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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章回:我當過生產(chǎn)隊長(作者 馬其亞)

 文化佳園 2020-09-09

       1974年7月,我高中畢業(yè)。

       我家在公社大院附近,大院里很多人我們都互相認識。

       有一天,公社黨委祁安仁書記見到我,說:“你們隊太窮了,大隊推薦你當隊長。你們幾個年輕人組個班子,團結(jié)一心,把生產(chǎn)搞起來吧?!?/p>

       于是,高中畢業(yè)后不到兩個月,我當了生產(chǎn)隊長。跟我一起畢業(yè)的堂兄弟當會計,同是一起畢業(yè)的鄰家三姐當婦女隊長。

       我們這個生產(chǎn)隊,一共30幾戶,差不多200口人,人均不足一畝耕地。耕地多是沙土,土質(zhì)瘠薄,鹽堿很重。莊稼一年兩熟,小麥與玉米、紅薯輪作,1972年以后才試著栽水稻。春天,遠遠看去,滿湖白茫茫的鹽堿灘,成熟時的小麥就跟大絎針似的。夏天必遭連陰雨,玉米、白芋泡在水里,常有地塊絕收。農(nóng)作物品種也不良,產(chǎn)量極低。根據(jù)當時統(tǒng)計,連續(xù)十幾年,生產(chǎn)隊分給每個社員的糧食沒有一年超過100斤。

       屬于集體的生產(chǎn)設(shè)備少得可憐。老老小小五六頭牛,兩張犁一盤耙,兩間牛棚,一個麥穰垛,一間保管室,幾個碌碡,兩輛破板車。還有待修的水泵和柴油機各一臺。

       隊里,能堅持長期參加集體勞動的人,不超過二十個。除了一個喂牛的飼養(yǎng)員,兩個耕作員,主要就是十來個未婚女青年,大家稱呼她們?yōu)樾〈蠼?,我稱她們是鐵姑娘。未婚男青年很少有參加集體勞動的。已婚家庭,男的要么在外面拿工資,要么做生意,要么做甩手客,女的操持家務(wù),很少到隊里勞動。有些人即使上工,也是出工不出力,浮皮蹭癢的,白白還會影響其他人干活。大多數(shù)人根本看不起那點工分,一天勞動最多得十個工分,年終決算十個工分不值四毛錢。

       我們接手時,剛剛趕上公社大力推行旱改水,大河工,小河工特別多。小河工只是利用農(nóng)閑時間,在本公社境內(nèi)。小河工上工的基本上是小大姐。1974年冬天,生產(chǎn)隊接到只需派一個人參加大河工的任務(wù),本隊的壯勞力都在外地掙錢沒有回來,我們只能臨時花錢、拿糧食雇請鄰隊人去。后來也有兩次大河工,那是秋后,很多在外面掙錢的壯勞力回來了,也是費了很大口舌,才勉強上工。

       別看干活人少,參加分糧的卻是全隊所有人,不論大人小孩,每人一般多。有的人家,八九口人,一年下來,沒有幾個工分,年終決算交點透支款就行。

       可恨的是,有些人從來不參加集體勞動,卻會使壞,當面背面,說風涼話,挖苦打擊,給參加勞動的人泄勁。我就親自聽到幾個人議論:“這幾個毛頭孩子,還能種好地?”還有一些人,把生產(chǎn)隊當肥肉,偷偷拿拿,在大田放養(yǎng)雞鴨豬羊,偷砍集體樹木,偷生產(chǎn)隊莊稼。他們多年沾公家便宜,成了習慣。作為隊長,我不能不管,只要一管,一定得罪人。所以被人打罵、賭咒,時有發(fā)生。

       其實,這種現(xiàn)象,那時普遍存在,哪個生產(chǎn)隊都差不多。

       一窮二白,一盤散沙,聚起來,該有多難?可想而知。

       我們幾個年輕人,憑著一股熱情,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沖勁,投入到艱苦工作中。我們事事帶頭干,樣樣沖在前,苦干實干加巧干。我們訂了一本雜志《農(nóng)業(yè)科技通訊》,經(jīng)常請教公社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員,講究科學種田。選用優(yōu)良品種,擴大雜交水稻、雜交玉米面積,采用先進田間管理技術(shù),合理施肥。

       以前收麥子,從開鐮到糧歸倉、草歸垛,至少一個多月。這中間必然經(jīng)過連綿陰雨,常有小麥爛在場上。我們想方設(shè)法,喊破嗓子,跑斷腿腳,發(fā)動群眾,集中搶收,十來天就讓糧食進倉。

       夏種也是立足一個“搶”字。搞小麥玉米間作,在即將成熟的小麥棵里種玉米;提前培育水稻秧苗,備好機器,修通水渠,小麥一旦收割,立即深耕,抓緊整地,及時插秧。我插秧,一天七八分地,沒有問題。

       秋后的稻田、玉米地,請公社拖拉機隊,直接用東方紅拖拉機深耕,隨后搶時播種。

       公社、大隊干部,趕集的老百姓,看到我們生產(chǎn)隊長勢喜人的莊稼,個個贊不絕口。在公社三級干部大會上,書記經(jīng)常表揚我們,有時還讓我上臺介紹經(jīng)驗。中學、小學也請我給學生作報告。小學還聘請我參加學校管理。

       1975年年終決算,生產(chǎn)隊每人分到的糧食差不多增加一倍。1976年每人分到大約200斤糧食。

       1976年7月,我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當隊長兩年多,我家里依然很窮,一家五口還是住在老祖宗留下的間半灰屋里。我冬天大都住在生產(chǎn)隊牛棚的草窩里,夏天住在打谷場或者剛收割沒有來得及運回的莊稼地里。父親1970年前就有肺結(jié)核,好了犯,犯了好,反反復復。母親好幾種疾病,基本不能參加勞動。1976年秋后,母親拖著病體去山東拾白芋,近乎討飯。我依然是破衣爛衫,母親和嬸子大娘十分擔心我找不到媳婦。鄰村一位隊長,要把他家老姑娘介紹給我,說只要我答應(yīng),他替我蓋三間屋。

       我當隊長,絕對清正廉潔。1976年底,我考上大學,公社、大隊讓跟我一起組班的堂兄弟繼任。我走后不久,縣里開展新一輪社教運動,我們隊從縣城來了一位姓吳的社教隊員。1977年國慶節(jié),我從大學回來。母親聽到有人議論我貪污公款,就問:“你貪污什么?藏那兒了?”有人攛掇那位吳社教隊員:“扣住他,別讓他走了!”吳當即組織幾個人,拿著算盤和賬本,讓我前往質(zhì)證。有人說:“我們查到,你簽字從公社領(lǐng)過一筆10塊錢救濟款,沒有入賬。這筆錢哪去了?”我那時記性特別好,立即想了起來,就說:“那是我去公社要來買牛飼料的,飼養(yǎng)員領(lǐng)的錢,他文盲,找我替他簽字,發(fā)錢人說不需要入賬。飼養(yǎng)員去糧管所,只買到山芋干,他說山芋干不能喂牛,就順道去集市換了黃豆,還剩下三毛錢,我說你今天挺累的,留你買塊鍋餅吃吧。不信你們問問飼養(yǎng)員?!彼麄冋襾盹曫B(yǎng)員核實,果真如此。黃豆隨時交到保管室了,保管員也予以證實。豈不知,憑我的秉性,再窮,不是我的東西,我不會要的。

       當隊長,我非但沒有貪占集體絲毫便宜,有時還倒貼。比如,請公社拖拉機站的人耕地,深更半夜的,生產(chǎn)隊必得管飯。幾位拖拉機手一定要我作陪,拗不過,我只得相陪。招待一共花了不到十塊錢,其中就有我自掏的一塊。

       那是個激情燃燒的歲月,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那時候的許多事情、許多人,至今還記憶猶新。人家城鎮(zhèn)戶口的到農(nóng)村叫上山下鄉(xiāng),是知青。我也是知青,只不過意義大不相同。我當時曾經(jīng)暗下決心,要寫一本小說。以至于現(xiàn)在看當年農(nóng)村題材的小說或者電視劇,屢有沖動。不管怎么樣,那段非凡經(jīng)歷是我一生最寶貴的財富,永遠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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