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學(xué)期間，自己所有的精神寄托就在戲曲上。這兩張是我本人演出時的照片，演的昆曲《牡丹亭》和《穆桂英》。戲曲表演當中會用到很多服飾、首飾、道具。服飾是手工刺繡的，頭飾會用到很多傳統(tǒng)工藝，比如點翠、銀篆刻、水鉆等。我自己在服裝道具上總是追求非常精致，希望能跟演員一樣。在尋求道具的過程中，就會接觸到這些傳統(tǒng)工藝。京劇本身是一個集大成的藝術(shù)門類，它不單單唱念做打舞，它的各種首飾、道具其實非常講究的，很多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手工藝在制作。我后來考了江南大學(xué)的設(shè)計專業(yè)研究生，在我讀研期間，接觸到一些中國傳統(tǒng)的古董。左邊那張圖叫點翠，就是拿翠鳥的羽毛鋪在金屬或者紙的胎體上，會有一種很絢爛的藍色效果，這是我收的第一件古董。后來因為演出會開始收藏一些折扇，因為它是戲曲表演中非常重要的道具。在收藏折扇的過程中，我經(jīng)常會收到一些老的團扇。它的工藝非常精致，但有的扇框沒有了，有的扇面沒有了。它們作為不完整的工藝品被我發(fā)現(xiàn)，這些工藝又跟折扇很接近，比較容易讓我產(chǎn)生共鳴。但是我逐漸發(fā)現(xiàn)，收的這些東西可能太不完整了，表現(xiàn)力太弱。當我把團扇拿來蘇州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師傅能夠幫我完成修理它們，就覺得非?？上В谑情_始自己開始嘗試做一些修復(fù)工作。
現(xiàn)在看著好像是挺簡單，但當時做的時候，會有很多讓自己無奈的事情發(fā)生。一開始我收到一些老的綾羅綢緞扇面的，一些老的框子，想把它們組合起來做成團扇，但是對這個工藝是一點都不了解。我也接觸到一些做服飾的朋友，發(fā)現(xiàn)做傳統(tǒng)服飾的很多技術(shù)可以放在團扇上。大家看這個照片，我在做團扇，桌子跟一般團扇師傅的桌子可能會不太一樣，就是我會用到很多服裝上的工藝。我現(xiàn)在工作室里還有自己裱的第一把團扇，真的非常不好看，坑坑洼洼，各種漿糊弄的扇面一塌糊涂。一開始我真的很受打擊，就是總是在不斷反復(fù)做失敗的工作，但是后來這個工藝還是逐漸被自己掌控了。我是個比較喜歡嘚瑟的人，當時扇子做好之后，就發(fā)在網(wǎng)上，受到很多人的關(guān)注。他們就覺得做的好像跟平時在園林門口看到的五六十塊錢的團扇會不一樣。團扇真的是太長時間沒有進入大眾視野，如今也實在沒有太大的使用價值，畢竟有了電風(fēng)扇，有了空調(diào)。不過也還是得益于這個東西太久沒有出現(xiàn)在大眾的眼前，所以大家看到后會挺好看，所以有人就會找我購買。賣掉之后我發(fā)現(xiàn)，拿老的材料來做團扇其實非常有局限性，我不能夠滿足大家的需求。很多人因為買不到扇子，會責(zé)怪我為什么不賣給他。 老的東西固然是很好的，但新的東西還是需要去制作，還是需要我們年輕人繼承下去，就開始慢慢做一些全新的東西。我畢業(yè)論文寫的是“海派京劇服飾”，經(jīng)常會來蘇州考察刺繡，考察京劇服飾制作的工藝，在這個過程當中收到一些老的緙絲腰帶。這是70年代到90年代蘇州幫日本加工的和服腰帶，大家看到這些腰帶做的非常精美繁復(fù)。
其實我知道緙絲工藝是在考研期間，要考《中國工藝美術(shù)史》，我自己非常喜歡讀這本書。 在書中就看到說緙絲等級非常高，是宮廷才能使用的。到了明清，皇帝用它做龍袍，官員用它做補服。到了蘇州我才發(fā)現(xiàn)，緙絲的表現(xiàn)力非常強，任何顏色、任何圖案它都能表達。它的實用性又很強，沒有刺繡那么嬌貴，不容易起毛，比較容易保存。最早的時候覺得這個東西很好做，我打印了彩圖給了師傅，讓他們幫忙做一下。師傅也沒跟我做緙絲很麻煩，就硬著頭皮幫我做，大家看到上下兩幅圖，是兩張緙絲，圖案是一樣的，下面那幅明顯做的比上面的做工好很多。所以我就自己勾線稿，一開始勾起來，還是有點心虛，后來慢慢自己去配線，因為師傅對顏色的概念跟我們不一樣，他覺得紅的就非常鮮艷，綠的就像翠綠色，才是傳統(tǒng)的配色。所以我自己跑去蘇州刺繡現(xiàn)場，自己去配線。往往一點點線，我要配一下午，然后逐漸開始跟師傅溝通。我開始了解緙絲工藝，它是“通經(jīng)斷緯”的，有些地方很難表達。比如說做鳥，緙絲很難做的跟刺繡一樣活靈活現(xiàn)；比如說我做豎的線條非常難。知道這些東西以后，我就不單單是仿古，設(shè)計新東西時開始加入自己的想法，怎樣能做得又好看，又能避免師傅做很復(fù)雜的工藝。很多人會覺得一把團扇很貴，但你們不知道，其實有非常大的成本投入在其中。大家看這4張圖，左上角上面一朵小花，是一個老的珊瑚小花片，流蘇是全手工打的回龍式的流蘇，上面的中國結(jié)我得回老家打。以及用到一些老的材質(zhì)，老銀、瑪瑙、蜜蠟等。右上角這塊布料是蘇州特有的絲織工藝，叫宋錦，我專門用它來包邊。宋錦是手工織的，現(xiàn)在很少師傅能夠做得好。 很多客人其實不在乎包邊是手織的還是機器織的，但是我自己一直在追求的是做別人做不了的東西。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逐漸對工藝本身有所追求，更想在工藝上有一個飛躍。前年故宮有一個展覽叫“清風(fēng)徐來”，展了大批宮廷用的團扇和折扇，我看到后覺得非常驚艷。作為一個已經(jīng)在做這個行業(yè)的手藝人，我很想把它復(fù)原出來。于是從開始研發(fā)制作到完成，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每把小小的扇子都需要花兩到三個月的時間。扇面有的用緙絲，有的用刺繡，都是請身邊最好的師傅來完成。扇柄用的是清代老材質(zhì)，還用了很多現(xiàn)代的純金純銀工藝，所以成本非常高。但是做好之后我沒有再繼續(xù)大量地去做，我發(fā)現(xiàn)這個東西雖然很精致，很好看，但是跟我們的生活相差甚遠。它們被客人買回去之后，只能作為收藏品擺在家里，我覺得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這是一張民國男性手持團扇的照片，另一張是《韓熙載夜宴圖》，里面的團扇都是大家生活日常會用的，男女皆可，就和筷子一樣。如今我們沒有了宮廷的氛圍，不再穿古代的服飾，那我真正追求的是這樣精致的東西嗎？后來我就覺得，想做一些簡單的東西，它其實很傳統(tǒng)，很簡單，但是成本比較低，一兩千塊就能買到，但也是全手工制作。我希望大家真心喜歡團扇，平時可以去使用它，無論是用來拍照，還是閑來無事隨便扇一扇。所以我自己設(shè)計了十幾款這樣的扇子，還是挺受大家歡迎的。我的制作理念一直在發(fā)生變化，從追求工藝的極致，慢慢回歸到物品本身，讓它能夠受到大家喜愛。我微博上的粉絲有時候會留言，說你的東西很貴，我買不起，但真的太美了，都要美哭了。這聽上去很夸張，但是我相信這個東西是打動了他，他是真覺得好看。他可以不來購買，但只要你覺得我的東西好，能夠打動你，傳統(tǒng)的文化能夠滋養(yǎng)你，你通過團扇喜歡刺繡、緙絲，或者喜歡上傳統(tǒng)文化、詩詞歌賦，那對我來說這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我看到很多非常優(yōu)秀的手藝人，把東西做得異常精美。右邊這個孔雀就是，做得栩栩如生。左邊是一個清末民初的刺繡作品，同樣是鳳凰孔雀這樣類似的鳥的題材，現(xiàn)在的手藝人跟老的手藝人從理念上是不一樣的。現(xiàn)在很多刺繡名家會花大量的時間來把作品做得非常精細，這么一幅孔雀，我覺得大概要好幾年時間。有人會把一根絲線劈成四十八分之一、六十四分之一去做，一般人碰都不能碰，不然線全部會毛掉。 我覺得任何一個手工藝門類，要有它自己的表達，要有它自己的一種詮釋方式，要有自己的特色。所以我們看一些老的作品的時候，會在當中發(fā)現(xiàn)很多不一樣的感覺。它們是經(jīng)過高度提煉的，經(jīng)過人為修飾的，那出來的東西和我們中國人的文化內(nèi)涵是契合的。我自己很喜歡收藏，收了很多傳統(tǒng)工藝品，它們都是這樣的，做蝴蝶并不是說做得很像一只蝴蝶，畫仕女跟真實的人物完全不相像，但是它就很有味道。所以我最近正在考慮，我做團扇不是表現(xiàn)緙絲的美，不是表現(xiàn)刺繡的美，不是表現(xiàn)扇面畫的美，我們要表現(xiàn)的是團扇本身的美。左邊是我收的一個老的針筒，以前女孩子用來隨身攜帶針線的。它是一個殘部件，里面的膽沒有了，我收到的時候就覺得用在團扇上正合適。它本身是個殘件，沒有太大收藏價值，但是通過我的演繹又煥發(fā)出了新的工藝價值。中間的圖是個點翠，重新給它做了金銀鑲嵌，用的是西方式的珠寶鑲嵌工藝，但是參考的配色和風(fēng)格是按照清代宮廷來的，就配了一個素緙絲的扇面。很多朋友非常喜歡這款團扇，在我沒有說之前，大家會覺得這是個老的工藝，非常有中國的味道。但是我告訴他們，這是用了現(xiàn)代的珠寶鑲嵌工藝，他們都會覺得很驚訝。右圖是我自己非常喜歡的一款，可以看到一大片的銀玉蘭。這個玉蘭是拿純銀手工鏨刻做出來的，就是將一個銀塊打成薄片，再在上面做紋理，所以能做出一定的立體感來。這樣的組合式創(chuàng)新，以前是沒有做過的。我可以把它當作擺設(shè)，做一個古典的花瓶放在里面，直接可以插花。包括上圖中的點翠，很多人覺得這個東西很好看，就是放在團扇上很浪費，自己很想做個吊墜用。我就在想弄個機關(guān)，怎樣把它既可以嵌在扇子上，又可以取下來佩戴在身上。這些想法并不是說來自于哪一個具體的點，有時候我拍拍腦袋就想到了，有時候看到受到什么東西的啟發(fā)突然就想到了。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想到哪里就是哪里，但總的來說跟自己平時的積累是分不開的。我喜歡這些老的東西，我喜歡很多新的工藝，我去了解，我去學(xué)習(xí)。我通過收藏和學(xué)習(xí)新工藝，讓自己知道能用的手段非常多。可能現(xiàn)在用不到，但是哪天說不定就突然想到了。很多人還會問，就是我最大的動力來源于哪里。那我也很難回答。我做團扇其實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事情，我當初選擇它是因為真的喜歡，我想做一個自己喜歡用的團扇，別人喜歡了我可能就會把它賣掉。后來我又學(xué)做了新的工藝去詮釋它，并沒有很強的目的性，不是說我未來規(guī)劃一定要把工作室做成公司，更多的就是想把團扇做得更美。 我希望我今年做的團扇比去年好看，明年做的比今年好看，那就是我自己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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