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畫牛作品數(shù)量很多,前后面貌不同。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左右下筆風雨快,畫風瀟灑放逸。一九四七年,齊白石初次看到李可染的畫作時對他說:“你的畫是草書,徐青藤的畫也是草書,我喜歡草書,也很想學草書,但是我一輩子到現(xiàn)在還是學的正書?!饼R白石將李可染那時的作品視為明代徐渭畫風一路,后來他在李可染所作《瓜架老人圖》上還曾經(jīng)題道:“可染弟作此幅,作為青藤圖可矣,若使青藤老人自為之,恐無此超逸也?!币圆輹鳟嬍抢羁扇驹缙诶L畫的特色。那時,他的人物畫、山水畫、水牛與牧童、書法皆同此風格。 李可染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前后畫的水牛以“渡水?!本佣?,總是牛與牧童結(jié)伴。以水墨皴擦渲染,淡著色,多取長方形,以斜對角線和“S形”構(gòu)圖安排畫面,重視人物動態(tài)和表情的描寫,如齊白石題“忽聞蟋蟀鳴,容易秋風起”的那幅《牧牛圖》(一九四七):兩個牧童蹲在地上全神貫注地逗罐中的蛐蛐,簡潔生動,令人想起他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備受老舍贊揚的人物畫作品,作品的生動性是作者對生活深入觀察的結(jié)果,也緣于李可染幽默樂觀的天性。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李可染從師齊白石、黃賓虹以后,藝術(shù)觀念發(fā)生重要變化,他常說:“我在齊老師家中十年,最主要的是學習他筆墨上的功夫。”他從藝術(shù)實踐中體悟到用筆必須“慢”?!鞍资先送砟曜髌?,喜歡題「白石老人一揮」幾個字……實際上老師在任何時候作畫都很認真,很慎重,并且是很慢的,從來就沒有如一些人所想象的那樣信手一揮過?!薄鞍资蠋煹淖髌罚呐率菢O簡單的幾筆,都使人感到內(nèi)中包含著無限的情趣?!?/p> 他稱贊老師畫的一小幅放牛圖:“前面一片桃林,草坪上幾頭水?;蚺P或立,老牛的背后還跟著一頭小牛,寥寥幾筆就描繪出一片春色的江南。” 李可染繼承齊白石的筆墨精神和通過筆墨傳遞“無限情趣”的經(jīng)驗。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以后,畫風有顯著變化:筆速減慢,畫牛題材作品進一步成熟,到晚年達到高峰,形成不同于古人、不同于他人,也不同于自己早期作品的獨特面貌。 李可染后期畫牛作品有幾個突出特點:牛與人物關(guān)系表現(xiàn)出了更加動人的生活情趣。他不像齊白石那樣幼時牧過牛,然而他喜愛牛,也喜愛孩子,他以自己的心貼近他們。 李可染是一位富于幽默感又童心未泯的老畫家。早年住在重慶金剛坡下之時,傅抱石與他比鄰,傅二石還記得幼時常在課余到他房間去玩:“因為他會給我做玩具,諸如可以噴水的水槍,可以打鳥的彈弓,最復雜的玩具是用竹子做成的小推車。在我心目中,他并不是畫家,而是真正的能工巧匠?!笨蠢羁扇镜摹澳镣c牛”作品,令人感到作者是和畫中人物、動物生活在一起的大孩子。他把那些生動的畫面擺在眼前,讓你看到牧童與牛、牧童伙伴之間是那么自由快樂的廝混在一起,共同經(jīng)歷風雨。熱天,光著身子在牛背爬上爬下,累了枕牛而眠,閑下來,在牛旁玩鳥、斗蟋蟀、放風箏。 “牧童弄短笛,牛兒閉目聽”。畫家心目中,牛也是知音。如其一幅作品中描述的是,小牧童爬在牛背上,舉起鳥籠引逗樹上的小鳥。九十高齡的老畫家齊白石看后為之心動,欣然加題“吾輩都能言”。 正是由于畫中有此濃郁的生活情趣,激發(fā)了動畫家特偉、錢家駿的創(chuàng)作激情。他倆于一九六三年合作將李可染的“牧童與?!敝谱鞒蓜赢嬈抖痰选罚搫赢嬈蔀樗珓赢嫷膸p峰之作。 李可染畫的多是水牛,偶而也畫黃牛,所畫的是土地改革之后《新分黃牛牽到家》。 古代畫家畫牛作品表現(xiàn)了畫家對身邊生活敏銳細致的觀察,和對于牛和人物情趣的盎然興趣。元明清文人畫家筆下也有牛的形象,但鮮有以畫牛為專擅的名家。直至近世,牛馬等動物形象再度進入畫家視野,徐悲鴻、劉海粟、黃胄、嶺南畫家等人都有畫牛的作品,而以李可染畫牛作品獨多,成為他藝術(shù)成就的重要組成部分。李可染畫牛,遙承唐宋繪畫傳統(tǒng),在題材方面大體不出前人范圍,但不是臨仿前人,而是基于自己對生活的直接觀察與感受。他的作品多為牧童與牛,也畫群牛如《四牛圖》《五牛圖》乃至《十牛圖》。 一九九三年《無限江山—李可染的藝術(shù)世界》畫展在臺北展出,主辦方別出心裁地安排了“為李可染而演”的活動,并在臺北、臺中和高雄三大城市舉辦“牧笛悄悄吹—李可染水墨動畫系列講座”。該講座由畫展執(zhí)行顧問、東海大學美術(shù)系教授蔣勛主講,同時放映動畫片《牧笛》。蔣勛是詩人、畫家,在臺灣青年人中很有影響。蔣勛充滿詩意的解說,把觀眾引入那離現(xiàn)代城市人生活已很遙遠,但令人神往的世界。那一刻,人們此身已化為牛和牧童,忘我地活躍于那美好的天地之中。 “情情溫順,時亦強犟”李可染筆下的水牛也有強犟之時,犟得可愛。他筆下的“犟牛圖”,最見牛的性情。何謂“犟”?黃胄在《驢圖》說得最清楚:“叫站不站,叫跪不跪,牽著不走,打著倒退,謂之犟?!?題《驢圖》) 齊白石也畫過犟牛,那是他童年的記憶。一九五二年,在齊白石九十二歲時所繪《牧牛圖》上,一個小牧童牽牛過小橋,牧童用力拉它,牛硬是“牽著不走”。畫上題:“祖母聞鈴心始歡(璜幼時牧牛,身系一鈴,祖母聞鈴聲遂復倚門矣)。也曾總角牧牛還,兒孫照樣耕春雨,老對犁鋤汗?jié)M顏?!眻D中著紅衫小兒正是老畫家當年的自己,畫中充滿溫馨的思念之情。齊白石有印,文為“吾幼掛書牛角”“佩鈴人”。 李可染一九六二年作《犟牛圖》,無任何背景,犟牛碰上犟童,一個死命牽牛,草帽落在地上也不管,一個硬是一步不肯移動,情景生動有趣。李可染晚年畫《斗牛圖》,有的也題作《犟牛圖》,則是犟牛遇到了犟牛,因犟而斗,斗因犟而起,于義亦通。 李可染后期畫牛作品的另一個特點是對環(huán)境氛圍的描繪,表現(xiàn)出山水畫大家縱放自如的高明。充滿浪漫主義激情的寫意筆墨比之早年的放逸瀟灑更自由不羈,沉著痛快。像《風雨歸牧》《四季放牧》一類題材,前人也早已畫過,但在李可染筆下卻多了一份詩情。詩情與畫意融會,作品中反映著山水畫家的眼光、詩人的感受。《行到煙霞里,息足且看山》,那為山川壯美所陶醉的騎牛少年是牧童,還是畫家自己,誰能分得清楚呢。(文/李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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