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冠 喬

楠楠不到兩歲，娘生了弟弟。娘實在顧不過來，姥姥便把楠楠接到自己家里。

據(jù)說楠楠鬧了兩天，便很快習慣了姥姥家里的生活。楠楠喜歡吃姥姥做的飯，不燙口，也不冷，甜絲絲、香噴噴，不膩不糙，滑滑的、潤潤的；喜歡穿姥姥做的衣，柔柔的、綿綿的、軟軟的，冬天穿在身上，一點也不冷，也不會玩耍一陣后汗津津的。

喜歡姥姥唱的童謠：“小巴狗，上南山，攞槿條，編竹籃...”、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小木碗，團悠悠，俺上姥姥家過一秋...”唱著唱著，楠楠就在姥姥溫暖的懷里睡著了......

姥姥一家六口人，上有老，下有小，整日里忙得很。舅舅在集鎮(zhèn)上讀中學，有時楠楠也跟舅舅玩，舅舅會把楠楠舉過頭頂，搔動楠楠的咯肢窩，惹得楠楠“咯咯咯”笑個不停。

姥姥便會出來制止：“放下楠楠，別瘋了，快來吃飯！”

姥姥會把好吃的先給楠楠盛上半碗，然后再給外公盛，舅舅、小姨都會搶著吃。姥姥等大家吃完，收拾了碗筷，楠楠才發(fā)現(xiàn)姥姥根本沒顧上吃飯。姥姥說：“鍋屋里還有呢！”便盛了鍋底的鍋巴，瓣一個涼窩窩頭放進碗里，泡了開水沖著吃。

姥姥邊吃便給楠楠說：“香著呢！”

楠楠跟在姥姥后邊像只小狗。跟姥姥到村口古井里汲水，跟姥姥去田地里割草插秧，跟姥姥滿村屋后土墻上掃硝，最喜歡的還是跟姥姥去集鎮(zhèn)里趕集，這時姥姥就會給楠楠買上兩個香噴噴、三面酥黃的煎包，或者買兩個圓圓的、香甜可口的糖糕。楠楠給姥姥吃，姥姥繃著嘴：“姥姥啥沒吃過！楠楠吃，楠楠長身體呢，將來長成大個子?！?/p>

楠楠不愿長成大個子，也不愿長大，就想這樣依偎著姥姥，溫暖、踏實、舒服。

姥姥說：“傻孩子，哪有不愿意長大的？等楠楠長大了就會掙錢，給姥姥買包子吃嘍！”

楠楠懵懵懂懂，似乎又想長大了。

姥姥忙完家里的活，又會忙地里的。有時顧不上楠楠，一大早就下地了，楠楠醒來就會要姥姥，小姨只好領楠楠到地里找姥姥。外公拉犁，姥姥拉耙，小姨跟著打坷垃，見到姥姥，楠楠就像歡快的小馬駒，滿地里跑。

冬天的晚上，姥姥總把楠楠的被窩烤得暖暖的，才會讓楠楠脫衣服睡覺。等楠楠睡下了，姥姥就去坐下來紡棉花，吱吱呀呀的紡車如一首古老的歌謠，慢慢把楠楠送進了熟睡的夢鄉(xiāng)，夢里，楠楠還是跟著姥姥......

有時楠楠會鬧，外公煩時吼楠楠兩聲，姥姥總是嗔怪外公沒有耐心，就抱著楠楠在干凈的庭院里踱步唱童謠：“小巴狗，上南山，攞槿條，編竹籃......”村口的小河邊，不時傳來悠揚的笛聲，透過河岸上的垂柳，在月夜下飄得很遠，楠楠就懵懵懂懂地想到另一個地方，不知是故鄉(xiāng)，還是姥姥的歌謠里。

有一次娘來探望楠楠，楠楠看到大門口來了人，扭頭就往姥姥房里跑，姥姥抱住楠楠：“傻孩子，是娘來了！”一段時間不見，楠楠竟然不認識娘了。

娘哭了，決心抱走楠楠。

楠楠離開姥姥家時，緊緊地抱住姥姥，任憑娘和小姨使勁掰開楠楠的小手，楠楠又一頭撲在姥姥的懷里。姥姥說：“楠楠回家去，過幾天姥姥再去接你！”姥姥扭頭擦了淚，娘和小姨也擦了淚。

以后楠楠就經常想跟娘去姥姥家，娘說：“聽話，要不我不帶你去姥姥家！”楠楠立馬就會乖得像只小貓。

再往后，楠楠就會在家里過上一陣兒，再去姥姥家住上一陣兒。

楠楠七八歲時，能自己去姥姥家了，就會帶著弟弟去姥姥家玩。臨走，姥姥會把楠楠送到村口老槐樹下的小木橋上，買一大捧花生塞滿楠楠和弟弟的口袋。楠楠戀戀不舍地走過小木橋，扭頭還會看見老槐樹下、小橋那頭站著的姥姥。

楠楠開始上學了，但總也想去姥姥家，打姥姥院子里的棗樹，搖幾下姥姥的紡車，聽姥姥唱“小巴狗，上南山”的歌謠，喊上兩聲姥姥。

再后來，楠楠離開了家鄉(xiāng)，他真得長成了大個子，整日里忙里忙外，竟也沒能顧上去看看姥姥。

 終于有一天，舅舅打來長途電話，說姥姥去世了，臨終前想見見楠楠，問楠楠的兒子是否長高。

姥姥疼了楠楠，楠楠沒疼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