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戳:享道商城 美酒加咖啡 柴然 這大概是改革開放以來最早出現(xiàn)在山西的一家酒吧。當然,沒有營業(yè)執(zhí)照,就開在賓館內部,占了西七樓一個會議室。 西七樓如西六、八、九樓一樣,同屬外賓樓層。相對較特殊,是樓上常住外國專家,多的時候十幾二十位,少時也有四五位,如像太鋼請來的西德工程師,三四人竟住了有兩三年之久。 外國人留住在賓館,卻有此需求。異鄉(xiāng)里的生活是寂寞的、乏味的。 這在上世紀80年代初中期,我們的國際貿易還遠遠未展開。 但是在此酒吧,反倒有不少洋酒。還有純進口的嘉士伯、藍帶啤酒。這年里進口煙已不是特別稀罕物,酒吧內擺的就有長箭、555、登喜路、萬寶路、喜來登、希爾頓、良友、紅雙喜、駱駝、摩爾、美國1號。外匯券特供品,部分來自省旅游局所轄的友誼商店,部分則來自西樓餐廳:中華,鳳凰,敦煌,茶花,大重九;茅臺,五糧液,劍南春,瀘州老窖;青島啤酒,金獎白蘭地,嶗山礦泉水,可口可樂;龍井,碧螺春,利頓紅茶,雀巢咖啡,都有。 如上,你沒權、沒特殊關系想搞點,就得找一些兌換券,黑市上當時是1比1.7、1.8這么個樣子。 當年喝洋酒,一說還就是拿破侖、大將軍、蘇格蘭威士忌,也沒什么加冰、加可樂、加雪碧、加蘇打水一說,統(tǒng)統(tǒng)如國飲,得弄點下酒菜,哪怕芥辣絲、花生米,配著啃倆豬蹄。 我和劉文青那夜帶人來酒吧,還是因為我倆和大家多喝了一些,興及所致吧。 省作協(xié)在迎澤賓館召開大會,來了那么多朋友,我倆雖未被推選為正式與會代表,但我們是這賓館里人,總還是要盡一下地主之誼。 你看,外地來的詩人就有大同的豐昌隆、秦嶺(鄭寶生),忻州的周所同、彭圖、辛禾,長治的王廣元、溫暖,有的未曾謀面,也因他們編刊物或編報紙副刊,和我或劉文青有過通信聯(lián)系。 賓館一個服務員、一個炊事員兩個人寫詩,在省里還真有了點小名氣。 總之,打腫臉充胖子的理由,是比較多的。 劉文青心眼子比咱活泛。他一下就能想到了這個地方。 酒吧收銀、服務的張愛琴,本曾和我在過一個樓上,關系也可以,但是帶著大家進酒 吧,我還沒有這面子和決心。錢上一定是不湊手的。退一萬步,這里允許搞內部招待,大可請同胞們來消費,也不是我和劉文青能來得起的。我倆每月工資幾十元,假惺惺擺個樣子,恐怕也是賴小子自個兒調笑那一路:吃了上頓沒下頓,天天抽的希爾頓。對,酒吧門上雖未掛“華人與狗,不得入內”,實際情況,也還是只有外賓才進來。場所是專門為下榻本賓館的外國人而準備的。 可以說,也屬不破不立吧,劉文青就想到了這兒??磥硭蛷垚矍訇P系挺不錯。 帶人上到七樓后,我還拽了拽劉文青的袖口:“你有錢呀?” 他說:“沒有?!?/span> 我說:“我口袋就倆打火機?!?/span> 這樣,劉文青說張愛琴行,至少也能給咱記個賬完了再說。 唉,窮詩人、窮漢醉酒,起先還遭有三分誠信的折磨:酒賬怎么清?萬萬不要丟了人,出了丑。不過,不等腦子里那一籠屜發(fā)愁的螞蟻擁上來,多數(shù)時間,咱倒醉得暗無天日,趴在自己啃剩的那副雞架子上睡了。當人醒自午夜,人家沒有把你當壞人,你打下那張條子,把身份證、工作證押上,已經就是很好的了。 必須申明:省作協(xié)會員證,不起作用。試也別試,當心人家揍你。 文學在社會上的地位不行。那時是巔峰吧,可連個好從屬也不是。比不了一個警察的小舅子。 我倆帶著以豐昌隆為主要喝酒目標,來自全省各地的五六個詩人進酒吧,夜間9點半、10點。 張愛琴見我們進來先還是吃了一驚。但說來是在賓館開會的詩人作家朋友,也覺得人不普通,猶豫之中,我們坐下了。坐下就上酒吧,她給我們推薦了嘉士伯,知其我們都喝了白酒,有點意思來點啤酒,或也算來過這個外國人才能來的地方,在這兒喝過酒呀。 酒吧里還有七八個歐美人。有兩個長住賓館的西德工程師,一個正是超級能喝的大塊頭兒格瑞伯格。他象征性地和我們幾個舉了舉酒杯。他這樣的外國人,在中國是很警覺的。意識形態(tài)不同,他那里真就是:深不得,淺不得。另也得說,中西文化殊異,他不會和你打得火熱。你和他就是認識,僅此而已。 另有幾個旅游者,男女都上了點年紀。兩位女士穿著挺花梢,但看去明日黃花,謝了。這一年紀的歐美女性,兩臂上總有金色或白色等茸毛,另為茸毛下密密麻麻的深褐色斑點,見了后由不得想到人種的差異。如他老年人都不怕光腳,我們則不行。比較起來,我們的生命優(yōu)勢則在持之以恒,韜光養(yǎng)晦。 酒吧內不高的音樂響起。兩位中老花蝴蝶,和他們的男伴跳起來交誼舞,舞姿蹁躚,可也說不上有多美。 我們幾個品飲著嘉士伯看人家跳舞。端了酒杯的豐昌隆,不知緣何,關心起來他們會不會講中國話。在他從張愛琴那兒得到回話后,而非蔑視,卻有意挑釁地說:“猜他們也不會。量他們也不會。”之后,又看著人家跳舞的女人說:“這種女人,身上的味兒可大哪?!鄙らT挺高,甕聲甕氣,卻之不恭。 豐昌隆 豐昌隆的難纏,其主要還是搗亂我們自己。如那七八個老外走后,他便鬧騰起來非要和他們喝酒。他真沒有看見人家離開嘛?他干嘛不自己上前攔住他們呢?是啊,有多少酒鬼,專愛打他這樣沒有實際內容的馬后炮。他嘮嘮叨叨說了好一陣子。他說我和劉文青太不夠意思,隨隨便便就把這些外國人給放跑了。他還強烈地要求我兩個把這些老外找回來,尤別忘了那倆女的?!澳憧矗袊?,外國人,都是人嘛,大家喝個酒,交個朋友,有什么不可以。劉文青,柴軍山,你把他們,還有那倆女的,都叫回來,咱和他比比,喝不壞他們,我不算詩人。” 豐昌隆說把外國人喝壞,那是吹大牛了。前面走了的格瑞伯格,少說可喝他五個。他應珍惜自己的詩人之名才對。 豐昌隆和格瑞伯格有一樣倒一致,酒后繼續(xù)喝啤酒。這個我們朋友對他都有所了解。白酒后他得拿啤酒好好漱漱口,三五瓶,甚至七八瓶的時候,都有。 豐昌隆留在省城太原最著名的啤酒故事,即一天晚上9時許大家大酒喝畢之后,他與詩人郭克(郭志勇)來來回回地人送人:他送他一程,找一個酒攤兩人喝兩瓶;他返回來又送他一程,再找一個酒攤兩人喝兩瓶;送一程,喝兩瓶;反送一程,再喝兩瓶;一程又一程,兩瓶又兩瓶,人送來送去,酒喝來喝去,送著喝著,星星、月亮退下,東方露出魚肚白;最后兩人坐進去的是早點攤,吹喇叭式吹著的啤酒瓶子上,映著的是初升的紅日,霞光萬道。 但這天夜里在酒吧里唱主角兒的,卻不是豐昌隆。他醉得早,我怕他捅出亂子來,早早就攙回他房間,讓他歇息了。睡吧,我的老哥哥,老家伙。 當然,也不是我和劉文青。更不是秦嶺、同所同、包括后來讓叫了來的祝大同、哲夫、楊新雨、暢健康等人。豐昌隆非要讓我和劉文青找回來的那七八個歐美人,自不會返回來。 我們的主角兒,正是這酒吧收銀兼服務的張愛琴。 就張愛琴本人,七樓組長能充分信賴她,派她在這兒管事,首先就因為她身上那種絕對的忠誠和絕對的服從。馬首是瞻。唯命是從。 我們同一批自太行老區(qū)招來,來后不多時即分在一個樓上,一起干了兩三年活兒。 她平素總是低眉順眼,所謂逆來順受;她個子較高,說話聲音卻顫顫巍巍的;人長得像古代仕女,還有古代仕女那樣的溜肩。 從古時候穿越而來?也許這樣。我了解她:實乃她內中有很風流的一面,亦同古人那樣,心懷可上九天赴鵲橋會的夢幻泡影,浪漫情懷無限。現(xiàn)實條件,如少小生長在黎城的大山里,書也沒怎么念好,把她這些風花雪月全壓抑了,當不成李清照了。 實際我原初就知悉她不能沾酒。對她有以上了解,也因她一次醉酒,把囚禁在她體內那個孟春姣人放出來。整整折騰到第二天上午10點,口吐之言,皆為傳統(tǒng)戲道白,所扮角色多半為活潑下人,老家黎城口音,也不知去哪兒了。 “紅霞妹妹,我的紅霞妹妹;呀,我的紅霞妹妹呀——” “官人,官人大老爺呀,奴婢這廂有禮啦,我的相公,我的官人——” 往日那種唯唯諾諾,低頭不敢示人,說話嚶嚶如蚊子,一風吹去了。 自前面,豐昌隆要讓劉文青把老外找回來,劉文青便歪叼著煙卷,笑瞇瞇的,真出去去叫人了。他一趟又一趟,一遍又一遍,這次三個,另一次四個,再一次五個,一皆省作協(xié)大會上的作家、詩人朋友,到最后,酒吧內所有長條桌子都對起來,幾近恢復到原來會議室的模樣,近三十號詩人、作家圍坐在此,把酒言歡。 詩人興會更無前。雄雞一唱天下白。一直喝到天亮。 開始吧,主角兒張愛琴,僅想為我、為劉文青、也為咱迎澤賓館爭一些面子,但幾杯酒下去后,她即進入了忘我境界——那個黎城閨女不在了,來了的是散花天女,至真至愛大境界:幾十瓶又幾十瓶嘉士伯、上十瓶外國高級紅酒、五六蘇格蘭瓶威士忌,全由她在對天下蒼生的慈悲普度中嘣嘣開啟,忘了這些酒到最后怎么消賬,誰掏錢? 沒有一人比她喝得更多,更美,更盡興。是一隱藏張生于棋盤之后的小紅娘,少女牽線月老;也如一頭西班牙奔牛,沖入我們這二三十號詩人、作家躋身的瓷器店。她轉著圓場,飛著京劇小倒步,迅捷地將所有酒杯斟滿,所有酒杯,所有酒杯,她先喝為敬,一直敬,一直敬,一直敬,一直敬——詩人、作家們的陣陣歡笑正是:愛琴,愛琴,愛琴,愛琴,人家愛琴,直至破曉。 留下的問題,那是咖啡、茶水、飲料、小吃這些,全部免單,僅按成本價算,我們也喝了1500塊錢的酒。 接下去半個多月,張愛琴總來找我和劉文青?!霸趺崔k嘛?”“怎么辦嘛?”還是人家自報奮勇,說:“1500塊錢,三個人平攤。”很有擔當。我和劉文青一時難為情。人家說:“沒事呀,就這吧?!?/span> 這樣月月頭上從大家的工資里扣除,整整扣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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