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見到母親是五一長假期間，我回了趟家。由于女兒離中考漸近，五一又不放假，我不能有太多的時間陪伴母親，從回到母親身邊到離開，也只有兩天時間。在兩天時間里，我從回家上樓到離家下樓，期間沒有離開過母親。由于我身體的緣故不能久坐車，平時除了隔三差五的電話問候，回家的時間漸漸的少了。疏于在母親的身邊照料，我的心里常常有一種深深地歉疚。

這次回家，我足不出戶，既沒有出門訪友、同學聚會，也沒有出門尋訪過去在這邊工作時的老同事，專心在家伺奉母親。其實與其說是伺奉，不如說是給母親添累。兩天的時間里，母親從早到晚，就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機器，忙前忙后，沒有停歇的時候，以至于我有幾次以多說說話為由讓母親坐會，可母親總是說你回來我就高興，看到你們都過得好心里就高興，我不累。其實母親忙來忙去就是做飯，她平日里做飯好像只是一種母性的責任，就是不知疲倦地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其實母親做飯的速度是極快的，本來不會因為做飯就這樣忙碌的。從母親忙碌的身影中，我感覺到母親這種忙碌是見到兒子的高興，是發(fā)自心理的一種高興而忙碌?；丶疫@兩天，我感覺母親做飯除了想讓兒子多吃點、吃好點外，更重要的是母親把對見到兒子和對兒子的母愛的興奮寄托在了做飯上，我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感激，進而產生出一種酸楚。

家里平時除了母親和父親外，由于大嫂在鄉(xiāng)下教書不能每天回家，大哥和大侄女也要在家里吃飯，四口人由于上學、工作的原因，吃飯的時間不同，母親每天都要拖著略顯肥胖的病體做四頓飯。母親本來就百病纏身而很累、很辛苦的。我一回家，雖然是家常便飯，母親照例卻要忙乎著，每頓飯都要做到不能是重樣的。母親在五一節(jié)前就早早地讓父親打電話，問能不能回家、幾時回家，聞知我們要回家，母親著實高興了幾天。父親說母親每天都在念叨著準備吃啥飯，叨叨著需要買些啥新鮮的蔬菜，絮叨的他都有點心煩了。母親知道我不吃葷油，想給我做她認為最好的東西-----雞蛋。母親怕在縣城里買不到，就幾次催促父親，到縣城東門外的路口，去等候從鄉(xiāng)下進城人那里買農村散養(yǎng)的土雞蛋。后來我從大哥哪里知道，我父親因為母親三番五次地催的緊，還著實生了一次氣，和母親絆了幾句嘴，父親去了幾次才碰到了賣土雞蛋的。就在我回家那天，父親在母親一遍遍的催促下，打了好幾次電話，一會問我出發(fā)了嗎？一會又問車現在走到哪里了？估算著我快到家時，母親就準備好了飯菜。其實我母親一直是這樣，不管春夏秋冬，兒女們一回家總能馬上吃到不冷不熱的飯菜。母親總是用一種無私無畏的奉獻，默默地從每一件細小的家務中體現著她那細膩而往往不為人所知、不為人所理解得一種博大無私的母愛，而我們做兒女的在經年的承受中，卻很少能去理解、去體會這種偉大的母愛，更多的時候是被我們所忽略的。我感覺自己在做兒子上承受了太多的母愛，卻哄然不去理會，我覺得作為兒子，多少有一種做人的失敗，我的內心里燃起了一種愁緒、一種自責、一種帶有辛酸的悲哀。

記得那天我回家，剛進門就看到飯桌上擺了四碟菜。一碟是我們家飯桌上常年不能少的，由母親親手腌制的酸菜，是父親每天三頓不能少的下酒菜，一碟是母親拿手的團圓菜，就以粉條、豆腐為主料的大燴菜，還有一碟是蒜臺炒豆腐，再就是大大的一盤西紅柿炒雞蛋，說是西紅柿炒雞蛋，西紅柿很少，幾乎全炒得是雞蛋，土雞蛋再用菜籽油炒，顯得越發(fā)金黃油亮。在母親忙碌著飯菜時，父親已經倒好了洗臉水。母親讓我先吃點菜她再下面，我由于坐早班車，加上三個多小時的顛簸，早已是饑腸轆轆了，隨口說現在就下面吧。母親沒有急于去下面，而是坐在了我旁邊，說：“你多吃點雞蛋，這是你爸專門給你買的土雞蛋，就這樣小，一塊錢一個半還很難買的，就這一盤比平時多用了三個雞蛋?！蹦赣H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圈成一個圈比劃著雞蛋的大小。而我嘴里應和著現在雞蛋就是貴了，手里的筷子卻始終也沒有去夾那碟子中的炒雞蛋。母親又催促說“你多吃點雞蛋，你咋不吃雞蛋，是不是味道不好，鹽放重了嗎？”我說：“不是的媽，我現在很少吃雞蛋，醫(yī)生說我的血脂太高，不能吃雞蛋?！蹦赣H頓了頓，爾后站起來，向灶房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念叨著“這是土雞蛋，炒出來那樣的黃，沒有用洋飼料喂養(yǎng)（賣的飼料），沒有污染，吃一點我想不怕的……”我當時根本就沒有在意母親的感受，甚至就沒有理會到母親的感情變化。

在晚飯后大哥的話語中，我才知道了母親的一片苦心。我看到母親坐在那陳舊的沙發(fā)上，雙肩無力的向下垂著，眼睛似有睡著的感覺，偶爾抬起忙碌一天而癱困的手臂，用干瘦的手背去擦擦眼角（其實母親的眼角早已被滄桑歲月所風干，早已磨練的是很干澀了），但是看上去，母親臉上沒有一點點疲憊的感覺。母親以責備的口吻說了我父親兩次，不讓父親在屋里抽煙，中心意思是說母親自己已經習慣了父親抽出的嗆人的卷煙味，怕我已經戒了煙，父親在屋子里抽煙我不習慣。我父親也沒說什么，把剩下的大半截煙拿到陽臺上去抽了。我告訴母親沒有關系的，我雖然戒掉了，但在辦公室也常常有來人抽煙的?？赡赣H堅持不肯讓父親在屋里抽煙，說是這樣會讓大家被動吸煙。母親一向在家里是不拿事的，大小事都是父親說了算，那天母親很堅持自己的態(tài)度，父親也屈從了母親的意愿，在陽臺上待了很久。我深深地感到，父母在為兒女操持了一生，始終視兒女為自己的生命，為了兒女他們可以改變自己的習慣，甚至性格等，不管是在兒女的家里，還是在自己最舒服的“老窩”里。父母那博大的情懷，做兒女的何時才能體會。

那晚，母親知道我第二天就要走，也知道留不住，所以就一直坐在那舊沙發(fā)上，說起了這半年來家里、我的大哥和兩個小妹家里發(fā)生的大事小事，也說了親戚鄰里的許多事情，事無巨細，想到那說到哪，我也隨聲應和著。母親還說到了她去年做手術后的傷口現在終于好了，還掀起了衣服，讓我看了恢復的情況。我告訴母親，你操勞了一輩子，辛苦了一輩子，老天也會為你感動的，能不保佑你早日恢復嘛，母親聽了很開心。到后來，我勸了幾次，母親才勉強去休息，臨休息母親還一再問我明天早飯想吃啥，母親說早飯她想做這想做那，都被我勸住了。我在想，如果有可能，我就該馬上走，讓母親少做一頓飯，少一份操勞。我甚至有一種要責備母親的感覺，您為何要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給為兒女的操勞，你就不能少一點操心嗎？您少一份操心在兒子心里就是多一份寬慰，您這樣巨大無私的付出，讓兒女們陷入深深的無以回報的內疚中。

母親休息后，我卻再也不能入眠。那夜我徹底的失眠了。我看到桌子上母親那一大堆尚待吃的藥，我知道母親心臟不好，由于心肌炎遷延時間太久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心包積水，是不能勞累的，但是，母親向她們這輩人一樣，吃了一輩子的苦，受了一輩子的累，在她們的心里已經沒有了啥是吃苦、啥是受累的概念，僅有的就是硬撐著病體操持這個家。我記得，在我搬了新房后，面積稍大了些，我把母親接過來過年，不曾想母親的腰椎病犯了，休息不好，導致了心臟病發(fā)作住院。在出院后，母親以少有的堅決一定要回老家過年，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來住過。后來還讓父親一定把住院費送來，說是她的病有我父親的退休費，不能拖累兒女。記得每次回家，給母親看病和零花錢時，母親總是不要，而且總是那句話“我要錢沒用，買菜和看病吃藥有你爸操心”。父母的心始終在兒女的身上呀！母親每年的生日在正月，一般都是我們兄妹在一起為母親祝壽。今年是母親的七十大壽，那天剛好不是雙休日，又遇上春節(jié)過后剛上班，我手頭的事比較多，就沒能回家，不曾想老家?guī)缀跛械挠H戚都來了，而我這個親兒子卻沒能回家。母親知道我春節(jié)時身體不好，又是剛上班工作忙，硬是沒讓兄妹們通知我，直到現在我的內疚也無法抹去。我一次次的自問：難道真是父母的心在兒女身上，兒女的心在石頭上嗎？

那夜我哭了。真的，媽媽，在我聽到父親那均勻的鼾聲時，也聽到了您由于身體不適而不由自主地發(fā)出的輕微的嘆息?？晌以谛睦锼坪醺杏X到了您臉上掛滿了思念兒子的滿足、適意的微笑，靜靜的進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我一個人默默地哭了好長時間。我哭我走過了四十多個春秋，卻依然不能理解母親您寬宏的心胸，我哭我為何總不能理解母親您的一片苦心，我哭我自己在母親身上索取的太多太多卻無以回報，我更哭我自己在給母親帶來苦難的陣痛后，還要讓母親時時忍受思兒的煎熬，而自己除了一次次的忽略和無意間給母親帶來心靈的創(chuàng)傷外，又能帶給母親什么？那夜我哭了，我的心在哭泣。一種從心底深處涌上的酸楚，使我的眼淚情不自禁地、在無法控制中不住的噴涌出來，那種無以言狀的傷心和傷痛使我的心在抽泣。媽媽呀，兒子在用內心的哭泣填平自己多少次無意間對您的不理解和傷害。兒子愿用四十余年積攢的心淚，來熨平您七十載撫育的恩情，兒子會用今后更多的時間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那夜我哭了，我沒有眼淚。我用心在哭泣，只有心淚在流。

寫于二00七年五月十三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