠九曲風(fēng)光，至今傳唱。朱子在武夷山中治學(xué)游吟，甚至衍化出“聊齋”式的民間故事“朱子與麗娘”。宋代以武夷命名的文集，有宋初文學(xué)家楊億《武夷新集》和南宋白玉蟾的《武夷集》。理學(xué)史上，除了朱子學(xué)與武夷山的關(guān)系外，尚有“武夷學(xué)派”，明黃宗羲《宋元學(xué)案》記為“武夷學(xué)案”、清李清馥《閩中理學(xué)淵源考》記為“武彝胡氏家世學(xué)派”，乃崇安人胡安國及其子侄所立，朱子亦屬于其后學(xué)。 宋代開始，游覽、書寫武夷山成為一件雅事。據(jù)武夷學(xué)院的學(xué)者統(tǒng)計，相關(guān)文學(xué)作品達5000余篇，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宋以來所作，他們甚至編出了專門的《武夷文學(xué)讀本》。清代以前武夷山文獻，在大型類書《欽定古今圖書集成》中《方輿匯編·山川典》，有“武夷山部”，共四卷，載有武夷山全圖，繼以“藝文”兩卷，及“紀事”“雜錄”“外編”一卷。 武夷山的山志也自宋代面世。第一部的作者劉夔，崇安人，《宋史》有傳，其《武夷山志》（一作《武夷山記》）一卷，已佚。歷代武夷山志見表1。 入清以后，武夷山的身份進一步成為產(chǎn)茶名山。宋代建州茶已名聞天下，元代在九曲溪邊設(shè)御茶園，但武夷茶脫穎而出，始于明清之際。清初崇安知縣王梓《茶考》曰：“武夷山周圍一百二十里皆可種茶。其品有二：在山者為巖茶，上品；在地者為洲茶，次之。”武夷山居隱士王復(fù)禮撰《茶說》，天心禪寺僧人釋超全撰《武夷茶歌》，更記載了武夷巖茶的制作工藝。鴉片戰(zhàn)爭后，福州口岸的開辟，重要原因即在英國人欲得到閩江上游武夷山的茶。清末大量涉及武夷山茶葉出口的奏折都稱“武彝茶”。這“武彝”與“武夷”是何關(guān)系？就筆者所知，“武夷”在清人筆下轉(zhuǎn)成“武彝”，估計跟夷字的蠻夷之義有關(guān)。 二、“武夷山脈”命名緣于近代地理學(xué)發(fā)展 武夷山一名自古有之，所指范圍有限。武夷山作為山脈名稱，所指范圍極度擴大，是近代地理學(xué)發(fā)展的結(jié)果?，F(xiàn)代中國人初識“武夷山”，多數(shù)是通過中學(xué)地理課本。2009年出版的《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二版）》，直接把武夷山脈當(dāng)作了“武夷山”詞條的第一義。以下，筆者試著梳理武夷山脈從古代到近代的命名。 首先是古代地圖。不論是清康熙時期彩繪的《福建輿圖》（藏中國國家圖書館）、雍正時期彩繪的《福建全省地輿圖說》（藏福建省建甌市圖書館），還是光緒時期《大清會典圖》中的黑白地圖，如《福建省全圖》（卷一八四）、《建寧府圖》（卷一八五）、《江西省全圖》（卷一七八），都不曾提及橫亙閩贛之間有何山脈或山系。誠如近代地理學(xué)家吳尚時所言：“我國舊日地理學(xué)之記載，詳于水而忽于山?！?/span> 傳教士南懷仁為康熙帝繪制的《坤輿全圖》，較準確地標示了現(xiàn)在的武夷山脈，然而當(dāng)時并未命名。 中國人對境內(nèi)主要山脈的認識，有一個逐步清晰的過程。翁文灝在民國14年（1925年）撰寫的《中國山脈考》對此做過專業(yè)總結(jié)，現(xiàn)據(jù)之以考察武夷山脈。 最早是唐僧人一行提出“天下山河兩戒”說，認為華夏大地由“北紀”和“南紀”兩大山系包圍庇護。發(fā)源于昆侖山的南紀，“東循嶺徼”入閩中，現(xiàn)在的武夷山脈，被他看作由湖南兩廣一帶而來，僅僅是“嶺”（南嶺）的一段。到了宋明，堪輿家有“昆侖三龍”說?！缎煜伎陀斡洝そ纯肌吩唬骸澳淆堊晕鍘X東趨閩之漁梁，南散為閩省之鼓山，東分為浙之臺、宕?！睋?jù)此，“南龍”的福建段被看作起于粵贛邊界的庾嶺（五嶺之東端）、終于浙閩邊界的仙霞關(guān)（即漁梁驛），有了較獨立的地位，只是仍無獨立的名稱。 進入近代，西學(xué)東漸。19世紀下半葉德國人李?；舴遥≧ichthofen）、奧地利人洛采（Loczy）等開始以地質(zhì)構(gòu)造論中亞、東亞山脈。1896年德國人傅德賚（Futterer）綜合當(dāng)時成果，繪制過中國山脈圖，武夷山脈處標為“庾嶺”。 1907年美國人維理士（Willis）繪制了《亞洲大陸構(gòu)造圖》，武夷山脈處（標8）命名為“南嶺”。翁文灝指出，中國南部的山脈較之中國北部、中部，地理學(xué)家的研究比較缺略。他自己也是把這一帶的山系泛泛稱為“南嶺”。 民國22年（1933年）的一張福建省地圖，標出了仙霞嶺脈、大杉嶺脈。大杉嶺脈北起崇安，南至閩、贛、粵交界，基本是武夷山脈范圍。這是武夷山脈第一次獲得命名，只是當(dāng)時叫的是大杉嶺脈，即以閩北光澤縣與江西省的分水嶺杉嶺命名。到民國26年（1937年），武昌亞新地學(xué)社印行的《福建省明細地圖》，同一山脈被寫作“武夷山脈或杉嶺山脈”，這是地圖上第一次出現(xiàn)武夷山脈名稱。 民國25年的《澉志補錄》有云：“南昆侖之脈……在閩為武夷山脈?！笨芍缬趤喰碌貙W(xué)社的地圖，已有武夷山脈之名。根據(jù)這些資料，暫時只能把武夷山脈的命名框定在1933—1935年間。此后，武夷山脈的命名便定型了。民國35年出版的《中國地理教科書》之《全國地勢圖》，那條山脈只寫“武夷山脈”。   三、福建、江西兩地的武夷山命名 先說福建。經(jīng)國務(wù)院批準，福建崇安縣于1989年改為武夷山市，但這并非崇安行政區(qū)冠名武夷之始。崇安縣原有“武夷鄉(xiāng)”。朱子為父親朱松寫的《行狀》提到，朱松葬地為“武夷鄉(xiāng)上梅里寂歴山中峰僧舍之北”。換言之，南宋即有武夷鄉(xiāng)。崇安縣成立于北宋淳化五年（994年），與朱子時代不遠。直到清代，崇安縣轄區(qū)仍有武夷鄉(xiāng)。清康熙《崇安縣志》載本縣共八鄉(xiāng)，其一為“武彝鄉(xiāng)”，下轄會仙、上梅、下梅三里。崇安縣的行政區(qū)劃，從宋至清沒有多少變動。民國30年《崇安縣新志》第一卷“地理”載有“赤石實驗鄉(xiāng)”，下轄“武夷?！?，它包括“武夷宮”“天心巖”“桃源洞”等村，這些村全部屬武夷山景區(qū)范圍，但武夷保的范圍比原來下轄三個里的武夷鄉(xiāng)縮小了。 1949年后，冠名武夷的行政區(qū)無論范圍、性質(zhì)都多次變動。據(jù)1994年《武夷山市志》記載，1954年崇安縣的第二區(qū)（星村區(qū)）下轄有武夷鄉(xiāng)，鄉(xiāng)政府駐地為天心巖，管理天心巖、天游巖、武夷宮、山前四個村。1958年底，全縣行政開始實行人民公社化，1960年成立武夷公社，至1981年武夷公社下轄良種場及赤石、角亭、公館、天心等11個大隊。1984年全國撤銷公社，公社改回鄉(xiāng)鎮(zhèn)，大隊改回村，遂有“武夷鄉(xiāng)”。鄉(xiāng)政府駐地為高蘇坂，所轄范圍不變。1989年崇安縣改為武夷山市之后，1994年5月18日武夷鄉(xiāng)改為武夷鎮(zhèn)，2003年元旦，改為武夷街道辦事處。1989年武夷山市的成立，升級到縣一級行政區(qū)。武夷山市作為福建省唯一以山命名的縣市，是為了拉動旅游業(yè)及整體經(jīng)濟發(fā)展。 近年，武夷山市（縣級市）所在的南平市（地級市）政府編制了《武夷新區(qū)城市總體規(guī)劃（2010—2030）》，提出“武夷新區(qū)”概念，范圍涵蓋武夷山市以及毗鄰的建陽區(qū)一帶，2012年獲福建省政府批準。其意在于將武夷之名擴至閩北更大的區(qū)域，從而享受武夷山品牌帶來的經(jīng)濟、社會效益。2011年，南平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wù)委員會通過了關(guān)于南平市更名為武夷山市的決議。該決議引發(fā)一些爭議。目前，南平市尚未能正式更名為“武夷山市”。 再說江西?，F(xiàn)江西一些地方介紹，常有“位于武夷山脈北麓、北坡”等，而贛東北上饒市下轄的鉛山縣，尚有一鎮(zhèn)叫“武夷山鎮(zhèn)”。翻閱舊《鉛山縣志》，未見1949之前有“武夷”地名，包括山名和行政區(qū)名。鉛山毗鄰福建武夷山市，兩地以武夷山脈為分水嶺，武夷山脈最高峰黃崗山為兩地界山。武夷山脈位于鉛山的部分多高峰密林，與武夷山市部分一樣，是山脈腹地。1957年鉛山縣成立“武夷山墾殖場”，相信是當(dāng)?shù)厥讉€冠名武夷山的正式地名。有資料顯示： 1957年12月，（江西）上饒地區(qū)專署機關(guān)和上饒市黨政機關(guān)干部職工482人，積極響應(yīng)黨的號召，開發(fā)山區(qū)，建設(shè)山區(qū)，開赴老革命根據(jù)地———鉛山石垅，創(chuàng)建上饒地區(qū)武夷山綜合墾殖場。該場隸屬上饒地委、行署管轄。1997年撤銷原國營江西省上饒地區(qū)武夷山綜合墾殖場（正縣級）。1998年元月成立“鉛山縣黃崗山鎮(zhèn)人民政府、鉛山縣武夷山鎮(zhèn)人民政府”和“國有鉛山縣黃崗山林場、國有鉛山縣武夷山林場”。2006年3月黃崗山鎮(zhèn)并入武夷山鎮(zhèn)，稱武夷山鎮(zhèn)。 據(jù)1990年《鉛山縣志》，隸屬上饒地區(qū)的國營“武夷山綜合墾殖場”初期系以鉛山的石壟鄉(xiāng)、車盤鄉(xiāng)、下渠鄉(xiāng)為基地?？芍湟纳綁ㄖ硤鰟?chuàng)建前，原地只是此三鄉(xiāng)?，F(xiàn)鉛山武夷山鎮(zhèn)政府駐地為車盤街，車盤即為舊地名。1998年的改名，或許也有借緊鄰的福建武夷山之東風(fēng)，發(fā)展旅游業(yè)之意，但名字雷同，給游客帶來了一些困擾。 福建崇安縣自宋代便因之設(shè)置武夷鄉(xiāng)。至上世紀30年代，因地理學(xué)的演進，始有武夷山脈之命名。武夷山脈綿延五百多公里，跨越閩贛兩省，造成了后來武夷之名的多地共用，乃至歧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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